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箭纵横

郭忻杪

这是一则真实的故事：

几年前，某位刚刚被NBA球队用乐透签选中的新秀想带几个朋友出去游玩，于是他打电话给经纪人，要对方给自己租架私人飞机。经纪人早早将一切都安排妥当，但在约定当天，却接到了飞行员打来的电话，被告知球员一行人根本没露面。无奈之下，经纪人只好向飞行员道歉，并支付了违约金，取消租用计划。但不一会儿，球员又打来电话，说自己有些事路上耽搁了，希望行程不变。

好不容易签下这位青年才俊，经纪人当然不想早早便得罪，只好打电话给飞行员重新下单。可没想，几小时后，飞行员又打来电话，球员仍是没到！经纪人再次重复之前做法，道歉、付违约金、取消租用计划，他已经因此损失20000美元了。待到第三次，当球员又厚着脸皮打电话来说再给一次机会……谢天谢地，他们终于如约抵达了。

然而，更荒谬的事还在后面——当天晚上，经纪人接到球员所住酒店前台电话，说入住客人喝光了酒吧里所有的酒，并记在经纪人账上！“我简直要疯了！感觉自己碰到了篮球圈里的科特尼·洛芙（涅槃乐队主唱科特·柯本遗孀，以私生活混乱著称）。”

这固然是个极端例子，但也反映出了NBA经纪人们鲜为人知的生活。平日里，除了西装革履出席谈判、签约和新闻发布会外，他们往往还要应对无数意想不到、令人沮丧、荒谬不堪的事件。一直以来，同客户并肩作战，自然是经纪人本职工作，可真实情况又远非这般简单。

从球员手里拿佣金 经纪人却也要给球员不少好处

经纪人给球员，或球员身边关系亲密的亲朋好处，这已经是篮球圈公开的秘密，私底下，每个经纪人也都承认这点。

“我敢打包票，绝大多数有可能参加NBA选秀的大学球员都从经纪人那里拿到过钱。”某经纪人直言，“比率大概占75%到90%吧，有的是直接给球员，有的则是给他们家人。尤其每年首轮被选中的那30个人，通常是全数收过好处，如果哪年不是这样，那可真是意外之喜。”

经纪人想签下球员，特别那些前景一片大好的明日之星，必然要投其所好。有些经纪人同球员早就建立起了良好关系，通过私交搞定了对方；也有些经纪人更简单粗暴，直接用金钱收买控制。“当你想招募一名客户的时候，首先要搞清楚到底谁才能影响到选秀方方面面。”另一位经纪人说，“极少有球员是全靠自己搞定整个选秀的，通常，亲人、教练或朋友都会帮助他们。所以你要知道球员最听谁的话，就和谁最多打交道。”

“的确，总是会有名关键人物的。”第三位经纪人说，“这可能是好事，也可能是坏事，完全取决于这名关键人物是个怎样的人。有的一心为球员前途着想，有的则满脑子想着四处捞金。比如今年，有位预测能够进乐透的球员，他身边关键先生居然向多达六名经纪人收受利益！而球员对此完全不知。”

当然，也有球员自身严重缺乏道德观的。像几年前某个首轮被选中的分卫，就从和他联络的每个经纪人那里都拿了好处，但最终却聘请好哥们来当经纪人。这也就是说，他根本没考虑过雇其他经纪人，此前联络纯粹是为了收钱。那些本以为有机可乘的经纪人们，发现自己被耍了，心中异常恼火，却又无可奈何。

还有球员比较狡猾（也可以说聪明），他们不直接拿经纪人钱，但会要求经纪人给自己亲人或朋友介绍工作。总而言之，收归收，大多数球员从经纪人那里得到的好处又并不会特别夸张，他们也没指望捞这一笔就足够下半辈子衣食无忧。所谓“黑金”，一般只是先体现经纪人诚意，让他能够在同行竞争中胜出而已。“球员拿好处不是稀罕事，可数额也不该被过分夸大。那些‘某某球员从经纪人那儿拿了一大笔钱，多达百万……简直就是在胡说八道，真实数据也就几千美元，没想像中那么多！”

