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张珂
图/ 欢喜华生
苏幕遮
文/ 张珂
图/ 欢喜华生
我那时不明白,有一种人手段之高明,好似把过往全盘托出,实则那如镜面般光滑的现在,是他费尽心思早就改过的。
1
程缊电话打进的时候,我正试图将半边身子挤进铁栏杆。回学校的必经之路上,长长的白色围栏将人行道和停车位区分。
日光明媚,晒的人昏昏欲睡。
因此我看着四下无人,立刻决定从最大缝隙的栏杆处翻进学校,免去原本路程的十分钟暴晒。不知道谁第一个发现这个捷径,靠近后门的半处栏杆硬是被挤得变了形。原本正大光明敞开的学校南门,鲜少有人踏入。而本就被撑的破裂的围栏,干脆直接被人锯了。
空荡荡留一个人正好转进的空隙。
每到夏季夜晚,深夜烧烤摊后都是排着长队跃跃欲试的男同学。程缊从不走这里,我一个女孩子家也就更不好意思走这个捷径。
但此刻停车位上只有几辆车,四下无人,不会有人瞧见我的。
我朝两边望望,终于理智被毒辣日头打败,双手攀上栏杆先迈入一条腿,左右活动了一下并不卡壳,于是斜侧半个身子准备挤进去。在这个空档,手机忽然响了。
没有备注的号码。但我知道是程缊,无数个夜晚这串数字令我辗转反侧,我该发送信息吗,还是等他和我说晚安。十一位数经我口进我心,如今盘根错节好似成了我和程缊之间唯一的联系。
明晃晃的日光晒的我心里发慌,分手半年他为何找我。
但只几秒,电话突然挂断。紧接着短信传来:“打错了。”
只有这三个字。再无多余解释。
半个身子还卡在栏杆处,半分钟前的力气陡然消失,我僵持在原地,进退不得。像及了我和程缊之间的关系。
路边忽然传来鸣笛,我脸上一阵潮热。见我没反应。那车又按了两下喇叭,在夏季蝉虫的聒叫声中格外刺耳。
但我铁了心不回头。
对方干脆喊了我名字:“苏澐。”声音不大,但在此刻的寂静里,却使人心中发凉。
程缊曾说过,我和他名字念起来很像,他又说我这名字有点男生气,搁在古代该是个将军似的人物。他说别人看见都是要怕的,只好找他来收了我。他说这话时,双手轻轻捏着我右手的指节,望向我十足的认真,眼里还带着些傻气,叫人平添了信任。
我是如此信他,以至于他说分手,我还想我们名字天造地设的一对,怎么说诀别就再也不见了。
身后有人不厌其烦的喊我名字,一声声将我从回忆的泥沼拉出。
没法子我讪讪回头,才发现原来有辆车里是有人的,季山趴在车窗盯着我,笑的眼泪都快出来:“喂,你是不是卡住了。”
“关你什么事!”我狠狠剜了他一眼。沉浮在心里的怒气猛然爆发。季山曾诚恳的同我说:“我劝劝你,你别不听。你不是程缊的对手。”
当时我是如何冷笑着反驳季山,以后更是差点形同陌路。没想到他一语成谶,而我这半年来强撑的气定神闲一瞬化为乌有。
季山摸摸鼻子,极不好意思的从车里走下,犹豫着看向我伸出一只手:“我扶你。”
我忽然不争气的哭出来。
这样的开场白,我无数次幻想从程缊那里听到。我们在一起那两年,无数个使我觉得孤独的时刻,程缊跳出来将这句轻描淡写的话说的惊心动魄。
他怎知我不爱他,或这爱太多我无法说出口。
我一向爱极了自己和程缊间的联系,那个“我”和“你”两个字之间有无数情愫,没想到他最后说的,却是:“我和你不合适。”
季山伸到一半的右手急忙收回,急切辩驳:“我不是要笑你。你怎么哭了。”他连忙跑回车里,抽出纸巾急忙转回身递给我。我哭的厉害,扭头不理他。
