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导演张大磊:成熟前尽可能以自我为中心

2017-09-13 17:53施展萍
博客天下 2017年6期
关键词:张大生活

施展萍

许多瞬间令张大磊着迷。说起来都是些细碎的、羽毛一样轻盈的片段。发呆时,眼前突然出现一些细胞般小小的圆形气泡;春天,冰雪初融,阳光格外温暖,空气中淡淡的雪花膏的味道;午覺醒来,视线里有一丝丝蓝,必须静下来反应一会儿才能恢复。

3月28日,张大磊回北京,从机场坐大巴到蓟门桥,又从蓟门桥走路回家,途中经过一段长长的地下通道。他走了几步又往回退,眼前狭长的通道就像电影放映厅,里头是黑的,出口亮着光,如同一块电影银幕,银幕上是春天毛绒绒的树和刚刚盛开的花,不远处,一对情侣相拥在一起。

张大磊在地下通道站了许久,盯着这个画面出神。

第二天下午3点,三里屯附近的外交公寓,5楼,摄影师让张大磊站在阳台上,他稍稍向外探出身子,靠在低矮的白色围栏上。再回到房间,张大磊说:“那有两个大爷在下棋,特有意思。”—是稍远的位置,隔着一排树、一条街道、两堵围墙,树下,两位大爷正猫着腰下棋。

这些细碎的片段总能被他捕捉到。他眼中的诗意不是创作出来的,而是把许多瞬间的美收集在一起。

张大磊曾苦恼于如何向他人解释清楚自己导演的电影《八月》究竟想表达什么。他有时不得不面对这样的工作—写一两百字的故事梗概。“这对我来说特别难,因为我当时不知道这个电影里还有故事。”张大磊曾在一次公开演讲上说,电影《八月》由一个又一个寻常的生活片段构成。一些别人眼里并不特别重要或容易被忽略的瞬间,被他捡拾起来,放进电影里。

是暗涌之上平静的水面。

表面的、碎片的

2016年11月26日,第53届金马奖颁布最后一个奖项时,《八月》剧组的成员正齐齐地嚼着口香糖。颁奖礼进行到4个半小时,《八月》获得六项提名,年仅10岁的孔维一早早拿下最佳新人奖。剩下的奖项一次次落空,一帮人干脆放松下来。一放松就犯困,嚼口香糖是为了提神。

张艾嘉宣布“第53届金马奖最佳剧情片,得奖的是《八月》”时,张大磊没反应过来,睁大眼睛,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双手抓了抓头发,在过道上徘徊了10多秒,走到台上才想起来,口香糖还在嘴里,匆忙取出,塞进上衣口袋,声音有点颤抖。

他要感谢的人太多了,努力理清思路,他的父亲、《八月》的制片人张建华说了几句,两人又各自补充了一次,父子俩的发言加起来接近7分钟,大概是这届金马奖上最长的获奖感言。

与《八月》竞争最佳剧情片的是电影《一路顺风》、《我不是潘金莲》和《再见瓦城》,《八月》是张大磊的处女作,因此被认为是黑马。评委会主席许鞍华说:“《八月》是丰满和完整的,我一个香港人看都很感动,我们其实非常慎重,没有草率,我们尝试翻案也没有翻过去。”

电影《八月》讲述的是发生在1994年的事,地点是内蒙古呼和浩特,12岁男孩张小雷迎来初中毕业后没有作业的暑假,成天无所事事地游泳、看电影、打游戏机,或者只是坐在路边,看人们生活、看时光经过。小雷父亲所在的电影厂迎来改制,他即将离开家乡,去剧组做场记。母亲是生活的操持者,操心小雷的升学、丈夫的工作和老人的身体。

记忆中的那个1994年,与电影中的1994年有太多重叠之处。那时,张大磊和与片中小雷一样大。他察觉到生活正在发生变化,父亲空闲的时间多了,会失眠,父母吃饭时说的话少了,院子里越来越多的不安出现,经常有人喝醉酒。

