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恰克拉部落

2017-09-08 17:54刘跃利
小说林 2017年1期
关键词:族人

刘跃利

恰克拉人照旧过着祖先传给自己的日子。

恰克拉人出没在西北坡原始大森林中已许多代许多年。

恰克拉人在秋天里有自己的节日。那是巴尔察首领和阿尼黑老太太主持的古老的祭日。

他们在阿达玛勒山顶点燃起熊熊篝火。火光映红了半个醉醺醺的天空,如温暖的白昼。

族上所有恰克拉人都聚在这里。许多族人都戴上自制的兽皮面具,穿著鹿筋绳缝制的兽皮衣,围着篝火和巴尔察首领跳罕伯舞,唱着老辈人传下的酒歌。鼓手们一边齐声喊着,一边有节奏地打起犴皮鼓。

族人的首领巴尔察老爹今天特别高兴。

山神派一只神鹰和使者,拯救了他儿子古来的生命,这使他的心灵对山神的爱更虔诚更热烈。他戴着美丽的米塔哈和兽皮面具,尽情地高喊、蹦跳。

篝火旁放着桦木杆支成的三角架,上面端端正正地放着巨大的公熊头颅。

熊头朝正北的白那恰山,用得搏奇头饰点缀着属于他们原初生命的图腾。

熊的眼睛在欢叫声中左右环顾一下,火光的四周是幽幽黑夜。熊闭上眼睛,像睡梦似的,再也没有睁开。

月亮升起的时候,神秘的熬鲁吉雅河越发悠然宁静。黄昏时升腾在江上和山腰间的一片雾,这时已缓缓散去。空气也更清爽了。

一条桦皮船在雾的深处漂流。

船上躺着的少女,是恰克拉人阿尼黑老太太第七代子孙,族人叫她兰吉,一个十七岁的姑娘,有一双山杏般碧色的眼睛。

桦皮船驶进山谷。

两岸直立的山壁高高耸立着。站在狭窄的小河向上望去,峡谷隆隆的黑影间,扯出一线淡蓝的、星光闪烁的晴空。

兰吉头枕着船尾的桦皮盒仰躺着。两条壮实的腿像男人一样随便地叉开,来回晃动,粘着松油的头发蓬乱地散落在灰色的狍皮褥子上。她手里玩着犴骨手刀,懒散地哼着古情歌,嘶哑的声音时断时续。

远处响起响亮的鹿哨,神秘的峡谷招来此起彼伏的回声。

兰吉知道,族人要祭神了,她脸上荡着无限的喜悦。

小船载着古老的情歌,驶到一条细细的河道。

兰吉坐起来,摇着单桨把船划到岸边。山间除了潺潺流水,一点声息都没有。偶尔,顽皮的狐鱼会跃出平静的水面。

船靠在岸边的悬崖下,悬崖的下面是保拉坎神洞,洞口生满胡须般的荒草和杂树。

兰吉把手刀狠狠地扎在船头,打开鹿筋绳,将船系在河里的树枝上。船不动。

兰吉脱去柔软的鹿皮衣裤,飞快地把衣服摔进船舱里,瑟瑟地精光着身子入水。

她走到神洞下面,仰起头站在那里,接着神洞里滴淌的细水。那是神水。

她满足地闭上眼睛,享受着冰冷的神的感情,一缕缕凉液从脸上流滴下来,沿着圆鼓鼓的奶头,流到身下。她打了一个寒战。她在默默地祈祷着什么。秋日里能光着身子享受圣水洗礼,是部族中最荣幸的事儿。

月光透过细密的枝叶,光把粲粲的种子撒向河谷,水里生出许多斑驳的梦。几颗淡淡的星星在若有若无地闪动。奥伦布坎星神早已藏进山那边去了。

沐浴完,兰吉便向河的深处走去。

兰吉半染着月色的身影,突然像狐鱼一样“扑通”跃进水中。

墨蓝色的河水骚动了,眨着圆圈的圈圈扩散。她滚动着光滑的身子,顷刻皮肤就热起来,暖暖的。

她蹚水向崖边走来的时候,手里攥一条狐鱼。青黑的狐鱼在她手中不住地翻动。月光剪出她闪亮而丰实的身影。随走随往身上擦着灿灿的水,周身都滚动着银色的星星。这时她听见女人的笑声,抬起头,见那个身材高大的女人在神洞下沐浴,嬉笑着望着兰吉。那是玛妮!她没有死?

