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鹤滩的乡土记忆

2017-09-03 09:21邹长铭
中国三峡 2017年7期
关键词:金沙江

文 | 邹长铭

白鹤滩的乡土记忆

文 | 邹长铭

金沙江浩浩荡荡地奔流在高山峡谷之间。在大江流经巧家县白鹤滩处,一座装机容量仅次于三峡电站、居世界第二的巨型电站正在建设中。待电站建成,“高峡出平湖”,烟波浩淼,静影沉壁;沿湖百里,循曲径得茅舍掩映,凌秋水见负廓烟霞,水岸家园,美不胜收。然而,世事沧桑,曾经的高山峡谷,曾经的急流险滩以及在高山峡谷、急流险滩的磨砺呵护之中生生不息,延续了千年的万众苍生乡土记忆又当到何处追寻?

惊涛骇浪中的“双飞燕”

水流千转,浪遏飞舟。

在金沙江的风浪里漂泊的小木船有一个美妙动听的名字——“双飞燕”。何以如此称谓?或者因为其形体轻盈、行动敏捷;或者也因为整日出没在风浪里的船工们,在漂泊无定的生涯中,更需要一种心灵的温情的慰藉。如此而言,“双飞燕”既是终日漂泊风浪里的船工们人生岁月的承载,也是船工们现实生存困境中的心灵寄托。

“双飞燕”船体长约8米,宽不足1米,船帮称“亮子”,深约80厘米,船头、船尾微微上翘,形如弦月,飘逸、轻灵、精巧、别致,与上江“元跨革囊”时的羊皮筏,与下江平头的“猪槽船”大不一样,别是一种情趣。打造“双飞燕”所用木料以樟木为最好,红椿木次之;也有用攀枝花木,取其浮力大,价廉,但不耐腐蚀,新船下水,一般只能使用一年。船体由龙骨、桁木、舱板结构而成。船身成形后,要用桐油石灰涂刷船体,以防腐蚀。船上分隔成3个舱:船体中部1个舱,称“大肚”,是载客、装货的地方;船头、船尾各l舱,称“小肚”,是掌艄、划浆的操作台;舱底板与“亮子”平,便于观察水势。

“双飞燕”的操作系统仅有1橹,称大桡;2桨,称“小桡”;系着于船头、船尾的纤绳,称“箍头绳”。额定船工5人:1人摇橹,是舵手,也称“老大”;1人撑篙;3人划桨,兼任拉纤的角色,故又有“背箍头”的雅号。“背箍头”又分一把纤、二把纤、三把纤。一把纤要非常熟悉沿江的纤道和江滩、礁石的分布情况,盘滩、吊滩时会指引水路。二把纤没有特别的技术要求,但要特别能吃苦,特别能出力。三把纤要求有“绝活”,“绝活”称“减腕”,就是在遭遇险滩、礁石时,能准确、适时地抛出纤绳找到系着点,以便调整船位、船速,在越险后又能及时地回收纤绳。

“双飞燕”是一位柔弱的冲浪者。江流平缓处,一只橹,两叶桨,有浮漾的清波轻轻地推送,有无声的浪涌悄悄地托举,“双飞燕”轻盈、自如地在波峰浪谷中跃动着滑过,两岸青山如屏,村寨依稀,桃红柳绿,移步换景。当其时,“双飞燕”是金沙江的宠儿,是天地间自由飞翔的精灵。至狭谷险滩处,柔弱的冲浪者便无可掩饰地表现出力不从心的难堪:大江忽被两岸绝壁紧束成一线,江流如飞瀑跌落,“虎豹磨牙伺客过,鼋鼍吹浪窥人往”。当此时,“双飞燕”便只能无奈而又无助地收束了翅膀,靠“盘滩”或“吊滩”走出困境。

