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风像一条发疯的狗,不停地嘶叫着。沙尘草棍和废塑料袋宛若附了咒语的灵符,在半空中舞动。走在马路上的人,低头含胸地和肆虐的风抗衡。衣襟被撕扯开,头发也像一蓬乱草。傍晚,一阵铜钱大的稀疏雨点驱走了作妖的风。可天并没有放晴的意思,铅灰色的云像冲出圈门的羊群,乌央央地漫过来。一只喜鹊落到树杈上,长尾巴一上一下地翘着。又一只喜鹊也扑扇着翅膀落到树杈上,叽喳声就宛若扑上堤岸的潮水。
刘梅瞥一眼窗口,把两条牛仔裤和一件上衣扔进洗衣机。洗衣机沉闷滞缓的转动声,在她身后响起来。早上刚擦过的窗台,又落了一层厚厚的灰。刘立权没回来吃晚饭,又跑哪喝去了。他几乎天天泡在酒里,只要一沾酒就撒酒疯。早些年,刘梅还劝他少喝。刘立权立起眼睛,说我这么大个的“人参”不用酒泡,就蔫巴了。
刘梅被她气得抻着脖子打嗝。后来,就懒得说了。
刘立权在三道街南头,开个专卖农用车配件的铺子。不足十平方米的铺面,乱得像狗窝。赶上学校放寒暑假,刘梅就去收拾。刘立权翻着白眼珠说她是欠儿登,把一串螺丝疙瘩整没了,整不好是偷出去送给相好的了。刘立权长着一张宽而平的圆脸,皮肤粗糙而又干涩,一到春天还东一块西一块地长癣。两撇八字眉,短而稀疏,眼睛和嘴巴小得像芸豆。一说话,就龇着一口稀松的碎牙。只有高挺的鼻子,格格不入地像个外来户。又像一只牧羊犬,在盐碱地上放牧几只可怜的小羊。刘立权不喝酒时,五官是放松的,让人有一种看到这只眼睛,还要去寻找另外一只眼睛的错觉。只要喝了酒,五官就往一起聚。这时候,高挺的鼻子又像一座塔,眉毛眼睛嘴巴就成了匍匐在它脚下的的朝拜者。
半夜,窸窣的雨由远而近地扑到窗口。刘梅竖起耳朵,窸窣声像奔腾的马群。这下,疯狂了几日的大风彻底歇了,但愿明天是个晴天。刘梅睡不着,她盯着黑暗出神儿。刘立权只要喝上酒,就跟在她屁股后,让她把相好的说出来。说偷掖着找野男人没意思,有能耐光明正大地领回来。还说,要不是看在五百年前是一家子的分上,早就休她了。刘梅冷着脸,让他快点。刘立权把鼻头拧得通红,龇牙咧嘴哼唧两声,说那也得看你找的男人,我相没相中。刘梅冷笑,说你能不能像一个爷们儿?也好让我瞧得起你。刘立权五官又揪到一起,说你肯定瞧不起我,外头的野男人勾你的魂呢。刘梅抻着脖子,哏嘎地打嗝。
婚姻像一坨长了绿毛的馊饭,为了儿子刘晓乐,刘梅狠不下心把这坨馊饭扔掉。
万宝山小学离家二十多里地,刘梅每天坐串线小客车上下班。五年前,学校校舍维修一次,操场铺了绿色塑胶,门口还修了两个花坛。那时候,学校还有一至六年级六个班的学生,三十多个老师。五年的工夫,生源就像走下屋檐下的雪,滴滴答答地流失了。要不是刘梅坚持,万宝山小学早就解散了。她舍不得留校的五个老师,除了赵东明是后分配过来的,其余的四位都是万宝山小学的元老。十五年前,她来当校长,他们就跟着她。孙老师还有两年就退休了,刘梅批准他白天不用来学校,晚上到学校打更。冬天,教室的土暖气不烧把火,怕冻裂了。夏天,也得有个看窗望门的,她担心淘气的半大孩子砸玻璃。孙老师乐颠颠地回家了。他老婆开超市。他晚上到学校睡一宿觉,白天帮老婆打理生意,工资还一分不少。逢年过节,孙老师就拎两箱牛奶送给刘校长。刘梅不客气地收下,到下午,发给学生喝。
十几间教室,只有六个孩子,好端端的小学成了学前班。除了刘梅住在县城,其余四位老师都住在万宝山。
王庆芳比刘梅大两岁,几年前,男人跑到海参崴跟俄罗斯人做生意,被骗得血本无归。一怒之下把老毛子捅了,在监牢里吃老毛子的牢饭去了。王庆芳病了,寻死觅活地折腾了一年。婆婆说她守不住空房,王庆芳一来气喝了半瓶农药。幸亏女儿发现,送到医院洗了三次胃。那以后,王庆芳得了胃溃疡,胃病发作起来,疼得死去活来。王庆芳有气无力地过了几年,前年,端午节后上班,她穿得像一只飞进教室的花蝴蝶。一身藕粉色套裙,拎着水粉色假LV皮包,还烫了一脑袋“爆米花”。扭捏地走进教室,对大家宣布,今后,要活出个样子给自己看。