兰吉眨了一下眼,玛妮和她的笑声都走了,无影无踪。

古来从山坎上的木刻楞里走了出来。

秋天林子里的晚上,有一股温暖的潮气。月光引着林间的崎岖山路。

他穿过那片黑色茫茫的密林,向悬崖边走去。

他是一个淡灰色眼睛的族人。比高大的巴尔察首领整整高出一头,和马鹿的头差不多一般高。他像一条结实的公牛。胳膊和胸脯上长满绒绒的汗毛,卵石般卷曲的头发留下梳理的痕迹,像满归的镇上人那样利索。腮帮和鬓角密密麻麻的胡须尖尖地露出来,使他不像一个少年。

旗上许多女人说,古来满身散发着浓烈的膻味和狐臭,这是神给他的。这使族上很多女人为这男人的气味着迷。

半年前,古来为一个女人去追赶一只美丽的猞猁,跑出了西北坡的原始森林。

猞猁跑过冰河,逃到对岸的荒岛上。

古来在荒岛上用那支从俄国人手中换来的猎枪,打死了那只凶猛异常的猞猁。猞猁叫了一声就倒下去了……

可是,枪声响起,整个山谷和那片原始森林发出巨大的回声,震撼着他的骨头。

雪水从山上倾泻而下,冰河被淹没了。

一瞬间,上游巨大的冰块排山倒海般冲击过来,推动下游的冰河,冰河被撞醒了,隆隆地轰响。

冰块猛然攒起个三角,又迅速砸下,溅起无数旋转的水花,冰块挤到荒岛,沉重的冻土豁开一条长长的深沟,然后咔嚓咔嚓堆积到岸边。于是,一座冰山诞生在岛上,小块冰排相互撞击,向下游急速地驶去了……

古来被困在这个荒岛上,他生吃那条肥嫩的猞猁肉,将皮留起来,准备送给族人中那个美丽的少女。

猞猁肉吃没了,他每天去捡冰块带到岸上的冻鱼,等待冰排过去。

一天,一个叫首长的人骑着一只银色的巨鹰降到岛上。他们拿着仪器测量水的流量时,发现了奄奄一息的古来,把他救上神鹰,飞往一个县城。

古来被送进那里养伤。

后来许多日子过去了,古来骑上城里人给的一匹健壮的黑马,带上些城里人所富有的神秘的东西,回到原始森林。

他走了数十天。马蹄子经不住千层落叶中毒菌的侵蚀,很快就烂掉了。endprint

假如骑着一只驯鹿就不会有这种事儿!

古来杀死了那条只剩半截腿仍然走路的母马,喝了马血,吃了心肝,向着奥伦布坎星神的方向,又走了几天几夜。

古来在山坡的林子里找到那条熟悉的洞口,他钻进去。漆黑一片,摸索着石壁往前走。

他听到自己脚步和呼吸的回音。

洞很陡,几乎是个斜井。

嗤,黑暗中一个东西突然袭来,他凭着族人特有的敏捷抓住它。是柔软而凉爽的肉体。

是一条毒蛇!

古来枯枝般的手紧紧地攥着这条蛇,指甲深嵌进蛇身。黑色的血液从伤口中流出来。

他把蛇摔在地上,可手贴上了黏糊糊的血。

族人忌讳这该死的蛇血!

