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今天所兴起的国学研究热潮,对于深入挖掘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使之与时俱进、服务社会实乃可喜的事。除了经院式的学术研究以外,民间的研究也成为一种有机的补充,但因为社会民众的盲目追求使得国学研究的门类越来越多,甚至有复古倒退和割裂分化的趋势,因此如何研究国学?研究哪些方面?成为我们今天不得不深思的问题。只有围绕中国历史文化发展整体性的客观实际,我们的国学研究才能顺应潮流,成为现代社会的有用之学。
【关键词】:国学;整体性;梁启超;方国瑜;黄帝崇拜
“国学热”现象自本世纪初开始出现至今,呈现出了不断扩大的趋势。面对社会上不断兴起国学院、研究所、国学书院、国学堂、国学馆等开始大力研究和推广传统文化思想的同时,在民间悄然兴起的还有大量的星象占卜、风水命理、种种祭祀等,各种庞杂的文化形式充斥着我们的眼球,与全球化和现代化的社会形成了一个鲜明的对比。
“国学”是清末民初随着民族危机不断加重而产生的相对于“西学”的一个概念。从洋务运动开始提出的“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口号后,中西文化就已经在碰撞了,到康有为、梁启超等进行维新变法时,中国古代的儒家思想已经有了新的蜕变和解读。后来20世纪三四十年代的关于中国传统文化的思想研究更是继清代乾嘉之后的又一个高峰。
当今的国学研究范式并未跳出传统学术研究思路的禁锢,多数学者依然从有关记载“国学”二字最早的文献记录开始不断挖掘和剖析,甚至笼统的把古代就已经十分清晰的经学、史学等与“国学”对等,甚至直接归入到“国学”里面。另外一批研究者则更加侧重民国时期的“国学”的提出和相关代表的梳理。但是基于研究方法和视角的局限,对于“何为国学?怎样研究国学?”等问题依然存在较大的分歧。
在目前的研究中,对于国学应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已经没有太大争议。但是面对将传统文化分化割裂和复古倒退等问题的不断出现,我们需要思考中华文化与中华民族之间的紧密联系性,需要思考国学在中国历史发展长河中的形成历程,需要思考国学崇拜的深层次文化含义。
一、中华民族共同缔造中华文化
文化创造的主体是人,即中国境内及历史上的众多民族。只有在历史进程中不断总结反思,坚持中华民族共同创造中华文化这一事实,才有利于我国的民族大团结和中国文化的繁荣发展。
1939年抗日战争时期,顾颉刚等学人就展开了一场关于“中华民族”的论战,面对国家分裂的危机,顾颉刚先生先后在《益世报》的边疆周刊发表《中华民族是一个》和《续论“中华民国是一个”:答费孝通先生》、《续论“中华民族是一个”:答费孝通先生(续)》等文章,指出:“凡是中国人都是中华民族。中华民族不组织在血统上,……中华民族也不建立在同文化上。……现在的汉人的文化是和非汉的人共同使用的,这不能称为汉人的文化,而只能称为中华民族的文化。”[1]顾颉刚反对狭隘的大汉族主义,认为中华民族的文化是历史发展中“汉”与“非汉”群体相互交流融合而成的。
