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 | 何克勇 编辑 | 任红
南明河畔茶庐缘
◎ 文 | 何克勇 编辑 | 任红
乌江支流的南明河,宛如一条绿色的缎带,随意地飘动在山城贵阳的腹地,多少年来,吸引着人们来到她的身旁。这来客之中,不少是文人雅士。那时,坐落在南明河上的甲秀楼和两岸的楼台园林,据说就是南明河文学诞生的地方。如今,旧城改造抹去了许许多多的历史遗迹,但遗浮玉桥、甲秀楼和翠微园这个单一的建筑群,仍在孤寂地讲述着往日骚人墨客的轶闻和南明河文学的辉煌。
顺着甲秀楼建筑群的雄伟和清雅,不难想象万历以来至上世纪50年代之前,甲秀楼周遭的南明河畔应该有不少亭台楼阁、园林雅居的,只是规模小一些。站在浮玉桥,眺望两岸,尽是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这些高楼,形态各异,色彩纷呈,有侗族风雨楼式的现代民族宾馆,更多的是幕墙玻璃闪着金光的写字楼,和貌似子弹头的超现代大厦,形成南明河畔新的天际线。一到夜晚,灯火点亮,两岸的景色,亦真亦幻。我有时想,倘使今天占据这些雄伟高楼位置的都是楼台亭阁、水榭园林,漂浮在南明河上的都是画舫、轻舟,那会是怎样的一幅画面?清明上河图?春江花月夜?
可惜,今天我们只能感叹、感慨,遗憾、遗忘。这感叹、感慨的,当然是消失了的园林雅居、楼台亭阁;这遗憾、遗忘的,当然是文人墨客的文脉雅韵。这文脉雅韵之源,远有王守仁,近有李端棻。
而今的甲秀楼、翠微园荣列赚钱牟利的旅游胜地,清雅的文人闲谈已变成了嘈杂的游客喧嚣,原本滴水可闻的静虚之地,已成猜拳吆喝的餐馆茶楼。没有对错,惟有存在。黑格尔说,存在的即是合理的,尽管这是一种令人遗憾的存在。不过,人生何尝又不是遗憾的存在呢?
虽说园林雅居大多消失了,古风古韵亦为人遗忘,但是,甲秀楼上溯一两千米的南明河畔,却有一个所在,常聚当今贵阳的文化精英。这个所在就是河滨公园里的河滨茶馆。
河滨公园位于贵阳城中心的西南,是一个山水相连的休闲好地方。这水是南明河绿幽幽的水。河滨茶馆便坐落在公园的临水之处。欲往茶馆,可借多条路径。我多从贵州省实验中学东南侧的河岸边进入公园。
这是一条蜿蜒的河岸小径,左面碧波荡漾,右面绿树成荫,徐徐漫步,曲径通幽,花香袭人,仅用一两分钟的时间,便可摆脱城市的喧嚣。漫步其间,最是一种清悠。步行大约十分钟,可见一竹林。其实也不光是竹子,还有古树。修竹古树,掩映成趣。修竹古树之中便是茶庐——河滨茶馆。一座两层的小楼。茶楼坐北朝南,临水而建,荡漾碧波似乎伸手可及。楼前有一广阔的石板院落,石桌石凳、竹桌竹椅散置其中。竹椅之上,一杯嫩绿的翠芽或毛尖,人斜倚,或半躺,边品茗,边清谈。倘若独处,或读一本喜欢的书,或靠在竹椅上发呆。每逢斜阳穿过竹林,投在石板之上,人身之上,形成斑驳的光影,随风摇曳,最是惬意。
茶庐的主人是我的一位老友,人称六哥,浓眉大眼,身材魁梧,虽年逾六十,然英气、豪气丝毫不减当年。六哥是大智大慧之人,八十年代是国家级大报的记者,那个年代,无冕之王的使命感和正义感,加上天生的豪气,面临大是大非,他自然毫不含糊。后来下海经商,弃文从商,亦是高手。接掌这个茶馆,亦商亦闲,以闲为主。
茶庐的茶自然是贵州的好茶,从玻璃杯水中挺立的毛茸茸的都匀毛尖到宝石般的翠芽,你都可以品尝到,但没有普洱茶、金骏眉炒作的俗气的奢侈。茶庐提供餐饮。菜绝无山珍海味,清一色老贵阳地道的家常菜,入口常忆妈妈味。