难道今天会有什么不祥之兆吗?被热血和欲望折磨得浑身发麻的古来顾不得多想,匆匆向前爬去。

他要会一个族人的少女。

眼前倾泻进一片迷蒙而微弱的月光,随之听见淙淙的流水声。他知道,洞口到了。内心涌起一阵喜悦。

古来拿出狍哨,用力吹两下。

洞内的空间和石壁反弹出嘹亮的回声。

洞外也送来同样的哨声,山谷嗡嗡地回荡那美妙的声音。

透过树枝,古来看到清澈的河水。他扒开树枝,虎跳似的纵身一跃,来到岸上,向桦皮船走去。

兰吉从河里出来,她攀着树枝上岸,从树杈子上飞快走过。

她跳进桦皮船,把狐鱼扔进船舱。

鱼落在舱中,无所谓地吹一声口哨儿,翻动几下尾巴。

她拿起那条情人送的猞猁皮擦身子。

皮子柔软的毛像情人的吻一样令人温暖舒适。

她打开桦皮盒,扯出一条白色的乔其纱裙子,举在空中,翻过来调过去地看,不知怎样才能穿到身上。

晚风轻拂着薄裙,像拂着一层云。

这条裙是情人送给她的,那是一个野驯鹿般的小混蛋。

兰吉穿上裙子,半倒在舱中,用手刀飞快地割鱼肉,放到嘴里,咔嚓咔嚓地咀嚼。

阿达玛勒山顶的悬崖上,隐隐约约闪着枫色的火光。那是祭神的族人燃起的篝火。也传来喊叫和歌声。

兰吉锋利的牙齿咬着生鱼,边玩着手刀。她把刀扎进船帮,再拔下,反复地玩着。

当她听见古来走近的脚步时,高兴得嗷嗷叫,喑哑而放荡的嗓音,撕裂了夜空的宁静。

山间回旋着三五声刺激的回音……

古来一个箭步跳到船上,船身倏然下沉许多,左右摇晃。水拍打着船身,小船还在动。

他俯下身去,疯狂地亲吻兰吉,在她身上胡乱地抓来抓去。

他终于又摸到眼前这个小野兔子的身子了。她的身子温馨光滑,如同柔柔的河水。他激动的心为她而狂跳。

兰吉微凉的嘴唇燃烧起火辣辣的欲望,她快活得变成一头幸福的狮子,呻吟着,禁不住发疯般吱哇怪喊,叽叽嘎嘎放肆地大笑。

那一刻,兰吉望着那双灰色眼睛的少年,突然微笑着挑逗地撩起裙子蒙到头上。

兰吉的身子呈露在清白的月光下,光洁得如同飞龙的羽毛。

古来透过白纱望见她碧色的眼睛里一弯莹莹的蓝月。

兰吉突然把两只粗壮的胳膊死死地勾死在古来的脖子上,胸腔挤压出力,将一座山似的古来拥到自己的怀抱。

“小熊崽儿,我很想你!”她的嘴里不住地咕噜着阿尔泰族语。

古来的身子重重地压在她的身上。

真像一座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感到了舒适,觉得这才够劲儿。这才叫男人,她需要这么沉重的力量。

江面腾起粉红色的光蒙蒙像烟雨。无声无息,升起又落下。江面和山壁都变成淡淡的青红。古来身上那些奇异的气息真让她着魔。

她说:“你压死我吧,古来,那我才高兴。”

古来说:“兰吉,为了你这双眼睛,我要娶你。”

小船不停地颠簸,后面从水面缓缓地飞起了,飘忽在空谷间。

晚风送来族人远处的歌声和欢叫声,柴草燃烧的青烟味儿。阿达玛勒山顶上,跳动着一群快活的恰克拉人,他们船头船尾相对而坐。

古来拿出一个小瓶, 扭开盖子给兰吉闻,这是香水,女人抹身子的,山外的女人都抹。你让山外那些女鬼们迷住了是不是?那儿的女人都像山羊老实,不会像族人那样,扳男人的脖子。

兰吉夺过那精致的小瓶,使劲扔进河里,那个亮晶晶的小瓶在深谷一闪,化成一道银色的彩虹。通,落入水中。

兰吉说:“你一定玩过那里的女人。你要撒谎我会割你祖宗(指生殖器)。”

古来笑了:“那可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傻瓜。”

兰吉问:“你在山外想过我吗?”

“不止想过还为你哭过。”

兰吉激动了,用脸贴近古来的胡须,胡须像草地一样刮得她的脸火辣辣的。她感觉舒服。

兰吉问:“你还在想玛妮吗?”

