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桂桓
[摘 要]虽然“观念的王国”在中外哲学研究文献之中并非无人提及,但论者多是将其作为某种对观念系统的比喻来使用的,既没有对其进行明确的界定,也没有对它的基本特征和发挥作用方式比较系统的论述。本文认为,“观念的王国”并不局限于某种特定的理论,而是以某种在特定的时代背景下形成的、具有根本性规范意义的指导思想为基础而构成的、具有特定的有效性限度但却被美化到极致的观念系统;一旦时代的发展步伐、学术的进步程度超出了这样的有效性限度,研究者就必须通过对这样的观念的王国进行系统、全面和彻底的批判反思,逐步对其进行根本性的突破,从而使包括哲学研究在内的学术研究得以顺利地走向新的境界。
[关键词]观念;观念的王国;有效性限度;彻底的批判反思;突破
[中图分类号]B01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2426(2017)12-0004-06
人们通常认为,进行哲学研究和进行其他的任何一种学术研究一样,研究者最好是曾经经历过一番基本的学科训练,以便形成基本正确的问题意识、掌握不可或缺的专业知识、养成必不可少的专业素养,并且能够在自己的研究和著述过程中遵守起码的专业学术规范,从而做出无愧前人的研究业绩。此言的确不虚。不过,凡事过犹不及,如果研究者将某种学术观点视为完美无缺的“绝对真理”、将与之相应的特定的学术传统奉为必须严格恪守的“道统”,从而在自己的探讨和研究过程中不敢越雷池半步,那么显而易见的是,这样的研究者是根本不可能有什么进展的,更遑论取得突破性进展。我们在这里之所以打算探讨和研究的“观念的王国”和研究者对它进行的突破,目的即在于探索今天的哲学研究,如何才能通过破除这样的道统而取得突破性的进展。
说到“观念的王国”,我们通过概略浏览中外哲学研究的重要文献可以看到,作为一个观念的它虽说不是根本无人提起,但专门的研究和论述却也是非常罕见的——也可以说,论者基本上都是在比喻的意义上、亦即在用“王国”来指代某种观念系统的意义上,来使用“观念的王国”这个语词的,因而既没有对它进行任何明确的界定,更没有系统地研究和论述它对于学术研究、特别是对于哲学研究来说究竟具有什么意义和作用。这显然是很不够的——我们认为,在当今哲学研究方向感缺失、总体上徘徊不前的基本态势下,认真探索哲学研究的基本出路、努力寻找使哲学研究有可能取得实质性突破的基本方向和着力点,是每一个哲学研究者都义不容辞的责任和义务;而认真研究“观念的王国”的方方面面、努力通过严格的哲学批判反思和清晰的学术定位而实现对它进行的根本性突破,则很有可能成为这样的重要着力点之一。下面,我们就通过概略地探讨和论述什么是“观念的王国”“观念的王国”的基本特征,以及突破“观念的王国”对今天的学术研究、特别是对当今的哲学研究所具有的意义,来非常简要地看看实际情况究竟是不是这样吧。
一、什么是“观念的王国”
要想弄清楚突破“观念的王国”究竟是不是对学术研究、尤其是对当今的哲学研究具有重要意义,我們显然首先便需要真正弄清楚究竟什么是“观念的王国”,然后再弄清楚它的主要特征和它在现实之中发挥作用的基本方式,从而最终找到对它进行根本性突破的基本方向和主要方式。道理虽然不错,实际上真的有必要如此大动干戈吗?