对一个12岁的孩子而言,时代留给他的印象是表面的、碎片化的,张大磊并未企图用电影去深挖或解释什么,更多的表达来自直觉。

这让电影《八月》成为一层薄薄的情绪,覆盖在转变中的时代之上。在张大磊看来,新生活与旧生活既不冲突,也不互相浸透,没有人们所认为的那样尖锐。

“生活的方方面面都是重复的。”张大磊对《博客天下》说,人决定生活,某种生活过多了就腻了,“就自然变一种方式去生活。当一个人有这个想法的时候,可能是个人行为。当更多人有这个想法的时候,这就是社会的,生活就变了。”

影评人徐元评价它,“特别不煽情,特别清淡,有一种所谓的苍凉,但不是悲凉。”

严肃的乡愁

变化之前,张大磊记忆中的童年生活是非常安静的。

他从小住在内蒙古电影制片厂的家属院里。集体时代,大院中人与人相处似亲人,放学回家,他可以随便敲开一家门蹭饭吃。

1994年之后,剪辑师张建华常去外地出差,张大磊与母亲留在家中。他的母亲是一位教师,夜里,屋里异常安静,只有母亲批改作业或准备教案时笔头发出的沙沙声。

许多个漫长假期,张大磊都喜欢趴在 4楼家中的窗边,俯视院中人们的生活。各种各样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学校里钟表报时的声音、别人家音乐的声音、院中孩子吵闹的声音。这种观察事物的角度后来成为他的习惯。他喜欢偷偷地观察一个人,或者盯着某个场景发呆。有时,人家注意到他的目光,躲开,过会儿,再小心翼翼探出头来。

这些记忆中的声音被复刻在影片里。同一场景中,狗叫、炒菜声、广播、时代金曲、电视机杂音,还有对面楼栋中年男人念诗或唱歌的高亢嗓音,一切层次分明又饱满地融合在一起,成为营造氛围的重要一环。

《八月》的监制万玛才旦告诉《博客天下》,这样一个片子,要将它呈现得饱满很难,“无论导演对场景的选择,对演员的调度,包括摄影、美术,确实需要很多功力。里面每个镜头都拍得很到位,声音也帮了很大的忙,最终才能达到那样的整体。”

站在功利的角度讲,对张大磊来说,要一直到大学二、三年级,建立自己的电影美学之后,这种敏锐把握细节的天赋才开始转化为“有用”的东西。

电影放映后,常有人问,影片中的张小雷是否就是小时候的张大磊?电影是否在以孩子的视角观察大人的世界?张大磊的答案是,孩子只是他的观察对象之一,电影所表现的观察角度更多是他自己的。endprint

置身事外地观察自己或他人,是张大磊从小练就的“技能”。

高中有限的半年时光,张大磊基本都在逃课。以至于有一天,放学前拐回学校拿书包时,他被老师拦在教室门口:“同学,你是这个班的吗?”

本该坐在教室里听课的时间,他获得了空前的自由。张大磊逃出校园,走在每天上学、放学都会经过的街道上。然而,面对熟悉的建筑和来往的车辆,他突然感到,眼前的一切都是陌生的,与自己无关。他成了自己生活的旁观者。

为了逃避那种置身事外的感觉,张大磊躲进摇滚乐里。退学,和朋友组了支朋克乐队,坚定地认为自己只能以那样热烈又疯狂的方式活着。没想到,当他打算全身心投入这种生活时,过去那种“置身事外”的感觉又回来了。

“之前我经常逃学出去跟大家见面,那个时候大家的状态都是那样。你在谈论一些问题,有时是在卖打口CD的店里,有时是在朋友家,弹着琴,特理想的。但只是那个时刻,其实一天大部分时间是在睡觉,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张大磊又一次觉得,眼下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每天无缘无故地难过。