此外，对那些身边人习惯四处敛财的球员，经纪人也会有选择性地敬而远之。“如果一名球员从很多经纪人那里收钱，并且明确表示会和给钱最多的签约，那说心里话，我不想做这种球员的经纪人。我喜欢那类有气节的家伙，这可能是我比其他同行收入少的原因之一吧。况且，如果球员是因为你开价最高才聘请你，那么比起真心信赖你的人，他更可能因为钱日后再炒掉你，不是么？”

所以，经纪人这行的水，绝对比想像中，要深得多。

名为经纪人 有时却比保姆还不如

我们文章开头讲到那个真实故事，是经纪人给球员收拾烂摊子的一个典型案例。且事实上，经纪人们所掌握那些与球员间不可思议的烂事儿，简直可以写一本厚书。他们肩负了许多职责以外的工作，甚至，有时连保姆都不如。

“一次，我的某位客户在脱衣舞夜总会喝多了，结果一个脱衣舞娘顺手拿了他的手机、钱包，还往社交媒体上传了几张照片。”某经纪人回忆道，“幸亏，我在网上恰巧看到，赶紧找人帮他拿了回来。要知道，当时他们处于西海岸，时间是晚上十点；而我则在東海岸，已经是凌晨一点了。”

还有另外一名经纪人，他代理的球员想过把模特瘾。虽然不够大牌，但经纪人为了开拓其商业价值，还是精心安排了一次摄影，并请来全国顶尖摄影师。摄影师很卖力，特别邀请了几位名流人士一起参加拍摄。按理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球员就要迎来模特处子秀。结果拍摄当天，由于子女抚养等问题，他迟迟没能出门，直到约定时间过去一个半小时后，才出发去拍摄地。可想而知，摄影师同名流纷纷拂袖而去。模特梦？也随之破碎。

另外一位经纪人则说：“我还有份工作，所有人都会觉得不可思议，要确保客户及时支付子女赡养费。如果球员没能及时付账，法庭会给他发传单，冻结护照，他就没法去多伦多打客场，也没法跟海外球队签约。”

“至于球员跟海外球队签约，到了国外后，却打电话告诉我说没带钱，这种事情也不是没发生过。每天，我都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些什么。要防止球员过度消费，防止他们同队友交恶，防止场外惹事吃官司……这些简直成了不成文的日常业务。”

那动辄身价百万、千万甚至上亿的这些NBA大咖，他们为何情商又会如此之低？其实，在经纪人们看来，球员心智不成熟很正常。因为能够进入NBA打球的，无疑都是佼佼者，从小就万众瞩目、备受宠爱，多数理所当然认为可以任性且不用负责。“篮球天才和其他运动从业者不同，当他读到高中入选全美最佳阵容时，所有人就都知道了。城市里每个人知道他，经纪人、教练、媒体……很多人都知道。这种特别成长之路，会让他们在很小时，大概十四五岁，便有至高优越感。教练重用、女孩抢着约会、男孩争着做朋友，即便做错了事，也不会被过分责备，这还怎么正常成长？被剥夺了太多品尝失败、负起责任的机会，自然，情商就不会高。应该说，很多人生重要课程，他们都遗憾错过了。”endprint

同行是冤家 经纪人间的挖角与反挖角

作为经纪人，一个从另一个手里抢客户，无疑是业内最严重事件之一，也是经纪人特别重视客户，甚至娇惯客户的主要原因。没办法，在这层合作关系里，绝大多数情况下球员处于强势，尽管经纪人为其服务好几年，但在球员签下一份丰厚合同前，却可以直接炒掉经纪人另投他家。这意味着，新合同的提成会被同行拿走，前任经纪人所有付出化为乌有。

因此，由于担心客户被挖角，经纪人有时会不让球员参加某些活动，甚至不讓去某地训练，就是担心会碰到其他经纪人，进而人财两空。“为讨球员欢心，避免被挖角，我不知付出了多少心血。”一位经纪人说，“我也想签到足够忠诚的球员，就不用担心这么多了，但对任何一位经纪人，这又时时都是个难题。比方说，现在就有一家公司，正大手笔四处给球员塞好处抢人，几个月前，我还知道有名经纪人在某场比赛里对我客户献媚。真的，这种现象在经纪人圈内，太普遍了。”