是的。这是因为一般说来,虽然诸如康德、恩格斯等西方重要思想家都曾经以这样那样的方式谈到过“观念的王国”,但是,迄今为止,不仅包括中西方主要哲学辞书在内的各种权威性资料都没有对它做出过明确的概念界定,而且,当今的学术研究者、特别是从事哲学研究的人们,也基本上都没有对它加以必要的重视,更不必说对它进行任何专门的探讨、研究和比较系统的论述了。这显然已经充分表明,由这个术语所揭示的根本性问题尚未引起中外学者的充分注意。不过,在我看来,这种情况的长期存在却根本不意味着这个问题无关紧要,而是恰恰相反!因为众所周知的是,“我们意识不到问题的存在,根本不意味着问题实际上不存在、不发挥作用!”既然如此,我们就没有什么理由再继续忽视这个问题了。那么,究竟什么是“观念的王国”?它究竟具有哪些基本特征、以至于它有可能成为我们在当今努力探索哲学发展的基本出路、寻求根本性学术突破所必须涉及的问题呢?
顾名思义,所谓“观念的王国”实际上不过是由“观念”构成的“王国”罢了。但是,如果我们仅仅如此肤浅地来看待这个问题,则可能会有些简单化了。之所以这么说,不仅是因为我们这样做不仅已经实际上忽视了它的基本成因,而且,同时也可能把它那承载它的基本特征的基本内容简单化了。在我看来,也正是由于这样的简单做法,所以,在进行哲学研究的时候,人们也往往是自觉不自觉地从“常识”层次上以泛泛而谈、一带而过的方式来对待它,而这样的态度和做法显然不是严格的学术研究态度所能够允许的,更不是深刻而全面的哲学批判研究所应有的。因为它把本来应当加以充分重视和系统研究的问题,彻底地掩饰和忽略过去了。
从人类学术思想史的角度来看,尽管“观念的王国”可能有不同的名称[如果说在汉语学术语境之中,这里所谓“观念的王国”有不同的名称尚不明显的话,那么至少在英文学术语境之中,我们是有可能看到“the kingdom of ideas”、“the kingdom of conceptions”之类不同的表达方式的。],但其所指涉的对象却是人类各民族学术思想史上少有的共同现象之一——这就是人们出于对某种前无古人的学术伟业的极端赞美和无比崇敬,而对某种与之相应的特定观念系统进行的、使之极度完美化的建构!举例来说,不仅古希腊哲学家柏拉图的“理想国”是这样的“观念的王国”、英国近代著名科学家牛顿的经典力学体系是这样的“观念的王国”,而且,人类有史以来在认识论领域之中以“绝对真理”“至真”为中心,在伦理学领域之中以“良心”“善良意志”和“至善”为中心,在宗教神学领域之中以“玉皇大帝”“佛”“上帝”和“天国”为中心,在美学领域之中以“至美”为中心,在政治学、法学之中以“小国寡民”“天赋人权”和“自由、平等、博爱”为中心……而建构的各种各样的观念系统,实质上无一不是这样的“观念的王国”;更加具体地说,无论中国文化传统所谓的“天不变,道亦不变”“五百年必有王者兴”,西方文化传统所谓的“地心说”“日心说”和“万有引力体系”,还是西方学术史上的所谓“绝对命令”和“绝对理念”,实质上都要么本身就是这种“观念的王国”,要么则是这种“观念的王国”的某种具体体现!
由此可见,构成“观念的王国”的“观念”,既不单纯是人们通常用来指示外物的、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指号”(signs),不纯粹是纯粹理智性的、经过严格界定的、清晰准确的“概念”(concepts),也不是饱含着情感、具有感性期待特征的“符号”(symbols),而是由它们共同混合而成的conceptions。在这里,所谓“共同混合而成”这个表述是非常重要的!因为它明确指出了作为“观念的王国”的构成材料的“观念”本身所具有的、极端的复杂性——实际上,也正是这样的复杂性的存在,使人们在对待“观念的王国”的过程中分成了截然对立的两个基本派别:推崇者将其视为兼具完美型和神圣性的、绝对不可触碰和冒犯的“金科玉律”,蔑视者则将之视为束缚人类发展的“紧箍咒”,必欲彻底破除而后快的“陈规旧制”。那么,从严格的学理意义上来说,我们究竟应当如何来看待“观念的王国”呢?