因此顾颉刚先生那时就呼吁:“我们要逐渐消除国内各种各族的界限,但我们仍尊重人民的信仰自由和各地原有的风俗习惯!我们从今以后要绝对郑重使用民族二字,我们对内没有什么民族之分,对外只有一个中华民族!”[2]
诚如顾颉刚答费孝通先生的文章中说的:“譬如商和周,一个起于东方,一个起于西方,绝不是一个种族。……姬姜诸姓本非诸夏,但入据中原之后马上成了诸夏,和向来住在中原的人民互同婚姻,这衰老的的种族又得到了新生命了。周人封诸侯于四方,把诸夏的文化、语言和血统扩张到非诸夏的区域里去,七八百年之中把东夷、北戎、西戎、赤狄、白狄,群蛮、百濮,融化的干干净净,到秦始皇时就不费大力气把全国统一了。”[3]
在大讨论过去了半个世纪之后,1989年夏,费孝通先生在香港中文大学作“特纳讲座”,时提出了“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理论。在其后发表的文章中,系统阐述了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的形成和发展。“所谓多元,是指中华民族不是单一的民族,而是由56个兄弟民族所组成的复合民族共同体。所谓一体,是指结成一个有机的整体,这个整体是逐步形成和完善的。中国历史上各民族生息、繁衍,在历史舞台上扮演了不同角色,最终形成了多元一体的格局。”[4]目前,这一观点已为民族学界、考古界、文化学界广泛接受。几千年文明多族群的中国是在近代救亡图存运动中,逐渐从“大清”到“中华民国”,再到“中华人民共和国”,而得到“中华”的称谓。
现在的国学复兴高举“炎黄子孙”“龙的传人”等口号。尚需明确上述口号带有狭隘的汉民族主义色彩;其次上述口号的提出尤时的时代背景,对于今天是否合适尚需探讨;再次在国家提倡“中华民族共同体”之时,上述口号是否适得其反?
孙隆基先生的《清季民族主义与黄帝崇拜之发明》一文厘清了当今中国“皇帝崇拜”的源头。
根据文章,“早在1902年,章太炎等人在日本期间为了把(汉族)‘民族国家的起源推得比明代更远,上溯至近五千年前的黄帝,他们遂用黄帝纪年来取代光绪纪年和耶稣纪年。这个偏失, 在民国成立后曾用‘五族共和的公式去补救。但黄帝崇拜至今犹存, 而‘中华民族都是黄帝子孙 和‘汉族是黄帝子孙 这两个命题是否可以混为一谈, 也鲜有引起疑问。”[5]
当然在孙隆基先生的考證下,我们首先当认识“黄帝崇拜”这本身就是特定历史时期的产物,在今天这样一个国民教育不断加强的时代,如果我们还在整天沉浸在蒙昧之中,当是历史的倒退,诸如现在很多人使用孔子纪年,应同属一类事件。马戎说:“如果说‘皇帝建构仅仅是试图追溯汉人群体的祖先,使大家通过对以往辉煌历史的重温来唤起民族自尊心和奋发图强的精神,事情就比较简单也具有正面意义。但是如果这一塑造是要排斥除汉人以外的国内族群,采取把多族群的传统帝国撕裂为许多碎片,在此基础上重建一个‘汉族国家的做法,这一思路和相关的所有文化运动和政治运动都是极其危险的。”[6]如果我們不掌握相关的背景,而把近代的革命派的“汉族国家”建构思想在今天发扬光大,则是会引发一系列民族矛盾。目前很热的“炎黄文化”研究和广泛使用的“炎黄子孙”“龙的传人”“华人”等词汇并不是其他55个民族都能接受和认可的,以上词汇如果用来代指今天的“中国人”这一全体是否合适也有待于加强讨论和深入研究!
