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探锡缜诗作中的儒家色彩

2017-09-06 07:39高鑫
北方文学·上旬 2017年24期
关键词:诗歌

高鑫

摘要:锡缜是晚清蒙古族汉文创作的杰出代表,儒家思想在他身上具有明显且深刻的印记。本文主要分为两个部分,一是从儒家诗学理论的角度考量锡缜诗歌理论中对于儒学的接受。二是从诗歌内容的角度分析锡缜诗歌中突出的儒学色彩。笔者以为在这一层面上主要体现为锡缜采用现实主义的笔法书写儒学思想中“从道不从君”的忠君观以及“救世济民”的民本观。

关键词:锡缜;诗歌;儒学思想

文学多元交融现象在有清一代极为繁盛,不仅诗坛内部各流派之间交互影响,而且浸润在中原文化语境中的蒙古族诗人更能以一种开放的心态自觉地与汉族诗学进行对话和融通。值得注意的是,晚清时期的儒学传统早已内化至蒙古族文人的骨髓之中,成为其诗歌创作或隐或显的思想来源。锡缜也成为蒙汉诗语融渗的杰出代表,透过他的《退复轩诗》我们可以感受到儒家诗学在他身上有着明显且深刻的印记。

锡缜(1823—1887),原名锡淳,字厚安,号渌江,博尔济吉特氏蒙古正蓝旗人。出生于军人家庭,锡缜在其诗中云:“吾宗蒙古事骑躲”。锡缜自幼接受汉文化的教育,34岁以前又随父保恒旅居陕西、甘肃及江淮等地,师从杨澹人、佩蘅等人学习汉文典籍诗文。咸丰六年(1850)中进士,历官户部郎中、江西督粮道等职。光绪四年(1875)被任驻藏大臣,以病辞。

一、对儒家诗学理论的接受

在中国古典诗歌的发展历程中,儒家的孔孟之道作为一种理论武器,拥有悠久的理论传统。《诗经》中的“饥者歌其食,劳者歌其事”,开创了现实主义的诗风。随后,汉乐府时期又提出“感于哀乐,缘事而发”的创作理论。即使在唐代建立起来的以抒情为主的美学体系之中,也涌动着一股以韩愈、杜甫、白居易为代表的现实主义暗流,暗中左右着文学的发展。韩愈倡言“仁义之人其言蔼如”、杜甫倡导“亲风雅”、白居易提倡“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都是最好的例证。三人的诗学理论又对宋代学人产生重大的影响,宋诗开始突破唐诗的抒情性的传统,转向重叙事、重现实的理论范式。以宋人黄庭坚的理论为例,黄山谷认为“孝友忠信,是此物(学问文章)根本”,进而将儒家思想与诗歌联结起来。一言以蔽之,儒学的理论与诗学合二为一,就形成中国传统儒学理论。而传统儒学理论就是通过儒家政治、伦理思想来规范诗歌内容,它要求诗歌发挥政教美刺的社会作用。

锡缜强调诗歌的内容和形式要和谐统一,在内容上要言之有物,“忌肤词”,他把诗歌内容的意与审美形式的辞比喻成皮肉与骨头的关系,提出“乃知人有体,要在骨肉匀”,突出诗歌创作要言之有物和言之有文。同时锡缜也指出在诗歌形式上“不使辞害意”。锡缜并未囿限于此,而是在其诗歌理论中导入儒家思想和儒家诗学,主张在诗歌内容上要强化儒学的内蕴,承续风骚精神,根植于现实生活。在锡缜的心目中,为文作诗都要表现“臧否人伦鉴”(《写怨》)的道德教化作用与“文法须将道力任”(《陈培之归吴留别四首次韵》)的载道传统。锡缜对儒家诗学理论的接受除了要求在宏观上反映时代文化精神以外,也倡导深微地刻画和反思现实生活,因而锡缜在开篇之作《作诗》中深刻地反省自己早期诗作,认为其先前的作品“闻见薄”、“无学诚”,推崇具有丰富生活经验可以“求是”“知非”的诗作,进而强调广阔社会见闻和生活体验对诗歌创作的重要性。这与儒家强调的根植于现实生活的理念又是一致的。

二、对风雅精神的承继

晚清大一统的局面动荡不稳,政治上腐败现象层出不穷,国力因之日趋虚耗,时代精神亦随之逐渐崩塌,黑暗残酷的现实社会激起了诗人内心情感的波澜。基于此,诗人们纷纷呼唤理性和现实的回归,儒家诗学中富有兼济之志的风骚精神就此引起了士人的重视。在如此浓郁的时代背景和文坛氛围中,锡缜承续前代余韵,采取写实的笔法记载着家国集体的历史性记忆,书写儒学思想中“从道不从君”的忠君观以及“救世济民”的民本观。

