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翔娟
[摘 要]20世纪90年代的中国,激进的女性主义批评催生了激进的女性主义写作,女性开始摆脱父权制文化和男性话语的束缚,逐步形成和建构起自己的文学空间。20世纪90年代是中国女性主义文学大力发展的一个时期,这一时期的女性主义文学创作,由最初的无意识走到了主动探索女性自身问题的一个阶段。如果说从古代封建的“男尊女卑”思想来看待90年代的女性主义文学创作,那么不难看出,今天的女性主义文学是在一个精神空间领域里,把男人赶出或试图赶出精神的栖居地,企图建立一个女性自我的“无他世界”。
[关键词]女性主义;“无他世界”;精神家园
[中图分类号]I206.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2426(2017)12-0071-03
中国的女性主义文学从“五四”新文学启蒙运动开始,就是作为一个被启蒙的对象而走入文坛,20世纪90年代的女性主义文学也同样受到这一传统的影响,然而更多的是充满了女性自我意识的觉醒。德国诗人荷尔德林曾高声唱到:“人”应该“诗意地栖居在这片土地上”,[1]并寻找着自己的“精神家园”,20世纪90年代的女性主义,也在努力地寻找着自己的精神家园——在一种男权话语霸权下,企图用女性话语来建构自己的精神世界,即本文所论说的“无他世界”。
一、“无他世界”与女性文学的构建
“无他世界”特指在中国的20世纪90年代,随着女性主义思想深植于人们的意识之中,随着改革开放后物质生活条件的积累,女性经济地位的提升,女性在潜意识里萌生了一种拒斥男人的心理,这种心理使得女性在寻找自我的过程中形成了一种独特的精神世界在创作中自觉或不自觉地构建这种“无他世界”的女作家包括20世纪80年代末的张洁及20世纪90年代的陈染、林白、卫慧、绵绵。
张洁是一个性格极其矛盾又刚烈的作家,可以看作这个“无他世界”的先行者。但是一直以来她都拒绝承认自己是一个女性主义作家。她潜在地在用一种男性的口吻、霸气来进行着自己的文学创作。
张洁的《世界上最疼我的那个人去了》中,女性成为了生活的主宰,不再依附于男性而存活,显示了一种挣脱父权中心文化的决心。她们用自己特有的灵感和敏锐的观察力为中国当代文坛建立了一个属于女性自己的“无他世界”,在这个世界中,女性始终处于人类的主宰地位,不用再依附于男性而存在,对古老的母系氏族的回望,使人们在哀痛历史的过程中,也在剖析自我在历史进程中所具有的独特的生存地位。这个“无他世界”的建立,是在女性自我的想象空间里完成的。这个空间,虽抛离了男性霸权的主宰,但在现实社会的制约下,这种空间也必然会随着与实际生活环境的相左而最终走向于失败。“由于女性從来都是历史地生活于男性主宰的文化秩序中,因而并不存在什么抽象而绝对的、未经污染的女性立场。由于作为历史、文化载体与基础的语言的缺失,女性主义都不可能另起炉灶而脱离拉康所谓的‘象征性的秩序纯粹的女性立场只能说是纸上谈兵”。[2]
由于自小时受到家庭环境的影响,少年时代即失去父爱,与母亲两个人在漫无边际的岁月里相依为命的生活事实,给张洁幼小的心灵留下了不可愈合的创疤,所以,张洁在她的小说里建立的是一个不允许男人逼近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女性是主宰,是天,是地,是神,女性可以独立于男性而存在。“她猛烈抨击、嘲讽某些男性人物的猥琐、低俗趣味,诅咒他们的欲望是令人恶心的‘红蘑菇开放在女性人物的生活中”。[3]张洁的《世界上最疼我的那个人去了》中的女性形象就属于这种:在文中,虽然对“先生”这个角色着墨不多,但是我们可以想见他的冷漠和自私。小说中的“我”虽又再婚,但与先生却总像搭伙过日子,不冷不热,客客气气;“妈”一辈子单身一个人,在文中没有提到过她的丈夫如何,她仿佛只一个人过了一生;而书包,也只是因为姥姥而结婚,不得而知她的婚姻状况。在《世界上最疼我的那个人去了》中,祖孙三代人是活在自己的世界中,靠自己的坚强来彼此舔舐伤口,她们独立,对于男人的世界冷漠,甚少与人交往,在各自的心灵契合中来守卫着共同的精神家园,仿佛她们的世界不需要男人。而她们,却又真实地活在男人的世界中,这种世界的建立是注定要失败的,这种“存”与“不存”的矛盾恰恰构成了张洁小说的心理悲剧之所在。“张洁的作品构成了一个完整的历史句段。一个时代的、被无限‘丰富的痛苦所萦绕的精神之旅的笔记。一份不断地寻找神话庇护、又不断地因神话世界坍塌而裸露的绝望。因此,张洁始终在书写着一份丰饶的贫瘠,一次在返归与投奔中固执、张皇、来而复去的疾行,一处在不断地悬浮与坠落中终于被玷污的‘净土”。[4]