从我自己经过长期的学术探索而逐渐形成的“社会个体生成论”(the Social-individual Growing-up Theory)出发,在对“观念的王国”进行了比较系统全面的哲学批判反思和尽可能严格的学术定位的情况下,我们尝试对它进行了以下界定:
所谓“观念的王国”,就是处于特定的自然环境、历史文化传统和现实社会氛围之中的特定社会个体,基于其具体的生存体验和所取得的成功经验、失败教训,以饱含情感的一厢情愿方式建构的、与现实相对立并试图用于主宰现实的观念体系。
就这个定义而言,需要特别注意以下几点:
首先,它充分强调任何一个“观念的王国”,都是由处于“特定的自然环境、历史文化传统和现实社会氛围之中的特定社会个体”建构的——这意味着,任何一种“观念的王国”,无论看起来究竟有多么完美、多么无懈可击,都不过是在特定的时空条件下产生出来的、都是由特定的社会个体建构的,所以,它的适用范围和有效性都是有限的,而根本不是像其拥趸们所宣称的那样“具有绝对普遍的有效性”。
其次,它充分强调任何一个“观念的王国”,都是由特定的现实社会个体以其具体的生存体验、成功经验和失败教训为基础而建构出来的——这意味着,在没有经过系统严格的哲学批判反思的情况下,现实社会个体往往会在失败教训的强烈刺激及其与成功经验的鲜明对比之下,对某种作为学术伟业而出现和存在的观念系统进行更进一步的赞美、推崇,因而在自觉不自觉的情况下将其美化到极致!而这样一来,本来具有特定的适用范围和相应的现实有效性的观念系统,就变成无所不能的“金科玉律”了。
再次,它充分强调任何一个“观念的王国”,都是由特定的现实社会个体“以饱含情感的一厢情愿方式建构的”——这意味着,任何一个“观念的王国”都是特定的社会个体对特定的观念系统进行“情感化”的结果,因而都是特定的、以极度的推崇和赞美为基调的情感化过程的产物,而根本不是进行客观冷静的严格学术研究的结果!正因为如此,所以,本来是经过严格的科学研究过程和论证过程而形成的、具有特定的适用范围和相应的现实有效性的观念系统,就因此而变成根本不讲道理、完全只凭情感来实施规范性引导作用的“金科玉律”了。
最后,它充分强调任何一个“观念的王国”,都被建构者用来“主宰现实”,因此都是与现实相对立的——这意味着,一旦某一种特定的观念系统变成了“观念的王国”,它就会因为得到并经历了极端的推崇和美化过程,从本来作为人们对现实的认识过程的产物的、来源于现实并受现实决定的观念系统,变成了与现实截然对立的存在、甚至变成了现实的主宰;这样一来,本来它所应当发挥的作用是在特定的范围和限度内指导人们去改造现实,现在却变成了竭力摒弃和排斥所有各种与它不一致、不相容的观点和对象的“暴君”了。
由此可见,一旦某一种观念系统变成了“观念的王国”,它对人类的学术研究事业、包括对哲学研究事业,究竟会产生多么恶劣的支配和阻碍性影响!在我看来,通过尽可能简要地考察“观念的王国”的基本特征,我们会更加清楚地看到这种影响,从而明确地认识突破“观念的王国”对推进人类的学术研究、尤其是对推进哲学研究的重要意义。
二、“观念的王国”的基本特征