一提到玛妮,古来的毛骨便战栗起来,心也战栗。

古来问:“玛妮?她的尸体在哪儿?告诉我!”

兰吉倒在狍子皮上,若无其事地揉着自己的奶子,看着阿达玛勒山顶。

古来失望地埋怨道:“你看山顶干什么,那里没有我的蝴蝶!”

兰吉不耐烦地:“玛妮,玛妮,总是玛妮!我就是让你忘掉她,讓你成为我的,我的!”

古来难过,默默地念叨:“我忘不了,忘不了。”

兰吉说:“所以我杀了她!”

古来问:“是为了爱我?”

“是的,一点儿没错,为了爱你。”

古来激动地咬住兰吉的嘴唇:“你真是一朵可爱的野都勒花。”

兰吉也激动起来,紧紧抱住古来:“结婚吧,古来!”

“结婚?”

“对。明天我就搬进你家的木刻楞。”endprint

晚风吹来,河水缓缓地飘荡着蓝湖色纯洁的少女之波,古来突然放开兰吉站起来:“我要像山外人那样,找个媒人。”

“啥人?”

“媒人。”

“那是什么人?”

“媒人,一种善说讲的老女人。”

古来的脸上升起了光芒:“ 我要让阿尼黑老人做媒人。我要把最上等最高贵的兽皮送到你家的撮罗子里。而且,都是我亲手打的。”

一百年前,两个不知名字的部落,为了一个美丽绝伦的女人,在阿达玛勒山顶进行了一场野蛮的残杀。正是因为这个女人身上所孕育的大度,才调解了这片已经凝固的鲜血板结的仇恨,使这两个民族融合了。他们发现,正是因为这个女人,他们才在陌生的密林中成为兄弟姐妹。于是他们拥抱接吻,漫山遍野都喘息着两个不同种族的交媾。从此,古老的族人的后代,出现了各色美丽的眼球。他们成为一支新的土著。然而,阿达玛勒山顶的台地,至今仍是族人祭祀、娱乐和角斗的场所。顽强的族人也由强大走向衰落,族人渐渐少下去,今天只剩下几百人了。一百年前那个少女就是阿尼黑老人,和神一样,被族人视为崇高的灵魂。

“不,古来。我不需要那些,我让你现在娶我,娶我,妈的。”

兰吉拔下船上的刀子。又狠狠地扎下去。刀尖斜立在船帮上,不停地颤动着。

远处的火光在跳动。河谷上空盘旋着族人的狂叫。犴皮鼓咚咚地响着。在夜色里闪动山丁果一样的小火球。

“兰吉,我不是一年前的古来了。”他跳到树上,骑在树干上像骑犴达罕一样,“我懂得许多族人不懂的事。”

“我不管你懂得多少,我也不想知道那些,我只要情分!”

“情分葬送了玛妮。”

“我宰了你,野猪!”

古来哈哈大笑,蹦到船上,跪在她面前,把她压倒,嘻嘻地笑着摸她温柔而膨胀的乳房:“为了你这臭脾气,我娶你这条多情的野鹿!”

兰吉并不动情:“把手拿开!”

古来嘻嘻笑着。

“把手拿开!”

古来哈哈大笑。

“我现在烦你你知道不?”

兰吉向古来重重地蹬一脚。

古来沉沉的身子砸向水面,通的一声,水花四溅,差一点儿船也扣过去。

古来钻出水,满归人的发型被水浸着,一下子变成了猴子发型,十分可爱。

兰吉哈哈大笑起来。古来也在嘻嘻笑,他满身湿淋淋地向小船走去,双手扯过鹿筋皮,嘿地一声,绳子被气力切断了。

古来把桦皮船连同船上兰吉叽叽嘎嘎的笑声一块儿抱起来,放到那棵半倒在水面的树干上,然后,在水里使劲儿地摇着树干,摇得兰吉笑声忽高忽低地奔跑。

兰吉回到院子,满身蒸腾着乳味儿的热气,周身围绕着一团雾气。

院子里,一条叫库列依的黑色老狗正试图与嘞嘞母狗交配,嘞嘞母狗转过身去,拒绝地咬了一口库列依。受了委屈的库列依并不在意,热情地跟随着嘞嘞。

兰吉将嘞嘞叫到身边,嘞嘞摇着尾巴跑向主人,在她面前撒欢儿雀跃,而库列依只关心着嘞嘞。兰吉把嘞嘞的脑袋夹在自己的胯下,紧紧地夹住。

“可怜的库列依,来吧来吧,别胆小!”