他再次逃离。这次,他逃到俄罗斯。

乡愁的味道正是在远离家乡时变得清晰的。仿佛必须隔开一段距离,成为另一种生活的闯入者,那味道才能散发出来。

在俄罗斯,张大磊恍然发现,异国生活与他过往的生活有许多相似的特质,但他心里又明确二者毫不相同。这种感受无法分享,“就像梦一样”。

他变得严肃起来。人变了,乡愁的味道也变了。如果用音乐作比喻,过去,乡愁是小河,是杨一。杨一的乡愁有调侃的成分,小河的乡愁有实验性,是年轻人不安稳的内心渴求释放。现在,乡愁成了胡德夫,是从土地里生长出来的,是深沉的岁月经历者在回首过往。张大磊将脑袋埋进桌子边缘,努力想出一个精准的表述,“它是严肃的、总结性的,让人看起来老气横秋的”。

当时的张大磊并不知道,日后,这些自然而然散发的回忆会成为他灵感的来源。他只是贪婪地想把那种味道吸进肺里,在大量阅片之余,隐约明白电影不一定是激烈的、先锋的,它也可以自由地讲述自己的故事,比如特吕弗的《四百击》。

在俄罗斯,张大磊还结识了后来《八月》的摄影师吕松野。两人第一次说话是因为音乐。吕松野生性腼腆,知道张大磊有很多打口碟,还有琴。一天晚上,吕松野到张大磊住处,问他:“我能不能在你这听歌?”“能听。”两人一起听Radiohead。

再后来,两个“慢人”常常一起拍作业。一次,拍摄间隙,俩人在道牙子上喝啤酒,面对面坐着,借来的DV紧贴身旁。过一会儿,回过头一看,机器没了。

“机器呢?你看见了吗?”

“我没看见啊。”

“哇,丢了。”张大磊重现当时的场景,每一处语速和动作都是缓慢的,像动画片里的树懒。

要创作,要认真

万玛才旦说,《八月》的剧本如果给别的导演拍,会是另外的感觉。张大磊的成片能拍好,一方面是经验,一方面是情感,“每个镜头都包含很多自己的记忆、情感,你会看到这些东西,会感受到很多东西。”

他以小说《追忆似水年华》说明:“小玛德莱娜”点心唤起了关于滋味的记忆,这些滋味又唤起不同场景的回忆,洋洋洒洒地铺开。“《八月》也是,从一个点出发,联想到生命中很多的事情。”万玛才旦想到的是自己的童年,因为对那段岁月太熟悉,他甚至敏感地察觉到影片中的一些细节不够真实,比如,电影院,“那时候的银幕肯定不是那样的,那时候影厅的座位是木头的。”

好在,“情感上是真实的,整体情绪对,那些东西就会成为次要的。”万玛才旦说。

所有逝去的生活片段一直留存在张大磊的脑海中,直到2008年的一个寻常午后。他回到久违的家乡呼和浩特,回到姥姥家。80多岁的姥姥瘫痪在床,妈妈用小勺给老人喂饭,那一瞬间,他觉得恍如隔世,1994年的夏天,姥姥的母亲也同样生病卧床,姥姥也是这样扶着她的背,一勺勺地将搅成糊的饭喂进她嘴里。

午饭过后,张大磊坐在院中葡萄架下的藤椅里。那一刻,他突然感到似曾相识的时间和空间又回来了。他清楚地看到下午过去、傍晚来了,看到时间是怎样经过的。1994年的音乐声和火车鸣笛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就像一场白日梦。

那一刻,张大磊决定拍一部电影。

一直到2015年,很长一段时间内,张大磊都在为这部电影找投资。

此前,他与父亲有过一段对话。张建华让他面对现实,张大磊底气十足地说,自己是做艺术的,要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无需面对现实。

“你拍电影总要有人给你投钱吧?”

“为什么要有人给我投钱?我手上有一个DV,就可以去拍东西,只要作品是好的,我就是一个成功的人。”张大磊是真诚的,并认为真诚足以打动人。但他后来发现,事实并非如此。

张大磊不知如何足够准确地向投资人传达那些感动他的生活片段,更不懂如何用两三百字概括他的电影。

有时,投资人在桌子那头笑:“你拍这个电影,不能拍一个人在镜头前给大家讲这些吧。”

“当然不行。”

“那你还要有旁白?做成一个音轨在旁边一直吧啦吧啦说?”