确定了“观念的王国”的上述定义,我们便有可能对人们以往从未认真对待过的这种对象,形成初步的、比较清楚的認识了。不过,要想尽可能系统全面地把握它对包括哲学研究在内的人类学术研究事业产生的不良影响,我们显然还需要进一步考察和认识它的基本特征,以便为我们更加全面地把握并继而对它实施根本性突破,准备必不可少的条件。
我认为,“观念的王国”一般说来都具有以下五个基本特征:
第一,理想性。尽管“观念的王国”的所有各种内容和具体表现,无一不来源于特定的现实、与这样的现实有密切的联系、是以特定的角度和方式对现实进行的反映和批判,因而具有一定的有效性并接受特定的现实的决定,但是,其最突出的特征却是理想性——也就是说,无论它来源于特定社会个体的成功经验、还是失败教训,它都是特定主体因为不满于特定的现状而进行抽象的理想化建构的产物,因而首先呈现出鲜明的理想性[就这一点而言,柏拉图所阐述的、远远高于俗世并支配俗世的所谓“理念”(Form、Idea),便是非常好的例子。]。这既表现为它作为“美好天国”与“肮脏尘世”、作为“理性秩序”与“混沌尘世”的截然尖锐对立,同时也表现为它对所有现实状况的不满、支配甚至主宰。
在这里有必要强调指出的是,虽然任何一种知识的形成、概念性表达,以及通过论断而构成的理论体系,都有可能形成“观念的王国”,但是,并不是任何一种理论都天生就是、或者说天生就会变成“观念的王国”——只有通过上述抽象的理想化建构过程、通过接受极端的推崇和美化过程,某一种观念系统才会变成彻底脱离现实并与之相对立的观念系统,从而使这样的可能性才会变成现实。
第二,一厢情愿性。由于“观念的王国”是人们对现状不满、使某种观念系统脱离现实并与之相对立的产物,所以,它本身会表现出非常强烈的一厢情愿色彩。这不仅体现为它通过被极力美化的各种具体内容而体现出强烈的理想化色彩,而且更加重要、也更加隐蔽的是,使它得以形成的这种抽象的理想化建构过程所运用和隐含的,是人们机械地追求无限目标的、纯粹直线性的推理性思维方式——从理智角度来看,“观念的王国”之所以无限“光明”“美好”,实际上就是进行这样的推理和建构的结果。
不仅如此,这种融理想化过程和无限的直线性推理于一体的“观念的王国”一旦形成,还往往会进一步使许许多多的同时代人和后来人一厢情愿地沉湎于其中,从而表现出完全置外界的各种限制性条件和时代的种种巨大发展变迁于不顾的“崇古非今”盲目懒惰心态和做法——不再赘言,无论今天所谓的“传统主义”或者“文化保守主义”“中西体用之争”,还是所谓“回到古希腊”“回到柏拉图”之类,实质上都从某种特定的角度出发,在一定程度上鲜明地表现了这样的心态和做法。
第三,情感依賴性。上述无限的直线性推理和理想化过程的相辅相成和紧密结合,必然会使“观念的王国”所具有的“无限美好”特征在主体的内心之中形成非常严重和异常根深蒂固的、几乎难以根本撼动的情感依赖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种情感依赖感在强度、持久性和深刻性方面,是完全可以与虔敬的宗教徒对其最高信仰对象的情感依赖感相提并论的——正因为如此,所以我们才会看到,虽然近代以来“上帝死了”,但是“科学却变成了新的上帝”!