心领神会的库列依老狗兴奋地扑在了嘞嘞身上。

兰吉开心地笑起来,她为自己与库列依合伙强奸感到兴奋。

撮罗子里,玛妮在火上烤着绛紫色的犴肉干,一边嗑着松子。青烟缓缓升腾,阳光斜照进来,烟雾在光线中氤氲弥漫。她听见兰吉和嘞嘞的叫声,放下手里的活儿从撮罗子出来。

“我就知道是你,别人不会干出这种事儿!”

“干吗火气那么大,我只不过帮帮库列依。”

“库列依配不上嘞嘞,把它踢下来!”

玛妮倚在院子中那棵高大而苍老的白桦树下,口中吐着白雾,雾气里弥漫着嗔怪的松子味儿。

玛妮比妹妹兰吉高许多。她是一个黄眼睛姑娘,美丽的眼睛像深山中淡黄的水葡萄,清澈透明,光灿灿的,同夕阳的金色一样。

古来曾说过,他永远也忘不了玛妮,正是因为那双眼睛。

“库列依想了,所以我要成全它。”

兰吉做了一个只有族人才明白的手势。

“嘞嘞应该找一条雄壮的公子!”

“它只配嫁给库列依,这个软弱的老狗。”

“我看你该嫁给阿曼赫老头儿。”

“玛妮,少废话,把古来借给我吧!”

兰吉单刀直入,语气似乎没有丝毫商量余地。

“古来决不会爱上你的。”

玛妮照样嗑着松子,嘴角浮动着一丝青涩的笑意:“只有我会让他知道,什么是部落最好的女人,最好的,你这个愣头青!”

“挑明了吧,我是说,永远借给我。”

玛妮看了看妹妹:“那你得问借不借你。”

“他真的爱上我了。”

“不可能。”

“在保拉坎神洞,他答应为我打一只世界上最美丽的猞猁,扒下皮送我,他还亲了我,还……发生了库列依和嘞嘞这样的事儿……”

啪,玛妮把手中的松子向兰吉脸上砸去:“妈的,那是我的公狗!我的男人!”

松子打得兰吉脸上火辣辣的,那滋味可不比情人胡子热辣,松子散落在身上地上:“从现在起,他已经是我的了!”

兰吉高挑起褐色的睫毛嗔怪姐姐,随即从腰间抽出犴骨手刀,准备应战。

玛妮的眼睛喷着怒火,凶狠地烫着妹妹。胸中的义愤充塞得两只奶子发胀,她从腰间抽出同样的手刀。

兩人拉开架子对峙着。

她们爱着古来,除了他强壮俊美,还因为他是神的化身。

族人谁都不会忘记,古来出生那一刻,天空飞过一只巨大的银鹰,轰轰响着,山谷隆隆发出长久的回声,银鹰后面拖着一缕白色的烟雾,长长的,久久不散。巴尔察首领说,那是神的胡须。就在那一刻,古来从母亲妮赫的腹中缓缓地流出来,伴着血水落在撮罗子的干草铺上,哇哇啼哭。族人由此断言,古来是神给予的后代,在他身上象征着吉祥与幸福。果真,十多年后,古来真的被那只神鹰救了。endprint

库列依与嘞嘞已经分开。

兰吉把刀子收回:“我们还是找个地方吧!”

