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夏学杰
一名农家子弟的进城路
——读《官墙里:一个人的乡村与都市》
文夏学杰
作 者:阎海军
出版社:北京时代华文书局
简 介:一段农家子弟的进城路,一部底层视角的浮世汇。书写一个出生于农村的基层媒体人十年间往返于城市和乡村所经历的裂变与浮沉,既有对个人进城史的记述,也有对激进城市化的文化反思。
马尔克斯说:“只有当你远离家乡,来到某个陌生的地方,‘家乡’的面目才会变得清晰起来。
阎海军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农村人,他的家乡叫崖边村,位于甘肃通渭。他供职于电视台,长期从事“三农”问题调查,曾著有《崖边报告》。
人文学者钱理群曾发现一个现象,尽管他身边的农村学生都很朴实、勤学、善良,对农村生活也有很深的体验,但是这些学生在学术上所做的题目、他们的研究方向,几乎没有一个与农村有关。他将这个问题抛给了一个来自农村的学生,那个学生当时没能回答,后来反思道:“一个人内心最沉重的东西总是不想去面对,既然没有力气抚平自己内心那惨痛的伤痛,除了回避还能有什么别的办法?我们这些从农村考学出来的人,回到村里相聚的时候,一般不会谈论乡间的事情,因为我们对这些无能为力,除了痛苦只有无奈。我们宁愿将这痛苦和无奈压在各自的心底,而不愿意老在嘘唏感叹中互相感染。”这位学生还对自己在农村当老师时的所作所为做了反思,“现在想来,为什么不可以为我自己讲课的那个教室装上几块玻璃,至少可以让我班上的学生少挨点冻。可是在那样的环境里,我只想着怎样改变自己的命运,根本没有心思考虑如何帮助学生。”我觉得,这位学生的反思,颇有些道理。我也是农村人,可是在多年的写作生涯中,一直缺乏对农村的书写,或许亦有无能为力的隐衷。所以,像阎海军这样为农村鼓与呼者,我是甚为敬重的。正如一位作者所言:“当下不少非农民家庭出身的贤达人士正在为改变农民的境遇而竭力呼吁,我一听见他们的声音就恨不得向他们脱帽致敬。”
本书不是神圣的乡土叙事,也不是清新的文艺,只是关于民生的记录。作者自言:“从《崖边报告:乡土中国的裂变记录》到这本《官墙里》,唯一自信的是真情实感。不管是在乡野,还是在城市,我一直乐于触摸底层的脉搏。切合底层的混沌和温暖、尖酸和世故,总能感受到现实世相里大气磅礴的人性。围绕城市化关照各种人的困境,让进城的人不焦虑,让留守的人有出路,是我为文的志向。”我不怀疑他的心意,但是这样的志向,明显是过大了,绝非是一个书写者能够承受之重。
官墙里,是什么?一个让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名字。原来,这是一个地名,一条巷子,一个城乡结合部的名字。阎海军在这里租房住了四年,买不起房的农村人,在这里开启走向城市之路。“在所有的城市,都有类似官墙里的地方,有的叫贫民窟、有的叫城中村,那里庞杂、芜乱、迷茫,像一个破箩筐一样盛放着各种不安。”那段艰苦的岁月给作者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那里冬天没有暖气,没有火炉,只有一张电热毯,半夜经常冻得哆嗦,晚上放的稿纸第二天都会潮得变形”,虽只有短短的四年,但作者表示,其记忆超过后来居住楼房十年的总和。
聚焦城市化过程中更多小人物的命运,有幸福、也有苦痛。不管是在乡野,还是在城市,都积聚着难以消解的郁积。书中的一句话我特别认同,那就是“乡土的病痛,不是出了乡村就能愈合。”城市化,不仅仅是个经济问题,更关乎文化、教育、社会心理等方方面面。这让我想起因自传小说《我是范雨素》火爆而成名的范雨素,这位进城务工者在面对记者采访时说:“我的女儿摆脱不了自己的身份,即便她读完大学出来,她依然要忙忙碌碌地求生,只不过不用像我这样,做小时工趴着擦地罢了。我让她上学只希望让她的求生方式体面点,我压根不认为她能摆脱什么。像我们这种人很多很多。这两个孩子的教育方式都不是我个人选择的,都是被大环境选择的。”
“守住乡土,促进农村就地现代化”,这是阎海军一贯的主张,在本书里他继续着这样的打量与思考。面对农村的撕裂与荒芜,面对留守老人留守儿童问题的不断凸显,面对城市与农民工的疏离状况,这样的探索与思考无疑是有着现实意义的。阎海军特别推崇学者许倬云的论断,在书中多次引用,许倬云说:“无论何处,社会永远会经历改变,改变以后如何调适,则是我们自己的责任。我们不能放弃救世的理想,却也不能不设预警之心:防止更多灾害的警惕。”
不少人,特别是文化人,对田园生活总是充满了无限期待与想象。田园,是理想的归宿吗?阎海军写道:“人对于太过熟悉的东西总是模糊的。一个少年在这样的村庄长到壮年,是很少去观测身边的物象的。”“花开得再美,农人也没有闲情雅趣欣赏。他们只渴盼上天有雨水滴向大地,他们的希望也是成片庄稼的期盼。”为何守着田园,农村却出不了几个田园诗人?我没见到农村人会有闲情逸致去观赏大自然美好风光。我父亲种地时是不大弄花的。倒是搬进了城里,他整天侍弄花了,弄了十多盆花在室内。倪涛有句诗写得比较贴切,“我决定用文字建立一座农场/流水和蜂巢,阴影和屋檐下的午睡/做一个矫情的男人,关心虚拟的水稻……”对于很多人而言,他们只是“关心虚拟的水稻”,田园对他们来说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阿来说:“在中国绝大多数文艺性的表述中,那个关于故乡的言说都是虚饰的,出自于一种胆怯乏力的想象。”因为进无可进,退无可退。不在田园歇脚,再退就剩下寺庙了。
阎海军没有站着说话不腰疼,没有好了伤疤忘了疼,没有为了浪漫为了唯美而抒情,而是实实在在地写出了被边缘化的农村以及农村人进城的现状,写出了真实土地上的真实人生。对于农村,我们需要这样的书写,而不是醉心于各种矫情与虚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