二、“无他世界”与悲剧理想的圈囿
读张洁的作品,我们无时无刻不在感到一种压抑的气氛。在她的小说中,主人公虽然都在拼命的想证明自己作为一个女性的合理性,但是,在这种合理性的张扬中,我们所看到的,却又是失败与退却的彷徨,在生活中无男性可以依靠的情况下,女同胞们退而依靠自己,也是对于生活的嘲讽与无奈,作为一个女性存在,可以说,这是一种可悲的结局。她们努力于建立一个“无他世界”,不是因为她们认为这样一个世界是自己想要的,而是因为对男性世界的失望,对传统的女性被压迫地位的意识觉醒。
张洁小说之所以称为悲剧小说,源自于其小说中的女主人公,都是在以自己的意志来建立自己的精神领地,在其精神世界中,她们是幸福的。但那必定是个人的,人的另一特性——社会性,决定了其悖逆主流的思想必将遭到社会的抛弃,最后完全退回到自己的精神家园。在张洁的小说中,却又不单是个人具有这样的特质,而是一个集体,于是集体被社会遗弃,这种遗弃造成了其心理的不建全,形成了独特的心理悲剧。张洁笔下的很多人物形象:《祖母绿》中的曾令儿,《方舟》中的曹荆华、柳泉、梁倩等等都是这种被集体遗弃的悲剧人物,她们在现实生活中既得不到男性的安慰,又不想苟活于男性的荏弱之下,于是,就使得许多女性在痛苦与无奈中来完结自己的生命。而《世界上最疼我的那个人去了》中的悲剧性及其感人性在于小说中的“我”处处都把母亲的病从心理上往好的方向发展,但事实却总与愿违。当最后“我”也被母亲所遗弃在世界上,当世界上最疼我的那个人去了后,“我”所建立的精神家园也随之崩溃。这种脆弱的精神家园是一种理想形式,在“无他世界”里,单靠自我意识建立的理想乐园终将随理想的消逝而消失。可以说,张洁的小说是可悲的,她始终坚信一个女人,也可以统治整个世界,凭一己之力所建立起来的“女儿国”也可以长存。所以在她的小说世界里都是在朝这个方向努力,但是我们也应该看到她的这种努力,使她笔下的人物始终是不幸福的,这些悲剧的人物在“无他世界”里所经历、所回忆的,除了痛苦,还是痛苦。这种理想王国的建立和最后的毁灭,使人物在痛苦中耗尽了自己的全部心力。不能说这种理想王国是失败的,但是它的建立也的确是有悖于人类历史发展的常理,女性在自身的发展过程中,由于一直在潜意识里认为自己可以主宰世界,具有传承和生育的能力,所以一直在逃避男性所主宰的世界,企图以此来捍卫自己的精神家园,把男性抛离开自己的世界中,但是她们也应该看到,在张洁的小说中,这种理想化的行为必将随着主人公自己在现实生活中一再遭到的挫折而击退,这种理想的行为也会在最终的失败中得到应有的教训。在张洁的很多小说中,小说中的人物性格都有是有缺陷的,她们讨厌男性,厌弃婚姻,总想以自我充分的自信和自强不息的奋斗精神来实现自身存在的价值,但最后往往会陷入到一种进退不能的境地,从一个苦恼的生活中投入到另一个苦恼的生活中,而这种生活的最终实现,不是主人公脱离于环境,而是环境战胜了主人公。在《世界上最疼我的那个人去了》中,环境——母亲最终死去,并没有因为文中的主人公“我”的死命维护而得到改变,在社会这个大的环境面前,人类是显得那么渺小,而女性对自己环境的改变又显得是那么的无能为力。中国女性所追求的女性主义是一种纯单一性的、排除了男性的,但是,这种绝对的单一性是不可能实现的。
张洁小说中的“无他世界”表现在作品里的不仅仅在于她建立了一个女性特有的世界,更是在于即使这个女性特有的世界里有男性的存在,男性也仅限于对女性生活的补充,他们永远不可能主宰女性的独立世界;而在作品中的女性形象,她们在退出自己的家庭时,也退出了自己作为一个女性角色的存在。她们完全沉浸在自我作为一个女性的细腻情感世界与身体世界中,以诗性的沉思来张扬女性意识,实际上是力图建立一个自足的爱与美的女性世界。然而,她们最后也自觉地意识到,自己对于男性世界的失望,对于女性性别意识的觉醒和性别自尊的反抗,往往都是脆弱而虚幻的。
