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园园
摘要:自汉朝以来,儒家思想作为中国古代封建社会的正统思想,影响了中国社会近两千多年。文学是社会的一面镜子,是社会思想的载体和传播途径。在丰富的文学形象中,女人一生当中的特定形象——母亲,占据了十分重要的地位。本文将试着从“母亲”这一形象群体入手,浅析她们身上被赋予的儒家思想内涵。
关键词:慈母;恶母;儒家思想
“女人是在做母亲时,实现她的生理命运的。”为人女,为人妻,为人母。这是女人一生最重要的三个角色。母亲是在女性相对成熟时期被赋予的身份,她们是新生命的开启者,她们对人类繁衍生存有着不可忽视的重要意义。母亲的生育价值太引人注目,在人类历史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她们被禁锢在生育的笼子里。“妻子除生育子女以外,不过是一个裨女的头领而已。”同样,在儒家思想的影响下的中国古代社会里,母亲有着相似的人生轨迹。
在男尊女卑的整体框架下,儒家对女性的要求可以简要体现为“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仪礼·丧服·子夏传》)。透过三个连续的“从”字,我们便可以窥视当时女性卑微的生活姿态。在这样的思想前提下,古代文学作品中,母亲形象往往可以分为两大类:一是贤顺正直的慈母,一是淫乱自私的恶母。儒家思想女性观就是划分“慈”与“恶”的分界线,符合儒家思想行为规范的便是终有好报的慈母,而背离儒家思想要求的这一类母亲就成了文人笔下贪淫狠毒的恶母。通过这两类母亲形象的归纳和对比,可以发现这些母亲形象体现并宣传了正统的儒家思想。
一、慈母形象
慈母这一类形象在古代文学作品里占据了主要地位,她们是儒家思想体系下恪守本分的正直女人。她们悉心养育自己的孩子,给予孩子足够的母爱;她们品行高尚,以身作则,重视对孩子的教育;同时她们大爱无私,具有牺牲精神。从以上特点,我们不难从她们身上发现儒家思想影响的痕迹。以下将拟分成“慈祥仁爱”、“严于教导”、“大爱无私”三个方面介绍慈母形象。
(一)“慈祥仁爱”
慈爱的母亲形象是中国古代文学母亲形象中比较常见的。在各类文体中都能一窥一二。如诗歌《游子吟》《岁暮到家》中刻画的勤劳慈祥的母亲形象、戏曲《牡丹亭》里爱女心切的杜母形象等等。在此我引用清代诗人蒋士铨的诗歌《岁暮到家》来分析一下后来文学作品中慈母的表现:
爱子心无尽,归家喜及辰。寒衣针线密,家信墨痕新。
见面怜清瘦,呼儿问苦辛。低徊愧人子,不敢叹风尘。
诗中描写的母亲,她坐在昏暗的油灯下,一针一针仔细为即将归家的儿子赶制一身衣裳。终于见到久别回家的孩子,她关切地捧着儿子的脸,心疼儿子变得消瘦了,连连问他辛不辛苦。这样一系列的动作,透出一个母亲对孩子的关心和疼爱,是古代文学中慈母的代表。
大量慈爱的母亲形象是从何处来的呢?这与儒家思想有着十分重要的联系,儒家思想素来提倡男尊女卑,“阳为夫而生,阴为妇而助之。”“夫为阳,妻为阴。阴道无所独行。”(《春秋繁露·基义》)从这些思想都可以看出女性在家中是辅助男性的地位,“女主内”的家庭分工也决定了在家庭环境中,母亲是与孩子接触较多的角色。不可避免的,孩子的日常起居与母亲紧密相关,与母亲朝夕相处的感情更深,反之母亲亦是。故母亲往往在对待孩子时,皆是尽心竭力地抚养照顾。
同时还与历史上经典的慈母形象有关。《列女传·母仪篇》里,《鲁季敬姜》,就以文伯的母亲敬姜的通达知礼和德行高尚,树立起一个典型的慈母形象。这类母亲以贤顺的特点符合现实中母亲的社会定位,得到了社会广泛的认可,也对后面的文学作品产生了一定的影响。
(二)“严于教导”
严母,一个“严”字可以看出她们对孩子绝不仅是关心爱护,在疼爱孩子的基础上,严母们把做母亲的职责更深入了一步:对孩子进行教育。古代文学作品里对这样严母形象也有十分精彩的描写,在此以元杂剧《状元堂陈母教子》为例,陈母冯氏有三子,自幼严格教育,三个都成了状元。冯氏对儿子教导有方,一体现在智育方面:
粉蝶儿人都说孟母三移,今日个陈婆婆更增十倍,教儿孙读孔圣文籍。他将那《孝经》来读,《论》、《孟》讲,后习《诗》、《书》、《礼记》。幼小温习,一个个孝当竭力。