玛妮收起刀子:“好吧。”

玛妮跟在兰吉的后面,向前面那座山上去了。

她们知道自己要去的是什么地方。

她们爬上山顶。

在那块儿从没有植物生长和积雪覆盖的光秃秃的平地,按首领巴尔察的标准步伐丈量,方圆三十几步。四处裸露出灰白的人骨和兽骨,还有死去的灰烬。

平地往山下去的路口处,有几棵高大的樟子松,树下的草窠中放着两个带头发的人头。靠近悬崖那一侧,有一只残缺的巨大的鹰骨架。

悬崖下面是湍急的奥鲁古雅河。白色的雪山鹰在下面河谷间凄凄鸣叫、盘旋,预示要发生什么事情。

据说,站在这个山上就可以望见遥远而神秘的白那恰山。

这里可没有山下那么好的天气。

寒风在耳边呼啸,撕扯着两个少女的头发飞飞扬扬。

她们喘息着,脱去长皮袍,狠狠地摔在地上,大地震动了一下,山也跟着摇晃。

一切都平复下来,现在,她们各自望着对方,暗暗为这场血战蓄积着力气。

就这样,战斗不声不响地开始了。这是真刀真枪的战斗,像男人那样地战斗。

两个女人扭打在一起。

几个回合之后,玛妮凭借着高大的身躯和力量,使兰吉防不胜防。

玛妮步步紧逼,兰吉被迫退到那几棵樟子松旁喘息着,寻找置对方于死地的办法。身上的鹿皮衫儿已经浸透汗水和洇湿的血水。

瑪妮身上也负了几处伤,并不算严重。她知道妹妹在向自己挑战,完全是初恋的欲火把妹妹烧的,挑战任何权威,这在族人的规矩里是不允许的。所以玛妮不会给兰吉留下一丝喘息的机会。

玛妮饿狼一样扑上去,死死地抓住了兰吉的双肩,狠狠一拽,兰吉湿漉漉的皮衫“嗤——”裂开一道大口子,从后背到胸前。

兰吉颤动的奶子一下子弹出来,而她的双手却在刹那间攥住了玛妮的头发,压得很低。

玛妮弯着腰,弯成一道虹,她憋得喘不过气来。

兰吉不会轻而易举地松开了,这条永远不会生育的母牛,真的放开她,她就必然会置你于死地。

就在兰吉思索的瞬间,玛妮感到头顶上兰吉膨胀的秋季里脂肪丰满的奶子在抖动,她闻到了奶子的气息,闻到了那种被男人口水舔过后的发酵气味儿,随着汗味一同扩散。

玛妮知道这奶子的罪恶。她知道兰吉就是凭着这对漂亮的物件去勾引男人的。她运足了力气,猛然挺身,死死地咬住兰吉都柿果般紫色的乳头,像野狼撕扯猎物一样,“啊——”一声大叫,兰吉的乳头掉下来了。

兰吉僵直的双手还攥着玛妮的头发,她嗷的一声嚎叫,乳头已经到玛妮口中。

山谷久久地延续着那一声凄惨的嚎叫。

玛妮把血淋淋的奶头吐在地上,满口都是黏稠的鲜血,咸咸的味道。

玛妮慢慢擦去嘴边的血迹,将口里的血水吐出去。正在这个时候,兰吉发起了猛烈的袭击,她捡起地上的手刀,发疯似的冲向了玛妮。

玛妮放松了警惕,咔嚓一声断裂的音响弥漫了夕阳下烟雾氤氲的山峦。

玛妮那只持刀的胳膊从肩头被齐齐地砍下,滚落在平台的石地上。胳膊躺在地上扑哧扑哧疲倦地喘息着,没有泄气,好像在积蓄着某种力量。

兰吉接着一刀刺进姐姐的胸前,玛妮没有阻拦,她木然地看着妹妹,身子慢慢倒下了。

玛妮倒下那一刻,美丽的淡黄色瞳孔里闪烁出一片绝望迷蒙的苍凉。

兰吉看着玛妮,她是睁着眼睛倒下的,那对辉煌的金色眼睛随着晕眩变得黯淡,渐渐地瞳孔迷蒙散开,眼球仍空冥地凝望山谷远处。

一阵山风吹来,吹合了那双眼睛。

汗水和血水洇湿了残破的鹿皮衫,玛妮的身子腾着一缕蓝色的雾气,证明她的魂儿已经离开,飞向远处。死神已经侵蚀她的骨髓了。

身负重伤的兰吉支撑不住身体,一下子跪在地上,颤动的乳头上结着紫黑色凝固的血痂。

她艰难地站起来,踉跄地走到树下。

山顶早早就下了雪,雪窝里埋着半个发黑的人头。

她用脚把骷髅踢出来,人头翻了翻眼睛,无声地笑了笑,就不动了。

她将刀子在人头的毛发上抹了抹。这是个年轻的头颅,毛发浓密。刀子上的血迹干净了。

兰吉默默地走到玛妮身边,俯下身去吻了吻姐姐冰冷的额头:“山神保佑你玛妮……”