“我也不是故意的。”季山着急的塞给我纸巾:“刚趴车上睡着了,早知道你回来我怎么也要把你送回学校。”
我抽抽噎噎拿起纸巾,忽然打起了嗝,于是哭的更大,嗝声也不间断。
季山强忍着笑,拽着我胳膊试图将我从栏杆里拖出来。他表情像是恨不得给几分钟前趴在车窗上嘲笑的自己扇一巴掌,不过在这急切的哭声中我依然觉得,他只是后悔招惹了我,缠上一个不必要的麻烦。
后来季山和我说,我足足哭了十分钟,哭到最后自己忍不了太阳才愿意接过他手从栏杆处挣扎出来。
而对于这些,我只有一句:“不记得了。”
2
回校任教这件事,认识程缊之前我是从没想过的。好不容易逃离象牙塔,再回去面对从前逃过课的老师,还要当成同事对待,我怎么也不好意思。但程仿佛是我天生的克星,偏就有这样的本事将我再不情愿的事,经他复述一二,就立刻成了非做不可。
后来想想,恐怕我当时只是“非程缊不可”。
其实我本不认识程缊的。
程缊是季山的朋友。那天季山周末照例请我吃甜品,和我说最近又心仪了哪个女生能不能帮忙打探口风。
我和季山从小相识,我们之间是他正为好兄弟打架听到我出事,能立刻拉着兄弟先去救我的关系。当然这都是季山骗了我的零花钱之后大言不惭同我说的。其中能实现的,恐怕是他能立刻拉着兄弟去看我出糗。季山谈恋爱对我来说仿佛就是明天晴还是阴的事情,无论他喜欢上了谁,我都默默祝福对方。男人不能只看长相这个情况,就是由季山告诉我的。
他究竟喜欢过谁没有,恐怕连他自己也不答不上来。
我和季山在不同系,不过我念的中文系一向多美女。刚进学校的时候,其他朋友都恭喜我寒窗苦读终于如愿以偿,但都不及季山高兴,极力撺掇我进入各个社团。哪个女孩子多就去哪个。
所以那天季山照例找我,我以为他只是又忽然喜欢上了哪个姑娘。因此那天我打扮的格外舒心,趿拉着拖鞋,短裤露出的大腿被太阳晒得发烫。在季山紧张的视线中,我不耐烦的翻着白眼:“你说的姑娘我都不认识。”
他瞪我一眼:“我还没说是谁呢。”
“不用说。”我眼睛牢牢盯着芒果沙冰:“从班花到系花,你要求一次比一次高。我还想认识校花呢。”
“你认识校花做什么”他没好气的撇我一眼。
“漂亮的小姐姐谁不想认识。”我摇头晃脑。
他被我气的“啧”一声:“你是不是喜欢女的?”
季山狐疑的望着我,像是突然嗅到了一个惊天大八卦。我刚想板着脸说他再耽误我时间,就别聊了。突然一个人推门进来,径直走向季山。
也不算多好看,但胜在风骨。
大概这么多年我接触最好看的男生就是季山,越发觉得皮相靠不住。面前进来这人,长的还算不错,但周身气韵很正。腰板挺的笔直,倒像是部队出来的。他看了我一眼,眼神一片清明。我大为窘迫,今天实在是太过邋遢。
但他没有计较,只是不着痕迹的笑笑。极为礼貌的朝我打了个招呼。
我这才知道季山同程缊是大学室友。我想瞪季山两眼,有这么一个风华人物也不说给我介绍介绍。今天这样的场合,环境虽还不错,但我委实也入不得任何人的眼。何况又是这么一个看起来就爱干净的。
季山被程缊突然招呼,愣了片刻。而我们之前的对话又是胡言乱语,想接口都不知道从何说起。
程缊很是不好意思:“本来看见季山想打个招呼,我是不是耽误你们说话了。”
他这一句“耽误”将我吓的够呛,急忙摆手连连推说不是。季山本就不太好的脸色,因为我的极力否认而变得铁青,满脸写着对我见色忘义的控诉。但我权当没看见。季山也该为我牺牲一回了。
程缊似是被我着急的样子逗笑了。低了低眉眼,露出好看的弧度让人能瞥见他三分笑意。他看着我的甜品:“这个冰也太多了吧?”
