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奇高
1
再次和牛魔女见面时间已经过去了九年。我从外地回来,去乡里的理发店时与她四目相对。那时她正在给一个中年男人刮脸,带着黄色的假发。
九年前我爱上了班里的小白,她有一脸好看的雀斑,那种好看实在是难以言说,像是谜一样引诱着我。
那时要住校,农村的初中只有一间男生宿舍,人多床少,我比较笨,没抢着床。
我垂头丧气地把铺盖放在宿舍门口,像是一个错过班车的人。耀眼的阳光把我的影子照在铁门上,影子歪歪斜斜的。
离男生宿舍一路之隔就是新修的女生宿舍楼,三层三十个房间,十个人一间,女生住不完,第一层空着。
管宿舍的马老头醉醺醺地走过来,他打了个嗝,散发出一阵酸酸的酒气。他一挥手,打开了一楼最东边的女生宿舍,我和一个娘里娘气的男生住了进去。过了两天,那个男生不住了,去工地搞建筑去了。
我的同桌是牛魔女。她产自牛庄,有一双牛眼睛,一双朝天的小辫子如同一对牛角,脸庞宽阔,表情麻木,声音如母牛嘶鸣,据此得名牛魔女。牛魔女力大如牛,身体发育之好令人啧啧称奇,十六岁的她竟比我高出一头半。为什么我会和她做同桌?这个说来很是惭愧。因为我右腿瘸了,是个瘸子,她长得像牛,奇形怪状,我们俩被班里人孤立了,自然走到了一起,走到了一起不是说我们有一腿,而是她不嫌弃我,我也不嫌弃她。
你怎么住女生宿舍了?谁叫你去住的?牛魔女问。
我的脸一下子红了,低头不语。
你以后也别叫我牛魔女,叫我牛培培吧。
小白像是黑夜里的一盞灯,不时地照亮我的夜空。她的雀斑,她的背影,她胖乎乎的脸蛋,她的大屁股,她的一切都让我着迷。她的乳房很好,我总是在夜里胡思乱想的时候瞎摸。
这一切都是在悄悄地进行,我害怕小白发现我看她。这样我会很难为情的。
有一次我挤在墙角写英语作文,你们知道吗?我的英语一塌糊涂,只能蹦出几个单词和拼音的组合,考上县里的公办高中对我来说就是白日做梦,我放下笔又看起了小白的侧影。当我正看得出神的时候,牛魔女用厚大的左手掌在我的眼前晃了晃。我从幻想中醒来,她低下了头趴在桌子上咯咯咯笑,笑着笑着她的脸红了,像是西边的晚霞。这让我觉得她也是一位害羞的好姑娘。
你老是看我干吗?牛魔女缓解了激动的情绪低着头问我。
我不回答。其实我想说我不是看你啊。但怕她瞎想,就没有说实话。
你是不是看上我了?喜欢我啊?
我摇头。又点头。我感觉这样子头很晕。
之后我们都沉默不语。她继续趴在桌子上脸红,像是一头享受发情滋味的小母牛。我倒是尴尬极了,心里一万只蚂蚁爬过。
十五岁对我而言是一个迷茫的年龄。那是初中的尾声。对我而言考上县里的公办高中比买彩票中奖还难,除非比我成绩好的死掉个五六千人。十五岁的我身体也迅速变化,让我不忍想象我怪异的身体会继续怎么怪异。还有我对小白恍惚的暗恋,她如一个仙女,在我的幻想里飘来飘去,我想触摸,她却如空气。
2
已是秋天,偶有秋风吹起,但夏日的炎热依旧不愿退去。我一个人住在女生宿舍楼后,中午就回去午休,但说实话,我住在那里名不正言不顺,好像一只躲进棉花堆里的老狗,不知道那天就被人给踹出去了,这让我的心很不安。尤其是当女生们看到我一个人在她们宿舍楼下时,就用异样的目光看我,她们看我倒不是怕我会去占她们便宜,而是她们感到好奇,一个人好奇不要紧,但是一群人都好奇就了不得了,那目光聚焦到一处会烧人。
那天中午我躺在床上,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小白像是一片云朵被我抓住搂在怀里,我的手抚摸着她小小的乳房,她的乳房很白很软,像棉花一样白,又棉花一样软,我亲了上去,用嘴噙住,龌龊的想法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我的手转移到了她的腿上,沿着那条牛仔裤的纹理悄无声息地移动,我的手在触摸,情节依靠它自己的逻辑衔接,小白的身体和我纠缠在了一起,最终被我压到了身下,一股惊悸的感觉将我从睡梦中吓醒,一股,两股,我用手一摸,那种黏糊糊的东西渗进了我的裤子里,大腿内侧也湿了。恍惚醒来,教室竟然已经在上课了,我慌乱出宿舍,像是一个负罪的人茫然无措地闯进了化学老师的课堂。课堂井然有序,我的迟到引来了化学老太太的讽刺。
牛魔女身子前倾示意我进去。我疏忽大意就摩擦到了她宽阔的后背,我确信潮湿的裤子与她的身体有了短暂的接触。那就是能让女生怀孕的东西。
我的心在颤抖,那东西使我像是一个有罪的人,羞愧不已。牛魔女用右手摸了一下她的后背,她的手在鼻子前闻了闻,又看了看我,仿佛我所有的秘密和羞耻都被她发现了,我赤裸地站在她的面前,一览无遗。
她带着羞涩的笑问我,你干嘛去了,怎么迟到了?