兰吉拾起那只断臂来,她握着上面青紫的软弱无力的小手,感到了胜利者的骄傲,同时也感到一丝茫然不安。

突然,断臂发出了嘎嘎的嘲笑声。

这笑声令人毛骨悚然。兰吉的筋骨阵阵战栗,她把断臂扔下悬崖。她不想再见到它。

断臂盘旋着下落,像一只飞翔的旋转的纺槌,挣扎地织着破碎的时空。

那轮沉重的夕阳即将融入远处白雪皑皑的群山,血红的光芒染得满山殷红。

也照红了玛妮苍白的小脸。

山脚下,族人的撮罗子上,漫着袅袅的青烟,和满山蒸腾的白雾一起缭绕在悬崖下面的河面上,在空中淡淡地停留。流逝的奥鲁古雅河在静静地流淌,此时的河面,辉煌地闪耀着悲情与雄浑构成的红色……

从此,玛妮的灵魂再也没有回到那个部落的族人中,据说去了远方。

而古来,也为追赶一只猞猁而神秘地失踪在原始森林中。

每年秋天,祭山神以前的许多天,巴尔察首领会派上几个族人中的壮汉,赶上几套驯鹿爬犁,到遥远的满归镇上去换酒。

族人将驯鹿爬犁上装满上等的兽皮和飞龙、犴鼻、老山参等物品,阿尼黑老太太为壮汉们做完平安归来的仪式,这支队伍才出发。

被选中的壮汉,是恰克拉人中光荣的大事。所有壮汉中最为荣耀的应该是巴勒。因为巴尔察首领命令,派出去的青年人,一律听从巴勒的。endprint

在巴尔察看来,和那些年轻人相比,巴勒更具备体魄以外的智慧。

就这样,他们来到满归镇。

在他们眼中,满归镇真是另外一种奇特的世界。

他们从狡猾的汉人手中换回烈酒。每张兽皮换来两瓶白酒。他们知道汉人会欺骗,但他们决不会看重那一点点算不得稀罕的东西。这种交换来得非常容易 ,他们从汉人兴奋而满意的眼神中,已经猜到自己吃了亏,但他们仍然在为这吃亏而骄傲。

成交后,巴勒命令大家把瓶酒装在双耳银器中。

壮汉们用犴骨手刀把盖扎穿,把酒倒进巨大的双耳银器里。

这个银器是许多年前旗人送给阿尼黑的,上面雕满了云卷儿形的花纹。

那时,阿尼黑是一个漂亮的女人,和族人所有的男子睡觉,而且她旺盛的活力使她一宿有战败十四个男人的业绩。她生养过三十六个孩子,为此所有的族人都成了她的后代。

银器很快灌满了酒,剩下的,就装进每个爬犁上的皮袋子里。这些酒,除了祭神以外,再就是入冬后进山打猎用,这是族人的主业,没有猎物他们就不能生存。

而银器中的酒,只能在祭神那一天喝。

他们的爬犁满载而归。

可是,当他们在漆黑的没有阳光的林莽中行走时,忽然闻到一种怪味。

他们寻觅这种味道,在古树下发现了酣睡中的古来。

族人中,只有古来才具备少女们认为崇高而迷人的强烈的狐臭和膻味。如今这些气味中又混杂着幽香的野都勒似的味道。

他们终于回到族人中。

全族的恰克拉人都沸腾在欢乐之中,古来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訴给父亲和族人。

父亲说:“那个叫首长的人,是白那恰山神派来保佑古来的使者,他骑的那架神鹰也是山神赐给的!”

