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宁记忆

陈利清

对集宁的朦胧印象，来自我的叔叔，1975年，叔叔全家从巴盟临河搬到了集宁。来丰镇看望爷爷奶奶，亲戚朋友不免要聚，谈到集宁，叔叔往往会神秘地说，集宁有联营，有老虎山。但叔叔又会更神秘地说，老虎山不能上，解放军站着岗呢，山上全是碉堡战壕，老虎山下面都是空的，全是飞机大炮坦克，还有导弹氢弹原子弹呢，他还说，集宁是北京的门户，苏修要是打下了集宁，那首都就够呛了，啊啊，我就像迅哥儿听润土讲西瓜和猹的故事一样，对集宁充满神奇和向往。这就是我梦中的集宁。

第一次踏上集宁的土地，是在1979年的夏天，我坐拖拉机从兴和县的钦宝营公社回丰镇，拖拉机揺了多半天才到了集宁，父亲看到我和姐姐被拖拉机揺的难受，说不行从集宁坐火车回吧。那时集宁到丰镇的火车票是6角钱，后来涨成一块二了，然后我们的拖拉机就冒着浓浓的黑烟真的揺在了集宁的宽阔的恩和路上。恩和路两旁的大杨树粗壮、笔直、高大，父亲指着一座高大的二层楼说，那就是联营，你们进去吧，我欣喜地跑了进去，啊，好高大，好气派呀，外面热浪滚滚，里面却凉气沁人，当时正是中午，顾客稀少，我从一楼跑到二楼，又从二楼跑下一楼，从东头走到西头，又从西头矜持地踱到东头，流连忘返，如同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从联营出来，我们又去了叔叔家，但好像为了省钱，事实上又坐拖拉机揺回了丰镇。

第二次去集宁，是在1984年的2月份。那是我高考失利的第三年补习了，第一年高考（即1981年）我离分数线差15分，第二年高考又差了40分，第三年高考分数多少我忘记了，只记得上了乌盟师专录取线了，却没有被录取，（我的理想就是上乌盟师专，当老师）只好又到丰镇一中补习，心情郁闷，压力重重，前途渺茫，低年级的同学们叫我们为老补，老师们戏称我们为老革命，这还不算，在1984年补习期间，有一次居然我的同学给我上课了，人家乌盟师专两年毕业了嘛，这节课让我羞得无地自容，虽然我的同学在讲课的时候，也善意地对我微笑了好几次，但我心里发誓，今年必须考住，不然，我就真的要跳黄河了，这种大话可以说，因为丰镇没有黄河，只有东河湾，连老鼠也淹不死。但就像谚语说的那样，上帝为你关上一道门，就必定给你打开一扇窗，就在我万念俱灰，万分崩溃的时候，1984年刚过春节，传来了全国工商系统招考干部的消息，那个年代，干部是个很诱人的词汇，先在县里考了两关，我都过关斩将，然后又将全县几千名考生中选出来140名考生去集宁再考，这是我第二次去集宁，也是我第一次坐火车，于是，在丰镇人事局领导的带领下，我怀揣着母亲给的十元钱，又到了集宁，这次完全领略了集宁饭店的辉煌，集宁饭店位于恩和路，在影剧院（即现在的奥威）的东面，是个黄白色的三层转角楼，我记得全盟所有的考生应该都在这里食宿，能容纳1 500多名考生的食宿当时也只有伟大的集宁饭店了，由于我们大部分考生要的都是大烩菜馒头，所以饭店猝不及防，不够了，经理命令赶快重新做，而我们怕耽误了考试，端着碗冲进了偌大的厨房，饭店的厨师们连餐劵也不要了，见人就盛菜，累得满头大汗，但他们不仅没责怪我们，反而好像充满了歉意，那一刻，我就被集宁人的善良深深感动了。考试过后一个月，亲戚就传来喜讯，说在盟委的红墙上，赫然有我的名字，真的是天降甘霖啊。

第三次去集宁是我上班后的一年多，那个时候正是重视知识，崇尚文凭的年代，那个年代，人心喷薄向上，喜爱有知识有文化有道德的人，每个人都发愤学习，要把逝去的青春夺回来，如果你看过《庐山恋》《小字辈》《她俩和他俩》《瞧这一家子》《飞来的女婿》等等电影，你就会知道那个火红的年代。我记得我们大杂院的一位退休的体育老师，半夜起来尿了一泡，想起一道白天不会做的双曲线方程题的解法，钻进被窝里证了起来，让他的老伴儿一顿大骂。在爱情方面，那个年代，哪怕你长像个猪八戒，身无分文，但是一说你是大学生，马上就有纯贞的美女飞到你身边。现在居然有宁在宝马车里哭，也不在自行车上笑这样的事发生，简直不可理喻。所以我就报考了乌盟管理干部学院，到开学才知道，这是盟委筹备的一所成人大专院校，但没有批下来，只得办成高教自考辅导班，但对于我来说，却从此拥抱了美丽而善良的集宁。