我去宿舍睡觉睡过头了。我尴尬地解释。
我想尽量糊弄过去。那东西流出来的液体还是湿乎乎的,我小时候尿床,那时候爸爸总是要把褥子和被子拉出来在大太阳底下晒,散发出一股尿骚气。我低下头靠近了湿的裤子,想闻闻有没有什么味道,好像闻到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有闻到。
你一个人在女生寝室楼底下住啊?她很肯定地问。
是的,男生寝室没有空铺了,我暂时住在那里,可能过几天我就搬走了。我回答。
哦,你胆子挺大的,不怕女生吃了你?
啊!
我今晚去你寝室看书。
啊!
啊什么啊?就这样定了。
要不你晚上别来了。过了一会儿我说。
牛魔女扭过头不再看我,手臂支着头像是认真听课,脸色却不太正常。我心里积攒着闷气,瞥了几眼小白,心又开始扑通扑通加速了跳动。牛魔女终究是不耐烦了,她扭过脸来很严肃地对我说,别看了。我受到了打击,像是碰到了烧红的铁鏊子上。化学老太太的课漫长无比,她终于布置完了作业,牛魔女突然扭过头来对我说,以后别从我这里过。我欲言又止,这不是欺负我吗?我就一条腿,又不能从窗户里翻出去,不从她那里过能从哪里过呢?看我一副为难的表情,她又补充说,一天只能从她那里过三次,再想过从桌子下面爬出去。
下课铃声响了,牛魔女噌的一下从座位上蹦了起来,用强壮的右手狠狠地推了我一把,我从凳子上沿着墙滑落到地上。她对我瞪着气鼓鼓的牛眼睛。对于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吸引了许多看热闹的人。我错愕了一会才从地上爬了起来。
冷战就这样开始了。我只是个逆来顺受者,这让我觉得我是一个可以随时被人侮辱和抛弃的懦夫。
你从小没有妈妈,一定很缺乏母爱吧?牛魔女有一天突然对我说。这让我觉得她除了暴力一些外还是一个会发善心的女生,这让我心里一热,差点儿哭了,没准我就不喜欢小白了转而喜欢她。
我爸爸对我很好的。我说。
你想你妈妈吗?
