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贞勤
冀鲁豫边区是中国共产党在抗战时期创建的一块重要根据地。在这片热土上,涌现出了许许多多的传奇故事,“河北搬兵”便是其中之一:八路军主力部队离开鲁西南后,日伪顽乘机围攻我根据地,并将我抗战首脑机关重重包围在以刘岗、曹楼和伊庄为中心的3个村庄内。危急时刻,中共冀鲁豫边区第三地委(鲁西南地委)书记戴晓东,历尽艰险,前往黄河以北“搬兵”。于是,冀鲁豫军区司令员杨得志钦点大军一个旅,飞兵驰援鲁西南……
生死之际,地委书记决定亲自去“搬兵”
1939年2月16日,八路军一一五师三四四旅代旅长杨得志率领一个营,东渡黄河挺进鲁西南重镇菏泽,组建了八路军冀鲁豫支队,开辟了以菏泽、曹县为中心的鲁西南抗日根据地,成为冀鲁豫边区抗日根据地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1940年8月4日,已担任八路军冀鲁豫军区司令员的杨得志,奉命率主力到黄河以北参加反“扫荡”作战,鲁西南地区仅留下第三地委机关和一支200多人的地方武装坚持斗争。
盘踞在鲁西南的日伪顽见状,又猖獗了起来,他们纠集在一起,兵分6路,气势汹汹地向以安陵集为中心的我鲁西南抗日根据地压了过来。这6路分别是:北面,国民党菏泽专员孙秉贤、张志刚部2000余人;西面,考城国民党山东游击第九支队胡金泉部2000余人;东南面,国民党曹县保安旅旅长王子魁及其所辖石福启部1000余人;西南面,国民党苏鲁豫挺进军第八纵队司令张胜泰等1000余人,以及尾随其后的第十二纵队司令马逢乐部1000余人,还有国民党定陶县县长兼保安旅旅长王子杰部近1000人,总兵力达到9000余人。
面对强敌,我鲁西南抗日根据地军民无所畏惧、同心协力,拿起土枪土炮、大刀长矛,英勇顽强地抗击进犯之敌。但终因敌我力量众寡悬殊,根据地一天天在缩小,最后只剩下刘岗、伊庄、曹楼3个村和方圆三四里的狭小区域。所幸,三村都有高大的寨墙,适合守寨作战,再加上群众基础好,青壮年人口多,我方暂时同敌人形成对峙局面。
这时已是11月,北方大地天寒地冻,第三地委机关以及军分区独立团把仅有的一件棉大衣披在一名十五六岁的小战士身上。天冷,还容易对付,最大的困难是在敌人的封锁下,他们几乎到了弹尽粮绝的地步:三村群众省出来的一点粮食也只够用来熬点稀粥,糠菜和树皮成了宝贵的食物;弹药补充只能通过统战关系搞点;由于药品用光了,伤员的伤口溃烂不愈,终日流淌着黄水。
在这艰难困苦的日子里,三村的军民更加思念亲人八路军。不少群众找到地委书记戴晓东请求说:“咱们的主力在时,王子魁、张志刚连根据地的边也不敢碰,现在这样逞起凶来了,快把咱的主力请回来教训教训这些龟孙吧!”