我讪讪应答,我夏天一向爱吃冰,季山说过好些回女孩子不能这么糟蹋身体,我白眼不断说他比我爸还要麻烦。现在换了另一个人,我却突然觉得,这冰也没什么好吃的。
可见我这人双重标准极为严重。
程缊好意笑笑:“消暑也不是这样消的。我知道前面有家酸梅汁做的很地道。比你这个要健康些。我正好有些事想同季山说。”
当时我被程缊的细心笑的晃了眼。全然没想过,这个世界上只有少数的男人才会天生细心。
那后天学来的,是谁教他的。
但我当时不知轻重,乐呵呵的拉着季山就要去喝传说中的酸梅汁。季山走在我旁边,离程缊几步的距离,只用我能听见的声音冷笑一声:“你小心点。”
他那时提醒过我的。
但我装聋作哑,想不过一杯酸梅汁而已,又能怎样。
程缊说话慢条斯理,很是沉稳,倒不像是季山从前的朋友。季山同我相识多年,也不大能正经的起来。金融系男生不少,但像程缊这样沉稳的就没有几个了。他同季山说的也不过就是些系里的事。季山和程缊一个是班长一个是团支书,不过季山这人在我面前随意惯了,连当初选上班长也是带着三分调笑七分炫耀的语气。我从没见过季山那么认真的说事情。但当时只是诧异了一会,全部的注意力又集中到程缊身上。
我有些遗憾的想我同程缊相识的不是时候,他见到最不修边幅的我。但索性看的越发肆无忌惮。反正只此一次,再也不见。
季山中途瞟了我好几眼,我权当没领会。
临走之前,程缊突然停下对我略微顿首:“你是中文系的?我下个星期要去你们系借点材料,你能帮忙带个路吗?”
太过礼貌,让人连拒绝都不忍。
我连忙点头,径自忽略了季山朝我使的眼色。
3
又一张纸巾递来。季山也不看我,目不斜视的盯着车道。
我抽抽鼻子,知道本早该到家了,只是季山怕我再见到那家酸梅汁店触景生情,硬生生绕了二十分钟的路。
我同程缊这几年,季山一直都是知道的。一个是他好友,一个是他室友。季山再怎么劝,也抵不住我当时非程缊不可的心。
想来好笑,我当时觉得那样的场景和打扮下程缊都能看上我,一定非真爱不可。
可见我一向有自欺欺人的本事。
“想说什么就说。”我几次察觉季山朝我偷看,偏偏他还以为自己隐藏的不错。
季山握紧了方向盘:“他过两天走。”
程缊要到美国的消息,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他说回校任教好,我便辛辛苦苦看自己不喜欢的专业,他说别吃冰,我便连这夏天唯一的爱好也给戒了。
程缊是我的鸦片,是我戒了冰之后最不该染上的东西。既已沾染了,自是沉迷其间无法自拔。他说希望我实现的,我便全力以赴,怎知全实现了发现他早就递交了赴美的资料。他那时给我的解释现在想想还是好笑,他说:“我以为不会成功的。”
于是他连事先通知我都没有。
他未来的人生计划,连想要同我分享的心情都没有。
或许程缊也早以为,我们只是谈个恋爱,没成想我这么认真。他像鸦片,我却像是个膏药,令他急于摆脱。
季山叹口气,想拍拍我肩膀,手伸出来的那一刻又落回到方向盘。
“疼吗?”我没头脑的来了这么一句。
季山为我出头我后来才知道,虽然他竭力隐藏,怕我因为对程缊动手而生他的气。但我爱是爱,也没傻到那种地步。程缊不给个理由就走,还希望我能祝福他顺顺利利,子孙满堂吗?我装的无所畏惧,半年之后所有人都以为我早就过去了。
只有季山知道,我不仅没过去这个坎,还日复一日,更加煎熬。