不要再问这个问题了。
再次陷入了僵局。我不明白她为什么问我这些,难道她是在存心嘲笑我羞辱我?那样我只能把她当做坏女生了,保持适当的警惕是有必要的。但隐约觉得又不是。她扭转过来头无趣地整理了一下衣服,把上衣的拉链往上拉了拉,显出了她鼓鼓的乳房,这倒是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我为什么会被女色所诱惑?这个问题我至今没有想明白,这绝对不是异性相吸这么简单。
你知道吗?憋尿的滋味真是不好受。我以后得了前列腺炎或者肾功能障碍,我想根子上应该与这件事情有关。整天被困在角落里,我如一头困兽,内心充满压抑和苦闷。学习上也毫无起色,尤其是英语,那段时间运气不尽人意,致使成绩一度滑到了个位数,我想得找机会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了。
一天英语课结束后牛魔女出去上厕所,我估计她走远了就双手摁着桌子一个跳跃从她的凳子上飞了出去,我脚刚落地猛然发现她又回来了,她气鼓鼓的牛眼睛瞪着我,冲着我就过来了,我吓了一跳赶紧撒腿跑,绕到教室后面转了个圈从正门冲了出去。牛魔女来势汹汹,我一瘸一拐地跑,慌不择路,不知不觉走进了死胡同,牛魔女一把就抓住了我的衣服袖子将我甩到了地上,她骑在了我的身上,用两只手死死地摁住我,我反抗无效动弹不得,她也不再动弹。世界开始寂静,只听到呼呼的喘息声。
你明白吗?我根本打不过她。我十五岁发育迟缓,严重营养不良,她力大如牛,不,她是牛魔王的私生女。她向下挪动了身子,压在我的肚子上,她突然就不动了,痴痴地瞪着我,我想挣扎,她说不要动,这声音却很轻柔,带着点祈求的语气。我没有动,她用力地压着我的肚子。
她噘起了嘴巴,在她离我很近的时候我看到了一层黑色的胡子,忍不住笑了。她停住了动作,问我笑什么,我说你长胡子了。她身体突然瘫软了,泪水落在了我的脸上。
上课了,她才从我身上缓慢地下来。我打了衣服上的土,跟在她的后面,我们依次进了教室,她坐到了凳子上留我一个人在外面。我只好站在她旁边,等到历史老师走进来她才放我进去。我满腹委屈,不知道这事儿会不会传到小白耳朵里。
我无心听讲,只有对小白的幻想能弥补我心灵的疼痛。我打开了语文教课书,回味起了在第九十九页的空白处对小白写的情书。小白,皑皑白雪的白,你是小仙女,I MISS YOU,I KISS YOU,I LOVE YOU,YOU ARE MY 梦中 QING人。这是我英语水平最好的发挥。这页里面还夹着一根看起来扭曲但捋顺了却很长的头发,是我那天值日打扫卫生时从小白的桌子上找到的,自从我爱上小白后,我每次都争抢着去打扫小白桌子那一片的卫生。我在小白位置上发现了她剪掉的指甲,她吃完还没有来得及扔掉的瓜子皮,她擦鼻涕的卫生纸,还有她屁股刚刚离开后留在凳子上的余温,她桌子上贴着的胡歌的大头贴,那时我想着也要做胡歌一样的男人让小白喜欢我,还有她偶尔忘记在桌子上的衣服,那衣服里面有着一股无法言说的香味,我用手抚摸着衣服,那是我们唯一的接触,当然最有价值的发现还是她留在桌子上的那根长头发,成了我的定情信物收藏在语文教科书里面。我正在进入思念小白的佳境,语文课本被一双有力的大手给抽走了。
牛魔女正津津有味地研究着我内心最隐秘的秘密。
给我。我生气地说。牛魔女置若罔闻,把我的诉求当作放屁。我一把抓了上去,想要奋力拼搏创造奇迹把秘密从牛魔女手里夺回来。见证奇迹的时刻最终没有到来,牛魔女一只手就轻而易举地打退了我的进攻,另一只手刺啦一声把那页纸撕了下来,她带着胜利的喜悦把失魂落魄的语文书扔给了战败后失落的我。她如获至宝,发育很好的乳房也在跳动,无情嘲笑着我。
那几天我都在求她把那张纸还给我,她反倒冷冷地反问我哪张纸?