金沙江铜运古纤道 摄影/袁志坚

所谓“盘滩”,是指船行上水时遇到险滩,要先将装载的货物(或乘客)盘驳上岸,“背箍头”下水背纤,将卸载后的船拖拽上滩后,再装货(或载客)前行。所谓“吊滩”,是指船行下水时遇险滩,同样要先将货物(或乘客)卸载,“背箍头”拽纤绳,按照“船老大”的指令,不时收、放、拖、抬纤绳,以调整船的方向,控制船的速度,将船“吊”过险滩,再装货(或载客)前行。也有例外,如果“船老大”艺高人胆大,且是个赤条条来去无牵挂的冒失鬼,行下水遇险滩也不卸载,也不吊滩,看清水势,暴喝一声,任着柔弱的冲浪者往惊涛骇浪中闯,习称“彪滩”。“彪滩”时可怜的“双飞燕”如在狂风暴雨中挣扎,一忽儿被巨浪抛离水面,一忽儿又被巨浪兜头盖脑地砸向水底,船底在獠牙巨齿的礁盘上嘎嘎吱吱、颠颠摇摇地划过,恍惚之际,又被推上了几米高的浪尖。“彪滩”不是勇敢者的游戏,而是冒失鬼的恶作剧,船毁人亡的事故多在“彪滩”时发生。

“双飞燕”上的船工终年不穿衣裤,虽数九隆冬亦赤身裸体。之所以这样,既因为常要下水背纤、盘驳,也因为一旦遇险时利于脱身。行为虽不雅观,但生存环境决定,岸上行人及船上乘客亦见怪不怪。船工随船带油米,饥饿时就在江滩上用石块支个锅桩,燃几把从江中捞起的水柴,野炊、野餐。夜不宿店,系缆江边,船工即在崖穴崖洞中栖身。行船有诸多避讳习俗。新船造成或每年首航前要祭船,燃香烛,宰杀公鸡,用鸡血绕船滴一周,据称可避邪。载客时乘客只能从侧面上船,不准跨船头;上船后船家要交待政策,不准多言,以免犯忌。忌什么?忌讳可就太多了。诸如:吃饭要说“开粉子”,吃饭用的筷子不准叫“筷子”要称“濠竿”,碗、碟、盅等餐饮用具不能倒扣,等等等等。

或问:金沙江滩险流急,何以选择柔弱、娇小的“双飞燕”来承担负重远行的重担?道理其实并不深奥。“元跨革囊”的皮筏,虽然能在孙髯翁著名的大观楼长联中附骥扬名,但可能像“双飞燕”一般负重吗?“汉习楼船”的艨艟巨舰固然威风,但在金沙江的狭谷险滩中又该怎样施展?“双飞燕”是金沙江养育的顽皮而又聪慧的儿子,“双飞燕”是船工风雨人生中一方可供栖息的热土,一脉可以获取的温情的慰藉。

悬挂在溜索上的人生

文人喜欢雅致。在后世追求雅致的文人的笔下,一股系着于两岸绝壁之上的竹缆,一条凌空垂挂、横越江河的溜索,便也有了一个雅致的称谓——“笮桥”。不仅如此,如蝼蚁般攀缘溜索过渡的履险者惊心动魄的经历,在文人的笔下,便也有了几分诗意的沉稳与自信。且看唐人独孤氏的《笮桥赞》中的一段文字:

“笮桥絙空,相引一索。人缀其上,如猿之缚。转贴入渊,如鸢之落,寻橦而上,如鱼之跃。顷刻不成,陨无底壑。”

如之何?雅。一“雅”,便诗情画意,“如鱼之跃”,“如鸢之落”,何等美妙?虽有“陨无底壑”的警告,无妨“万类霜天竞自由”的妙趣天成的诱惑。打住!请保持应有的冷静,切勿被文人的笔墨蛊惑,把万众苍生生存的艰辛当作鱼跃鸢落的娱乐的游戏。

金沙江溜索捕鱼 摄影/袁志坚

据史料记载,最迟不晚于两晋时期,溜渡(或曰笮桥)便是金沙江、牛栏江两岸百姓实现彼此抵达的极为重要的工具。事实上,我们更有理由认为,自我们的祖先在关山绝塞、复水纵横的滇东北定居那天起,溜渡便是他们走向明天的朝夕相伴的朋友。此后经历了不知多少个世纪的变迁后,虽然溜渡使用的材料早已今非昔比一一诸如藤条换成竹缆、竹缆换成钢缆——但基本的结构形式和过渡方法并没有太大的改变:在深沟峡谷江河两岸选择一处岩基坚固的地方作为锚地,锚地上安置锚链。将藤条、竹缆或钢缆固定在锚链上,绷紧,凌空横悬于江河峡谷之上,称为溜索。溜索上套一筒形木套(或竹套、钢套),称溜壳。溜壳上悬挂一长方形木肋座盘,即为载运客货的容器。过溜时,人坐到木肋座盘上,双手紧拽住悬吊座盘的绳索,守溜人松动拉绳,座盘迅速滑落到溜索的中心位置,守溜人再一把一把地收拢拉绳,座盘逐渐向对岸接近,并最终在彼岸的锚地上停住。