(一)“从道不从君”的忠君观

“忠”是儒家思想中的一個重要的政治伦理范畴,并为此建构出“三纲”、“五伦”的理论体系。不过,儒家也认为比君主更为重要、更有长远价值的是道义。儒家的这一理论源于孔孟。孔子讲求仁、求道,其后的孟子接续孔子之旨,强调“君子之事君也,务引其以当道,志于仁而已”(《孟子·告子下》),为此孟子还尖锐指责一味阿谀奉承君主为“妾妇之道”。儒家倡导对道义、国家负责,故当国家处于忧虞之际,就会引起他们深刻的反思意识。因而,“从道不从君”的忠君观在诗人的笔下往往表现为讽刺统治阶级并由此揭露王朝衰亡的原因。

锡缜以国身通一为逻辑起点,抨击残酷的社会现实,体现他对于清廷衰落缘由的理性思索。锡缜的“忠君”主要表现在他随自身的经历和自己的感受,将社会问题放置在时代大背景下来考察,从政治和军事双重的角度审视和揭示清代由盛转衰的根源。

儒家认为 “政之所兴,在顺民心,政之所废,在逆民心”“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这些语句都表明儒家强调国家的兴衰与人民群众是否拥戴有密切的关系,而国与民之间的桥梁则是那些通过科举考试跻身于统治阶级行列的官吏,因此,国家的吏治是否清明对国家兴亡起着重大的作用。锡缜对此尤为认同,于是常在其诗作中辛辣嘲讽朝内那些尸位素餐以及贪污腐化的统治者。《仿白香山新乐府体三首》是锡缜根据其在户部任职时所见所闻所作,其一对朝中“在位不能与政谋,谁持珠算与牙筹?”者进行辛辣地嘲讽。其二将尖刀直指谄媚之徒,气愤地怒骂他们“无耻列宿郎官”“此君不浊,谁其浊?”其三抨击晚清某些官吏为一己之私巧取豪夺,甚至不惜“恣取求,不偿失,脧利源,伤民力”,锡缜敏锐地预警到这样做必然会导致国库空虚,军饷供应不上,又何谈国家的自卫战争呢?“几人饱欲死,亿兆同声哭”,作者又以对比的方式深刻揭示他对整个国家的忧虑。篇末极具震撼力和穿透力,锡缜借用尚书之口发出最后怒吼“不利君,不利臣,不利身,乃能利于天生之蒸民?”

光绪癸未(1883)年,60岁高龄的锡缜虽早已远离官场,但忧国伤时的拳拳之心始终未泯。《封神》云:endprint

神之格不可度,神之灵若或凭。一日一神数十处,一处数神更迭护。在神之列不具论,列神以外神纷纷。正史外传若而人,于今摭拾皆明神。牍署自南斋,议封自祠部。衔命纵横填驿路,宰官治民不自治。举神代治民相依,转为神所受知师。神食福兮官为尸,下而宰官上大吏。但有事神无事事,好官事少得钱多。且有门下神护呵,有神民将奈官何。

这则诗歌颇具针对性和现实性,诗人将斗争的矛头直指变节官吏。锡缜嘲讽某些备位充数的官吏,他们整日虔诚向神,幻想着依靠神灵替代自己治理人民,向往过着“好官事少得钱多”的理想生活,甚至还自鸣得意地说道“且有门下神护呵,有神民将奈官何?”锡缜用寥寥数笔就成功塑造出一个道貌岸然的贪官形象,更深层次地反映了晚清吏治的黑暗。

自第一次鸦片战争以后,晚清在军事上屡战屡败,锡缜也同大多数普通人民一样残喘于颠沛流离之中,然而,他也是不平凡的,他用犀利的笔尖为世人剖析晚清军事失利的缘由。锡缜将国家军事策略失误以及统治阶级的昏庸无能归结为其中重要的原因。如《故关》中曲折地表达出对国家“只今轻武事,到处请泥丸”的军事政策的不满,亦是锡缜对“从道不从君”的诠释。《书事二首》其一、《闻道》、《病后读书十二首》其一主题上具有相似性,都写统治阶级沉湎于宴乐嬉戏而无心收复失地。锡缜反对当时普遍流行的“道德沦丧灭国论”,而将清代衰落的原因归结于统治阶级耽于享乐所致,“岂是明德昏,晏安所鸩毒”(《病后读书十二首》其一)、“却听铙歌奏,谁将计簿看”(《书事二首》其一)、“从来歌舞地,几见霍嫖妇”(《闻道》)即是最好的例证,诗人也在其中直接表达“从道不从君”的忠君观。