一直没谈成。

《八月》像长在体内的某种慢性疾病,不时作祟。

2015年到来前,张大磊曾4次进入正规剧组工作。他不太喜欢工业化的生产方式。理想中,大家应该为了創作的冲动聚在一起。后来,他为新人拍摄私人定制的视频,便将自己对艺术创作的理解、态度全用在那些8分钟的短片上。

拍摄短片时,他享有绝对的主导权,可以放松地尝试各种风格—新浪潮的、农村题材的、知青题材的、警匪片、文艺片。每条视频的制作周期接近一个月,两天与新人沟通,三天写剧本,一周建组、准备服装道具,三天拍摄,后期制作一周。

张大磊对这件事充满热情,但不是所有人都与他理念相合。有两次,工作室散了。他后来说,自己当时太过理想,要创作,要认真,赚钱是小事。“但大家觉得生活还是挺重要的,所以有一些分歧。”2010年,他和发小儿、后来在《八月》中饰演韩胖子的杜星一起做工作室,情况逐渐好转。2012年,他们为一位大客户拍片,客户很满意,成了他们的老板。老板想在兰州复制这件事。endprint

张大磊和杜星去兰州转了一圈,再回到呼和浩特时,市场早就变了。他们制作的片子以样片的形式出现在别家公司的资料里,市场价格被压低,这事儿没法做了。他又想起拍电影。

单纯的、笨拙的

2015年,许多巧合的事情发生了。

春节刚过,还未开春,张大磊到家附近的公园逛。好多鸭子溜出来,在冬天的冰面上停着。他发现一座熟悉的汉白玉雕塑—一位中年妇女,背着装有小羊羔的筐子。

雕塑原本在另一个地方放着,那地方拆了,雕塑也被淡忘。但那天,他却在附近的公园偶遇了它。

“一切都好像告诉我,今年得做一些事情。”张大磊意识到,那部酝酿许久的电影再不拍摄,有些事情就要发生变化了—既指外界,也指自己的生活。

5月,张大磊尝试拍了个彩色短片《昙花》。6月,他拿着这个片子疯狂地找钱,依然没什么结果。他东拼西凑地凑了几十万元,自己的、父亲的、朋友的,非要完成这件事。

7月,张大磊与几位朋友坐在街心公园,他带了台电脑,在上面做预算:要完成这部影片,大概需要100多万元。手上的钱远远不够。“大家都觉得不够,反倒我觉得可以。反正都不够嘛,差得远啊。不够就拍嘛,拍哪算哪。”张大磊回忆,他向几位朋友咨询意见,大家都表示,只要他觉得能行,那就行。

第二天開始建组,给各种人打电话,临时联系机器、灯光。一周后,电影开机。演员都是非职业的。饰演父亲的张晨比张大磊年长,是他十几岁时就玩在一起的朋友。饰演母亲的郭燕芸曾是他拍摄婚礼短片的客户。

小雷的扮演者孔维一是张大磊朋友的孩子。第一次见到孔维一时,后者正在练习羽毛球,身姿矫健灵活,休息时,他安静地坐在那儿,眼睛看着周围的人。张大磊过去和他聊天,发现孔维一和别的孩子不一样,身上仍保留了一点儿过去的、天真的感觉。

后来,获得金马奖最佳新人时,颁奖词评价,孔维一的表演“有一种介于天真与世故之间的懵懂”。

电影开拍第一天。出发前,剧组在餐厅,每个人象征性地说几句话。张大磊说的是:“希望大家速度别那么快。”他希望大家在剧组中像生活一样,慢一点。

拍摄确实是慢的。第一周,大家都很慢,甚至有点懒散,但也进入状态。第二周,问题开始出现,比如,一些拍摄场景没有事先联系好,工作被迫停滞,“慢”变成煎熬,变得无法忍受,张大磊才稍作调整,加快了拍摄节奏。