溜索的跨度差异甚大,跨度小的不过三四十米,跨度大的如金沙江上被称为“亚州第一高溜”的鹦哥渡跨度达400余米,距江面空高达220余米。溜索的悬空高度主要由地形和跨度两个因素决定。一般而言,在近岸处悬高约三四十米,至中心位置自然垂降成半弧形,与锚地高差约20米左右。跨越江河的溜渡,在汛期洪水暴涨时,溜索的中心一段距水面不过三四米。

过溜渡,对于生于斯、长于斯的百姓而言,是艰难人生中一段无可逃避的历程,别无选择也就无所选择。对于猎奇探险者而言,绝对是一次惊心动魄的探险,即便是历险后的愉悦,也只能在事后的很长一时间,才能忐忑不安地去回味过溜时的情景。那又是怎样一种情景呢?爬上座盘、坐稳,紧紧地攥住座盘上的吊绳。左顾右盼,但见削壁如堵,渊薮百丈,此时心里早已是虚空空地找不到着落了,只能闭上眼,把未可预卜的前途隔绝在视野之外,仅存留一份不计生死的悲壮,勇往直前。待守溜人松动拉绳,座盘便无可自主地晃晃悠悠地向江心滑落。——“如鸢之落”?胡扯。哪里有那种矫健、轻捷、自如的快意,只有紧张、惊悸、恐怖的折磨。怯怯地睁开眼,高天一线,逝水千秋,人若蝼蚁,栖身于凌空横悬的溜索上,宛若天地间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在凛冽的江风与惊涛的雷吼中飘摇。继之,“寻橦而上,如鱼之跃”的过程极为漫长,无论你脱离深渊、抵达彼岸的愿望如何强烈,守溜人紧拽着的拉绳只能一寸一寸地收拢,载人的座盘只能一寸一寸地挪动。此时,置生死于度外的悲壮已被求生的欲望所代替,而生的现实却总是在溜壳移动的吱吱嘎嘎的响声中迟迟不肯兑现。等待,于惊恐中无助地等待。只有真实地站在了彼岸的土地上,情不自禁地唤一声“阿弥陀佛!”才有可能在日后的某一天回味历险时的感受时依稀感悟到几分历险后此生仍在的愉悦。事实上,或因溜索断折、座盘脱落,或因过渡时因惊恐手足无措而“陨无底壑”的悲剧,总是与溜渡的存在而不断地上演。

清同治二年(1863年)农历正月,西进滇川的太平军横江决战失利后,翼王石达开率残部抵达牛栏江边的竹林湾,欲取道巧家渡金沙江入川。牛栏江无舟渡,也无栈桥,上万人马只能靠溜渡过江。困顿在江岸的崖洞中,见沿江两岸竹林森森,莹莹碧绿的竹丛中,有红黄青紫的野花点缀,落魄的翼王怦然心动,随口吟出一联:“无事看花兼看柳,有时长啸复长歌。”表面上的旷达、散淡掩盖不了内心的焦灼、苍凉。随营有善书、擅刻者,把翼王的吟咏刊石摩崖于江岸,至今遗迹犹存。

进入21世纪,金沙江、牛栏江上所有的溜渡均已开始“溜改桥”工程,横跨江河的桥梁将完全代替悬空垂吊的溜索。不久的将来,当悲剧的阴影不再永久地笼罩,巧家大地上跨谷飞涧、逾越江河的溜渡便只存在于记忆中,成为记忆中一道连结过去与未来、弥漫山野气息与苍古风韵的“桥梁”。