她在靠近我的小白,故意和小白搭讪,她的任何举动都能惊吓我。
我强忍住自己不去看小白。牛魔女故意跟我作对,坐在位置上就哪都不去,我请求出去上厕所,她也跟着出去。女生家,免不了尿多,而且还时不时会来那个,她简直不像是女生,可以憋半天不上厕所。她在跟我怄气。
憋死你个小娘们。我在心里狠狠地诅咒她。她经常情绪低落,我觉得这是上天给她的报应。小白灿烂的微笑轻拂着我的不安,她让我忍耐,我趴在她的怀里睡着了,如此柔软轻盈。
下午的时候牛魔女终于憋不住去上厕所了,我趁机恶补了几眼小白,小白在跟那个成绩好的帅哥嘻嘻哈哈地说笑,我内心里生出一种难言的疼痛,就像是小白在拿针扎我一样,我眼神茫然就朝门外乱看,看到学校门口来了一个步履蹒跚的老奶奶,老奶奶头发不长,黑色的卡子别在耳朵后面,她腰似乎有问题,右手扶着腰,双脚亦步亦趋地向教学楼走来,距离很近,她却走得很漫长。当我收回注意力后发现小白还在和那个总是假装低头看书的帅哥在探讨学术问题,傻子都能看出来他们的关系很不一般啊。我有些失望,继续望着门外。牛魔女站在老奶奶面前,她们在說着话。说了几句话后,老奶奶又步履蹒跚地走了。
转眼间牛魔女已经坐在了位置上,我赶紧收回神来,怕牛魔女又该训斥我别看了。她望着黑板发呆,眼睛瞪着,双臂交叉放在桌子上。
后来她趴在桌子上吭哧吭哧哭了起来,成了一个泪人。看情况她家应该是出了什么事,果然有报应了,叫你难为我。我在心里得意地笑了。上课后她还趴在桌子上哭,脊背随着哭泣时起时伏,富有节奏感,看起来很惬意。我很想用手拍上去,安慰她一下,可我忍住了,她是牛魔女,一个有暴力倾向的女生。课上到一半的时候,语文老师终于被她成功吸引住了。
是不是又欺负她了?语文老师问。
不是不是。我忙小声说。
大家都笑了,笑得很诡异。牛魔女被语文老师叫起来,让我陪着她去水池洗脸,我不敢违抗语文老师的命令。在路上,我走得很慢,走得很慢不是因为我腿瘸了走不快,而是我不想走快,故意离牛魔女很远。水池在学校的北面,路上静悄悄的,我看到她在洗脸,我顿时便意来袭,就跑到厕所方便,從厕所出来就撞上了牛魔女。我就低着头。
语文老师让你陪我洗脸,你跑哪儿去了?
我上厕所了。我看到你洗脸了,我刚刚一直跟在你身后。
哦。她说。她低下了头,并不想回教室。
那个是你奶奶吧?
嗯。她有气无力地说。我爸死了。
3
牛魔女回家办丧事,我获得了自由身,虽怕她哪天再回来,但总算是轻松了几天。但人说来也就是贱,我却又怀念起了她,时不时抬头看她来了没有。临近期末考试前一个月她才来了,穿着厚厚的棉袄,人却瘦了一圈。她拿着一个小台灯,说晚上熬夜学习用的。她问我复习到哪儿了?她要发奋学习考上公办高中,她本来成绩就不好,又缺了这么多课,再来学跟听天书差不多,她请教我,我也不懂就硬着头皮给她说,她实在学不会就假装懂了,就这样坚持了不到十天她就泄气了,趴在桌子上发呆发愣。
我说你晚上拿着灯到我寝室看书吧!我一个人也挺孤单寂寞的。她趴在桌子上懒得动,微微扭头看了我一眼,说好吧,有空去看看你。
一天晚上她去了我的寝室,什么都没有拿。我说你用我的小灯,你想复习哪门课,我有书。她摇摇头,蹲在地上看着我复习。
晚上十点了,马老头跟着值班老师开始检查宿舍,在外面让大家都赶紧睡。我关了小灯。那时候到了复习的关键时刻,小灯是学生自己准备的,值班老师检查时学生把小灯挪到被窝里继续看书。我说,你不回寝室吗?嘘,她做出不让我出声的动作。过了会儿外面就安静了,我才小声地问她,你晚上要在我这里吗?她说过会再回去,要陪我复习。
我把小灯拿到了被窝里,裹着被子看书,根本看不进去,干脆就不看了。外面那么静,可以听到一路之隔的男生寝室在说话,一个男生说谁老二骨折了。
牛魔女站在被子外面提议,说我们躺到被窝里聊会儿天吧。我说好。冬天真冷,我盖了两个被子,我们两个离得远根本盖不严实,好在我们都没有脱衣服,她把被子大部分盖到了我身上。
你的被子里有一股袜子的臭味。她说。
天太冷了,学校的热水还要钱,我已经好多天没有洗脚了。
你妈妈去哪里儿了?