二体现在德育方面,她以身作则为儿子树立榜样。家中仆役打墙处挖出一窖金银,冯氏得知后,当着家中孩子的面下令把金银埋下。并对孩子说到,“不求金玉重重贵,只愿儿孙个个贤。”教育兒子德行远比金钱更重要。
冯氏通过严格的教导,使三个孩子先后高中状元,大子感叹道“若不是母亲严教,您孩儿岂有今日也!”冯氏是一位成功的严母,从她的故事可以看出儒家思想的渗透和影响。
上面说到,母亲是与孩子接触最多的家庭成员,是孩子最早的启蒙教师。教育也就成了考核母亲的一项标准。与道家相反,儒家主张积极入世思想,倡导社会成员对国家有责任心。“仕而优则学,学而优则仕”(《论语·子张》),阐述了“仕”与“学”不可分割的关系,这对社会成员的文化水平提出了要求。积极青年是国家兴盛的基础,而母亲在家庭教育里面为孩子进行教育的作用不容小觑,“年已长成,教之有序,训诲之权,亦在于母。”(班昭《女诫》)母亲有权力和义务对孩子进行启蒙教育。特别随着科举制度的出现,教育的重要性愈发凸显。
《列女传》中也树立了几位典型的教子有方的严母。如《孟母三迁》《鲁之母师》《楚子发母》等,如《楚子发母》中,楚国将军子发在行军途中大吃酒肉,被母亲所得知后,明白子发失了德行,不但不让凯旋而归的子发进家门,还大声训斥他:“子非吾子也,无入吾门!”最后子发认错道歉,母亲才原谅他。这一严母形象,为后人树立了典型的严母形象。
这一类母亲与慈母表达爱的方式不完全相同,她们往往是以一个长辈的身份对孩子的人格塑造加以严厉的教导,以期望孩子能成为一个品行端正的人。
(三)大爱无私
大爱无私的母亲也属于比较常见的母亲形象。暂拟分为两个层次来说,一为家庭层次,二为社会层次。这类的母亲不仅是仁爱的母亲,同时还是一位自觉维护夫家利益、有社会责任感的母亲。endprint
第一类的母亲多为继母、嫡母、庶母,她们在对待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时,会显示出一视同仁,甚至比对亲生孩子更看重的无私精神。在文学作品里可以看到这类无私奉献的继母。如元杂剧中的《包待制三勘顿蝶梦》里的王母。“为甚我教你看诗书、习经史?俺待学孟母三移教子。”故我们可得知王母平时对继子注重文化教育。当三子被审时,因犯罪杀人需一人抵命,王母选择了让自己的亲生儿子被处死,保留丈夫前妻所生的两个儿子。三子被收押在牢房,王母拿着乞讨得来的食物去看望,又将仅有的两个烧饼给了两个继子,“大哥,这里有个烧饼,你吃,休教石和看见。二哥,这里有个烧饼,你吃,休教石和看见。”也是体现了她对前妻之子的关爱。
“夫为妻纲”(《礼纬·含文嘉》),“妻不奉夫之命,则绝。”(《春秋繁露·顺命》)在家庭角色中,母亲同时是一位妻子,她附属于丈夫,夫家的利益大过自身的利益。可知,丈夫的后代是夫家的血脉,无论是不是自己亲生,都要尽心抚养。在《列女传》中,“魏芒慈母”中,这位母亲也是一位继母,她先是“遇之甚异”,偏袒继子,使之与亲生子“起居进退甚相远”,到后来继子触犯王令要被处死,“忧戚悲哀,带围减尺,朝夕勤劳以救其罪人。”慈母用其真心感化继子的仁爱之举得到了作者的肯定,表明了其赞扬一视同仁的继母的立场。
第二类的母亲往往是在面对国家社稷与孩子的选择时,会更关心社会。
“舍生取义”(《孟子·告子上》),儒家在“生”和“义”之间做出了选择,这就教育世人在大义和生命之间的取舍,是宁肯失去生命也要保全大义。
这类最著名的慈母例子就是岳母,抗金英雄岳飞的母亲。在文学作品清代英雄传奇小说《说岳全传》中,岳母亲手一针一针在儿子身上刺出“精忠报国”几个字,为的就是让他谨记自己保家卫国的使命。把自己的儿子送上烽烟四起的战场,只为拯救国家人民于危难之中,可见此类母亲有的不仅仅是对儿子的母爱,更有对国家民族的大爱。
从以上分析可以看出,慈母的形象大致特点为,有温和的气质,包容的心理,良好的修养,极高的牺牲精神。她们的生活重心就是围绕着孩子,不但要衣食住行负责照料,还要在精神培育上谆谆教导。但从以上几位母亲形象分析中也不难看出,这类形象是趋于理性化的,体现了社会对母亲的要求和期待。例如《包待制三勘顿蝶梦》舍亲子保继子的王母,是以男性为主导的社会,对要求女性自觉维护夫家利益的而撰写的教科书。
二、恶母形象