△ 金沙江边的碉楼(红外摄影) 摄影/袁志坚

▽ 红外摄影中的金沙江 摄影/袁志坚

乌蒙马传奇

《滇南见闻录》载:“滇中之马善走山路,其力最健,乌蒙者尤佳。体质高大,精神力量分外出色,列于凡马内,不啻鹤立鸡群。”

乌蒙山区是乌蒙马的原产地。当地出土的三趾马、云南马化石证明,早在距今100万年以前的更新统时期,这里就是原始马的栖息地。曾有报道说,在20世纪30年代初,金沙江、白水江流域仍有“野马”活动。乌蒙马是三趾马,是云南马和当地野马在长期进化中经自然筛选,再由人工驯化培育获得的优良品种。

乌蒙马身材匀称,骨骼清峻,性情温顺,四肢端正,关节强韧,筋腱发育良好,行动敏捷,是驮、乘兼用的优良品种。前清有一位大名田雯的巡抚写过一篇《乌蒙马说》,这位说“马”的巡抚浓墨重彩地描述了著名的水西马的体态及“逐云飙电”的神力后,笔峰一转,为乌蒙马写下了一段极为精彩的文字:“然而未若乌蒙之马,体貌不逮水西,神骏过之。食苍茛之根,饮甘泉之水,首如碓,蹄如磨,齿背广,以平途试之,夷然弗屑,反不喜走,而志在千里,隐然有不受羁勒之意。所以英雄之才不易测,而君子之德贵养晦也。”——说的是马?是人?是负重致远的乌蒙马启迪了乌蒙人的心智,抑或是胸有丘壑、晦以养德的乌蒙人蕴化了乌蒙马的性灵?

据昭通汉墓出土的“人逐马图”、“车马画像砖”考证,最迟不晚于两汉时期,乌蒙马已经被作为役畜使用。堂琅铜、朱提银、巴蜀盐米闽浙丝,商旅贸易,货物流转,乌蒙马是主要的运输工具。元、明、清三朝,乌蒙马是例定的向朝廷纳贡的方物。明洪武十七年(1384),朝廷于贡赋之外,规定用茶叶、布匹换乌蒙马,“凡马一匹,给布三十匹或茶一百斤,盐如之。”乌蒙、乌蛮、芒部每年换马四千匹,以为定例。明洪武十九年二月,诏令神策卫指挥同知许英领校卒七百余人,携银二万六千六百余两,到乌蒙、乌蛮、芒部、乌撒买马,以满足文治武功、军需民用。五月,再令虎贲右卫百户甘美率军士千人,继往乌蒙购马,得二千三百八十匹。清乾嘉年间,为确保滇铜供应京师及各省钱局铸币需要,每年征用乌蒙马承担铜运常达二三万匹。时人有诗记其事。诗云:“天府频年鼓铸多,铜铅拥载历关河。铃声镗鎝搅清梦,恍听燕山走骆驼。”

乌蒙马中的佼佼者,能与“乌孙”、“汗血”等所谓“天马”比肩而立。但要培养出优秀的乌蒙马,需要的不仅是时间、耐心和精力,更需要大气和一种非罪的残酷。

《昭通志稿》记载乌蒙马的培训过程,颇有意味。马驹出生,先要照顾好“产妇”,要确保充分的营养,随时清洁“产妇卧室”,使产后的母马能尽快恢复强健,使马驹秉承的先天之气能及时得到后天的培补。马驹长到3月,就其体形、骨骼,关节、蹄掌、反应作综合评价,“择质之佳者而教之”。教的方法极为严格,近于残酷。先把母马系于悬崖之巅,马驹系在崖下,不给饮食,让其饥渴。饥渴难耐的马驹渴望母乳而不得,始则焦躁,继则萎靡。待饥渴难耐的马驹确实无法忍受了,解开羁绊的绳索,马驹初还有几分胆怯,随后便朝悬崖之巅的母马奔去,“奋蹄奔踔而直上,不知其为峻也”。再把母马和马驹的位置交换,“系其母于千仞之下而上其驹,母呼子应,顾盼徘徊而不能自禁,故驰之,则狂奔冲逸而迳下,亦不知其为险也”。同样的训练要选择不同时间、不同地点、不同气候条件反复多次,且不断加大训练强度、难度。在这个过程中,马驹或畏葸、或伤残,不堪造就,则自然淘汰。能经受住考验的,“其胆练矣,其才猛矣,其气肆矣,其神全矣。既成,犹复绊其踵而曳之,以齐全是,所投无不如意。而后驰骤之、盘旋之,上巉崖若培阶,履羊肠若康庄,而轶类超群也。”如此培养、筛选出来的乌蒙马岂有不“神”之理?