(二)“救世济民”的民本观

“民惟邦本”是儒家的核心观念,尽管儒士在面对“时世艰难甚矣”时,会有独善之志,但其本质上依然是关注现实、不失救民之志的。如孔子赞扬“博施于众”“一匡天下”,反映其济世的情怀。孟子在《孟子·滕文公下》也表明“居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得志与民由之,不得志独行其道”,也反映即使“天下无道”他也将践行“救世济民”的理想。锡缜在其诗作中倾注了儒家心忧黎民,救世济民的观念,使得其诗有了现实和历史的纵深感。

咸丰辛酉年(1861)作《过新乐二首》:

行行过新乐,城北太皞祠。刘碑不可读,慨然思轩羲。尚忆叶城陷,此地当其西。回首十年间,民命奔已罢。徭役交凶荒,况乃秉乱离。有时无青草,无时无供支。供支竭膏血,官军犹鞭笞。鞭笞纵及死,徭役无了期。幸有使者来,疾苦一问之。岂知疾苦甚,如遇官军时。

官军为民害,使者问民苦。民乃同苦之,虽问莫敢语。比来徭役多,不厌上求取。岂知用其一,取之民者五。多取亦奚为,损下上无补。岁寒无衣褐,炊冷无鸡黍。鸿雁哀不鸣,仆肄尚如霈。此也咏皇华,彼也歌硕鼠。于嗟弗堪命,试以告明府。

这两首诗叙事质朴,而且一意贯之。两首诗是锡缜出任河北滦阳途中,路过新乐县时所作的。第一首诗中,真实地再现清末社会动荡、民不聊生的社会图景。官府要征收赋税徭役,却恰逢凶荒之年,无所供应的百姓竭尽膏血却依然被官军无情鞭笞,百姓不免发出“鞭笞纵及死,徭役无了期”的哀叹。锡缜目睹这一切并为之动容,遂“疾苦一问之”。由此,诗人引出第二首诗,官军迫害百姓,使者询问之,百姓却“莫敢语”。作者将矛头直指统治阶级,“比来徭役多,不厌上求取。岂知用其一,取之民者五。多取亦奚为,损下上无补”,百姓“岁寒无衣褐,炊冷无鸡黍”的悲惨处境全都拜统治阶级所赐。读之,不免令人扼腕悲痛!两首诗具有较强的艺术感染力,这全都得益于诗人深入骨髓的风骚精神。

锡缜本着儒家倡导的“仁爱”之心,无时无刻不系念着底层人民。第二年,他奉命前往关陇地区,再一次体察百姓举步维艰的生活境况,遂作《关陇行七首》。其三云:

凹凸山上城,云是古幽国。我思七月篇,囏鷨在稼穑。岁莫日月除,相顾犹菜色。想竭胼胝劳,未能去螟螣。徭役更无已,小民冈弗尽。不见西门西,梨枣皆手植。今年雨雪少,莫卜明年宝。回首望春来,天意安可测。祁寒多怨咨,况乃贱悉索。窃目绣衣使,无语泪沾臆。

锡缜真实地反映百姓生活在此四海治亂时代下的悲惨命运,直白地表露对底层人民的同情。他感慨时不我待、世事变化多端,哀叹于遥遥无期的徭役,怨恨于贪官污吏对百姓的压榨,处处显露出对民生多艰之喟叹。感性的诗人对于百姓目前的遭遇不禁潸然泪下,“窃目绣衣使,无语泪沾臆”。

同一年,锡缜又作《关中健儿行》,全诗豪放之余有悲郁,写实之中又有夸张。诗人首先在前两联渲染衰颓的氛围,随后作者通过衬托的手法,反衬出关中健儿不畏困难的精神,豪迈之中却也透露出丝丝悲伤。诗人叙说了士兵将领和百姓的不幸遭遇并寄予深切的同情,也暗含着其对国家时局的忧虑。诗人对人民真挚的情怀与孔孟如出一辙。

综上所述,在蒙汉文化认同的大背景下,锡缜在复古诗学潮流和经世致用思潮的双重孕育和影响下,将儒家诗学浸润至自己的诗歌理论和创作实践之中,实为促进蒙汉文学融通的典型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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