■舒琼
心如素简(四题)
■舒琼
木槿花开了,带着清浅的凉意。
每次去看花,都是在黄昏,在微微的细雨中。似乎是为了补偿高原小城春天的极度干旱,这个夏天,雨水格外多,自立夏起,便一直淅淅沥沥没有停过。天气寒凉,俨然薄秋,新买的雪纺衣裙只好束之高阁。
蜿蜒湿滑的山道边,种了许多的木槿,葱绿的叶子,细细密密。那绿,在雨水的洗润下,清澈饱和,盈盈然,从叶片里沁出,缓缓流淌在微微的风里。
一朵一朵紫红硕大的木槿花,错落有致地从幽绿的叶片间探出头来,安谧静寂地开在薄薄的暮色里,袅袅娉娉,清丽温婉。简直不忍伸手轻抚,生怕稍一触摸,便会让她们染了俗世的气息。
木槿花开得那么美,我却怯于把她们拍下来,连走近了抚摸都不能。对自己深喜至爱的事物,我总是不敢太过靠近,显得漠然疏离。只静静地暗自欢喜,遥遥凝望。
喜爱,想念,在心里就好。
就如在一篇文字读到的:真正的疏离是亲近的。因为想近,所以,必须要远。
“啪”,有花朵从枝头坠落。清脆的一声响,似裂帛之声,隐隐漂浮在湿湿的空气里。仿若谁的思念,轻若游丝,却深入骨髓。
这木槿,本可像三角梅一样,烈火烹油,鲜衣怒马般妖娆绽放在灿烂的初夏,却这样寂寂地开在山路旁,静默清绝,向内地忧伤着,缱绻着。
仿佛女子,不动声色,心底自起微澜。默默地爱着,如同爱着一段沉默的时光。
一树树的花沿山径铺排开来,如一幅绵延阔大的绸缎,花团锦簇的,那么美,又那么凉。
凉如锦啊!
看到雪小禅在微博里说,没有爱情的女子,再是一块怎样的锦,再如何华丽,摸上去,亦是冰凉的。所有华美的意象,不过是对自己的一种体谅。
但,我以为,安然妥帖的爱情就是一块锦,微凉的锦。
太过浓烈的爱,只是夜空里那璀璨夺目的烟花,片羽吉光,刹那间的绚烂,灼得你遍体鳞伤,也是不可能留住的。唯有冰冷刺骨的灰烬,散落在心底。
而锦,柔软如水,心思绵密,不热烈,不张扬,恰到好处的爱,微凉的温度,刚刚好啊。
若,每个女子的前世都是一朵花,我想,我定是一朵安静清然的木槿,微凉的锦。
瓷朵,名字真美。
瓷开一朵,旖旎又清澈。美得惊心啊!
当我在磁器口一家店铺门牌上看见这两字时,立刻无端地喜欢起来。久久地凝视着这字,仿佛中毒了一般。
黑色木质的板上镌刻着两个洁白的字:瓷朵。婉约清丽,暗地妖娆。暖暖的冬阳轻轻抚过木牌,抚过它素雅恬静的脸,缱绻深情。人生若只如初见的感觉啊。
看到这两个字,你会觉得那么的洁净,心静如水了。
走进去,发现店不大。几组老旧斑驳的木案倚墙而立,案上摆放的全是各种瓷饰,有的放置于一些老物件里。大大小小,林林总总,光洁的瓷上绘着各式的青花,深深地镌在了洁白的瓷里,仿佛瓷的魂。
最引人注目的是,店里中间的位置,一张古朴暗旧的老式木几上,浅浅的瓷缸里,盛了清洁的水,缸里,别出心裁放着几枚色泽如玉的瓷盘。
那盘里的青莲,在清水里静静地盛开着。如此的空灵剔透,妖娆曼妙,又飘逸出尘。
想起了故乡老房子里的青花瓷坛。打我记事起,堂屋里就放着一个瓷坛,它是母亲的陪嫁。坛身上,那些青色的莲枝枝蔓蔓地绕着、缠着,清美、动人。
这样一个缠枝莲的青花坛,母亲没有用来插花,一直盛装的是炒菜用的清油,仅此而已。俗世而烟火的生活必需品。
多少年了,有清油的浸润,瓷坛上那缠枝的莲仿佛越发的饱满、静丽。而母亲与父亲风风雨雨几十年,围着这青瓷坛转绕的日子,素朴平实、安稳妥帖。
这瓷,这莲,这日子,仅仅需要的是如清水一般最简单的滋养。
母亲的瓷莲,活在自己平凡的烟火里。那青瓷的女子,活在自己文字的瓷片里。
看到雪小禅在微博里为她的新书征求大家的意见。她说,因为真名中有个“莲”,一直想有本书带个“莲”字。《比莲花更莲花》、《那莲那禅那光阴》、《莲花禅》三个名字,哪个书名更好?