再如林白的《一个人的战争》,这个饱含着女性自我成长眼泪的作品,彻头彻尾就是一部男性驱逐史。在这部小说中,男性不再以“伟岸的身躯”屹立在女性身边,相反他显得行为猥琐、做作、虚假,为人更与坦诚不相关,完全不再是传统刚毅的男性了。多米,她在无数次地探寻男性,却在无数次地失望后逃离。可以说,这样一种心境,是这一时期女性自身创作的普遍共性。正如她在《同心爱者不能分手》中写道:“一个人的战争意味着一个巴掌自己拍自己,一面墙自己挡住,自己一朵花自己毁灭自己。一个人的战争意味着一个女人自己嫁给自己。”[5]
三、“无他世界”与历史传统的颠覆
我们在对20世纪90年代女性主义文学进行研究的时候,并不应该只采用共时的历史研究方法,只研究20世纪90年代的女性主义文学,而是要对中国的文学作了一个历时性解剖。20世纪90年代的女性主义文学并不是一个平地而起的高楼,它除了以20世纪西方的女性主义文学为地基外,更是吸收了几千年来中国的历史文化传统,把它们纳入其中作为我们对90年代女性主义文学进行革命性论述的基础。
自古以來中国都是以“男尊女卑”的道德传统来统治着民众的思想,中国的女性主义意识都是作为被启蒙的对象,中国女性从来亦没有属于自己的女性主义意识。中国现代的女性主义意识是首先来自于男性的呐喊,是与民族革命同时进行的。这一时期的女性主义文学作品歌颂母亲、表现爱情、追求自我,但是这仍然不能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女性主义文学,特别是在解放区,虽然女性开始了自我的第一声呐喊,但是我们也应该看到,这一时期的女性主义写作,已抛开了女性本应具有的性别特征,女性在对自我进行书写的过程中没有了自己独立的声音,她们被冠以各种各样的符号,中国的女性主义写作在解放前重归空白,变成了一场虚幻的自我臆想。
究意是什么原因使女性主义写作在与革命同起的时代里又失声于文坛,笔者认为主要原因在于作家在进行女性主义写作的过程中,她们没有形成自己的一系列语言,她们采用的还是男权话语,可想,在男权话语体系下如何能够产生女性主义写作?所以,如果想形成真正的女性主义文学,就必须依靠女性话语的诞生。当然,女性话语的诞生也不是一朝即至,它也是在历史传统影响下的产物。中国文学自古便是“文以载道”,有一种强烈的社会责任感,女性主义文学的出现亦是承担了“载道”的重任。但是在这种承载的过程中,女性主义文学的道路走得步履蹒跚。从开始的丁玲、冰心,直到后来的张洁、张辛欣、铁凝、王安忆,中国的女性主义文学才爆发出自我回归的强音。随着女性主义批评的产生,当代女性作家开始挑战男性话语的霸权地位。中国的女性主义写作重在要打破“三从四德”,使女性的身体真正地成为女性自己的私有物,而不是男性的附属品,这就需要冲破自古以来受礼仪道德所限制的规范,对女性进行自我的书写,进行无保留的书写,这得力于20世纪90年代出现的一些年轻的女作家。她们用自己的身体,用自己的私语,坚守着女性主义的一洼新土。就如同陈思和在《中国当代文学史教程》中说到:“‘90年代女性写作最引人注目的特征之一便是充分的性别意识与性别自觉。……女性写作显露出在历史与现实中不断为男性话语所遮蔽、或始终为男性叙述所无视的女性生存与经验。从根本来看,这种新向度是一种着重于表现女性自身特征、并且更加个人化的写作倾向,其中所表达的女性意识也已不是与男性可以共享的公共意识,所揭示的女性问题也不再具有共名的作者的个人世界中,尤其是作为女性的个体的生命体验之中,是以独特的个人话语来描绘女性的个体生存状态(包括对私人性的生存体验,也包括女性的躯体感受、性欲望等感性内容)。”[6]
参考文献:
[1]海德格尔.荷尔德林诗的阐释[M].上海:商务印书馆,2000.
[2]杨莉馨.异域性与本土化:女性主义诗学在中国的流变与影响[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
[3]洪子诚.中国当代文学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
[4]戴锦华.“世纪”的终结:重读张洁[J].文艺争鸣,1994,(4):35.
[5]林白.瓶中之水:林白文集(1)[M].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1997.
[6]陈思和.中国当代文学史教程[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5.
责任编辑 丛 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