赵东明皱起眉头,说王老师,给自己看也忒辣眼睛了吧。不过了咋的?刘梅扑哧笑了,说王老师这身行头花了不少钱吧?王庆芳撇着嘴,说活了四十好几了,最对不起的是自己。往后,要好好地爱自己。王庆芳还乜斜着眼睛瞥了一眼卞城。卞城眼神都直了,好半天,他才刺溜地吸回嘴角的口水。
赵东明厌恶地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做间操时,刘梅把王庆芳拉到房后,说小菜园里的青菜长得太密了,得间间苗。刘梅没猜错,王庆芳跟屯子里有名的二流子高宝亮好上了。刘梅皱着眉头,说你傻啊,高宝亮好吃懒做,比你小十几岁,他分明就是来吃软饭的。王庆芳从民办教师转正后,工资涨到四千多。在屯子里过日子,吃喝几乎不花啥钱。王庆芳仔细,女儿在外打工,还三天两头给她买件内衣裤,买搽脸的保湿水和乳液。
王庆芳笑了,说校长你咋也这么俗气呢?宝亮就算冲我这两个钱来的,那我也没吃亏呀。刘梅疑惑地问,你占啥便宜了?还不够跟他生气的。谁不知道他吃喝嫖赌,啥事都干。王庆芳嘻嘻地笑,红着脸说,“身子占便宜就行唄,说了你也不懂。就你家那男人,都被酒泡囊了,还能行被窝里的好事儿?说出大天来,我都不信。”王庆芳掸掉衣服上一撮蒲公英的绒毛,“别跟我瞪眼睛好不好,你以为你不说,别人就不知道啊。换个主早跟他离了,凭你,到大街上抓一个,都比刘立权那个窝囊废强。”
“哏嘎——”刘梅咚咚地捶胸脯。
刘梅从心里希望赵东明走。她才三十出头,窝在这里可惜了。赵东明脑袋摇得像花翎棒,说带一个孩子脑袋都木了,再带五六十个孩子,还顶着成绩的压力,就活不下去了。打死也不想离开万宝山小学。王庆芳说当班主任挣得多,年轻轻的不当班主任,白瞎了。赵东明撇嘴,说不稀罕那几个钱。王庆芳啧啧地咂嘴,说东明命好,婆家趁钱,嫁的男人还能抓钱。赵东明嘴角露出得意的笑。王庆芳的话一点不假,赵东明的婆家在屯子里数一数二。早些年就养大车,做空车配货生意。如今,都养五台车了。赵东明要不是想保住这个铁饭碗,早就在家带孩子了。赵东明跟刘梅说过,如果学校非撤不可,她也想留守。刘梅说,要是留守也该是我。赵东明呵呵地笑,说到时候我陪你,不发工资也行,跟刘校长在一起没待够。赵东明会说话,但不是跟谁都会说。她掐半拉眼珠看不上卞城,也捎带着不待见王庆芳。
卞城更不想走,他老婆找过刘梅,说让卞城去一个正规的学校,家里就那点地,她一个人就够了,这年头种地比生孩子还容易。卞城老婆呸了口唾沫,咬牙切齿地骂卞城是个臭流氓,挺大个老爷们儿,整日跟女人的屁股后转,也不嫌骚……卞城老婆怔了一下,嘻嘻笑了,说:“刘校长,我可不是说你,谁都知道你是正经人。”卞城老婆呸了口唾沫,“啧啧,就是没嫁着好男人。”
刘梅盯着她,“你说话别扯仨拽俩。你家卞城在你眼里是宝,在别人眼里未必。把他留下是学校的意思,学校需要体育老师。”
“就那六个破孩子,还没有羊屎蛋多,还要体育老师?就卞城笨得那个死样儿,上房顶打烟筒都差点没摔断腿……”卞城老婆临走时,把一口痰吐到学校大门的门框上。刘梅私下也劝过卞城,说你离退休还有十几年,趁着身强力壮带学生多好啊。卞城摇头,说刘校长你就别劝我了,我在咱们学校习惯了,我对这里的一花一草都有感情。再说,我走了,咱们学校没有男老师,那怎么行?其实,咱们学校挺偏的,要是有心怀不轨的男人闯进来,你没事儿,王老师就躲不过魔爪了,我咋能放心……
“你倒是说了句真心话,只怕到时候你不是第一个跑,王老师就烧高香了。”