二、中华文化是中华民族始终融为一体的纽带
今之所谓国学则是以中国古代学术思想为主体的一门学问,而关于中国思想史研究的基本路径主要分为学术史、哲学史、社会史三个角度。自20世纪初开始,三个路径都产生了各自的代表人物、代表作品和研究范式。而我们今天之谓之的“国学”亦是在上述三个范式下产物。
梁启超是最先使用“国粹”的近代思想家之一,其1901年所作的《中国史叙论》中最先使用,此后,次年发表的《论中国学术思想变迁之大势》中,也多次使用近代意义上的国学概念。
关于中国之命名,梁启超认为在古代“寻常通称,或曰诸夏,或曰汉人,或曰唐人,皆朝名也。外人所称,或曰震旦,或曰支那。皆非我所自命之名也。其认为叫做中国、中华,未免自尊自大,贻讥旁观,亦不可以一姓之朝代污我国民和外人之假定诬我国民。中国乃我们口头习惯而称之。”[梁启超:《中国史叙论》,《饮冰室合集·文集之六》,中华书局,1988年.][7]梁启超的中国史观是建立在维护大一统的前提下的,其分析中国之地势、人种、纪年、史前时代、时代区分上都分述各地各时之历史发展,展现的是地理空间幅员辽阔、连续发展的中国历史。
梁启超以国粹、国学称谓有别于外来文化的中国本土文化,在梁启超那里,正是宗教、哲学和文化等概念一起澄清了国学概念的内涵,使国学作为“中国学术”指中华民族几千年薪火相传的民族文化,即“精神遗传”。这奠定了国学、文化与宗教的剥离,并促使他侧重从中国文化或中国学术的民族性、地域性入手来界定、理解国学,进而引发了对历史学、地理学和考据学的重视。“梁启超以国学称谓、标识中国本土文化,旨在以历史文化为基础,以人生哲学为灵魂,对中国本土文化予以整合,进而彰显中国文化的整体性和民族性。文化的整体性表明国学是中华民族集体创造的结晶,作为中华民族的‘精神遗传将个人与群体、国家、社会联为一体。”[8]
正是基于中国历史发展的整体性,梁启超响应时代号召,大声疾呼,希望中国众多学者能够移换脑质:“第一勿为中国旧学之奴隶,第二勿为西人新学之奴隶”[9]。而且在《先秦政治思想史》一文中,梁启超将战国时期的道家、墨家与儒家一同纳入研究视野,给予同等地位。在面对中国历史上的佛学传入和发展时,梁启超则认为佛教是与中国本土文化合流,被中国化而成为中国本土文化的一部分。[10]这一思想符合今天我们所研究之“国学”的内涵。
三、中国历史发展是整体统一的
在早些年的梁启超的研究中和20世纪三四十年代的民族史论著中其实已经开始在逐步讨论中国史的范围和中国历史上之民族。方国瑜在1963年云南大学建校40周年时发表的《论中国历史发展整体性》一文。在方国瑜先生的文章中,我们更加系统的认识到共和国建立后关于中国史研究范围的诸多论见,方先生首肯“中国史,应该是今天中华人民共和国境内的各族人民,以及这个疆域内历史上各族人民的历史,都属于中国历史的范围,都是应该讲述的对象”[11]这一观点。同时方国瑜先生对于孙祚民先生把“王朝史当作中国历史”[12]的论点提出了质疑,并认为旧的王统观点中“以王朝代表中国,称王朝为国朝,只知有王朝史,不知有中国各族共同历史”是忽视中国历史发展整体的,尽管在整体内,不管出现几个政权,不管政治如何不统一,并没有破裂了整体。
如果说梁启超先生是坚持了中国思想整体性发展的思想,那方国瑜先生的历史发展,尤其是中国各民族发展整体性的思想则是今天我们国学研究视野中不能忽视的重要思想。
在本世纪之初,面对方兴未艾的“国学热”,季羡林曾提出“大国学”概念,他认为:“国内各地域文化和56个民族的文化,就都包括在‘国学的范围之内。地域文化和民族文化有各种不同的表现形式,但又共同构成中华文化这一文化共同体。”[13]季老的的“大国学”概念,则就应该是基于中国历史发展整体性从中华文化中“寻根”的标志。
元代以前西南地区与中央王朝的关系时分时离,所以方国瑜先生就南诏、大理时期的在西南地区加封号的边州性质情况作出论证,认为南诏、大理依然是中国历史的范围,强烈驳斥认为王朝统治以外的中国领域不在中国历史范围以内的看法。方先生特别强调,在历史发展过程中存在着不平衡现象,尤其族别之间更为显著。吕振宇结合考古提出的“围绕着诸夏族为核心形成的汉族共同体乃是不同族属融合形成的,以及高度发展的汉文化也是吸收了其他各系文化的积极因素,而且更多地给了其他各系文化以影响和推进作用”[14],方先生也是极赞同。
方先生认为“整体之内存在差异而歧视是错误的,并就统治阶级出于自身利益,实行大民族主义,歧视其他民族,把落后地区的政权称为羁縻来区别于郡县,是不符合历史实际的。”[15]