雪小禅,这个指尖捻花的女子,生生的,就是一朵瓷骨的莲,悠然开在这尘世间。希望她的新书名是《那莲那禅那光阴》,缓慢时光里,一朵禅意的莲啊。
在博客里,遇见一个叫“一朵”的女子。不知她长什么样子,可总觉得,她一定有着青瓷一样的脸。从没与她交谈过,只是常看她的微博,那一句句碎瓷的句子,那般静雅,那般的况味。
我想,谁人拾拣起,一瓣一瓣还原,定然是一朵绝色的瓷莲了。
在店里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我的目光突然被牢牢地黏住了。一枚形状不规则、边沿微卷的瓷片上,一朵青瓷的莲安静盛开,端然,清爽,让人蓦地心生无限怜爱。
那么温婉清澈,如一阕温婉的宋词,又如那低眉颔首的女子,不动声色,静静的,在那里,在那里,等着与谁遇见。
这,就是前世的我啊,举一瓣隔世的莲,等待着,等待着与今生的我相认。
她说,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等你一见倾心。
可你,又在等着谁呢?
近来,一到傍晚,就开始下雨,要么倾盆而泻,要么淅淅沥沥。于是,每晚的徒步或骑行就自然停歇了。
“晚来一阵风兼雨,洗尽炎光。”流火的七月,黄昏的雨是有着慈悲心的,褪去了白天的燥热暑气,把夏夜洗涤得如此的柔软、清凉,仿若绸缎一样的柔曼,轻轻梳理着窗外那些花树疏疏密密的心事。
散落在灌木丛里的路灯,次第亮起,像一朵朵盛开的小花。橘黄暗淡的光晕,在轻柔的雨里,愈发的迷离。
那只蝉又开始鸣叫了。楼下园子里,不知哪棵树上隐匿着一只蝉儿。白天炎炎烈日里,从听不见它的叫声。一到夜里下雨,那清越的声音便悠扬起来,和着清凉的雨声,一滴一滴坠落在青翠幽密的香樟树叶上,瞬间就,没入了沉沉的夜色里。
这样的雨夜,薄,凉。
适宜看书,适宜写字,适宜发呆,适宜把那些浓稠的心事拿出来晾晒,再注视着它们,一点点,一点点消逝在深邃静谧的夜色里。
然后,在另一个有雨的深夜,倚靠床头,听窗外雨声,由密集到稀薄,最后寂然……突然间,整个世界都静然停止了,唯余一地忧伤,彻骨的寒……
那些心事又不经意地潜入你的梦里,安安静静,轻如呼吸,柔如雨滴。那么美丽,那么忧伤,那么阑珊。
此刻,我蜷缩在椅子里,静,什么事也没做。电脑虽然开着,主机嘶嘶作响,却没有登录QQ,也没有打开网页,word文档一片空白,发出苍白的光。
只有酷我音乐盒里的音乐在缓缓流淌,轻轻地,似有似无地萦绕在暗暗的屋子里。翻开的书早已掉落在冰凉的地板上,且让它在地板上兀自发呆吧。
有时,发呆也是一种幸福。
几上,那杯绿茶早已冷了。透明的杯里,被清水泡开的碧绿叶片舒展莹润,恬淡安然地伏在杯底,与世无争,禅意芬芳。
细雨,轻轻地飘落。静静滴透,我黑色的眼睛。目光的指纹穿越悠长的夜,跋山涉水,抵达远方……
“……为何总是这样
在我心中深藏着你
想要问你想不想
陪我到地老天荒
如果爱情这样忧伤
为何不让我分享
日夜都问你也不回答
怎么你会变这样……”
音乐盒里传出了“奶茶的歌”。这首《为爱痴狂》是现场版,好像是奶茶与她的师父陈升同时应邀参加侯佩岑主持的《桃色蛋白质》唱的吧。这个节目我没看过,只在网上看到有人说,当时整个节目中,奶茶不顾形象地哭哭笑笑,在陈升面前,她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节目播出后,这段缠绵凄美的恋情令无数观众唏嘘不已……
我想,奶茶在唱这首歌时,一定是泪眼朦胧。边唱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陈升,这个自她出道15年来,一直深爱却不能说爱的男人。
歌曲快结尾时,奶茶撒娇地说:“可不可以让我抱一下……让人家抱一下嘛……”他不肯。她转而对歌迷说:“你们帮我求他……”
“随便啦……”陈升终于说话,似腼腆,又似无可奈何。
音乐到这里戛然而止。听得我眼泪就那么下来了。
奶茶,多么优秀,多么骄傲的女子,爱得如此深,如此痴,爱了这么多年,却还是不能拥有。
这是多么忧伤,多么绝望的爱啊!