而且,在并未自觉地进行深刻、系统和全面的哲学批判反思的情况下,这种依赖性往往是不可能为当事人所觉察的;也就是说,在绝大多数没有进行自觉和严格的哲学批判反思的情况下,人们往往是根本不会觉察到这种根深蒂固、富有情感色彩的依赖性的——不再赘言,这种依赖性不仅是各种各样“传统”的主要成因之一,同时也是人们形成各种因循守旧习惯的关键性原因。此外,恰恰是这种依赖性所导致的“观念的王国”的牢固“疆界”和巨大心理惯性,严重地束缚了人们的头脑、限制了人们的眼界,使人们很难清醒地以开阔的胸怀去认真面对各种新情况的出现、面对所处环境的各种巨大而深刻的根本性变化,因而往往并不是实事求是地通过认真探讨和研究实际情况而“向前看”,而是力图通过“回到××去”的方式去诉诸“祖宗成法”。只要看一看今天中西方不同研究领域之中的许多学者的形形色色的做法,我们就可以理解这种依赖性是多么严重了。
第四,对现实的支配性。假如“观念的王国”纯粹是人们茶余饭后用于怡情悦性的“故事”,我们也就用不着通过进行系统全面的理论考察和严格的学术定位,通过对它进行严格的哲学批判反思而谋求彻底突破它了。实际情况显然并非如此:由于具有完美的理想性和无限的直线性推理的特征而超越于现实之上,并且具有基于无比光辉灿烂的神秘光环而形成的牢固的“疆界”和巨大的心理惯性,它是根本不可能不对现实产生强大的负面影响的——概略说来,这种影响虽然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发挥了维护各种传统、学统和增加社会凝聚力的积极作用,但是,在绝大多数情况下,它却都表现为不停地发挥着对思想的“控制”“限制”和“阻碍”作用,亦即以饱含情感的潜移默化的形式,通过把人们的思维方式、情感模式和行为习惯限定在一定的方向和范围之内,使人们往往停留于“天不变,道亦不变”的美好幻想之中,无法通过认真面对和探讨已经变化了的现实,从而对新的现实实施支配性的“阻碍”作用。
因此,只有当社会文化环境出现了深刻巨变,并且出现了勇于和善于打破传统的杰出人物的时候,“观念的王国”才有可能被打破,从而逐渐失去其对现实的这种支配性——就这个方面的具体例子而言,在我看来,无论马克思进行的“哲学的革命”,还是爱因斯坦进行的“物理学的革命”,都已经具体表明了这一点。
第五,“观念的王国”所具有的最后一个、但也同样是非常重要的基本特征,是它在真正面对冷酷的客观现实的时候所表现出来的根本脆弱性——实际上,尽管“观念的王国”由于具有上述各种性质而呈现出巨大的心理惯性,以至于人们若想对它进行突破就会面临理论和实践方面的、各种各样的巨大困难,但是,一旦人们生存于其中的、客观的社会现实环境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深刻变化和足以触动全局的巨大变迁,它就会因此而相应地受到剧烈冲击,从而使其势力逐渐受到削弱、慢慢退出历史舞台。在我看来,西方近代史上的由文艺复兴对中世纪神学统治的冲击所最终导致的“上帝死了”是如此,西方近现代学术对1840年以后的中国传统文化的冲击是如此,当今的全球性环境危机对西方文明对自然界进行的习惯性无限掠夺倾向的冲击又何尝不是如此?
正是从这种意义上说,“观念的王国”无论看起来有多么根深蒂固、牢不可破,最终都会由于现实的巨大而根本的变化而摇摇欲坠、逐渐走向彻底坍塌,因而实际上具有根本的脆弱性。
由此可见,无论是对于人类学术研究事业来说、还是更加具体地对于哲学研究事业来说,“观念的王国”及与之相关的问题,都不是无足轻重、可以随意置之不理的,而是有必要加以充分重视的重大问题!在我看来,随着人类社会进入21世纪之后的飞速发展,在自然科学全面渗透人类生活的各个方面、逐步取代宗教和上帝在人们心目之中的地位的时候,在当今的哲学研究徘徊不前、正在努力探索和寻找新的发展方向和重大的学术突破口之际,这个问题的重要意义也就显得尤为突出了——一言以蔽之,充分重视、认真研究和全面把握“观念的王国”,并且通过严格的哲学批判反思和客观清晰的学术定位对它实施根本性突破,很可能是能够使今天的哲学研究者得以走出“象牙塔”、直面现实的各种重大问题的唯一选择!
既然如此,那么具体说来,面对依然存在、不断发挥着不良作用的“观念的王国”,今天的哲学研究者应当如何做呢?