“国学热”的今日今时,我们重新学习方国瑜先生提出的中国历史发展的整体性,对于维护祖国的统一、加强边疆的建设、促进民族团结,有着十分重要的意义。
四、结论
前面提到中华民族历史发展的融合统一性,那么在今天,我们如何来创建中华民族的共同文化是值得认真研究的。如果以中国某个传统文化思想与道德文化体系(如儒学)作为重建当代中国“政治文化”的基石,同样存在许多困难。儒学中的积极因素在今天的社会已经得到广泛的学习和提倡,但伴随的还有很多不合時宜的思想也沉渣泛起,如二十四孝、女德女教等。儒学能否与现代工业文明和社会主义社会相适应,尚未可知,近年来“新儒学”或“儒家宪政”似乎又开始新的讨论,但是尚不能改变儒学的传统政治思想的时代脱轨。而且国内众多的少数民族有自己的宗教信仰(如伊斯兰教、佛教),这些人对儒学认同度并不高。现在我们对于儒学的了解可谓是碎片化的,因此关于儒学的当代研究如何满足中国民众主体文化缺失依然是一个重难点。
中国的政治指导思想是马克思主义何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理论成果,这些思想依然是今天我们构建中国文化需要结合运用的思想。只有基于中國历史发展整体性和中国思想学术发展的整体性,我们今天才能在消除单一民族间隔阂这一重要阻碍的前提下,构建一个有各种民族文化身影的中华文化,只有各民族的文化得到保护、传承和发展,我们的中华文化才能大繁荣大发展,才能在新时期出现新的文化融合、民族融合,从而推动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和共产主义社会的实现。
注释:
[1]顾颉刚:《中华民族是一个》,转引自:马戎著《中国民族史和中华共同文化》,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2年,第91页.
[2]顾颉刚:《中华民族是一个》,转引自:马戎主编:《中华民族是一个——围绕1939年这一议题的大讨论》,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6年,第43页.
[3]顾颉刚:《续论“中华民国是一个”:答费孝通先生》,转引自:马戎主编:《中华民族是一个——围绕1939年这一议题的大讨论》,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6年,第74页.
[4]费孝通:《中华民族的多元一体格局》,《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89年第4期.
[5]孙隆基:《清季民族主义与黄帝崇拜之发明》,《历史研究》,2000年,第3期77页.
[6]马戎著:《中国民族史和中华共同文化》,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2年,第159页.
[7]梁启超:《中国史叙论》,《饮冰室合集·文集之六》,中华书局,1988年.
[8]转引自魏义霞:《梁启超国学建构的独特意蕴和多重价值》,《北华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3年第6期.
[9]梁启超:《近代文明初祖二家之学说》,《饮冰室合集·文集之三十》,中华书局,1988年.
[10]梁启超:《论佛教与群治之关系》,《饮冰室合集·文集之十》,中华书局,1988年.
[11]方国瑜:《论中国历史发展的整体性》,《方国瑜文集》(第一辑),云南教育出版社,2001年,第3頁.
[12]孙祚民:《论中国古代史有关祖国疆域和少数民族的问题》,原载《文汇报》1961年11月4日.
[13]季羡林:《国学应该是“大国学”》,《紫光阁》,2007年第8期.
[14]方国瑜:《论中国历史发展的整体性》,《方國瑜文集》(第一辑),云南教育出版社,2001年,第14页.
[15]方国瑜:《论中国历史发展的整体性》,《方国瑜文集》(第一辑),云南教育出版社,2001年,第16页.
作者简介:丁存金(1993—),男,籍贯:云南省曲靖市,云南大学历史与档案学院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国民族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