敌人越来越疯狂,斗争越来越残酷,形势越来越紧张,鲁西南根据地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大家清楚地知道:鲁西南是冀鲁豫的南大门,是控制陇海线东西交通的一个重要前沿阵地,而刘岗、伊庄和曹楼等三村是鲁西南抗日根据地的最后大本营,如果三村失守,就意味着鲁西南抗日根据地覆灭,必须不惜一切保住三村。
为此,地委提出了两个方案:一是分散向外突围,绕到敌后打游击,迫使敌人后退;二是向冀鲁豫边区党委和冀鲁豫军区送信,请主力部队回援,打开局面。经过反复分析,大家认为:第一个方案实际上是放弃三村,那樣会失掉群众对我们的信赖,助长敌人的反动气焰;第二个方案好是好,可是已经派出了4个人都没把信成功送到,并且有2人还没冲出包围圈就被敌人截住杀害了。再派谁去呢?戴晓东和地委组织部长王健民、地委军事部长宋励华、军分区独立团团长张耀汉等几位领导苦苦思索。
对他们来说,不能再拖延时间了,而且这次派去的人必须保证把信送到,否则,三村几千革命群众的生命、地委机关的安危、根据地的存亡将不堪设想。戴晓东苦思冥想彻夜难眠,觉得自己长期从事秘密工作,有一些在敌区活动的经验,到达目的地有较大把握,而且能更准确地向冀鲁豫边区党委和冀鲁豫军区领导汇报情况、陈述利害,便于领导作出判断早下决心。11月8日,戴晓东主持召开了地委会议,毅然向地委提出了由自己前往边区党委和冀鲁豫军区送信的建议。
一听戴晓东要亲自去黄河以北搬兵,与会者都大为震惊,因为大伙儿都知道,戴晓东是鲁西南根据地党组织的主要创建人之一。1939年5月,他受上级党组织的派遣,到鲁西南创建地委,并任首任地委书记,他领导鲁西南地区的党员和人民,为开辟、巩固和发展鲁西南抗日根据地进行了长期艰苦和卓有成效的斗争,在干部群众中享有很高的威望。他要是在路上有个三长两短,损失可就大了。
戴晓东看得出大家是在为他的安全担心,就反复说明自己去的有利条件和必要性:“我经验多,路上再小心一点,应该没事的。说实话,别人去我也不放心,再说,其他人去也不会有我这么重的分量!”几经权衡,地委终于同意由戴晓东带领地委交通科长杨芳江前往黄河以北搬兵。随后,戴晓东和其他领导又研究制定了“利用矛盾、分化敌人、区别对待、集中力量打击最顽固之敌,三村保卫战和外围游击战内外配合”等守卫三村的斗争方针,并一再嘱咐大家遵照执行。
历尽波折,北去路上满是艰难与险阻
11月8日晚上,戴晓东和杨芳江各自在腰里掖了一把短枪,告别了战友和乡亲们,在夜幕掩护下,机智地绕过敌人在三村周围设置的层层岗哨,大步流星往北赶去。当启明星刚刚晃出地面时,他们就顺利地赶到了北上搬兵的第一站——五里墩。
五里墩位于东明城北五里处,是第三地委与第二地委接头的秘密联络站。戴晓东和杨芳江找到了联络员罗登朝。和他一谈,结果让戴晓东顿时心凉了半截。原来,第二地委遭到敌人的破坏,与联络站失去了联系。戴晓东原以为第二地委离边区党委较近,找到他们就能听到边区党委的下落,可现在这个唯一的线索断了,下一步该怎么办呢?他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罗登朝看透了戴晓东的心思,说:“先别急,东明县的县委书记还没走,我找他去,他兴许知道些情况。”约摸有两袋烟的工夫,老罗领着个身穿破烂衣服的中年人进来了,介绍说他就是时任东明县委书记的张治刚。endprint
戴晓东和张治刚热烈握手,说明了来意。张治刚想了一下,说:“我和第二地委失去联系一个多月了,到现在还没联系上,也非常着急。听说我们的部队在河南省内黄县张菜园一带活动,黄河北一带我熟悉,咱们一块儿去好吗?”
“太好啦!”戴晓东高兴地说,“有你一块儿去,下河北(黄河以北)就用不着找向导了。”
由于敌人在这一带活动也很频繁,白天不便行动,夜幕降临后,戴晓东等3人便告别了罗登朝,朝西北方向迅速赶去。漆黑的夜晩,满天的繁星闪着寒光,寥落的旷野上,呼呼的北风卷着沙粒迎面扑来,打得脸上火辣辣的疼。他们顾不得这些,在坎坷不平的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疾走,迅速穿过了黄河故道。