古来拿出许多如同枪弹一样的小东西。扔给每人一个,告诉大家:

“糖!山外人就是这样待客的。”

这时,人们惊奇地发现,古来穿着一条兜屁股的裤子。

山外最新式的裤子。那时县城里的老人都不许儿女们买这种喇叭裤,青年们却偷偷地穿,提着叫录放机的物件围在一起跳舞。

裤子的颜色和形状使族中很多女人发疯,她们把古来摁倒,扒下裤子,扒得精光,每人扯一块保留起来,扯得丝毫没剩。

于是,族人打开了瓶酒,狂饮起来。

古来醉醺醺地宣布:

“我给族人带回官位,我封父亲巴尔察为皇上,阿尼黑是主席,我还要给大家科长、县长的名称,给每个族人封上山外人最高贵的名字,当兵的,打工的,小姐和失足青年。”

所有的族人都醉倒了。

族人醉卧的鼾声响遍山谷。只有他们忠实的库列伊老狗守卫着部落。

恰克拉人睡了三天三夜,醒来时,已是早上了。

兰吉和古来划着桦皮小船,一点儿声息也没有地荡在江中。

远处闪烁着族人的篝火。

空气中时而闻到燃烧的红松油味,也夹杂着荒林里秋季的果香和衰草霉烂的气息。

“我的傻狍子,你还是忘掉玛妮吧,生存是残酷的,爱没有怜悯,只有争取。”

兰吉摆弄着单桨。

“你知道吗,可爱的玛妮,她会用滑腻腻的舌头在我的嘴里乱舔!”

显然,古来是不满她杀死玛妮的。

据说,玛妮是族人中最懂得什么是男人的少女。

“舌头谁都有,女人的本事是生孩子。”

“族人要改变自相残杀的坏毛病!”

兰吉使劲地划了一下桨,小船顺流滑行。这时间,她用犴骨手刀狠狠地敲船,嘴里嫉妒地哼哼着什么。

“你打算多咱娶我?”

“下第一场雪的时候。”

古来告诉她,这几天他还是去一趟那个山外的县城,不过要在祭完山神以后,入山打猎之前,去那里搞回来族人所不知道的东西。手电、打火机、色酒、还有神奇的收录机、电视机,这些需要一种叫钱的东西才能换来。

古来准备了上等的兽皮去换钱。

从鄂伦春人手里换来的东西,对族人来说,现在已经不新鲜了。

“古来,我不懂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她向身后高喊。

“你不懂的还有很多,政府,学校,你懂吗?”

“狗屁!”

兰吉飞快地划起船。

古来闻见她身上的气味儿。她身上散发着温温的热气和族中女人的气息。

“这些早晚要代替山神!”

古来闭上眼睛,仰在船上,过一会儿,又睁开,望星空。

兰吉的桨在水面划个空,她心动了一下,她不相信会是这样:

“别胡扯!妈的,你在胡扯!”

“我爱你,我不会说谎!”

“我不想听。我想知道山外的乌娜姬们都穿这种白衣服吗?”

“哈哈,可爱的傻鸟儿。”

古来粗重的喉结里喷出一阵大笑。笑声搅碎哗哗的水波。

那个叫首长的人把古来托付给镇里人后,就登上那架神鹰走了。

古来猜想,他一定到神那里去了。

古来盼着,有一天他能和那只神鹰一起飞来。

可是,却再没有回来。

古来只记得首长临走时说给他的话:以后给族人送物品和枪弹, 也不用从别人手里换了。

在那古老而又封建的小县城,古来受到治疗。

城里一个懂得阿尔泰语系的老文人,勉强理解他们古老而原始的古通古斯语族的恰克拉人语言。老人教他“文化”,告诉他许多他不懂的东西,这使古来眼界大开。

老人和古来成了亲兄弟一样。

古来知道自己与老人信着两种不同的神。

老人说,他的名字叫研究院,是从另一个地方到小镇来的,来的原因很简单,有人在他不在时送给他一个“右派” ,二话没说,就走了,在小镇一住就是二十年。现在“右派”取消了,到那个地方一问,才知道他根本不是“右派”,所以不能落实政策,只好又回这个小城。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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