卞城老婆曾在半道截住王庆芳,骂她是狐狸精,是骚货……王庆芳哭着跟刘梅告状。她才趁机问她,对卞城到底有没有好感?王庆芳起誓,说她从来没喜欢过卞城,要是撒谎,她就投北大泡子自尽……刘梅心里多少有点底了。只要女人把持住门户,男人就无法逾越。早些时候,刘梅担心王庆芳和卞城有私情,那她这个校长可有事儿干了。别看王庆芳说看不上卞城,可她拒绝的态度不明朗。暧昧就像水塘里的鱼,浮上水面时能把猫引诱下水。至于猫能不能淹死,就看猫的定力了。但从学校来讲,还是需要男老师的。像一些撒鸡粪,种园子的活,要是没有卞城,就得她和王庆芳干。别看边边角角的菜园子不起眼儿,省了不少菜钱。
刘梅有时话里话外敲打王庆芳,她不希望私情在她眼皮底下发生。有段时间,她希望卞城走,她一看见他就想起刘立权。只不过卞城不喝酒,不撒酒疯。但卞城游弋的眼神,令她不舒服。
来自蒙古的沙尘暴刚走,西伯利亚的寒流又袭来。一夜之间,气温骤降。清晨,刘梅费力地推开单元门,一股冷冽的风夹着湿凉的雪花迎面扑过来。“哈欠,哈欠……”打了一连串的喷嚏,火烧火燎的胸腔,像吃一块冰似的清凉通透,堵塞的鼻子也通气了。灰白色的雪花宛若棉花绒,给小区的建筑穿了一件抓绒衣裳。刘梅深吸一口气,要不是学校远,她真想走着上班。刘梅一只脚都登上小客车了,迟疑了一下又下来了。这几年,每到年底评估前,她都去其他学校借学籍。有时候跑一个多月。今年提前张罗,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刘梅跑了三个小学,借了一部分。中午赶回学校吃饭,下午三点多,她让王庆芳晚上多顶一会儿,和孙老师接上头再走。她早点走,去中心小学看看。
“校长,你就放心去忙吧。待会儿,我给宝亮打电话,让他来陪我。”王庆芳笑嘻嘻地把一块葱油薄脆饼干扔进嘴里,“胃疼,先吃点东西垫巴一口。”
刘梅皱起眉头:“一时都离不开他哈,小心掉冰窟窿里。到时候再没人捞你,就等着喂鱼吧。”
中心小学地处镇子和市区的连接处,家长都希望把孩子送这里读书。中心小学的教学质量高,离市区也就二十分钟的路。这几年,中心小学的校长齐坚牛气冲天,屁股后跟着一大群家长。齐坚比刘梅大五岁,他们是师范学校的同班同学。读书时,齐坚已经有三年代课教龄了,而刘梅还是刚走出学校门的学生。一入学,齐坚就当了他们那届数学班的班长。刘梅爱听齐坚的课,繁复的数学逻辑,他几句话就归纳得简单透彻。
齐坚接到刘梅的电话,就朗声地说,小师妹,是生源问题吧。差多少,我给你兜底。但有条件,今晚你得陪我们喝酒。刘梅一听,就知道还有别的同学在。生源有了着落,刘梅顺路去了趟电信公司。家里欠网费了,花錢的事儿指望不上刘立权。四点多了,刘梅才往中心小学走。刘梅没猜错,有三个同学等齐坚请吃烧烤。刘梅说太好了,最爱吃烤土豆。齐坚说,管够吃,还烤了笨鸡蛋。
刘梅结婚后,很多年都不见同学。前年,儿子刘晓乐上大学,她才找齐坚,请他帮忙把同学约来。齐坚说,同学你就别操心了,该忙啥忙啥去。果然,全班五十六个同学,除了七个在外地工作的,其余都来了。刘梅感动得一个劲儿地谢齐坚,齐坚说师妹你就别客气了,咱们的感情就像一个爹生一个妈养的兄妹。师哥说得没错,当年,齐坚就是第一个站出来,反对她和刘立权谈恋爱。
“师妹,你要跟他,还不如到尼姑庵里做尼姑。那是个有娘养,没爹教育的主。跟他过日子,不可靠。”
师哥的话像玻璃碴儿,把刘梅的心划得生疼,她无奈地垂下头。刘立权像一贴狗皮膏药,在她上下学的路上截她。只要见到她,刘立权就跟在她身后,“处对象吧,跟我处对象保管没人欺负你……”刘立权像念经的和尚。难道当年被他念糊涂了,怎么就鬼迷心窍了呢?很多年过后,刘梅跟王庆芳说:都是命。
吃完晚饭,齐坚说先送师妹回家,再去她家坐坐,喝会儿茶。这几年,咱班同学都疏于见面。顶数我和师妹近,要不是教育口开大会,也见不到。在会场碰上了,有时候连招呼都顾不上打。忙前忙后地给领导溜须,为的是能多争取几个子。手头宽绰了,说话硬气。齐坚叹口气:“唉——人前当婊子,背后立牌坊。这年头,人都活倒了。”
“师哥,还跟我这个要饭的哭穷啊。”