3人刚来到一条大水沟前,猛然间,从右边传来一阵汽车的轰鸣声,一道雪亮的光带扫过来。戴晓东借着亮光迅速地观察了一下四周,发觉他们是在一条公路沟内,而且正位于拐弯处,一旦汽车转过头来,就会暴露在灯光之下。
“冲过去!”事不宜迟,戴晓东当机立断命令道。他们顾不得沟水深浅,哗哗啦啦蹚了过去,又迅速爬上沟坡,顺势滚进路边一个大树坑里。汽车是从靠近公路的一个村子里开出的,两道贼亮的光柱将路两侧照得如同白昼。3人都暗暗捏了一把汗:好险啊!动作要再慢一点,非被敌人发现不可。敌人的汽车飞驰而过,周围又恢复了寂静。
他们穿着单薄的衣服本来就不挡寒,一蹚水,裤子又湿了半截,冷气直往骨缝里钻,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禁不住牙齿“咯咯”地打架。为了取暖,他们干脆卷起裤腿撒腿跑起来。
到了一个黑乎乎的村子前,他们想进村打听一下情况。刚到村口,黑暗中有人猛地咋呼一声:“干什么的?口令!”随即是拉枪栓的声音。他们一听不妙,知道遇到了敌人,转身就跑。
“砰!”背后响了一枪。紧接着,敌哨兵扯着破锣似的嗓子惊叫起来:“八路来了,快抓啊!”顿时,村子里像黄蜂炸了窝,枪声、喊叫声乱成一片。胆小如鼠的敌人不敢往外追,停在村口胡乱放着枪,子弹在戴晓东他们身边、头顶嗖嗖穿过。
天渐渐亮了,为防止意外,他们在一个离村庄很远的小树林里休息了一天,等日落了继续赶路。下半夜,他们饥渴难耐。这时发现路旁有一座孤单单的房子,戴晓东警惕地观察了一下周围,然后上前轻轻地敲敲门,小声地喊道:“老乡,老乡……”
不大会儿,屋里闪出了微弱的光亮,门“吱扭”一声开了,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探出头来。
“老奶奶,我们想买点吃的东西,有吗?”看到屋里仅老太太一人,杨芳江走向前问道。
老太太从头到脚把他们细细打量一番,长叹一声:“唉,这兵荒马乱的年月,好人尽受罪。锅里有水你们烧吧,我给你们做饭。”
锅里的水开了,老太太颤颤巍巍地从桌子上抱下个破面瓮,晃了个底朝天,才倒出一平碗高粱面。看来,这碗面是老太太唯一的食物。戴晓东见状,说:“大娘,面您自己留着吃吧,我们喝点水就行了。”
善良的老太太还要坚持给他们做饭。戴晓东一阵心酸,两眼湿润了,忙接过面并重新倒回瓮里。
喝过水,戴晓东掏出一块钱塞到老太太的手里,说:“钱不多,您收下吧。”
昏暗的灯光下,老人那塌陷的眼窝里滚出大颗大颗的泪珠,嘴张了几张,没说出话来。戴晓东他们出了门,身后传来老人的祈祷声:“老天显灵吧,保佑好人平安。”
老太太的悲惨生活使戴晓东他们联想到身陷重围的三村军民,更感到肩上担子的沉重,虽然肚子里没进一粒米,但想想三村的困境,顿觉身上有了力气,他们一个比一个走得快,不知不觉地又赶了几十里路。
大军回援,多路来犯之敌顷刻被瓦解
夜幕渐渐散去,四周村庄的轮廓也越来越清晰了。戴晓东一行根据行走的路程判断,已进入了我军的活动地带,便决定白天继续行走。
天亮了,他们来到一个不大的村庄前,在一座屋子后墙上发现有用石灰水刷写的标语:“坚持抗战,反对摩擦!”显然,这一带有八路军在活动。他们决定进村看一下情况。为防备万一,杨芳江前去侦察,戴晓东和张治刚在村外警戒。
停了会儿,杨芳江回来报告:这村前几天住过八路军,昨天才撤走。伪军开过来了,还没到这村,东、西、南三面都驻满了,北边还没有。幸好,正北是他们前进的方向。于是,他们朝北疾走。又走过几十里,穿过一片枣树林,他们意外地发现一个小饭铺,便高兴地走进去。
好心的店家拿出两个豌豆团子抱歉地说:“没现成的,客人先吃着这,饭一会儿就好。”然后他生着了火,盛了3碗凉粉,又捏上些肉片放进锅里,一边擦着手一边问:“客人到哪里去?”
“内黄。”戴晓东吞下口豌豆团子说,“还有多远?”
“这里就归内黄管。”
“这一带驻着队伍吗?”
“再往前走不多远驻着不少。”
“啥队伍?”