张大磊不喜欢“计划”,但凡计划,事情就会变成工作,就会失去乐趣。他没有太过详细的拍摄计划。因此,拍摄过程中,许多“意外”会成为灵感闪现的点。

电影中有一场父子俩走过铁道的戏,剧本中没有。拍摄父子俩在地里吃西瓜的戏时,张大磊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火车声,过去一看,果然有铁轨。当天拍完地里的戏,大家就离开了,那段铁轨却一直在他脑子里记着,之后特地找机会去拍了。

孩子原是《八月》的中心,拍摄过程中,张大磊越来越觉得,父辈才是那个年代的主角,更多镜头自觉不自觉地对准父辈。

电影中父辈的形象一部分承袭自父亲,比如外形、语言方式、小动作。张建华说话喜欢倒置,正常的“你吃了没有?”到父亲口中,会变成:“吃了没有啊你?”

母子送父亲离开的那场戏,父亲坐在车上,猛烈地揉眼睛,“恨不得把自己拍死”。张晨演的时候,不理解为什么要这样做,张大磊告诉他,“这样做就对了”—这个动作是来自父亲的。

剧中的父亲身上还有些部分,是张大磊喜欢的那类人的投射。父亲醉醺醺地对小雷说:“人不能低下高贵的头颅”,又常说“凭本事吃饭”。

他坚持单纯,靠本能和感知处理问题,有些笨拙。或者说,那是张大磊自己。

“他父亲是自己打拳,我是跟自己说话,都不太善于从别人那里通过交流得到答案。”电影中,父亲独自在深夜对着空气挥动拳头,现实生活中的张大磊,在影片进入剪辑阶段时,常常跟自己对话。

他用一台DV拍下自我对话的过程。一人分饰两角,提问者戴毡帽,回答者戴棒球帽,帽檐压得低低的。

问题有关电影,也有关生活。

“为什么是向自己提问,而不是去问别人?”

“没用,后来觉得这些问题只能自己解决。”

“那你问出答案了吗?”

“答案是别想那么多,先把它做完。”

人总归是勤奋的,休息够了就要劳动

张大磊的微信签名是“人总归是勤奋的,休息够了就要劳动”。

尽管有时劳动的结果不尽如人意。《八月》有个6小时的初剪版,剪了2个月。完成时,张大磊心里没底,不打算给任何人看。

巧合的是,当时,父母从北京回呼和浩特,一定要看看自己孩子拍了部什么样的电影。张大磊放给他们看,起初两小时,父母还在议论,将剧中人物与现实中人对号入座。两小时后,二人都沉默了,开始叹气。

张大磊知道,自己让父母失望了。后来的两个月里,他开始扮演提问者与发问者,得到答案后,他不作判断,任何让他冒出“要还是不要”念头的素材,他都删掉,大量地删,一口气将电影从六小时剪到三小时。

“那个时候我突然明确了它的样子,已经出来了。反复再看,我越来越喜欢,越来越被感动。”他到北京来,把电影给自己的文学策划肖睿看,对方哭了。张大磊有了些信心,影片的轮廓基本定下来,剩下的工作就是反复打磨。

那些有解释或交代剧情嫌疑的戏,最终都被拿掉了。

张大磊有时觉得自己需要被理解,有时又认为表达清楚是一件“特没劲”的事。“所以就自己理解去吧,能理解就理解,理解不了就算,你说出来就特没劲儿。”张大磊说。

大概正因如此,他干脆从一开始就确定拍一部黑白片,将色彩可能带来的误导抹去;后来,又将片名从《昙花》改成《八月》。八月是一个时间点,淡淡的,解释的功能和符号化的东西更少一些。endprint