△ 乌蒙磅礴 摄影/王连生

▽ 火把节活动 摄影/王连生

“不求伯乐之顾,不假王良之工。”乌蒙马晦以养德,驮载着乌蒙大地的盛衰兴亡无怨无悔地走了几千年,仍在无怨无悔地走着,乌蒙马有属于自己的历史。

金沙江曾在这里断流

自白鹤滩溯金沙江沿巧蒙公路南行50公里,有一去处现称石膏地。蜿蜒北流的金沙江,到这里莫名其妙地拐了一个弯,江流进逼东岸,让出西岸江滩上一片断岩巨石堆叠而成的岗丘。东岸临江处,绝壁如削,高千仞,长约百米,仿佛被巨斧将山体一劈两半,绝壁凌空断面上寸草不生,但依稀仍可见到挫裂的痕迹。江西岸属四川会东县小田坝村,那片巨石堆垒的岗丘却与周围环境极不协调,岩块的色泽、纹理、质地却与东岸绝壁毫无二致,当地人把这一多少有些奇怪的景象称为“云南搬四川”。

这地方,旧时地名标记“黑岩子”,曾经是金沙江沿岸地区交通往来的重要通道,是著名的古渡口。史载:蜀汉建兴三年诸葛亮南征,“五月渡泸,深入不毛”,这里是大军南渡的主要渡口。东晋末,宁州刺史王逊大败成汉李骧的“堂琅之战”在这里落幕,“李骧军赴泸水死者千余人”。清同治二年春,太平天国翼王石达开所部从这里渡江北上入川,船只不足,以篾缆横牵系于两岸,上铺木板以为浮桥,“因人马过多,秩序紊乱,过者仅及其半而浮桥遂断,人马溺死江中者不知凡几。其后续部队,有鉴于浮桥误事,乃易于浮筏,失事溺毙者仍复不少。”又过了十余年,一场突发的地质灾害彻底改变了黑岩子的面貌,“云南搬四川”,从此再也见不到曾经繁忙的古渡存在的痕迹。

民国《巧家县志稿》援引《东川府志》记:光绪六年“三月初九日,巧家厅石膏地山崩。先是于更静后忽吼声如雷,夜半,山顶劈开,崩于对岸,四川界小田坝平地成丘,压毙村民数十人。金沙江断流,逆溢百余里,三日始行冲开,仍归故道。”所幸,金沙江山高谷深,虽江流阻断三日,逆溢百里,复又溃决,尚未造成上下游大的洪灾。

四川小田坝村不幸而横遭劫难,好端端一个村寨绝大部分被掩埋在乱石堆下。村中有易姓,是个大姓,30余口人亦无一幸免。灾后30年,村民中有幸而未死者,集资捐工,在村寨旧址的乱石堆上清理出一方平地,修墓、建庙,以供祭奠。庙侧立一碑,书刻《建修庙序》,序文说:“尝闻,官清司吏瘦,神灵庙祝肥。如我小田坝……因光绪六年二月初六日,滇山崩倒过江,阻断江水三天两夜,压绝数十家,易姓亦绝。……自此古墓下村一概被压,惨不胜言……大清宣统庚戌年孟春中皖日立。”——碑序与志书所记有几点差异:一是时间。据案册记录灾情呈报文书,山崩发生在三月初九日,碑序记为二月初六日,或记忆有误;二是伤亡。《县志》记“压毙村民数十人,”碑序言“压绝数十家”。考虑建庙立碑者为死难者亲属、后裔,所言也许比志书所记更为准确。

“云南搬四川”遗址、碑序至今犹存,是长江灾害史、地方灾害史难得的实证资料。

△ 金沙江支流小江两岸的农田 摄影/黄正平

△云南东川境内的小江,两岸环境脆弱,每到夏季泥石流频发。 摄影/黄正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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