据传，NBA球员工会曾就此事进行过讨论，以期找到防止经纪人恶意挖角的有效办法，来避免产生纠纷。

“可球员一进入合同年，又不可避免会有大把其他经纪人主动靠近，向其保证能帮他拿到更多钱。是的，球员工会曾讨论过，要不要制定这样一条规则：如果球员在合同年更换经纪人，需要向前任和现任两位付费。工会还曾考虑成立一个调查委员会，去问球员‘为什么要炒掉原来经纪人？如果没有正当理由，虽然还是可以换人，却仍要付两份钱。我想说，如果这些规定真能施行，必然，挖角行为会少很多。想想看吧，当你为了一名球员花费数年心血，他却在合同年因为他人诱惑承诺将你炒了？这感觉简直糟透了。”

更重要的，是如果新秀年即同球员合作——NBA新秀合同通常只有几百万美元，抽佣金也赚不到太多，但接下来再签，合同就会大得多，才是经纪人赚最多的机会。结果，却不知落到谁的口袋，怎能不让人恼火？“不是圈内人，根本不会知道，经纪人在选秀大会上赚不到什么。大家都觉得，你签了首轮秀，肯定发财了，殊不知，为抢到客户很多经纪人是选择不从新秀合同里抽佣金的，或者只拿1%。而且选秀前，经纪人还要给客户投资，比如送他去进行特训，这通常要花几万美元。就这样，经纪人付出许多，需要直到新秀合同到期后，才算有机会收回成本。是赔是赚都在赌球员第二份合同，所以才那么担心被挖角，且对挖角人恨之入骨。”

为抢大客户 往往同行相轻

由于相互挖角，经纪人间关系显然好不到哪儿去。而另一个破坏他们彼此间和谐的重要因素，是难免总会去抢同一个客户。

“同行相轻，是早就真实存在的现象。”一位经纪人说，“我当然也希望每个同行都有生意做，大家怀着共同的目标，一起为客户好好服务。可竞争总是难免的，好球员谁都想收归旗下，于是，造谣中伤就随之而来。大多数经纪人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彼此视若仇敌。”

甚至，还有经纪人在招募球员时，会特意中伤同行，比如列出对方失败案例，等等。“但我不会那样做，这不是我办事风格。”还是那位经纪人，他继续说道。“说同行坏话，我觉得这反而说明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对我来说，会谈时，我只关心能够为球员做些什么，而不会说‘嘿，某某经纪人会毁了你职业生涯这类的话。这话说出来，有球员真的就相信了，我却不屑这样做。”

正是由于经纪人之间有矛盾，才导致球员有时会被欺骗、误导。他们会承诺些不切实际的事情，例如帮忙拿到肥约，或说自己人脉广、影响力大，等等。在明知自己根本做不到的情况下，为招揽大牌球员不择手段，这就更加深了彼此间的憎恨。以至于，有些经纪人干脆选择不跟某些同行来往，眼不见为净。

每个夏天 经纪人都很忙且每年 有一半时间在出差

随俱乐部球队打客场、参加国家队比赛、赞助商活动，职业球员不得不习惯常年奔波的日子。同样，他们经纪人也一样，要么跟住手头上客户，要么寻找新客户，反正也一直在奔波。

Hoops Hype此前曾统计过NBA经纪人行程表，得出结果：2016年，有人整整出差208天，占到57%时间；还有人自入行后，平均每年出差200天。且所有接受调查经纪人中，没有一个单年出差少于过150天；相比之下，他们助理情况稍稍好些，每年只有100天左右离家在外。

而在全年的忙忙碌碌中，夏天无疑又是最忙碌，经纪人们简直有太多事要做了。得盯着那些还在打季后赛的客户；还得为签约新秀做一切准备，帮他们安排联合试训、单独试训；选秀结束就是自由市场博弈，紧跟着夏季联赛……一直要忙到八月底，才能喘口气。

“此外，每年夏天忙碌，还有个重要原因，可能很多人并不清楚。就是休赛期，球员都闲下来了，很可能会出去惹是生非，这时候，就更得睁大眼睛盯紧了！”一位金牌经纪人如实说道。