齐坚歉意地点头,说这两年,梅梅的日子真不好过。过去,孩子念书找不到学校,现在学校找不到学生。车弹跳起来,“这破路,开春就翻浆了,一夏天也没修。明年开化就得成泥沼。”齐坚来回地打方向盘,捷达车在马路上扭着屁股。
一行人嘻嘻哈哈上楼,钥匙刚插进锁孔,刘立权从里面拉开门。看到门口除了刘梅还有三个人,愣了一下。刘梅说我同学,来家里看看。刘立权粗重地喘口气,不情愿地往旁边闪了一下身子。一股酒味呛鼻子,刘梅心一沉。同学鱼贯地进了门,齐坚走在最后。他一只脚刚迈进门,就被刘立权薅住衣领子:“上我家来干啥?”齐坚被他抡个趔趄。
“你疯了?”另外三个同学转身,两 个男生扯住刘立权,问他干啥。刘立权气势汹汹地甩开他们,指着齐坚鼻子:“他说我老婆跟我白瞎了,跟你睡觉就鸡巴不白瞎……”两个男生愣怔了一下,拥着齐坚往楼下走。女同学出门时,拉了一下刘梅的衣襟:“别吵架,我们走了,明天通电话。”
刘梅拼命地关上屋门后,瘫坐在地板上。
“儿子上大学那天,他说你跟我白瞎了。当时,没揍他算他捡便宜。还鸡巴上门找揍……”刘立权梗着脖子,五官都揪成了一堆儿。
“刘立权,你太不是个东西——”刘梅歇斯底里地喊。
刘立权翻个白眼,骂咧咧地进了里屋,还嘭地关上门。躺进被窝,他就给刘晓乐发了微信:“儿子,你妈搞破鞋,把野男人领家来了,被我打跑了。嘻嘻,老爸厉害吧。”
刘梅万念俱灰地仰躺在床上,刘晓乐升学宴那天,齐坚忙着招呼同学。她带刘立权过去敬酒时,师哥才端起酒杯喝一口。刘梅坚信齐坚不会说这样的话。刘立权分明是故意找茬——刘立权邪性,婚后,像看犯人似的看着刘梅。有一次,他和刘梅一前一后从单元门出来,迎面碰上一位男老师:“刘校长,上班啊。”
“再敢跟我媳妇说话,我就把你裤裆里的东西骟了。”刘立权冲上去扇了他一个嘴巴。
男老师捂着脸瞥了一眼刘梅,里倒歪斜地走了。刘梅一想起这事儿,心就咚咚地跳。叮铃一声,刘梅抓过手机。“妈,睡了吗?今天怎么样?”刘梅眼眶一热:“没事儿,刚要睡。你爸这些日子没喝酒,他现在一天比一天好。”安抚了儿子,刘梅哭了。她想跟齐坚道歉,想想又把“对不起”三个字删除了。她累了,仿佛生了一场大病。
“世上就这么一个羊毛疔,让我摊上了。”
刘梅进门就没见过刘立权他爸刘西岸。刘西岸喝大酒,还死在监牢里。刘立权三个哥哥和两个姐姐都是一斤多的量,就连他妈都能喝半斤。刘西岸没死在酒上,但他的死,也与酒有关。
刘西岸在陶瓷厂工作,原料车间有个叫丁朝阳的同事,他们两家都住在家属房,而且还住隔壁。丁朝阳说话口吃,绰号丁磕巴。慢慢的,人们都忘了他大名,就连小孩子都叫他磕巴叔。丁磕巴脾气好得像个面瓜,却娶了个火暴脾气的的老婆。刘西岸和丁磕巴是酒友,半斤花生米,半拉羊蹄,都能凑到一起喝一瓶。家家都五六个孩子,日子过得紧紧巴巴,实在腾不出钱,半碗盐水煮豆,酸菜心蘸酱也能喝。丁磕巴酒量小,但喝得粘。四钱的盅酒,别人一口一个,他不,非要分两三口喝下去。喝一口,就吱地咂一下嘴。开始,刘西岸看他来气,说你说话磕巴,喝酒咋也磕巴?还老像耗子似的吱吱叫唤。丁磕巴嘻嘻地笑,“酒、酒要慢、慢喝,才、才有滋味。”时间长了,刘西岸也就习惯了。
后来,刘西岸发现,丁磕巴喝得慢是好事儿,一瓶酒他能捞着大半瓶。
丁磕巴老婆娘家杀年猪,她从娘家带回半个猪头,十多斤五花肉,半扇猪板油和三根血肠。老婆进门就把肉放到仓房的大缸里,还在木头缸盖上压了一块石头,说别让馋嘴的耗子把年嚼果偷吃了。她兴冲冲地把半扇猪板油切成铜钱大小的块,放在八刃大铁锅里靠油。平时都在外面疯玩到黑天,不叫三五遍都不回家的孩子们,早早地回来了,猫似的围着锅台咂嘴。丁磕巴老婆原本打算把油渣也放到猪油坛子里,留作夏天炖豆角炖茄子。看到孩子们舔嘴抹舌的样儿,一狠心又把油渣捞出来,剁半盆酸菜:“好好地给孩子们解解馋。”和馅时,她还盛了两大勺莹白的猪油,剁了三棵葱花放进去。
