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涵
哈尼人的节日,无不依照稻作的循环生长秩序来确定。他们的“十月物候历”将一年分为三季,即“冷季”(即阳历的11月到次年的2月)、“暖季”(阳历的3月到6月)、“雨季”(阳历的7月至10月),每季4个月,每月30天,一年365天,剩下5天用来过年。每年农历五月的第一个申猴日,就是苦扎扎节的开始,这时秧苗在梯田里由黄变绿,正在拔节,准备抽穗,薅秧的季节即将到来。
铺陈于眼前的这千层梯田,景观确实很美,但看多了也会审美疲劳。然而开垦出如此壮观的梯田,需要非常强大的集体力量,哈尼人是怎样形成这股强大的集体力量呢?
答案就在村寨里。我一直在想,汉族聚落里代表集体力量的,往往是祠堂和庙宇这样的大型公共建筑,而在整个哈尼族地区,我看不到像样的、威严壮观的祠堂和庙宇。在梯田和村寨里穿行久了之后,在参加了多次哈尼人在寨神林和磨秋场上举办的活动之后,才正真認识到祭祀的作用。祭祀,不但在哈尼人的意识中建起了一座座“祠堂”和“庙宇”,也凝聚起了一个个村寨的集体力量,年复一年地重复着这些节日、这些祭祀,哈尼人最终得以形成并保持超强的集体合力。
苦扎扎节也叫“六月年”,饶有趣味的是,即便是在谷物尚未成熟、家中粮仓已经见底的6月,哈尼人依然要快快乐乐地过一次年,他们荡秋千、打磨秋、串寨子、跳乐作舞;年轻人唱情歌找对象,欢声笑语,山歌漫漫,这欢乐美好的几天,不仅仅属于人,还属于神。
2017年端午节前两天,红河县乐育乡然仁村委会格伍村格外热闹。一大早,村里40余户人家就为节日的祭祀等准备工作忙开了。摩批马沙斗、李娘等年长的老人,成了最忙的人之一,他们在寨子的中间位置首先祭祀水井,然后又端着摆放祭品的蔑桌,牵着水牛,向较远的寨子脚磨秋场走去……家家户户开始杀鸡、“踩”糯米粑粑,寨子一派节日气氛。
苦扎扎祭祀的主神是农神梅烟。传说在苦扎扎节时,农神梅烟骑马下凡,享用哈尼人的供奉,赐予哈尼人种植的稻谷灌浆丰满,获得丰收。关于苦扎扎的来源,还流传着这样一个故事:哈尼族在开垦梯田过程中火烧森林,毁掉了大量生灵的居所;它们到天神那里告状,天神就下令,每当梯田栽插完毕,就要杀一个男人来祭祀动物亡灵;人祭后来演变为公牛祭,但村民要转磨秋、荡秋千来象征受到惩罚,以告慰动物亡灵。从这个故事来看,苦扎扎实质上是哈尼人对掠夺、改造自然的良心不安的物化,所以自然生灵就是“六月年”祭祀的对象。
苦扎扎的祭祀地点集中在寨脚的磨秋场,祭祀仪式上的每一个步骤,主题都是围绕村寨的安全与兴旺而展开的,这里强调的是集体,而不是个人。村民们一丝不苟地执行着前人传承下来的祭祀礼仪和过程,也是个人融于集体的过程。可以想象,如果没有发达的集体凝聚力,哈尼人是无法将大地“雕刻”成梯田的。
格伍村今年的苦扎扎节是在然仁村委会支持下,一家一户“凑份子”举办的。他们邀请了周边妥色、达垤、宗洛玛、塔普、东山、哈脚、小丘、比资、坝美、尼美等12个村寨文艺队参加;同时又邀请了碧居、借湖、架伍楼、坐落、龙虾、桂东、玉古、乐育、万年塘、大太子坡、大新寨、龙车、窝伙垤等村寨的哈尼族、彝族乡亲来参加磨秋比赛和文艺表演,活动规模超过千人,是格伍村哈尼族总人口的10倍以上,所以异常丰富热闹。
苦扎扎在哈尼语里是“预祝五谷丰登,人畜康泰”之意。“六月年”这一别称亦蕴含着很多岁时节令的历史信息,是一个人神共欢的节日。格伍村因为有近一半的人、特别是青年人在外打工,因此,举办这样规模的节庆活动非常不易。但是有了对田地的献礼感激,有了给劳作的自我慰藉,人们相信丰收的日子就会来临。苦扎扎这种传统节日,既是体育活动也是文娱活动,既是祭祀活动,也是精神活动;不管是物质的、实体的梯田本身,还是村寨、梯田、森林蕴含的博大、抽象的精神文化,它给予我们的,都是一种激情,一种智慧,一种生命的启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