恶母在母亲形象中是一个特别的存在,她们打破了传统母亲温柔仁爱的形象,与慈母有着大相径庭的行事风格,把自私冷漠,贪淫丑陋的一面暴露出来,让人不禁咂舌。值得注意的是她们也有着与慈母完全相反的凄凉结局。在这一小节里将尝试分析恶母的形象以及她们的结局,来反观儒家思想对母亲形象塑造影响的另一个方面。
(一)冷酷自私
与慈母形象中仁爱的母亲不同,这类母亲对于孩子的感情冷淡。她们对于孩子(继子)没有应有的血缘亲情,更多地在意自己心里的诉求,孩子对于她们而言,是发泄的对象。她们轻则忽视,重则虐待,甚至亲手杀害自己的孩子。在南宋文言志怪集《夷志坚》中记载了一篇《蔡郝妻妾》,蔡待制妻育有一儿五岁,一女三岁。因知丈夫携一妇人同住小舟,疑丈夫与之有染,她的反应是:
平旦,遣童持合至蔡所,曰:“孺人送点心来。”启之,则二儿首也。蔡惊痛如痴。
做完这件事后她便自刎而亡。可见蔡妻之狠绝,年幼无辜的孩子,竟被她杀害割头。这一切都只因丈夫与别人有染而生的怨恨,文本虽未写杀害孩子的血淋淋的过程,但仅从把孩子的头当做“点心”给丈夫送去这一举动,已足够勾勒出蔡妻这一自私狠毒的母亲形象。
这类母亲显然是背离了儒家思想所提倡的贤母模范,一是猜测妒忌,“妒,为其乱家也。”(《大戴礼记》)。二是弑子,不顾丈夫意见,违背了“妻受命于夫”(《春秋繁露》),即女子应顺从丈夫的观念。同样的,《列女传·孽嬖传》也列举了一些自私的恶母,比如骊姬,她欲使自己的儿子奚齐替代申生坐上太子之位,谋划加害太子。通过一系列的污蔑和陷害,终使晋献公渐渐失去了对太子的信任,太子含恨而亡。文中最后评论道,骊姬作为继母,“谋谮太子”,一系列的加害,导致了“五世乱昏”的恶果。
(二)淫秽不贞
文学作品中的恶母形象,不贞也是很重要的一个特点。以元杂剧《争报恩三虎下山》的王腊梅为例,她是一位自私狭隘的庶母,平日素来看大夫人李千娇的孩子不顺眼,趁李千娇被污蔑下狱时,便虐待那两个孩子。同时她还是一个风流成性、水性杨花的女人。刚送相公出门,就马上打起了丁都管的主意:
我见你这小的,生的干净济楚,委的着人。我有心要和你吃几钟梯气酒儿?你心下如何?
日后二人便时常鬼鬼祟祟地私下幽会,纸包不住火,被李千娇发现了,感叹道“那厮待瞒谁也呵!”而后两人狼狈为奸陷害李千娇,陷害其入狱之后又虐待两个年幼的孩子,甚至“将女孩儿面皮掴破”,可见歹毒心肠。但终落得个被梁山好汉乱箭射死的下场。
论到这类母亲,儒家思想更是严厉批判,自孟子时就提出“男女授受不亲”(《孟子·离娄上》),严格地划分了男女之间的界限,“一与之齐,终身不改,故夫死不嫁。”(《礼记 郊特牲》)强调女子从一而终的贞操观。故对不贞的女性,是持鄙夷否定态度的。《列女传》中“鲁桓文姜”、“鲁庄哀姜”、“鲁宣缪姜”几篇中,批判了婚后私通的妇女形象,可见对淫妇的排斥。母亲同时也是作为妻子,同样不能突破“贞洁”这个界限。
从以上两类恶母可以发现,文学作品里的她们狭隘自私、狠毒冷酷,甚至有些风流成性。在以儒家伦理思想为道德框架的社会里,这是一群注定被抛弃被批判的母亲。她们的结局都算不得美好,例如蔡妻自刎,王腊梅被乱箭射死。这是一种警告,告诫当时的妇人不要试探道德的底线。故可以看出这是儒家思想对母亲形象塑造的另一面影响,这些劣迹斑斑的母亲就是道德教科书上鲜活的反面材料。
三、总结
古代文学作品中的母亲,她们大多是仁爱的慈母,但其中也包含恶母。她们身上贴着明显的善恶标签,儒家的伦理纲常是横在二者之间的分界线。她们在作者的笔下被勾勒,然后放进不同的教材里。“贞顺”、“慈爱”的慈母无疑是儒家思想所认同的正面教材,而“自私”、“狠毒”的恶母是儒家思想所批判的反面例子。
站在今天的角度反思,儒家思想这一分界线带有强烈的男性主义色彩,“在男性中心的宗法社會之内,……投降者被誉为‘贞女、‘良妻,反抗者被骂为‘淫女。”。儒家思想对文学作品的渗透及对母亲形象的影响,是在男尊女卑思想指导下的必然结果。而儒家思想影响下的母亲形象,是封建社会背景下的特殊产物。儒家思想下的母亲已化为历史上的形象符号,她们模糊的背影却耐人回味。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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