丁磕巴老婆能生养,以两年一胎的速度,生了五个儿子。五个大小子,正是吃死老子的岁数。要不是她精打细算,凭丁磕巴那几十块钱的工资,五个孩子能填饱肚子就穿不上衣裳。幸亏有娘家接济,否则,供应粮都接不上溜。孩子们一年到头,跟着他俩苦巴苦熬,要不是姥家杀猪,孩子们从没可够吃回肉。丁磕巴老婆跺了一下脚,“你去切块肉给孩子们烀上,再把血肠也拿进来。等过年吃,再冻渣了就不好吃了。”丁磕巴差点给老婆鞠躬,咚咚地跑去仓房切肉了。丁磕巴老婆从灶膛里扒出一铁铲子火炭,引着西屋连着炕的锅灶。刚合上风轮的电闸,灶膛里的火苗就躥出来。下到热水的肉,唰的就变白了。肉烀个半熟,包子也上屉了。丁磕巴给她打下手,把切好的血肠放在蒸包子的锅盖上,缭绕的热气宛若贪嘴的小童,没一会儿就把带冰碴儿的血肠熏软和了。五花肉捞出来,切成手指厚的片码到二大碗里,再浇上蒜泥酱油,白亮亮软颤颤的肉像穿了一件嫁衣,满屋子飘香。肉汤也不糟践,放点盐撒上葱花,一人盛一碗。屋子里一片吱溜吱溜的喝汤声。小儿子怕烫,把汤碗放在锅台上。“吃肉了,我家吃肉了——”小儿子跳着脚喊。
刘西岸推门进来,说叫丁磕巴一起上班。丁磕巴老婆眼睛都长长了,“零点班走那么早干啥,俺们还没吃饭。”
“呃——我也没吃。这不,装了一饭盒高粱米饭和半碗咸萝卜条,寻思跟大哥到车间喝一口呢。”刘西岸扬了扬手里的饭盒。躲进里屋的丁磕巴,只好从里屋走出来。老婆使劲儿地剜他一眼,把他挡在身后:“你先走吧,他在家睡半宿觉,到点再去接班。”丁磕巴觉得老婆说话太冲,就从老婆身后迎出来,“那你就吃一口吧。”刘西岸说,“我就是这个意思。这么冷的天,肚子里没食儿,不抗冻。”丁磕巴老婆气得跺了一下脚,伸手给丁磕巴一杵子。丁磕巴趔趄着撞到门框上。“那,那他刘叔,你、你还吃、吃吗?也、也没、没啥,好、好吃的,就、就、就——是酸菜篓子……”丁磕巴老婆没好气儿把汤碗蹾到锅台上,“你装啥大尾巴狼啊,孩子们一年到头都吃不上一顿肉包子。”刘西岸嘿嘿地笑,说瘪肚子就好酸菜这口。刘西岸边说边大摇大摆地坐到饭桌前:“过来,上刘叔这来。”
“叫你叫,叫你叫,把狗叫来了吧。”丁磕巴老婆抬起一脚,把小儿子踢趴到地上。小儿子爬起来,回头看一眼他妈,伸手抓一块肥颤颤的肉塞进嘴里,汤汁哩啦啦地淌到衣襟上。丁磕巴心疼地把小儿子抱起来。他从碗架柜里拿出一瓶散白:“走、儿子,吃、吃包子去。”
刘西岸一口气吃了八个大包子,一筷子下去,能夹起两三块软颤颤的五花肉,囫囵地吞下肚子。小儿子急了,干脆伸手抓。丁磕巴老婆怒冲冲瞪小儿子,还没等她抬手。丁磕巴掐着小儿子的膀子,把他挪到自己和刘西岸的中间。丁磕巴不知好歹地看着老婆嘻嘻地笑:“这、这回,你、你就打、打不着了吧。”丁磕巴吱地咂口酒:“儿、儿子,有我、我和你刘、刘叔挡着,你妈、你妈就打不、不着你。”
丁磕巴老婆抬手把一盅酒潑到他脸上,丁磕巴脸上的笑僵住了。
刘西岸嘿嘿地笑了,说嫂子你可真是的,吃顿饭不是打孩子,就是折磨大人——丁磕巴老婆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说流油的大包子还堵不住你嘴?我打我儿子,骂我男人,碍你啥事?他又不是你撒的种。刘西岸笑了:“看嫂子这话说的,我哪有我大哥那能耐。再说,你那块地也肥沃,不像我家那口子,我也没少费力气。你看看,结出来都是歪瓜裂枣。”刘西岸捧起丁磕巴小儿子脸,使劲地嘬两口。“这孩子,肥头大耳,真招人稀罕。做我干儿子吧……”
一大碗肉很快就见底,一盘血肠也剩下红鲜鲜的血水了。刘西岸打着饱嗝,临出门时还抓了两个包子。
“臭不要脸,闻到味就盯上来了。”
刘西岸用舌尖舔出牙缝的酸菜叶,厌恶地呸了一口。他慢腾腾地走出丁磕巴家的大门,又慢条斯理地拨开自家院门的门闩。刘西岸嘴里叼着包子,摇晃着脑袋在刘立权的嘴边蹭。睡梦中的刘立权,倏地坐起来,用嘴衔住他爸送到嘴边的包子。一条白亮亮的黏涎断了,刘立权两口就吞下包子。他爸又把手里的包子塞到他嘴里。刘立权呜咽着问:“爸,你搁哪整来这么香的包子啊?”
