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禄
太湖菜,不就是太湖地区的菜吗?何至要越过国境线去吃呢?且听我说来。
前段时间我与刘国斌兄一起去杭州中國美院象山校区看望一位教漆艺的朋友,然后转到吴江。吴江是太湖边上的一个小城,现在由苏州管辖。
吃午饭时,国斌的同事老徐驾车带我们去一家饭店尝鲜,经过一条宽阔的笠泽路。我一时觉得有意思,不禁念叨了一声:“太湖周边有震泽、盛泽,此地有‘笠泽,而且‘笠泽两字颇具古风,原因是吴越争霸时,两国军队在此打过一仗。”老徐就说:“这条路在春秋战国是吴国与越国的分界线,南面是越国,北面是吴国,现在我们从北到南去吃饭。”如此说来,我们就穿越国境线啦!
到了“庙港饭店”,见到荆歌已经在包房里悠悠地喝茶了,握手寒暄,相见恨晚。荆歌是江苏的专业作家,小说散文写得好,而且跟我一样喜欢玩收藏。荆歌果然会玩,说话间就从衣袋里摸出两件刚刚觅到的宝贝,一件是象牙,包浆温润,工也细,雕成半瓣竹片样,两头有节,其实是笔架;另一件是细细的竹筹,上了漆,写了字,可能出自一家茶馆,皮壳上泛着幽幽古意,荆歌认为品茶时用来拨茶闻香倒也不失雅趣。老东西这么玩,是给器物最高的礼遇,也是文士作派。
前一晚已经与国斌兄一起尝过几款太湖菜了,比如老豆腐和烧杂鱼,国斌兄说这里的菜偏咸,有越国古风。确实如此,老徐点了几道这里的看家菜,其中有些是我没有吃过的,比如莼菜,以前都是莼菜羹,与肉丝一起做,口感滑溜溜的,并不怎么好吃,纯粹是因为它的娇贵,属于杭州或苏州的风物而不得不尝一匙。汪曾祺曾在小说中借了金冬心的故事嘲笑过它。这里却是与肉丝一起炒,莼菜碧绿,肉丝也嫩,如果改为切得精细整齐的鸡胸丝,可提升—下品格,色泽也养眼。如果再分成每人一盅的话,主宾一起下箸,同此凉热,口感更佳。还有一道是野生河鳗,红烧加青蒜叶和蒜头,膏腴之物,我现在是“三高”人士,有点心怵,但为了“野生”两字豁出去了,闭着眼睛吃了两块,烧得有点过,皮与肉脱开,算是小小失误,但味道正宗,如果用浓汁拌新米饭的话,绝对一流。
“鸡格郎”是一种不怎么出名的河鱼,上海青浦的朱家角也有,但较小,一般红烧,而这里的肥大,清蒸加豉油。荆歌认为,如果白蒸的话更能体现风味,我倒认为若白蒸,鱼肉未必有现在的鲜味,因为这种鱼本味不太鲜,比较含蓄。还有一道红烧塘鳢鱼,桃花开时当令,上海人有时也会用豆腐烧。在世博会开幕式当晚的国宾宴上,就有一道荠菜烧塘鳢鱼。
有一种青菜,瘦小型,叶薄,俗称“香青菜”,菜油旺火炒,上桌时香气飘散,别有风味。香青菜切细末与咸肉一起炒成菜饭,粒粒分明有弹性,每人一小碗,我吃了精光。临走时看到还有大半盆,我想带回上海的,但不好意思说出来。
蚬子,我是极喜欢的,上海人家一般炒来吃,汤汁泡饭,别的菜可以免了,而“庙港饭店”是烧汤,据说太湖里出产的蚬子就应该这样吃,不过吃后觉得还是炒来吃好点。
“庙港饭店”的老板叫孙荣华,与荆歌是哥们儿,前一晚在菜场买到—只3.5千克重的野生甲鱼,亲自下厨烧作四盆,一盆送给我们品尝,吴越遗风,古道热肠!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