三、通过哲学反思突破“观念的王国”
在具体探讨和论述哲学研究者如何才能突破“观念的王国”之前,我们首先需要强调两个基本方面:
第一,从学科划分和学术归属的意义上来看,虽然“观念的王国”和“意识形态”一样,与其说是归属于哲学学科、主要应当由哲学研究者来加以探讨的对象,还不如说是归属于“知识社会学”,主要应当由知识社会学研究者来加以探讨的对象。但是,这却绝不意味着哲学研究者既没有资格、也没有权利对这个问题进行探讨和研究!毋宁说,尽管知识社会学研究者具有无可替代的、由于其研究层次颇具“经验实证性”而富有的贴近现实的学术优势,但是,哲学研究者所处的学术高度、理论抽象程度和研究结论的深刻性,也同样是包括知识社会学研究者在内的其他所有学科的研究者,所无法完全替代和企及的。所以,在探讨和研究“观念的王国”的时候,哲学研究者既不应当由于这种被研究对象主要从属于知识社会学便心怀忐忑、缩手缩脚,也不应当无视这种被研究对象的学科归属和知识社会学本身所特有的学术优势,因而做出妄自尊大、越俎代庖的盲目之举。
第二,就哲学研究者的研究方式而言,我们在这里特别强调的是,哲学研究者研究“观念的王国”的根本目的是对其进行彻底的“突破”——也就是说,研究者的根本目的是对“观念的王国”进行扬弃式的、取其精华弃其糟粕式的“突破”,而不是对其进行彻底摧毁、实施全盘否定的“爆破”!不再赘言,这两者的根本区别是一目了然的:前者是马克思唯物辩证法的题中应有之义,是哲学研究者在探讨和研究所有各种被研究对象的时候都应当遵循的基本方针;而后者则是机械论形而上学一贯秉持的基本倾向,是任何一个真正的哲学研究者都应当努力克服和极力避免的不良做法。其实,我们对这一点的充分强调,最终还是由作为被研究对象的“观念的王国”本身决定的,因为归根结底,“观念的王国”只不过是某种被美化到极致、受到了极端推崇的观念系统而已——人们附加给它的各种炫目的神圣光环是一回事,而它本身所具有的特定的有效性限度的合理内容则显然完全是另一回事;把这两者机械地混为一谈、不加任何区别地予以全盘否定,不是机械论的形而上学做法,又能够是什么呢?!
既然如此,那么具体说来,哲学研究者究竟应当如何对待和突破“观念的王国”呢?
在我看来,从哲学研究所处的理论高度、所要求的学术深度出发来看,当今的哲学研究者要想通过突破“观念的王国”来探寻学术发展的基本方向和突破口,就必须努力做好以下三个方面的工作:
首先,在面对“观念的王国”的时候,哲学研究者必须努力培养并尽力坚持严格的哲学批判反思精神!之所以这样说,并不仅仅是因为从学理上来说,严格的哲学批判反思精神既是从事哲学研究所必需的、又是哲学研究特有的最突出的基本特色,更是因为从更加根本的意义上来说,研究者只有时刻自觉地坚持严格的哲学批判反思精神,才有可能既不被“观念的王国”那光芒无限的神圣光环所迷惑、所蒙蔽,又不因为自身的各种主观缺陷(比如说,自己在学术研究过程中,往往以“思维经济原则”的名目出现的、随时都希望走捷径的心理懒惰倾向)所限制和束缚——而这显然意味着,在直面“观念的王国”的时候,一个真正的哲学研究者必须时刻注意自觉地进行严格的哲学批判反思:不仅需要对作为其研究对象的、特定的“观念的王国”进行系统、全面、深刻的哲学批判反思,而且必须随时注意“反躬自问”,对自己的基本倾向、思维方式、研究模式和研究方法,进行系统、全面和深刻的哲学批判反思!只有如此,哲学研究者才有可能对“观念的王国”进行尽可能清醒的认识、全面的把握和系统深刻的批判反思,才有可能使自己不再深陷于“观念的王国”之中而不自知,从而为找到哲学研究的崭新发展方向和基本突破口准备好必要的条件。