刘西岸嘻嘻地笑,在他脸颊上啜了一口。
那晚,刘西岸没上零点,他去丁磕巴家前,先去了厂里。陶瓷厂那片的变压器坏了,供电局组织人连夜抢修。马上,值班室又接到通知,说变压器坏一个件,今晚不能送电了。刘西岸打算是去丁磕巴家,告诉他零点班不用上了。刚走到大门口就闻到了肉香,他咽了两口唾沫,想转身回家。肉香宛若勾魂的女鬼,他不由自主地进了丁磕巴家的门。喝酒吃肉,又往嘴里塞包子,再加上丁磕巴老婆闹腾,他忘说厂子停电的事儿。睡到半夜,他才想起这事儿。丁磕巴老婆招人烦,丁磕巴本人还不错。刘西岸披上棉袄跑到丁磕巴家,刚抬手敲门,门却开了。“睡觉咋不插门。”他抱着膀跑进东屋。炕上除了最小的儿子,丁磕巴的被窝空的。丁磕巴老婆睡得像一只老猫,哧呼哧呼的鼾声,在静谧的夜色下格外好听。刘西岸恍惚地愣住了。为了省煤,丁磕巴家的西屋只有夏天才住人。一到冬天,四个儿子都挤在里屋的小炕上。只有小儿子,跟丁磕巴两口子睡。炕热,小儿子蹬了被。“你咋回来了?”丁磕巴老婆癔症地嘟囔了一句,呼哧呼哧的鼾声又响起来。刘西岸盯着炕上肥嘟嘟的女人,一股热浪涌上头顶。胖女人身上仿佛散发出一股热气,扑在他身上,他顿时面红耳热。丁磕巴老婆头发自来卷,大概昨晚洗头发了,刘西岸闻到一股猪胰子的香味。他肩膀一耸,披在身上的棉袄,噗的一声落到地上。身子又一耸,蛤蟆似的扑上去。丁磕巴老婆蠕动着身子,压抑的呻吟声令他腾地一跃,他低沉的嘶吼声惊醒身下的胖女人。丁磕巴老婆睁开惺忪的睡眼,借着窗口的夜色,看见骑在身上的是刘西岸。她像一头母狼似的嚎叫了一声,伸手去抓他的脸。手却在半空中垂落下去。她痉挛地扭动两下,再也不动了。
睡在身边的小儿子,哭咧咧地爬过去,伸手拽了炕沿下的灯绳。暗黄的光晕像漫上河床的水,屋里被温暖的光晕笼罩了。丁磕巴的五个儿子,被赤身裸体骑在他妈身上的刘西岸吓坏了,大儿子和二儿子瞪着眼睛,蹿上炕,把刘西岸按在他妈身上,一顿捶打。四个赤身裸体的人,宛若刚褪毛的猪肉柈子,叽里骨碌地扭扯在一起。开始,刘西岸有点蒙,等他反应过来。身子一拱,两个光着身子的半大小子摔个仰八叉。刘西岸嘻嘻地笑,“鸡巴还没茄子纽大,就敢跟我比画。”
两个儿子一打挺坐起来,朝他妈爬过去,才发现她妈没气了。
丁磕巴老婆气噎梗死。刘西岸坐了监牢,转年春天,判决刚下来,他突发心脏病死了。刘西岸老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说男人是好样的,临死还为国家省一颗子弹。生活没了着落,刘立权他妈就用身子养活儿女。她不挑拣,五斤白面行,两斤小米也行。她说,身子又没本钱,多用一次少用一次也不能磨坏。后来,两个女儿长大了,她们不用教,就步上了她妈的后尘。
雪片无声落下来,打得人睁不开眼。刘梅特意跑到七道街市场买五斤大骨头,王庆芳说校长有心,她就想吃大骨头炖酸菜。酸菜早发好了,一到门口都能闻到酸味,可想吃这口了。赵东明白了她一眼,说光想你爱吃,孩子们都不爱吃酸菜。大骨头炖豆角,再炒个大辣椒,那多下饭啊。夏天,豆角茄子西红柿和辣椒吃不了,放进冰柜冻上。冬天炖肉,比大棚里的菜有味。刘梅跟六个孩子家长承诺,孩子们的午饭跟老师们一起吃。夏天,家长们还从自家的菜园子里,拎点茄子和豆角,冬天,青菜比肉贵。家长们最多给孩子的兜里揣个橘子或苹果,青菜就稀缺起来。现在的孩子也不爱吃菜,班上有个叫张爱超的小男孩,一口青菜都不吃,就连包子里的肉少了,都咧嘴哭。刘梅在少得可怜的一点经费里尽量节省,实在不够,就自己贴补。
每年,她都贴个千八百块钱。
刘梅看一眼卞城,今天轮到他做饭。卞城瞄了一眼王庆芳,起身走了。刘梅刚要出去帮忙,镇上分管教育口的高猛打来电话,通知说县里有两个学校流行手足病,已经有十几个孩子不能上学了。县教育局通知各乡镇学校,要严加防范。撂下电话,刘梅说,咱们就这么几个孩子,闲置的教室不管它了。走廊和现用的教室用碘伏消毒,碗筷用开水煮。
“我去库房取碘伏。”刘梅推门出去了。
赵东明追出来,倚在门边喊,“校长,再拿两把新拖布,旧拖布都掉脑袋了,不能使了。”
卞城把大米饭和一盆酸菜大骨头端上桌时,刘梅愣了一下。卞城装着没看见,低头盛饭。
“张老师,孩子们都不爱吃酸菜,你不知道啊?”