去南方打工去了。
看来你也挺惨的,你妈不会再回来了。
哦。
你的腿怎么瘸了?
小时候我妈骑车带着我去外婆家摔着腿了。
哎!
说着说着我就瞌睡了,后来的事情忘记了,只是她出去的时候把门从外面给我锁了,害得我大早上出不去,早自习差点儿迟到。
早自习她去得很晚,无精打采的,也不学习了。上学期期末考试完她就把书和铺盖拿回家了。果然,她不打算上学了。那晚她说,她要去城里打工,再也不回来了。小时候她爸爸总是打妈妈,后来她爸爸在建筑工地扒房子被石板砸了,瘫痪在床,包工头赔的钱都被她妈妈拿跑了,她跟着奶奶过,她爸爸死后,她想早点去挣钱。她说让我好好学习,将来有出息。我心想,拉倒吧,我英语什么都不会。
还有一件奇怪的事情,小白竟然莫名其妙从我的幻象里消失了,此后我再也没有梦到过她。
初三那年都没有调动位置,学生越来越少,教室里渐渐空荡荡的。
4
六月的流火开始燃烧,复习搞得人昏昏沉沉、精疲力尽。
照毕业合影的前一天牛魔女又来学校了,我差点没有认出来。她头发染成了黄色,嘴唇涂着鲜艳的口红像是杀猪时从猪脖子里放出来的猪血,弯弯的眉毛像是月牙,脸上也白了很多,低胸装里露出了白白的乳房,还挤出了一道深深的乳沟,下身穿着黑色的短裙子,粗粗的大腿像是两根大白萝卜,裸露的肚脐眼上头贴了几颗闪闪发光的玻璃,使她整个人看起来更加性感艳丽了很多。她又坐在原来的座位上,桌子上面放满了我的复习资料,她夹紧了腿,微笑着斜着身体看我,我发现她鼻子上镶嵌着一颗明亮的珠子,还有她耳朵上若隐若现的半透明圆圈耳环。
一会儿工夫她从包里面拿出来了三次化妆盒照镜子化妆,我觉得她的眼影很好看,超短裙也很迷人,她像是一只变成凤凰的土鸡。我说,你这半年去干吗啦?她微笑着说,在县里的美发店。
你的腿瘸得更厉害了。她好像在自言自语。
我说是啊,我晚上都听得见骨骼变形的声音,像是小狗在啃骨头。
那天她只在学校待了一会儿就走了。我以为她来学校也是为了跟我们合影。她却说,她用不着合影,她只是来看我的。
我去送她。觉得我们走在一起很滑稽。她说我们去火车道上走走吧!那是一条运煤的专线,从平顶山到我们颍川县,那条火车道曾经是流氓打群架的战场,后来火车事故撞死了五个流氓,流氓们再也不去车轨上了。
我们沿着铁轨向南走了很远,耀眼的铁轨刺得人恍惚,她指着西南边说那个就是她住的牛庄。西南有两三个村子在云雾里若隐若现,不知道她到底指得是哪一个。我们走累了,并排蹲在铁轨上,她叉开了双腿,把短裙子向上提了提,这让我很紧张,有一个放羊的老头赶着一群羊从铁轨下过,她用双臂抱紧了腿。
你喜欢白庄那个女生?她忽然开口问我。
早不喜欢了。
你不是经常偷看人家?她又问。
那是以前。
你才十五岁,还是未成年,你未来的路还很长呢。
我再过几天就成年了。
我已经十七岁了。
你学会理发了吗?
还没有,我会给客人洗头。
我想着你还能给我理发呢,别人给我理发总是很难看。
等我学会了再给你理,给你理好看点儿。
太阳钻出来把铁轨晒得滚烫。火车的轰鸣声从远方传来,那是种烧煤的蒸汽火车,白色的水蒸气从南方飘起像是一条白色的丝带,突突前进。
牛魔女拉起我的手向铁轨下面跑去,我们从高高的石堆上滑了下来,石块划破了我们的身体,轰隆的火车从我们的头顶上飞过,大地一阵颤抖。
回到校门口后她对我大喊让我考试完来找她,我说我去哪里找你?她已经走远了,像是一只走进云雾里的母牛。
责任编辑/乙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