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四川·温利元
外婆的河炭
文/四川·温利元
很少人晓得外婆姓啥子,两个女儿出嫁后,一个人过日子。老人小孩都叫她外婆,很亲热。人们记得,几十年前,外婆常常下一里远的小河滩捡河炭。她佝偻着腰,用瘦弱的肩,一小背篼一小背篼踩着坡坡坎坎的泥路把河炭背回家,河炭堆了半间草屋。她很多时候不单独做饭,就同母猪一起吃河炭慢慢煮熟的食物。
小河滩很静,流水无声,只有小鱼蹦跳才发出一些水响。坐着小篾凳拾河炭,她想,穷人孩子早当家的李铁梅担水劈柴提篮小卖拾煤渣那时,自己出世了吗?说不定几岁啦。李铁梅现在还健旺吗?可惜我们村子不靠铁路,又没工厂,唉,无煤渣可捡。不过几十里远还有个盐灶房,当然那煤渣也被王铁梅张铁梅捡拾干净了,河水就把沙块子冲到这儿来了。叫花子莫嫌冷饭馊,有这沙块子烧也好得很。
这沙块子被农民美其名曰“河炭”,它的原生态就是夹杂在煤层中的石块沙片,挖煤哥儿们把它叫沙块子,滥竽充数混迹在煤的世界里。沙块子被河水冲刷运输,浪花淘尽其棱角,变成如月饼一样的扁平圆块,光光滑滑的,悄无声息地躺在小河滩上。几十年前,农村物质匮乏,缺吃缺烧缺穿,河炭在农民眼中变作了乌金。精美的石头会唱歌,黑色的河炭会发热,河炭成为穷人的宝。
烧河炭的灶必要有炉桥,灶膛也必得宽大,一次就容纳一背篼河炭。每一小块都会红那么一会儿,发出一星点儿可怜的热量,而无数的小块相拥相携着红起来,发出的热量足可以持续几个小时,会将人畜的食物慢慢煮熟。让苦涩的日子渗入些许滋润。只是因不易燃烧,起火很费力。
将猪草倾入大锅,人们便随那摄人心魂的钟声或是竹梆声或是白铁皮喇叭声而出工。待到“遍地英雄下夕烟”收工回家,猪草烂熟了,埋在里面的几条红苕,又软又香。来不及洗净脏兮兮的泥手,裤子上擦一把,就捞出红苕来馋馋地大口吃。读书娃娃放学后自然为那香气所吸引,老鹰下地五爪为强先尝为快。饿得肚皮贴背脊的人们一瞅大锅里少了东西,笑骂一声“这个狗娃!”也就作罢,做别的事情去了。还有学生娃娃围着外婆的鸡婆灶转的,外婆就从大锅里夹一根红苕,这娃娃边吃边跑,嘴里还喊着外婆外婆,外婆就很享受地看着娃娃背影。
物换星移。改革开放后,农民生产热情空前高涨,物质大大丰沛,缺吃缺烧缺穿眨眼间变成有吃有烧有穿。外婆穿着整洁,脸也红润胖了。她不再喂猪,用天然气做饭,一个人走路,面带微笑,可是半屋子河炭却让她发愁了。她知道学校有上千人,食堂做饭烧开水还用煤炭。一天她去小学,避开人小声告诉当炊事员的侄孙,将自己半屋子河炭送给学校。侄孙心里想,谁稀奇你那沙块子,就没回话。校长知道后,对炊事员说,外婆是一片好心。农村人一生节俭,我们要理解哦。这河炭可以掺合到煤里,一样燃烧,还节约了煤。初中毕业班中考后有一次社会活动课,就去外婆那个村子,顺便搬回河炭,两全其美。
八十多岁的外婆看着校长领着学生热火朝天搬运河炭,会心地笑了,半辈子的辛苦也不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