卞城转身端一碗一碗萝卜条:“小孩子挑食,就是我们老师惯出的毛病。”
赵东明脸腾地红了,把筷子摔到桌上,作势要大吵一架。刘梅看了她一眼,让卞城再去炒盘鸡蛋西红柿。卞城不敢违拗刘梅,悻悻地站起来。王庆芳吃了一二大碗酸菜,还喝一碗酸菜汤。“真可口啊——”赵东明刚缓和的脸,又阴了。刘梅用眼神儿制止了她,“哪天得空,得找赵东明谈谈,不能说撂脸就撂脸。都在一起工作,哪能耍小孩脾气。”
早上,刘梅还没起床,王庆芳就打来电话。她号啕着说高宝亮不要她了。昨晚俩人闹了点小别扭,高宝亮摔门走了。她跑出去,拖着大腿求他,都没求回来。王庆芳哭得悲切,“梅梅,你说他是不是嫌我老了,那事儿不能满足他?可我问过他,他说挺满意的……”
刘梅说你可别这么没出息了,他就是一只猫,出去打点野食儿,过两天就回来了。刘梅想让她放松,谁知王庆芳却哇哇地哭起来,还说高宝亮再不回来,她就喝药。“行了,还没完没了哈。你要是死了,正合高宝亮的意。他一准去攀高枝,那个树杈肯定比你有钱。你要是不想让他再去祸害别人,就活着。钱花完,他就回来找你睡觉了。”
周一上班,王庆芳呵呵笑着迎上来:“刘校长,你说得可真对。宝亮下晚就回来了。还给我买件小衫。”
刘梅抿着嘴唇说:“你可真是傻透气了,你无可救药了。”
王庆芳苦着脸,说:“你不懂,被窝里没男人,空荡得心都死了。”
刚吃午饭,父亲打电话来,支吾着问刘梅学校有事吗?刘梅心咚咚地跳,“爸,我妈心脏难受了吧?”她这么一问,父亲的声调都变了,“你妈呀,心口疼,晌午饭都没吃。这会儿都疼出汗了。”刘梅吓出一身冷汗,说爸,你俩千万别动,我这就打120。叫了救护车,刘梅给刘晶和刘伟打了电话。刘立权的电话没打通,提示电话关机。刘梅心急火燎地跑出去,又跑回来。她让卞城用拉粪的电瓶车送她到镇子和市区的接壤处,那地儿能打上回城的车。刘梅赶到县医院时,刘晶和父亲在走廊里正焦急地张望着。母亲早就进了抢救室。刘晶看见她,眼泪就下来了。刘梅对她摇摇头,示意她别哭。刘梅担心父亲,爸谢顶的脑瓜顶,宛若一块粉白色的沙滩,豁然地裸露着。爸早年患了白癜风,吃了很多药都不管事儿。后来索性啥药都不吃了。白斑就如风化的土地,肆无忌惮地蔓延。爸在县一中教了几十年语文,前两年,爸走路还嗖嗖地带风。这两年,腿脚就不那么利落了。去年,到医院检查了几次,开了管风湿的药。一个疗程还没吃完,胃又疼。风湿药刺激胃,药就吃得有一天没一天的。走急了,腿就一拐一拐的。去年开春,母亲心脏不舒服,住院安两个支架。父母治病的费用,除了报销部分,刘晶拿一大部分,刘梅拿少部分。姐俩不想用父母攒下的养老钱,更不想让刘伟为钱和媳妇吵架。刘晶知道大姐手头从没松快过,大姐夫从不往家拿一分钱,外甥從小学到大学的费用,他不闻不问。大姐每月的工资,除了给外甥打两千块钱生活费,还得把全年的学费攒出来。大姐孝心,只要下来新鲜的水果,她都给爸妈买来尝尝。大姐从不舍得给自己花一分钱。
刘伟呼哧带喘地跑上楼:“大姐,妈咋样?我下屯了,接到你电话就往回赶。”
医生出来叫家属,说病人急需做心脏搭桥手术。父亲老泪纵横:“大夫,老太婆还有救吗?”医生瞥了他一眼,说老爷子这么大岁数,还来医院干啥。刘伟一把抱住发抖的父亲。
“家属赶快到窗口交押金,押金不够不能做手术。”护士的脸冰冷。刘晶跑去叫了电梯,刘梅跑过去塞到她手里一张银行卡。刘晶愣了一下,急匆匆地上了电梯。刘伟把爸抱到椅子上。爸也是沾了一下屁股,又站起来,眼泪汪汪地盯着抢救室门口的灯。蹭着脚来回地走,刘梅心如刀搅。刘伟怯声声地叫了一声大姐,刘梅知道他拿不出钱,心里难过,她轻轻地说:“没事儿,有我和你二姐呢。”