其次,要想真正能够做到突破“观念的王国”,哲学研究者必须时刻自觉地秉持和恪守“价值中立”(value free,或者value neutrality)的學术原则和基本立场!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尽管作为一项基本学术研究原则,“价值中立”主要是在经济学、社会学等人文社会学科领域得到了比较充分的强调和比较广泛的推广,但是,这绝不意味着它仅仅适用于这样一些颇具经验研究色彩的、比较具体的研究领域,而是实际上能够广泛地适用于人文社会科学研究的所有各种领域——这意味着,在直接面对“观念的王国”的时候,哲学研究者必须通过自觉地时刻进行自我反思,努力摒弃包括自己的主观性情感好恶和基本价值观(比如说,有关“好”与“坏”、“应当”还是“不应当”的基本评价立场)在内的所有各种主观成见和主观要素,尽最大可能坚持冷静、客观和公正的基本认识立场和研究立场!只有这样,哲学研究者才有可能从根本上摆脱自身情感的束缚、逐渐深刻地洞察“观念的王国”那令人炫目的神圣光环所具有的虚幻本质,逐渐清醒地透过假象认识其本质,从而最终形成对“观念的王国”的由表及里的全面把握,为彻底突破它准备更加充分的学术基础和心理条件。
最后,要想对“观念的王国”实施彻底的突破而不是机械的“爆破”,哲学研究者不仅需要力戒自己有可能具有的、机械论形而上学的主观倾向,而且,尤其特别需要努力通过系统全面地梳理学术发展史并进行严格的哲学批判反思,对作为“观念的王国”的实际承载者的特定的观念系统,进行严格、清晰和准确的“学术定位”(academic location)!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任何一个“观念的王国”都有一个作为其承载者而实际存在的、特定的、实际上曾经拥有合理内容的观念系统,而这样的观念系统则显然是由特定的现实社会个体,在特定的自然环境、历史文化传统和现实社会氛围之中,针对特定的、作为现实对象的事件,经过特定的探索过程和认识过程而逐渐形成的。因此,尽管“观念的王国”本身会对人类的学术发展过程、尤其是对当今的哲学研究发展事业产生这样那样的不良影响,但是,这却绝不意味着这种作为其承载者而实际存在的观念系统,本身也纯粹是一无是处、毫无价值的,而是恰恰相反——只要哲学研究者通过不断进行严格的哲学批判反思而实现了对这种观念系统的、清晰明确的学术定位,亦即完全根据它所针对的被研究对象的种类和范围而确定了它的有效性限度,那么,它的学术合理性和学术地位的合法性便会自然而然地彰显出来。从另一个方面来说,哲学研究者也只有对这种观念系统进行了如此这般的严格学术定位,其对进行的“观念的王国”的认识、把握和突破扬弃工作,也才能算是真正到位了。
综上所述可见,作为一种社会现象的“观念的王国”,在人类的学术研究发展史上不仅是始终实际存在的,而且,它无论是对人类的学术研究事业的发展,还是对当今亟待探寻新的发展方向、寻找新的学术突破口的哲学研究事业来说,都发挥着或明或暗的支配和阻碍作用。因此,对于今天的哲学研究来说,充分重视并认真认识“观念的王国”,努力通过系统、全面、深刻的严格哲学批判反思和清晰明确的学术定位来对它加以彻底的突破和扬弃,本身就是一项不可或缺、因而非常重要的工作!
尽管“观念的王国”还没有引起哲学研究者的充分重视,尽管对它进行的严格哲学批判反思和学术突破工作在我们这里还只是刚刚开始,还具有非常突出的探索性,因而还不可避免地会流于粗疏,还必定会包含着各种各样的缺陷,但是,“良好的开端就是成功的一半”!让我们秉持这样的基本研究心态,为了我们的哲学研究事业的真正振兴而继续“上下求索”吧!
责任编辑 姚黎君 彭 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