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轲仁
老胡身后的紫檀木柜上摆着大大小小的胶囊。他说,仓库里还有更多。
我问他,胶囊里装了什么?
“时间,记忆。”老胡小心取下一个胶囊立在柜子上,胶囊与桌面相碰发出沉闷而悠远的声音,里面应是装了不少东西。沟壑纵横的手细细摩挲着胶囊光滑的表面,老胡看着它的眼神仿佛是在看着一个稚气未脱的孩子。“把对未来的遐想、寄言,与现在最想留下的东西放进去,二十年以后,三十年以后,甚至五十年,再来打开它。”
老胡说,在他小时候,他的父亲带着他做了一个胶囊,木质的,不像今天的胶囊都是塑料或金属制的。父亲替他收好了胶囊,并将地址写在纸上让他收好。二十年过去,纸条早已不见踪迹,他也不知不觉忘记了那回事,直到老房子拆迁,他在阁楼的角落里发现了胶囊,才想起童年的那段回忆。
说起胶囊里的东西,老胡的眼里流露出浓浓的笑意:“有一张纸条,写得是‘我长大以后要做一餐吃三个馒头的人。那个时候,窮啊,餐餐吃不饱,特羡慕那些有钱人家的孩子经常能吃到又大又白的馒头。后来想想,过了这么多年,生活好起来了,一餐不仅能吃三个馒头,还能吃肉,时代不一样了啊……”
从那时起,老胡就决定开一家店,卖胶囊。人们买了胶囊,往里面放了自己要放的东西,寄放在老胡的店里,多年后回来拿,老胡天天守在店里,一边等着人们来取胶囊,一边卖胶囊。
“每年都会有人来取胶囊。去年来了个大老板,问我还记得他吗?我就想,孩子长大了,变样了,我怎会认得出来?结果等我把他的胶囊取来,好家伙,他那胶囊还是我当年手把手带着他做的!”我记得他小时候家里穷,穿得破破烂烂的,却坚持想有一个自己的胶囊,买胶囊的时候钱不够,我也就随便收了一点。毕竟时间这种东西,过了就没了,花多少钱也买不回来。
他带着我看了店子深处的几个柜子,柜子上摆着大大小小的胶囊,每个都贴有标记,姓名、地址、日期、存放时间,有些留了电话号码,没留的都是放了不少年了的。他指着一个留了QQ号和邮箱的胶囊,说它的主人是昨天刚来的,是一名五年级的小学生。他又指着另一个胶囊,标签发黄,上面只有姓名。地址和日期,连存放时间都没有。“这个胶囊在我开店不久时就放在这里了,现有快三十五年了,我照着这个地址去找过她,结果他们村里人说她们一家早就搬走了,到大城市去了。唉……”还有几个胶囊,都是到了时间,主人没来领,又找不到主人的。它们就那样“站”在柜子上,像夕阳中无知的小狗,痴痴守护着一座其实已经被遗忘的房子,等待着主人归来。
我忍不住说:“那这些没被领走的胶囊岂不是没有意义了?”
老胡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只是极短暂的一眼。他轻声道:“是啊,如果永远没有人领就真的没意义了。但是,有谁能保证那些人永远不会来呢?也许明天,也许待会儿,只要回到他的主人那儿,它就是有意义的。”
老胡没有说明那究竟是什么意义,大概是因为每个人都不同,且不可描述吧。毕竟只有亲口尝梨,才能知道梨的香甜。
门口的铃铛响起,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走了进来。我知道,又有一个胶囊将被装满。老胡带着男孩去选胶囊,我也准备走了。临走前,我问老胡,这个店子能开多久?他指了指柜台上立着的胶囊,说:“它的主人现在在美国工作,她说,等我干不动了,她也该退休了,然后就回来接我这小店。”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老胡守护着一个个胶囊,胶囊守护着一段段光阴,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展望,那就是未来。他们只是普通的商人和商品,却也是时空里的守望者。也许有一天,会有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拄着杖蹒跚地走进店里,抚摸着那枚放了三十五年的胶囊,说道:
“久等了。”
(作者单位:长沙市第一中学)endprint
北方文学·上旬2017年2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