乌盟管理干部学院位于集宁1路公共汽车的终点站气象局再往西的八大仓库的西面，听说原来叫内蒙古银行干部培训学校，那时，集宁只有1路公共汽车，票价是5分和1角，车内有个满头大汗的妇女在如沙丁鱼罐头般的车厢里挤来挤去地卖票，现在，我想起来，那个售票员工作一天回家，会不会散了架。学习开始后，可能是我高中补习3年，基礎比较好，我又是个文科生，毕业应该不费事，于是，就想上街逛，当时1毛钱的公交票舍不得买，但我观察到集宁的好多同学都走读，我就向他们借自行车，那时，集宁的同学骑的都是凤凰、永久大链盒名牌车（旗县的人都是飞鸽、白山、红旗牌加重自行车），个别家境极好的同学还会骑一辆轻骑上学，那其实就是今天的土豪，风驰电掣过去，洒下美女们羡慕的眼珠子，那真的是风光曼妙，这些车其实相当于是今天的奥迪、宝马和奔驰，我和同学一说，集宁的同学们往往都慷慨地借给了我，于是，我经常骑着“奥迪”“奔驰”“宝马”在集宁逛大街，那时集宁也不大，桥西只有一条主街，除了气象局和精神病院是个三层楼房，全是低矮的小平房。有一次，我帮一个同学忙，同学领了单科结业本后，请我在桥西一个较大的平房饭馆里吃饭，鱼香肉丝，过油肉，辣子肉丁等等点了好多菜，酒是那个年代风靡全盟的纳尔松，我记得瓶子略扁，上面有漂亮的鱼鳞花纹，拧开盖子满屋飘香，菜也炒得又嫩又香，比我们学校6毛钱的过油肉好十万八千里。我和同学喝了整整一个下午，（后来，我曾喝过最贵的纳尔松，但味道好像和当年那个差多了）不过，那顿饭价格不菲，花了同学整整10元钱呢。

过了铁路桥，（桥下面冬天都是冰）沿恩和路一直向东到了好像有个5层楼的环境检测站，是黄色的楼，漂亮建筑就没有了，再往东就是些低矮的小平房了，但往南拐有个乌盟建筑技校，是6层的高楼，但单薄的很，每每我路过看到，真的怕它被风吹倒了。火车站前南北走向就是怀远路，纺织站大楼和察哈尔宾馆大楼就是标志性的大高楼了。剩下就是一马路的街边市场了。所以，那时候逛集宁，也就是一天的功夫，哪像现在，说实话，如果你真的是触景生情的人，那么你游览老虎山和白泉山一天也逛不完，更不要说参观集宁战役纪念馆了，不过，那时候虎山公园要门票呢，而且不便宜，整整1毛钱，在考试紧张复习的时候，我也会花上1毛钱，拿上两个馒头，在虎山公园的凉亭里背上一整天《中国近代史》或《文学概论》，但有些思绪往往会让集宁谈恋爱的青春少男少女搅得稀巴烂。endprint

那时，集宁的王府井就是集宁市政府前的街心公园了，市政府办公楼高大漂亮，对面即是郁郁葱葱的街心公园，公园内绿树成荫，鲜花怒放，街心公园南，耸立着集宁最高的图书馆6层大楼，好多靠照相挣钱的都把照相摊摆在这儿了，因为这里风景如画。街心公园西就是高大的展览馆，即今天的乾生，展览馆大门像克里姆林宫的大门一样雄伟，馆里很冷清，销售着花花绿绿的崭新的外国邮票，每枚价格在5分到2角，都是成套的。从街心公园往东，就是集宁长安街的起点了，路北是高大的影剧院，即今天的奥威商城，对面是邮局，一个小铁皮邮亭销售着集邮邮票，亭周围是个全盟最大的邮币卡市场，我对其中一个小个子的白胡子老头最有印象，我和他买过一套盖销的留园邮票，每枚1毛钱，我还价想每枚5分买，让老头劈头盖脸一顿大骂。现在，我只要一看到这套邮票，就想起来老头撅着胡子的愤怒表情。邮局往东不远就是传说中的联营商场了，再往东，路北有富丽堂皇的盟宾馆，然后是盟公署大院，4层黄色的办公楼高大漂亮，院内坦荡无垠，停放着好多汽车212或2020，花池里开满了绚丽多彩的格桑花。再往东，就是宏伟的辽原客栈了，那里有许多有钱的人们在过着纸醉金迷，大鱼大肉的豪奢生活。辽原客栈以下就没有什么逛的了。

