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艳
内容摘要:托尼﹒莫里森在2003年发表的第八部小说《爱》中延续了对黑人女性间姐妹情谊主题的探讨,讲述了克里斯廷与留心之间变幻莫测的姐妹之爱。两人年少时建立起的亲密同盟因以比尔﹒柯西为代表的父权的介入而分崩离析,随后她们开始了长达半个多世纪的权利争斗,直到故事末尾留心意外坠楼。生离死别之际,她们敞开心扉,畅所欲言,终于重拾了失落多年的姐妹情谊。通过对故事中几位彼此爱恨交织的女性人物的刻画,莫里森进一步揭示了姐妹情谊在黑人女性重构自我和身份认同过程中的重要作用, 呼吁生活在以男性价值为中心的政治生态环境下的女性团结起来,依靠彼此间深沉的姐妹之爱“手拉手地生活。”
关键词:托尼﹒莫里森 《爱》 姐妹情谊
姐妹情谊(sisterhood)是20世纪70年代女性主义者们为了挑战父权而提出的一个政治概念。它作为黑人女性寻求自我、建立共享价值观的一个重要源泉,成为了非裔女性文学批评的重要组成部分。威明斯曾明确指出:“姐妹情谊是这样一种关系,黑人女性之间相互信赖,并自愿分享她们各自的种种情感、焦虑、希望和梦想。她们相互理解、相互支撑。”她们可以是亲姐妹、婆媳、陌生人甚至情敌,在男权社会中相互扶持,结成了情同手足的姐妹关系。 这种关系已经成为广大黑人女性谋求生存,寻求发展的精神和物质的双重保证,“没有任何关系可以替代姐妹情谊。”
托尼﹒莫里森在2003年发表的第八部小说《爱》中,延续并深化了对黑人女性关系的关注,书写了留心和克里斯廷之间跨越半个世纪的姐妹情谊。因为“大男人”柯西的介入,这段扑朔迷离的姐妹情谊围绕着谁被抛弃、谁被取代的争执,经历了建立、破裂和回归的曲折过程。为了进一部深化姐妹情谊这一主题,莫里森在小说中塑造了一位胸怀博爱的女性人物L。L是故事的叙述者,也是柯西家族女性人物的守护者。她能够洞悉周遭对黑人女性的压迫和伤害,用自己的方式庇护她们; 在留心和克里斯廷的姐妹情谊因为父权的挑拨硝烟四起时,她挺身而出, “…走到两条顽固不化的蛇中间,让她们把舌头缩回去。”她宛若一股暗流,帮助柯西家的女人们在“危机四伏的水域找到方向”。
1.女孩相遇与姐妹情谊的建立
“倘若孩子们找到彼此的时候,还不知道对方的性别,不知道对方是饱是饥是黑人还是白人,亲人还是路人,那么他们就找到了一种终其一生都无法抛弃的顺从与反叛的混合物。…留心和克里斯廷就是那样的孩子,无法收回爱,也无法停止爱。”两个有着相似的性格,共同的兴趣爱好,却来自不同家庭背景的女孩,因为在海滩上的一次偶然相遇成为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我看见你了。你和你那看不见的朋友在海滩上形影不离。你们坐在一块红毯子上吃冰淇淋,然后一个真实的女孩出现,踏著细碎的浪花。…穿的不是裙子而是男式短裤,…然后一个真实的声音说,嗨,想吃点儿吗?看不见的朋友不在被需要,消失了,被真实的骨和肉所取代。”克里斯廷不顾母亲的反对,维护着这段友情,给她的新朋友各种礼物,和她单独去海边野餐。“她们一起笑到肚子痛,一起发明了神秘的暗语,一起睡觉,知道彼此做着同样的梦。”是什么力量让上滩的富家女孩和穿着男式短裤的穷家女孩结为挚友?虽然两个女孩来自不同的社会阶层,但她们都经历了家庭关爱的缺失,对爱和友谊的渴望让他们彼此依靠,相扶相依。在她们的内心,都隐藏着一个渴望被关爱的“…蜜糖般的小孩,那可爱的小丫头蜷缩在某个地方,在肋骨之间,心房下面。她们背后都有悲伤的故事:太多关注,太少关注,最不幸的关注。故事里有恐怖的爸爸,虚伪的男人,或是伤害她们的刻薄的妈妈和朋友。”正如《秀拉》里的两位主人公,孤独无助的两位小伙伴在彼此眼中发现了另一个自我,建立起了秘密联盟。女性主义批评理论认为同性友谊在女性身份形成的过程中起着重要作用,“友谊使得女性通过与另一人的关系理清自我身份,成为了女性自我界定的手段,反应了女性自我最基本的层面。”而黑人女性在遭受种族、阶级、性别歧视的多重压迫下,更需要姐妹情谊来界定自我,彼此认同.