连奶茶如此,世间美好的爱,又有几人能得到呢?
窗外,黑沉沉的夜,细密的雨依然不紧不慢飘洒。花树上,雨棚顶,滴答、滴答,一叶叶,一声声,极其寒凉。
一些无言的情愫流在雨水里,很忧伤,划出夜的伤口。
帘幕低垂,夜色玲珑,沉沉的天光透过薄薄的杏色纱缦倾洒进来。窗外,草木幽深,葱葱茏茏,而花事却一天天荼散了。那树上最后的一朵花,一瓣一瓣寂寞地凋零,飘落到灰白空漠的青石板小径上,好似宣纸上氤氲的江南水墨。素幽的香息在风里漂浮,若有若无。
一抬眼,一叹念,流年沉醉,时光剥落,芳菲已尽,又一年的春天逝去了。淡淡的惆怅莫名地涌上心头,清冷和落寞渗入心深处,无人知晓。
电脑桌旁,放着一枚煮熟的鸡蛋。立夏那天翠姐送的,说在立夏这天吃了,就一年都健健康康,这是我客居的这座小城的习俗。我却将鸡蛋遗忘在了在办公室的抽屉里。待想起时,立夏已过了。舍不得扔掉,拿回家置于案上。小小的鸡蛋,外壳浸染成玫红,那染料,是这里的布依人采集天然的树叶、花卉、山草、根茎,依传统秘方熬出汁液,制成的各色天然植物颜料色汁。这枚鸡蛋染成玫红色,仿若一朵瑰丽的杜鹃安静地盛放在浅浅的玻璃碗里。
这个春天,或是更久远的时候,我就在老去,开始遗忘。遗忘着一些人,遗忘着一些事。那些刻骨铭心的过往,以为会永远不忘,如深深的伤口,镌刻在心底,无法愈合。可如今,竟然随着春天的远去,就那么渐行渐远了。
我在老去,我在遗忘;你在老去,你在遗忘。光阴荏苒,时间如一条长长的河流,横亘其间。我,在这端;你,在彼岸。山高水远,已无法跨越。
要多么的坚强,才敢做到念念不忘啊!所以,我,只能遗忘。
打开电脑,看着以前的那些纠结忧伤的文字,我已如此的淡然,如此的平静,心如素简,波澜不惊。轻轻地按下了Delete键,一切都恍若烟云般消散了。
把QQ签名更新为“心如素简”。夜深,泠在Q上留言:“姐姐,真的可以做到如此吗?你能告诉我吗?”