我不怕程缊离开,更没想过我要同他一辈子。我无法接受的,是程缊自始至终都没将我放在他心上。我全盘托出自己的未来,愿让程缊指点一二,是因为我想不管往后如何,此刻他爱我,为我好。眼前人是心上人,未来事也成了现下事。
没想到程缊只是心血来潮,拿我打发时间。
季山那几拳打的,倒是令我所有室友对他刮目相看,也让我终于丢了最后一个理由,辞去了刚到手的学校工作。我说我给学校摸黑了,不配为人师表。实则我很感谢季山,没有他,我或许还无法辞职,好不容易考上的,学校里的老师早就认识,怎么和人家说我因为害怕触景生情,这个工作不要了。
吐槽了四年的学校,到最后竟比爱了两年的人更有情谊。
具体哪天来学校收拾东西,季山早就旁敲侧击了多次。但我从来都是打着弯将话题转到别的事情上。我很多年没麻烦过季山了,最初季山不喜我和程缊在一起,又不好直说他这个室友谈过多少场恋爱。我当时觉得无所谓,季山也是常换对象,别人都谈得,总不能我一直单着。我和程缊在一起,季山不好说什么,最后干脆我们连话也很少说。
怎么会丢了这么个朋友,我也忘了。大概我骨子里和季山一样见色忘义,全然忘记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对方身为朋友的好。
又或许小聪明使惯了,自鸣得意觉得自己一定是程缊最后的人。哪管他之前爱过多少人,和多少人说过相同的话,只想自己对程缊一定最与众不同。
是啊,最与众不同的难以摆脱。
“都半年了。”季山终于开口,难为了他,一向聒噪现在连话也不敢说。
我看向窗外,已经半年了。这半年我将日子过的不错,至少大家都觉得我很好。我最不能接受的是程缊自始至终都没爱过我。他说他一直有个很喜欢的人,这些年遇到的其他人都是找那个人的影子。我说你演情深深雨蒙蒙吗,凑齐了九个姨太太拼心上人的脸。
该有六分相似,才能让他喜欢,剩下四分,全靠他自欺欺人。
这样想想,程缊比我还要可怜。
“算了,过去了。”我吸吸鼻子,用力揉揉眼睛:“我想换张卡。”哪怕我还能记住程缊号码,哪怕我用最笨拙的方式将他丢出我的生命里。
“行行。”季山立刻接口:“咱们换张卡,学校你也别收拾了,有什么东西不能再重新买。”
我想想今天准备回校拿的东西,也不禁自嘲:“都换新的吧,无所谓了。”
程缊这电话到底是打错,还是想让我再拨回去,我都不想知道了。
4
季山着急忙慌的样子,倒像是将我甩了的那个人是他。
我与季山相识多年,是不常联系,但哪怕几年未见也一如往昔。可惜我们长大,就不能再像从前那般。季山无论谈哪个女朋友,我都会避嫌。那时候他总说不用这样,但我明白,女孩子的喜欢是拼尽全力的。既想让对方看见自己的大度,又不想瞧见自己爱的人同别人玩笑。我从前以为男生很少有明白这个道理的,毕竟季山一个鲜活的例子在侧,他怎么也不明白要给别人安全感这回事。
但是程缊明白。
我们交往时,程缊将所有女性好友全部告知于我,各种聊天密码主动呈在我面前。我当然不会看的,于是更加感动程缊的好。他给足了我信任,我自然也是信他。我那时不明白,有一种人手段之高明,好似把过往全盘托出,实则那如镜面般光滑的现在,是他费尽心思早就改过的。
我哪来这么幸运,这么一个好人,偏偏叫素面朝天的我遇见了。亏我自诩认识季山多年,眼见他谈了那么多恋爱,在旁学了不少道理。
“咱们找个时间,去希腊玩吧。”季山小心瞥我两眼,装作在看风景一般沉沉道:“不是很久之前就想去了吗?”
