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使人重生
——读韩文戈的《晴空下》

2017-09-03 08:41陈建新
剑南文学 2017年4期
关键词:韩文晴空重生

□ 陈建新

诗歌使人重生

——读韩文戈的《晴空下》

□ 陈建新

韩文戈

对生与死的关切,是诗歌永恒的主题。韩文戈的诗似乎也沿袭了这条古老的轨迹,以至于有评论者说他的诗并不对传统构成挑战,而是坚定地捍卫着诗歌的传统。

翻开《睛空下》,确实会产生这样的感觉。一种熟悉的味道从诗史的深处缓缓地穿越而来。花和树林、风和鸟群、盛夏和秋天、黄昏和夜晚……这些传统的意象,把人们带进古旧的氛围里。时间、生命、死亡,构成了这部诗作的主旋律。

自有诗以来,参悟生死的诗人多了去,在当代诗人中,生死也是个热门话题,韩文戈又为何来凑这个热闹?借用一句老话:“在贫乏的时代,诗人何为?”——莫非只能依靠对生死的玄想,实现对传统的皈依,才能在这样的时代留下印记?我是带着这样的诘问,来阅读韩文戈的这部诗集的。

在我看来,迄今为止,我读到的当代诗人有关生死的诗作,都是 “向诗而死”的——面向诗歌,触摸死亡。作为对里尔克的“诗就是思”的响应,似乎不对存在、对生死作沉思状,就无法回答诗人何为。

然而,在《晴空下》里,我惊讶地发现,韩文戈是“向死而诗”的——他不是为了诗歌而去触摸死亡,而是将死亡对自己的触摸,化作了诗歌。诗人44岁时得了“不可逆的慢性疾病”,于死亡,有一种常人难以理解的贴近。正因为如此,于生命,于时间,也有一种异乎寻常的体验。“疾病与写作,生命与写作,时间与写作所带来的诗思开始顽固地被我倾注到笔尖。”(韩文戈《〈晴空下〉记》)

疾病、生命、时间,当韩文戈构建他的《晴空下》的世界的时候,看上去跟传统的诗有极高的相似度。但是,由于人们很少去分辨“向死而诗”与“向诗而死”的细微区别,而没有注意到韩文戈的诗中那些独特的境界。

在诗里那些看起来再传统不过的意象群中,我特别留意到两个反复出现的意象。

第一个是 “尘”:“尘土托举着人世/一万年托举着那朵尘世的花”(《开花的地方》);我们最后还要赞美一次大地/那时我们即将化成泥土或歌声”(《最后的赞美》)。这样的诗句,让人想到上帝判决:“你来自于泥土,必将归之于泥土”。

第二个是 “光”:“我们发光/因为万物把我们照亮”(《发光》);“他们开始发出淡淡的光/像萤火虫”(《剩下的人们》)。这样的描绘,让我想到创世纪,上帝说:“要有光。”

尘,昭示着让人不得不屈从的命运,而光,似乎让人看到了希望。尘坠落,光延展;尘沉郁,光清朗。尘与光,构成了《晴空下》隐喻的二元性。在尘与光的纠缠中,我惊异地发现了让人陌生的东西。

自然无穷、人生有限,或者,生死亦大、逝者如斯;忧伤哀愁,或者,豁达乐观。这是“向诗而死”的诗,构成了我们这个诗国最为悠久的传统。而在《晴空下》,我读到的只是宁静,一个人被死亡触摸的宁静:松鼠化为石头,鸟群穿过树叶,落日埋进大海,孩子走下江堤,秋天正从室外经过,一个人的名字飘过夜空……

死是痛苦的,当死亡临近的时候;正如生是愉快的,当生命还没有失去的时候。生与死,不像夜与昼,春与秋。没有循环。一棵树死了,从它的根里,会长出新的树。一个人死了,他就死了。他经过了尘世,他化成了空气。没有循环,不可能再生,构成了人的生命的荒诞性。就像西西弗斯,循环的只是那块注定会滚下去的巨石,而不是他的生命。假使西西弗斯可以再生,他又如何会陷入荒诞之境?

人注定是荒诞的。巨石或者疾病只是增加了荒诞的强度。加缪认为,荒诞和幸福是同一个大地的两个儿子,人可以在对荒诞的反抗中发现幸福。有希望,就会有痛苦和喜悦,有洞察力,就能把痛苦和喜悦变成同一个东西。

韩文戈告诉我们,他也曾恐惧过,也曾绝望过,但最终在诗里,将恐惧和绝望化为了宁静。我来了,我经过,我死去。我来自于泥土,我归之于光。“遥远的星星呵护着我/像死去多年的亲人”(《发光》)。死亡的触摸变得如此亲切、如此温柔,这正是韩文戈对生命最深切的洞察。

宁静,甚至欣悦。在死中看到了生,在尘中看到了光,在荒诞中看到了希望。“眼泪是古老的/但一代代眼睛却年轻”(《在一种叫永恒的事物里》)。这双眼睛是如此具有洞察力,它不属于一个人,而属于所有的人;不属于一个时代,而属于所有的世纪。

韩文戈说:“在我看来,关涉生死的写作,就是最真诚的写作。时间使人沉睡,诗歌使人醒来。”从诗歌中醒来的人是幸福的人,它不仅意味着生命的重生,而且意味着对荒诞的超越。如果一块巨石一次次从山顶滚下来,它不会是荒诞的;如果一棵树一次次从根部长出来,它不会是荒诞的;如果一个人一次次从死去的地方活过来,他同样不会是荒诞的。

是的,我们多么希望拥有循环往复的生命,可是,母亲不可能再生我们一次。要重生,只能靠自己,靠诗。诗,正是韩文戈重生的方式。

正如加缪的《局外人》中的默尔索,在死亡就要来临之际,感受到世界是如此友爱。韩文戈通过《晴空下》,也向这个世界如此动人地敞开了心扉:“是生命的美好/值得人反复活下去”(《曾经的那些人》)。“睛空之下,万物生长,万物灭绝,万物再生。 好吧,重生”(《〈睛空下〉记》),是这部诗集的主题,也是韩文戈的宣谕:就像默尔索,他准备把所有经历过的,再经历一次。

我们像植物一样

从小到大,再长一遍

—— (《晴空下》)

重生并不神秘,唯一的秘诀就是把一生一世当做几生几世来活。“我居住在一个我、两个我、三个我之间的寂静里”(《迎我而来的是那化为空气的人》)。这不是海子式的一个人化成了十个人,一个人格分裂成多个人格(《春天,十个海子》)。这是一段生命化成了几段生命,每一段生命都圆满自足,都值得对它们说:“慢一些,再慢一些”。这,属于韩文戈。

我的灵魂刮过我的故乡

如同锦衣夜行的人

悄悄回家

——(《灵魂随时刮过》)

死亡如此温柔,荒诞已被超越,灵魂衣锦还乡。韩文戈创造了中国诗歌中从未有过的境界:在宁静与欣悦里,向死而诗。他连接着传统,但绝不顺从传统,也不捍卫传统。他只顺从自己的内心,捍卫生命的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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