片中有场戏,母亲做饭,让小雷去喊父亲吃饭,父亲正在躺椅上打苍蝇。在此之前,父亲出去打了一架,张大磊把打架的戏份删了。

“街上看打架的人多了,不用在电影里看。”张大磊对《博客天下》解释,他更想让观众关注人在打架之后的状态,关注人,而不是看热闹。

拍摄时,冲突的戏份是先拍的,轻描淡写地拍,为的是帮助演员理解自己的角色。冲突之后的状态,他拍得特别仔细。

寻常的生活片段,被反复摆到观众面前,因为人们未必能静下来观察最平常的生活,“只是经过了而已”。

生活本身让张大磊着迷。在呼和浩特,他会为自己的一天安排很多事。他有家庭生活,每天做饭,每天出门。出门时,不开车也不坐车,走路,他特意强调,不是散步,是走路。没有固定路线,有时会到老旧小区,有时去街边公园,到一切闲人多的地方待着,留意身边发生的任何事。

他一度很不喜欢北京,不喜欢在北京时總有事情等着去完成的感觉。刚到北京为电影做后期的那段时间,张大磊特别难受,觉得身边的一切都太躁了,但慢慢地,他适应了,不躁了。

“我竟然适应了。”用的是“竟然”,他不喜欢。

张大磊希望一切是从容的,同时又能保持创作者的姿态。为了防止偷懒,他会给自己布置作业。

此前,张大磊不太相信星座。他是射手座,周围的人都说他不像。后来别人告诉他,成年之后得看上升星座。他的上升星座是双鱼。他喜欢的一位去世的摇滚乐手是双鱼座,他突然体会到他的纠结,连同自己的:“很想要自由,不想要约束。想要被认可,但被人认可后,会觉得这个事情特无聊。想要特别自主地做一些决定,但真的可以自主时,又特别希望限制自己,让自己不要太懒散。”

总在两种状态间纠缠。

美好的事情相继到来

3月22日,《八月》首映发布会,张大磊做了一次尝试。

首映式以声音秀和舞台剧的形式呈现,电影中的部分场景被搬到现场。舞台剧后,有一段长达9分钟的音乐表演,歌曲叫《有云的日子》,是张大磊在密集的巡演间隙写的。他回了趟蒙古,和打玩艺儿乐队排练了两天,首映式的前一天又排练了一次。剩下的工作,基本由制片张建和苏丹艺术工作室完成。

首映式以这样的方式呈现,是张大磊在一个多月前的想法。那时,他看了许多文艺片的首映式,发觉它们大多仓促,他不太赞成文艺片从自身找到讨好大众的点,“但是没办法。我就想,反正这片子也没什么名气,也找不出什么点了”,干脆搞了场舞台剧。

过去一个多月,张大磊跑了国内9个城市,去了美国纽约和迈阿密。他每天的行程都是满的,早上5点起床,5点半出发去机场,一直忙到第二天凌晨两三点。

倒也不觉得困倦,“这就是工作,也挺好玩儿的。”表情诚恳。尽管许多问题已经回答了无数次,张大磊说,每次,他都会把问题重新琢磨一遍。没有敷衍。

“按我的理解,这就是工作,应该做好。大家给我拍照片,都是为了完成工作。和大家交流也得到关注。我觉得这也挺好的。”

身边人多会提到他性格温和—敏感、细腻,总是弓着点背,自己要喝水,会先帮周围的人把水倒上。一位负责对接媒体的工作人员在豆瓣上写,在北京时,她带着母亲参加张大磊的通告。母亲腰不好,张大磊一直对她照顾有加。到一处地方,需要穿鞋套,她忙着招呼媒体,没顾上母亲,反而是正在打电话的张大磊注意到了,一直扶着。

聊起金马奖时,朋友们都会好奇,张大磊的生活会不会因此发生改变,“我说真没有”。

“你刻意地不让生活发生变化?”

“没刻意,就变不了。”

他的下一部影片,主角会是一个抱持理想主义的人。劳改释放,回到现实生活,对现实生活不感兴趣,只想回到自己过去的生活中。

这与张大磊有相似之处。他拒绝了一些商业片的剧本。对张大磊来说,那太难了,他认为自己无法驾驭。他想保持一点不专业、不熟练,以影迷的身份做电影,在成为成熟导演前,尽可能地以自我为中心。

眼下,繁忙的生活终于要落下帷幕。他要回到呼和浩特,那里有他即将出生的孩子。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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