“别了吧,你不是刚工作。我也得找工作了。”我托着茶杯,看着季山,半晌才回话:“我没那么脆弱。早就忘得差不多了。”
我没骗季山。我的确快忘了。可今天程缊电话突然打来,像是我好不容易瞧见那最后一片叶子落下,终于心甘情愿奔向下一个季节。程缊却不由分说的站在树下喊我。而我甚至都不知道,他喊的那个人究竟是不是我。
“咱们再他打一顿吧。”季山忽然没头没脑的说:“你不是还没出气吗?要不咱们把他以前那些女朋友也找过来,挨个骂。”
“集齐那么些人消消乐吗?”
我也不知道哪门子运气,毕业分手了,发现被程缊分手的不止我一个。他那个周旋四海的手段,不愧是美利坚需要的人才。
季山忽然拍了下桌子,力道之大,吓的我一震。“过两天去机场,咱们泼他油漆!”季山说的气势磅礴。
“泼完咱再把机场清理一遍?”我本来抑郁的心情,被季山这几句没头脑的话逗的又气又笑。我知道季山是为我好,他同程缊那一架,他们共同的好友自然是更加尴尬。季山念了大学沉稳很多,但临近毕业功亏一篑。
“也不亏啊。”季山摸摸鼻子:“反正我也算帮你出口气了。”
我叹口气:“都毕业了,还成了学校的传说。”大学里八卦不少,像我和程缊这么狗血的八卦就不多了,对方脚踩几条船,我竟然偷偷为程缊定生日蛋糕的时候才撞见。学校就这么一家蛋糕店,店主说:“嘿,你们这朋友挺帅吧。有两个小姑娘给他买蛋糕了。”
我是第三个。
“行了。”季山没好气瞪我一眼,知道我现在的纠结全然在于没了自信,怀疑人生。“有什么大不了,不就是一个对象。”
我懒懒的靠在椅背上:“你说我是不是和恋爱无缘了啊,这么一个极品都能被我遇见。”我想我大概这辈子也不会谈恋爱了,我对程缊那么上心,他做的事一件比一件糟糕。
季山哑然。忽然极不自在的咳嗽一声,声音竟还带着三分羞怯:“真没人娶你,我娶你啊。”
“你别安慰我了。”我有气无力的别过头,阳光透过玻璃晒的人晃眼,让人都不敢仔细瞧现实世界。
“你这两年倒是老老实实没谈恋爱。”我有些感慨,我红鸾星沉睡二十多年突然惊醒,季山的桃花运像是都转移到我这里。我和程缊分分合合那两年,季山像是老僧入定般。
季山似乎苦笑了下,却只一秒又恢复了往常的嬉笑模样:“我是浪子回头,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若不是这在我家,我都想顺手拿一件最贵重的物品砸过去。
“你东西是不是变少了?”季山狐疑的朝屋里望望:“你是丢了多少东西。”
茶杯握在手心里,我忽然没了力气,靠在椅背上,任由阳光抚过我脸颊,抚过我从前的岁月。
5
我离开的消息,也是最后一刻托朋友告诉季山的。我想我之所以会被程缊喜欢,大概就是像极了他。不到最后一刻,总不肯做个了断。
有许多事我没问过季山,如我同程缊第一次见面,程缊怎知我叫什么名字。他一字字念我名字无比熟稔,好像这个人他早就认识,也不是第一次喊了。我更没问过季山,他特地挑的校外甜品店,程缊是怎么知道那地方的。还有程缊那么多的女友,他同季山一个宿舍,怎会半点破绽都没有。
许多许多,我都没有问过季山。我同他认识多年,未曾想有一天友情会面对岌岌可危的地步。
其余的真相,反倒是程缊告诉我的。
季山同他打架那次,程缊夜里站在我家楼下,像是从前周末我溜回家,他常做的那样。在树下伫立,耐心等候我下楼。那天他等了许久,等到我下来时,他拖着嘴边的血印,腿都有点麻了。但还是装作无所谓的同我笑笑:“苏澐,你好不好?”