看了泠的留言,我静默了许久许久。
泠是去年暑假我在大理旅游邂逅的女子,肤色白净,美丽恬淡,有着江南女子特有的温婉,只是,她的眉宇间隐隐有一丝难以挥去的落寞和忧伤。
当时在三塔寺,天空忽然飘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泠独自一人,没有雨伞,我便上前与她同撑伞避雨。从三塔寺到蝴蝶泉,再到洱海,我们一直同路。我与泠都是隐忍而寂静的女子,一路也没有过多的言语,偶尔默默地对视一眼。
虽然寡言,泠却又是那样的善良热情。泠是前一天游完丽江后到大理的。在洱海的游船上观看白族的“三道茶”表演时,她拿出丽江古城地图,耐心地给两位要去丽江的阿婆讲解着哪些景点适合老人游玩,何处食宿方便。傍晚,结束了大理一日游,我和泠便分手了。她要坐夜班大巴去景洪,而我第二天要去丽江。
自此,我们便再也没见过了。偶尔,在QQ上遇见,简单地聊上几句。
昨天,我突然接到了泠的电话。之前,我们从未通过电话。
“姐姐,我好累!为了他,我已经低到尘埃里去了。8年了,离开家乡、亲人,与他同甘共苦。为何,为何他要辜负我,要如此对我呢?”电话里,泠泣不成声,夹杂着街上的嘈杂喧嚣。泠一定是茫然地走在阑珊迷离的夜色里,无助地给我打着电话。
“妹妹,别哭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夜已深了,你赶快回家吧!好吗?”听着泠悲痛欲绝的声音,心很疼,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她。此刻,我的语言是多么苍白,如同苍白憔悴的花朵,陷入无边的沼泽。我只能在电话这端,默默倾听,感受着泠的伤痛。
自古以来,为情,为爱,伤了多少痴情的女子啊!
在《诗经》里,那个“抱布贸丝”的氓,信誓旦旦,甜言蜜语,迎娶了淇水边温婉顺从、善良娇美的淇姑。“自我徂尔,三岁食贫”,淇姑在夫家起早睡晚,辛勤劳作,日渐憔悴,如桑树叶子,其黄而陨。那个貌似忠厚老实的氓便“二三其德”,伤心地淇姑不得已又坐着车子,渡过淇水,回到了娘家。
那温柔多情的蛇妖白素贞,为了一个许仙,甘堕凡尘,放弃了千年的修行。结果呢?作茧自缚,爱得遍体鳞伤,枉费了一腔柔情。那木讷温文的小郎中,多疑、善变,对她没有留恋,为了摆脱她,躲到了金山寺,一去不回。任凭那白素贞在寺外苦苦期盼,水漫金山。
倘若,我是白素贞,我愿修炼千年成仙,再也不要遇到那个薄情的小郎中,再也不做拣药的娘子。
既然他不爱自己,那还是修行成仙吧。哪怕,做妖也好。
那张生,和莺莺八字还没一撇,可心里却已打起了红娘的主意。说什么“若供他多情小姐同鸳帐,怎舍得他叠被铺床。我将小姐央,夫人央,我亲自写于从良”。如此张生,才开始就已这样的薄情负心了,多么令人心寒啊!
那个民国女子张爱玲,她以为她得到了于千万人之中遇见的唯一的人,她满心欢悦,爱得那样不管不顾,全身心地投入。以为可以与他“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她写:“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
偏偏,胡兰成却是那样“此时语笑得人意,此时歌舞动人情”的薄情寡意。最终,旷世才女张爱玲也没有得到“倾城倾国”的爱情,远走异国,孤独终老。
世间男子,大抵不过如此吧。有几人,能如金岳霖一般的痴情执着呢?
于爱,我们不能有过高的奢望。像张爱玲那般临水照花的骄傲女子尚且得不到,我等平凡女子,又岂能受命运的格外青睐眷顾呢?
当初相遇。话语。眼神。微笑。
流年暗换。转身。分离。薄凉。
曲终人散。她,他,终究不过是擦肩而过的路人而已。
既然,累了,既然,痛了,那就放手吧。不会有什么东西,是我们长久无法放下的。佛说: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再忧伤的忧伤,再痛苦的痛苦,终会随着时光的悄悄流转,在我们的念念不忘中疏离、忘却,湮没流逝。
在以后的岁月里,或爱,或恨;或铭记,或遗忘,让我们都以一种淡淡的心情去面对,心如素简。
舒琼,现居云南。诗文散见于《星星》、《散文百家》、《飞天》、《云南日报》等刊物,并有文章入选散文年度选本等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