因了六哥的关系,许多当地的及与当地有关系的外地文人便喜欢在这里相聚。我虽漂泊于北方,但偶尔回乡,也会拜谒六哥。凡聚则遇精英,常感此地有往来无白丁之妙。精英之中仅举数名,以叹聚缘:
唐亚平,80年代毕业于川大,为了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来到贵阳。学的是哲学,却对后现代的诗歌情有独钟。青春年少时便以诗集《荒蛮的月亮》红遍诗坛。后在贵州电视台当撰稿人、编导,90年代以专题片《刻刀下的黑与白》获得两项国家级的奖。再后来,以她独特的艺术与哲学的视角,撰写出多次获奖的一系列作品。因为艺术成就,她当选现任贵州省作协副主席。
尹光忠,高大的身材,黝黑的皮肤,仿佛是来自北方的农民,但却是地地道道的贵阳人。他扎根于民间,一生投入实验艺术,尤擅绘画、制陶,他的黑砂陶曾轰动京城。在他的作品里,你可以看到俄罗斯油画的印记、毕加索的影响和达利的影子。他与荷兰电影大师伊文思探讨艺术,曾珍藏有伊文思签名的电影拷贝《雨》,后捐赠给了中国电影博物馆,而这个拷贝全世界仅存有三部。他对几乎所有的艺术形式都感兴趣,而且似乎永远在尝试新的表现手法。
王六一,中等身材,君子仪态,永远笑容可掬。作为说英语的人,他可以就几乎任何话题跟世界上说着各种口音英语的人交流,而且一下子便使初次见面的人活络起来,并在后来成为好友。他博览群书,对西方文史哲和包括古典音乐在内的西方艺术尤其熟悉,但这并不影响他同时对中国文化,特别是传统艺术和民间艺术的喜好。当然他也是一个收藏家,从汉代的砖瓦、魏晋的佛像,到元、明的青花,历代的油灯,他皆有收藏并细加研究。曾经轰动一时的动画片《蓝精灵》没有他的贡献是不可能为中国观众所熟悉的;作为中国著名的动漫专家和国际动漫协会秘书长,他发起了亚洲青年动漫大赛,并使之落户家乡贵阳,成为贵州省的文化名片。
甲秀楼 摄影/彭浩
何光沪,年近七旬,头发雪白,但他却永远怀着一颗可爱的童心,令人温暖。光沪先生不仅是中国宗教学研究领域的领军人物,而且也是哈佛大学、多伦多大学等十几所国外大学的客座教授。在央视的百家讲坛和凤凰卫视的凤凰讲堂时常听到光沪的贵阳普通话的乡音,看到他深邃的眼神。他是一个谦谦君子,对人和蔼可亲。当北京市的人大代表的时候,他提案最多,他有句名言:“你若有理,就来辩论。”
杨民生毕业后一直在贵州人民出版社当编辑。当编辑期间,他扶持了许多贵州译者,先后组织他们翻译了多种美国文学和英国文学,例如阿加莎·克里斯蒂的系列侦探小说、《喋血佳人》《火狐坠落》。他自己也翻译了小说《燃烧的水》《斯塔福特疑案》《夜行女巫》和论文《传统与个人才能》等。
在茶庐听这些文化人聊天,或娓娓道来,或慷慨激昂,或纵横捭阖,或嬉笑幽默,实为一种享受,令我受益良多。这些人几乎都深受贵阳的母亲河南明河的滋养,都在做着文化的事业。
脚踏南明河上的浮玉桥,凝望甲秀楼的牌匾题词和对联诗句,面对熙熙攘攘的人流,遥想甲秀楼历史上的文人故事,我们感叹古风雅韵不再,这是人之常情。时代总有变迁,城市的面貌总会改变。至于我们如何看待改变了的面貌,遗憾也好,感叹也罢,赞叹也好,都可以理解。
夜色下的甲秀楼 摄影/彭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