你看这个人,他从不会说自己有多糟糕,但他带着满副倦容见你,逼迫你清楚看见他过的到底有多差。
我未回答。连话也不想多说:“够了程缊。”我冷冷道:“我们总该有个了断,将往事斩的一干二净。”
程缊倒是没给我机会,反而喋喋不休:“季山一拳打在我脸上,我才晓得,我真对不起你。”
原来季山这一拳如果没出,程缊还不晓得他错对了我。
我想笑。
“对不起苏澐。”程缊忽然低着头,瞧不见神色。语气里的愧疚和愤恨同风一起在我身上打着弯,在夜里浸入骨髓。“我从前不懂事。”他撇过脸,只给了我一个侧面,但在黑暗里也没了光影:“我要去美国了。我留下了一摊烂事给你。”
我沉默着向他,想到我们刚认识的时候才大二,学校里的新鲜热闹还没过。在一起的两年明亮如同白昼,没成想太阳忽然落下,原来夜晚的黑暗是无处可逃的。程缊教会我很多道理。字字诛心。
“走了也别告诉我。”我终于开口,声音竟没有意想的沙哑。这几月旁人以为我在伤心悲痛,实则细细想来,原来所有事都有它的道理。“为什么是我?”我终于忍不住好奇。这世上相似的人那么多,程缊何必选我。
他支支吾吾,“凑巧的。”程缊终于说。
我叹口气:“程缊,你不屑撒谎的。我问的是......”我终于压下所有不快,异常冷静:“为什么季山明明制止,你到最后还要选我?”
他同季山的那个赌约,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大学时候常玩的把戏,通讯录里挑一个人表白,大冒险总要选最稳妥的那个人。那天季山约我,旁边早就有了看热闹的朋友。只是季山吞吞吐吐,犹疑不决迟迟不肯同我说。程缊看的着急,被人推出来,索性将错就错。
那天季山所有的眼色,不仅是给我,还是给程缊的。
可惜我同程缊分手以后,才知道所有经过。不过是少年意气的把戏,只牺牲了一个我。他们觉得对不起,拼了命将所有事情掩盖。不料这虚假的爱情像火球一样禁不起热情的燃烧,最终真相藏不住,累人累己。季山和程缊大打出手,也不全然是为了我。
“我不知道。”程缊看向我,有些茫然:“我们本来以为只是玩着玩,你又什么也不知道。后来怎么变成那样,我也不知道。”
是,难得我天真,容易对付才能将游戏做完。我冷笑着想将这句话补完,却失去了兴致。
程缊同我在一起这两年,也是真心待我好。只是最后终究骗不了自己,他同季山两个人拼命想拿所有爱意去补我这栋西墙,可惜到最后他们也不知道爱的究竟是我,还是心上那点愧疚。
两个人谁也不好意思将真相剖开,只将我困在心上一隅之地,逃脱不得。
温柔的虚假,才最残忍。
我下了飞机,果见季山的信息。
无数个消息涌来,他像我质问程缊那样,从开始的慌张到中间的苛责,到最后近乎卑微的挽留。季山说:“苏澐,我们说清楚,你再走。”
季山从来都不是个有勇气的人。他所有心思都不敢摊在阳光下,大大方方给人瞧。他那天大冒险选我,究竟是藏了小心思还是恰好。他那天的欲言又止,究竟是真心还是不想伤害。他之后两年的清心寡欲究竟是弥补还是放手,他都没有告诉我。
我给了他很多次机会,很多很多年里,我都在给季山机会。我骗了自己许多年,直到程缊出现,我再也不想浪费在季山身上。没想到我从这团迷雾中逃脱,转头落入下一个陷阱。
原来全是因为我们还年轻,不晓得有些事情,戳破的结局只有分道扬镳和长长久久这两个极端走向。
只求三年五载的欢愉便好,偏痴心妄想一生一世。
责编: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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