“这号的。”店家伸出手,比划了个“八”字。
这时,戴晓东等人再也坐不住了,将刚咬几口的团子往怀里一塞,就向店家告辞。
“哎——,饭这就好了,吃了再走吧!”店家说着忙掀锅往外端碗。
凉粉拌肉片散发着诱人的香味,可对于心急火燎的戴晓东等人来说却失去了魅力。戴晓东婉言谢绝了店家,掏出5毛钱放到饭桌上,便和张治刚、杨芳江出了饭铺朝前跑去。
到了一片大树林前,突然从里面闪出两个佩带“八路”臂章的军人。询问了一阵,他们便把戴晓东3人带进了樹林。从和哨兵的谈话中,戴晓东得知驻在这里的部队是八路军冀鲁豫军区教导第七旅,他们也曾随杨得志司令员在鲁西南长期征战过。
在哨兵的带领下,戴晓东一行来到了旅部。旅长赵基梅前往军区开会去了,接待他们的是政委谭甫仁。谭甫仁向戴晓东详细了解了鲁西南的严峻局势后,便叫通讯员带他们去吃饭。
饭碗还没端起,许多在鲁西南和戴晓东他们朝夕相处过的干部、战士闻讯赶来,将他们围了个水泄不通,大家七嘴八舌,问这问那。当听戴晓东介绍完情况,他们个个义愤填膺,纷纷要求旅党委尽快打回鲁西南。endprint
草草吃了点东西后,根据谭甫仁告诉的地址,戴晓东、杨芳江和张治刚分别到边区党委和第二地委去了。
戴晓东他们到了边区党委,边区党委书记张玺和军区司令员杨得志热情地接待了他们。
杨得志第一句话就问:“你们现在哪里?”
“还在鲁西南。”
“还有多少人?”
“人马倒还不少,就是地盘太小了,只剩刘岗、曹楼、伊座3个村了。”
“能守住3个村就很不错嘛!”杨得志高兴地说,“你们顶住敌人,守住了阵地,使我们下一步回师鲁西南有了立足的地方!”
听了戴晓东的汇报,边区党委领导和军区首长立即研究决定:除去物资支援外,派教七旅回师鲁西南,粉碎敌人对三村的“围剿”。杨得志对鲁西南人民特别关心,除边区党委拨给的2000元法币外,又从军区拨给了7000元冀南币。
带着边区党委、军区对鲁西南人民的关怀,戴晓东和杨芳江随教七旅回到了黄河南岸,进入第二地委活动的范围。
由于对三村目前的形势不了解,戴晓东决定先回去看看情况。当时,日军正在冀南进行“扫荡”,为保证戴晓东和杨芳江的安全,第二地委领导专门派了一名机警干练的秘书把他们护送到五里墩。当天夜里,戴晓东他们便顺利地回到了三村。
此时的三村,尽管还掌握在我方的手中,但因为同攻寨的敌人进行了多次苦战,局势更为艰难,不少人甚至已经多日吃不上一点东西了。王健民、宋励华等几名地委领导都说,援军如果再晚来几日,三村就有不攻自破的危险。
12月下旬,教七旅旅长赵基梅率部佯装国民党顽军石友三部,跨过黄河故道,直抵三村外围。起初,群众听说石部过来了,迅速做好了打的准备。后来,看见戴晓东和旅部的同志骑着马在刘岗前沿侦察地形,才知是盼望已久的亲人八路军回来了。顿时,三村一片沸腾,人人奔走相告,不少人激动地流下了热泪。群众顾不得吃饭、休息,男的绑梯子、扎担架,妇女们开锅做饭,战士们纷纷磨刀擦枪,村内充满了战斗的气氛。
12月31日,教七旅决定首先惩罚驻在韩集的王子魁部。王部闻讯狼狈逃窜,教七旅紧追不放,在常刘庄将王部团团包围,一举斃俘敌500余人。随即,他们又在申海以秋风扫落叶之势全歼顽军石福启部,石福启只身逃窜。周围的敌人闻风丧胆,争相逃命。敌人在三村周围苦心经营数月的层层封锁线顷刻土崩瓦解。
此后,鲁西南的抗日根据地迅速扩大,菏泽、定陶、东明、民权4县抗日政府也相继成立,鲁西南又出现了一个轰轰烈烈的抗战局面。
而当年冒险“搬兵”的戴晓东,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历任平原(1952年撤省)省委委员、公安厅长、省人民政府副主席,贵州省委常委、副省长等职,1988年6月29日在贵阳病逝,享年84岁。一起前往“搬兵”的杨芳江,1948年4月在菏泽县县长任上与国民党的大股部队相遇,激战中不幸被捕,遭敌杀害。
(责任编辑:胡北)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