的确，作为名经纪人，如果你有追求，想工作做得足够出色，便全年都不该让自己闲下来。工作会毁掉生活，占用家庭团聚时光，且如果不是给CAA（著名经纪公司）工作，就更要勤奋努力，才有可能签到大牌球员。像前面那位金牌经纪人，他就不是为CAA工作，但平日会尽量多看比赛（尤其大学比赛），认识更多球员，想方设法比其他同行做得更到位。这样，当球员需要找经纪人的时候，自然就会想到他。

而即便不是忙着签球员谈合同，他也有大把事情要做。“第一天，面试财务顾问；第二天，帮球员弄护照；第三天，给他们买车，挑订婚戒指……总之，只要球员有需求，我都会尽量满足。”

经纪人不是魔鬼 他们也有自己底线

很多最终同意接受我们采访的经纪人，还都表达了同样一个观点，希望能够澄清外界对这一行的误解。

误解存在于方方面面，像总有人觉得，经纪人都是贪得无厌，但这并非事实。“不是所有人都一门心思破坏规则、只为捞钱的，只是个别，为了得到客户、为了利益不择手段，其他人就都要跟着受牵连。”

有经纪人指出，外界认为他们不能跟还在大学读书的球员交流谈话，但实际上NCAA方面并没有这种禁令，只是不少大学教练会告诫球员离经纪人远些，所以才造成了这另外一种误解。理论上，经纪人是可以同大学球员接触的，谈话也没问题，却不能为对方提供服务，或赠予财务，这才是正确规定。还有很多人觉得，经纪人应该持法律文凭上岗……其实这也属片面。毕竟，经纪人大多是律师出身，却并不代表只有法律相关人士才能做经纪人。endprint

还有，一些体育主题电影电视节目，也给大众传递了错误观念。“这些节目让人觉得，我们工作就是看比赛、陪客户开派对，简直是在胡说八道！”某经纪人愤愤地表示，“比如《球手们》（HBO电视台播放美剧），我好想将他们告上法庭。”

诚然，外界有时候是把经纪人这份工作给浪漫化了，认为是项充满愉悦的挑战。但其实，它非常枯燥，更非常折磨人。运气好时，五天里往返四座城市很正常；不好时嘛？一天订三次私人飞机，外加赔进几万美元，这种事也会遇到。

同球员家属打交道 真的最麻烦

几乎每名经纪人，都有这样的感悟：同客户亲属打交道，是最没有成就感、最令人沮丧工作之一，或者没有之一。

“有时真的，父母比孩子还难沟通。”一位经纪人无奈地说，“他们总想干涉孩子生活，干涉到方方面面。可问题是，我的客户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他二十五六岁，还什么事都需要父母作主么？”

同样的问题，还困扰着另外一名经纪人。“今年我在追逐一名新秀时，他大学教练就提醒我，当心他的爸爸（这里需要澄清下，此人不是拉瓦尔·鲍尔）。我真心喜欢这个年轻人，当时觉得可以搞定他爸爸，结果真是大错特错。这名父亲对他儿子，有太多不切实际想法，进而把教练组、我们经纪团队都得罪光了，NBA球队收到的也都是负面消息。当然，如果天赋如朗佐·鲍尔般，家人可以肆无忌惮些，可我这名球员只是个边缘角色，他父亲还那么多事就不好了，这会决定他儿子最终是能进NBA还是去海外淘金。”

此外，现在很多NBA球员父母还都希望能帮儿子打理职业生涯，殊不知，这也给经纪人带来很多麻烦。因为，绝大多数外行人，对NBA劳资协议其实解读并不透彻，不知该怎样运作，他们提出的建议多数都毫无意义。“我工作最难之处，正在于跟球员亲属们打交道，有些亲属实在闲得无聊，总想什么事情都参与下。可老实讲，他们除了是球员亲属外，还有什么资格站在我面前？真让人无奈。”

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有时，这帮身边人的心情，不得不说，经纪人却也应当适当理解。只是，要防止球员不被过分“蛊惑”，这个度又真的很难掌握。所以，哪怕一名球员已在NBA稳稳立足，也不代表他经纪人就可以躺着收錢。他们仍要时刻关注很多事情，生涯前景、财务安全，帮着做各种重要不重要决定，避免负面干扰、意外伤害……一切的一切，都只为了维护住那并不稳定的合作关系。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