刘晶回来时,把刘梅的银行卡塞给她:“大姐,收好。我这儿有,不用你管。”
刘伟低下头。
母亲手术做了四个多小时,推回病房不到两个小时,血压就高达200汞柱,而且居高不下。医生检查,确定是搭桥的血管渗血。半夜,母亲再次被推进手术室抢救。第二次手术,母亲没有挺过来。
安葬了母亲,宛若风中烛火的父亲,把三个儿女叫到跟前。他从枕头底下抽出一本存折:“这是你妈给你们留下的,你们三个分了吧。”刘梅泪流满面,她把存折塞到爸手里,说我们仨都能挣钱。爸老泪纵横,说你妈年轻时没享着福。你们长大了,吃的喝的穿的用的都没短着她。谁让她得病了啊?我们俩说好一起去台湾……
考核结束了,中心小学又一次从死亡中复活。接到通知的那天,正是母亲烧头七的日子。刘梅在去学校的路上哭了,学校活了,母亲却走了。在死亡面前,她无能为力。再有十几天,学校就要放寒假了。她报了去台湾的旅游团,趁着爸还能走动,带他走走。假期,请王庆芳替她值班。这两天,还得抽空找刘立权。还是母亲出殡那天,跟他打个照面,再没见着影。这些天,她和刘晶都住在母亲的床上,她们想把母亲残留的余温留在记忆里。
刘梅走进教室时,心一阵慌乱。教室里除了赵东明和六个孩子,冷冷清清的。看见她,赵东明问了一声校长好。她落寞地说:“王老师住院了。高宝亮把她这些年攒的钱都偷出去了,输得一干二净。王老师气性大,又喝药了。”赵东明瞄了一眼刘梅:“校长,王老师这次喝药,多亏张老师才保住命。张老师老婆到医院闹了一通,扯着他衣领子,打离婚去了。我出不去,不知道现在咋样……”
刘梅一阵眩晕,她抓住椅子背才站住。
卞城看见刘梅进屋,脸倏地红了。打声招呼,就到西屋归拢黄豆去了。刘梅知道,卞城老婆不会离婚,她能舍弃男人,舍不掉男人每月四千多块的工资。卞城老婆眼泡浮肿,脸色苍白。看来,她也是没睡好。“刘校长——”卞城老婆叫了一声,又痛哭流涕地骂起了卞城和王庆芳。刘梅安抚她几句,心不在焉地听她谩骂。
赶回学校时,刘梅的心还是慌慌地跳:“东明,你再辛苦一下,我去医院看王老师。她身边没人,连口热水都喝不上。”
天寡白着一张脸,气压低得喘不过气。刘梅双脚沉重得迈不动步,她停下来,使劲儿地叹口气。电话响了,刘梅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对方说是四道街公安分局的。刘梅惊愕地问:“有事儿吗?”警察说刘立权喝得醉醺醺的,冲进洗浴中心把两个女服务员脑袋打破了。他打人的理由很荒唐,说服务员穿的裙子短,把男人都勾引坏了……
雪花翻着跟头从天上落下来,刘梅使劲地揉眼睛,确定眼前飘舞的是雪花。她长叹一口气,癔症地嘀咕了一句:“咋这么像蝴蝶呢。难道,雪花都变成了蝴蝶飞向大街了吗?”
作者简介:薛喜君,女,1963年2月出生于辽宁省辽阳县。七十年代迁居到黑龙江省安达市。现在大庆油田工作,黑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上个世纪的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主要从事小说散文的写作。作品先后发表于《岁月》《北方文学》《地火》《新青年》《意林》《中国作家》《文艺报》《黑龙江日报》等报刊杂志。作品多次获奖,并著有长篇小说《二月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