2.父权介入与姐妹情谊的破裂
克里斯廷与留心间惺惺相惜的姐妹之情却因为大家长柯西的介入不复存在。年过半百的柯西娶了孙女的好友做续弦,导致柯西家的女人们都“认为自己被取代了,谁都认为柯西更喜欢自己…。”为了赢回地位,争夺柯西的宠爱,她们在这座像教堂也像监狱的大宅里围绕着柯西的欲望旋转,相互伤害,彼此仇视。
克里斯廷与留心的姐妹情谊历经了四次摧残。第一次是在留心和柯西蜜月归来后,“留心有一肚子故事想讲给克里斯廷听。她摇摇晃晃穿着一双新的露跟鞋,朗朗跄跄地上了楼,结果遇到的不仅是梅的鄙夷,还有克里斯廷的愠怒。”当梅对留心的穿着冷嘲热讽的时候,“留心浑身发抖,用求助的眼神看着克里斯廷。但没有看到一点援助。她的朋友的眼睛是冷漠的,仿佛是留心背叛了她,而不是她背叛了留心。”克里斯廷用一个冷漠的眼神为曾经的姐妹之情画上了句点。第二次是留心尝试与克里斯廷和解,提出让她戴一下自己的结婚戒指,这一本是示好的举动却被克里斯廷和母亲梅看作是胜利者的挑衅。“‘你个小蠢货!梅大叫起来。…克里斯廷大哭起来,跑出后门。”用她们昔日约定的暗语骂留心是爷爷柯西买来的奴隶。这件事情后,两人都明白曾经的姐妹联盟已分崩离析。第三次激烈交锋发生在克里斯廷的十六岁生日暨毕业派对上,克里斯廷在餐桌上以女主人的姿势纠正留心的语法错误,当留心向丈夫柯西求助时,柯西却以家长式的管教方法当众惩罚了她,让留心颜面尽失。随后,留心把自己遭受的羞辱归咎于克里斯廷,放火烧了克里斯廷的床。柯西为避免她们再次争斗让克里斯廷去朋友家小住的想法让克里斯廷备受不公,为她开始二十年的漂泊生活埋下了伏笔。这次争斗表明“她们想要伤害对方。”最后一次是在柯西的葬礼上,克里斯廷因为想给柯西戴上戒指被阻止,对留心挥起了刀,从此两人恩断义绝,天涯一方。
原本相互信赖,敢于分享苦楚和焦虑、希望和梦想的两位女性为何反目成仇,对恃一生?托尼﹒莫里森在访谈中指出小说中所有人物的命运都是大家长柯西一手安排的。柯西在处理两个女孩的矛盾时没有任何原则,单凭自己的意志和一时的喜恶,导致留心和克里斯廷间的仇恨日益加深。“他是那个让她们争夺遗产的人。他是那个把她们的生活彻底毁灭的人。…毁掉她们彼此之爱的原因是她们都将注意力转向了他。她们证明了他的存在。”endprint
3.冰释前嫌与姐妹情谊的回归
穆巴利亚认为“非裔女性是世界上最受压迫、剥削、虐待的人类,唯有她们之间的友谊能减轻压迫,解救她们。”然而从前文的分析我们可以看到,姐妹情谊在男权和父权介入的情况下显得极其脆弱。为了进一部探讨黑人女性间姐妹情谊的構建模式和对人物命运的影响,莫里森在小说中塑造了一位极富象征意义的女性人物L。L在柯西临死前为了维护柯西家女性的利益纂改遗嘱,“给她们一个相互联系的理由,…”让经历了民权运动被男人数次抛弃的克里斯廷和留心“各自生活在聚光灯下,被她们之间的黑暗分离,又彼此相连。”正是那份遗嘱促使两位女主人公深夜重回酒店阁楼,失足坠楼的留心被克里斯廷搂在怀里,两位昔日好友终于敞开心扉,承认了彼此在对方心目中不可取代的地位, 在生离死别之际化解了长达半个世纪的怨恨。“我愿意的是和你在一起。我以为,嫁给他就可以和你在一起了。”“他把我所有的童年都从我身边夺走了,姑娘。他把所有的你都从我身边夺走了。”更重要的是,通过这一番彻夜长谈,她们意识到了被黑人社区奉为“理想的丈夫,完美的父亲”的柯西才是她们悲剧的源头。“被男人卖掉的那个和被男人买来的那个”应该携手对抗:“我们本来可以手拉手生活下去的,不用到处寻找伟大的‘爸爸。他无处不在。也无处可寻。他是我们想象出来的?他是他自己想象出来的。我们肯定也帮了忙。”通过塑造具有独立叙事和感知能力的黑人女性L,莫里森倡导所有的黑人女性应该深刻理解她们共同的不幸处境,对彼此怀有一种博爱的精神,并为彼此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而不是像留心、克里斯廷和梅那样内化以男性为中心的价值观,被男性的欲望所操控,甚至相互迫害。在父权势力的冲击下,姐妹情谊看似无法长久,但克里斯廷与留心间跌宕起伏的情谊却证实了莫里森的观点:女性姐妹们终会重修复合并获得彼此理解,不论她们之间曾经历过多少痛苦和误会,姐妹情谊的作用终究无可取代。
综上所述,对黑人女性情谊的关注是莫里森小说的一个重要特点。芭芭拉﹒斯密斯在 《黑人女性主义批评的萌芽》中谈到:“莫里森在文学作品中指出,仅仅为了生存就要求黑人妇女紧紧团结在一起。”她以独特的方式展示了姐妹情谊对黑人女性生存的重要性,姐妹情谊将分散的个体凝聚成一股合力,推动着黑人女性重建主体意识,发展自我的历程,离开这个群体,黑人女性则成为无源之水,无本之木。通过对小说中几位黑人女性的塑造,莫里森呼吁所有洞悉黑人女性生存困境的女性摒弃小我和个人的情感,携手反抗种族和性别的压迫,在政治和精神领域争取独立和自由。
参考文献
[1]Morrison, Toni. Love [M]. New York: Alfred A. Knopf, 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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