集宁的另一个繁华路就是一马路，那是集宁的天桥，叫集宁的西单也不过分，类似于东京的银座，巴黎的百老汇。一马路当时又窄又乱，马路牙子上全是土和垃圾，每天卖菜的，卖衣服的，卖小百货日用品的，南方来卖眼镜的，补锅的，用气枪打气球游戏的，拔牙耍艺的，叫声不绝于耳，人头攒动，真的像北京的天桥，上海的城隍庙，南京的秦淮河，洛阳的丽景门。如果到了春节，就更热闹了，卖鞭炮、灯笼、春联、年画的，卖窗花、刷家白土、旺火柴、猪肉、干果的，卖巴拿马、派力斯、礼服呢、揉子莎布料的，卖黄米、红豆、粉条、塑料花、小孩玩具的，人声鼎沸，熙熙攘攘，你看过作家秦牧写的《花城》吗，和那个一模一样，只不过一个是广州，一个是集宁。当年集宁的百姓，如果不去一马路挤一挤，那就等于没过春节。那时的我几乎每天都要去市场挤，就像大作家秦牧（原名林觉夫）挤广州的年宵花市一样，徜徉完了，骑着集宁同学的“奥迪”，哼着苏小明的《白兰鸽》回到学校，花两毛钱打上一份烩菜，再花一毛钱买上两个馒头，或花2毛钱买两个肉包子，再花5分钱打一小盆蛋汤，边吃边回味，往往会被生活的真实而感动得流出眼泪。

一马路街市再往东，是国营桥东蔬菜一门市部，在春节期间会卖一种神奇的速冻蔬菜，只见透明的塑料袋里，装的是青翠碧绿的蒜薹豆角，每袋两元，当年，在大雪纷飞的寒冬，那可是亮丽的风景，每到腊月寒假回家，我都会从桥东蔬菜一门市买几袋回去，到了正月，当别人家的餐桌还是停留在白菜萝卜大肉的时候，母亲就会把青翠而放着油光的炒蒜薹炒豆角端上餐桌，串门的人往往会惊奇的探问，母亲总会自豪地说，念大学的儿子从集宁买回来的，引来人们的一阵阵赞叹和羡慕，看人家集宁，到底是大地方呀，到底是盟委所在地呀……这件事情，很让我风光体面了一阵子。

一马路还有一个辉煌之地就是小黄楼商场了，当年小黄楼的阔气丝毫不亚于联营商场，因为她不仅年货全，而且她是一个四层的商城，要知道联营也只不过是个二层楼的商场，所以，集宁的市民们每年春节前都会拥挤到小黄楼购买年货，尤其是水果糖，在朔风劲吹、瑞雪纷飞的腊月，从小黄楼挤下来的人们手提着年货，满头大汗，但相互问好，挥手话别，脸上挂满灿烂的笑容，这一幕，深深地印在了我这个旗县人的心中……

后来呢，集宁开始悄悄地发生着变化，旧火车站拆了，新火车站耸立起来了，火车站跟前也不见那些卖盒装北京糕点的人了。街心公园挖了，建起了地下三层的乐园。宽阔漂亮的民建路一展风姿。桥西高大雄伟的百货大楼1986年的冬天开业了，开业那天，人山人海。桥东的联营也进行了大的改建，新联营建成了。再后来，桥东的百货大楼，购物中心，石油娱乐城，新盟宾馆，映山大厦，新得乐海，春天商厦幢幢大楼拔地而起，一条条大路宽阔整洁，集宁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到如今，三山两河，五城联创，广电大楼，体育馆，维多利，电子大厦，新區高端大气上档次的推进建设，高楼林立，公园绿地惬意点缀。高档低密度小区遍地生花，两大仿古城，三大建材城突兀而现，集宁战役纪念馆，察哈尔民俗馆，国际皮革城等旅游景点吸引着八方来客，31条公交线路，双层环城巴士靓丽地穿行，集宁已完全是个现代化的摩登大都市了。

朋友，我一年年看着集宁城日新月异的变化，我一天天看着集宁人道德文明的飞跃提升，集宁如凤凰涅槃般的令人目不暇接、眼花缭乱的飞速发展，在我眼中，今天的集宁是我最好的归宿。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