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安永军
笔者一次与父亲聊天,父亲说,现在国家的政策太好了,把农民都给惯坏了:国家为农民办好事,却因为少数人站出来当钉子户而难以办成。最极端的表现就是,国家本来是为农民谋福利,农民却反过来占国家的便宜。
是农民真的被惯坏了,还是另有其他原因呢?
父亲讲了一件事情。政府要在邻村修一个文化广场,为村民的健身娱乐提供场所,规划中要修建一个篮球场、一个舞台以及村委会办公用房。文化广场需要占用一个碾场,政府在其他地方修建了一个新碾场,在处理旧碾场的麦草时,政府提出了一个方案:由政府出面找收草商按市场价收购,而且收草商承担运费。这个方案就是说,农户利益不会受到任何伤害而且什么都不用做。然而如此优惠的条件竟然还有人不同意,政府反复做工作都没有用,最后只好在市价0.15元/斤的基础上再补贴0.2元/斤,这才把工作做下来。
笔者家乡邻村的通村公路硬化项目部分路段需要拓宽,要占用路旁几户农户的门滩地,被占地的农户却坚决不同意。所谓门滩地,就是农户宅基地门口的空地,主要用来晾晒粮食、堆放柴禾杂物,按照农村约定俗成的规矩,这部分土地是属于农户的。但实际上,门滩地和公地的边界并没有那么清晰,农户也经常在公共道路上晾晒粮食,而且现在随着农业技术的发展,门滩地几乎也没有什么实际用途了,大部分人家的都空着,只是一个名义上的“私有领地”而已。也就是说,道路拓宽占用门滩地对农户没有任何实际的影响,而修路本身却是对所有农户都有利的。
在百姓身边,为人民服务,是农村基层党组织的基本职责。图为河南省社旗县打造服务型党组织,建立支部加农户的党建便民服务网络,苗店镇石塔寺村王大娘(前左)高兴地说“办啥事再也不用跑来跑去到处咨询了。” 图片摄影 / 宋同杰 张培源
然而,就是这样一件惠民的好事,政府和村里在推动落实的过程中却遇到了重重阻力。被占地的农户纷纷站出来声称,门滩地对自己如何重要,就是不同意被占用。镇里的驻村干部和村干部怎么都做不通工作。
软的不行,只好来硬的,驻村干部领着挖掘机试图强行修路,结果被占地的几户农户站在挖掘机前不让施工,甚至还追打驻村干部。
实际上,农户并不是不同意占地,无非是在变着法索要补偿。占地赔偿不在项目预算之内,政府也没有办法解决,以致工程耽误了半个月都没有进展。村干部和驻村干部没有办法,包片的镇党委副书记也没有办法,似乎成了一个死结。
事情汇报到了镇党委书记那里,书记知道笔者的父亲在邻村交游较广,出主意让他们来找父亲去做那几户农户的工作。于是,包片的镇党委副书记和驻村干部就提了两瓶酒来请父亲,父亲本不想沾惹这些棘手事,但是迫于面子只得勉强答应。好在这几户农户父亲都认识,还与其中一户关系特别好。于是,父亲先说通了这户农户,然后再继续做其他农户的工作,同时镇里答应给被占地的农户享受低保,这才把占地的事情解决了。
尽管那几户农户同意让出门滩地,但为了尽可能少占地以减少阻力,原来规划的排水沟被去掉了。那几户农户洗澡间的水只能排在大路上,到了冬天一结冰经常有人摔跤。那几户村民又开始抱怨。父亲说当时你们不愿意让路才没有修排水沟,现在能怪谁呢?
为什么对自身有利的事情农民要站出来当钉子户呢?
农村工作的重点和难点都集中在村一级,村干部的政治素质如何、帮富带富能力如何,直接影响着群众的思想和行动,对村干部的培养是发挥基层党组织战斗堡垒作用的关键一环。图为四川省华蓥市培训大学生村干部。 图片摄影 / 邱海鹰
在这里最重要的一点是,农民并不认为修路是自己的事情,自己也需要为此作贡献,相反,修路是国家的事情。国家是一个非人格化的存在,占国家的便宜不会损害任何人的利益,因而觉得理所当然。
然而,任何公共性的事务都可能会遇到反对,面对反对,尤其是不合理的反对,必须有一定的强制,否则公共利益就会遭到损害。但吊诡的是,国家这一合法暴力的垄断者,面对无理要价的钉子户却显得异常软弱,只能通过让步妥协的方式来完成治理任务。
更确切地说,是因为国家在乡村的基层组织在农民中间缺少实际影响力,因而在资源下乡的“最后一公里”面临着治理难题。
国家是通过乡镇和村两级基层组织完成对农民的组织和管理,但是,在税费改革以后,由于不再需要向农民收取税费,基层组织与农民的关系越来越远,在农民中间的实际影响力也越来越弱。
而另一方面,由于基层组织在税费时期存在的一些越轨行为,国家基于对基层组织的不信任感不断加强了对基层组织的监督和控制,推动基层组织不断向着正规化和行政化的方向发展。比如,村干部以前是一个兼业性的工作,现在则变得越来越正式化,逐渐被吸纳进正式的官僚体制之中。
这样一来,国家虽然能够加强对基层组织的控制,但是由于基层组织与农民存在疏远的情况,因而在一些地方国家对农民的组织实际上是弱化了。从一定范围内甚至可以说,国家在“治官”上是有效的,但是在“治民”上却遭遇了困难。
国家在基层的治理走向规范化和法治化的同时,国家也不能越俎代庖,地方性的事务仍然需要交给地方自己去办,因此需要一个有效的载体将涣散的、原子化的农民组织起来,形成对无理钉子户的内部强制。
如果基层组织的权威不断弱化,国家失去了中间的这一级组织载体,直接和千千万万的个体农户打交道,任何一个人站出来当钉子户都有可能阻挡统一的集体行动,而国家却缺少必要的强制能力。
这种情况下,基层组织的行动逻辑就有两种:一是尽可能地避免和农户打交道,这样一来其与农户的关系也就更加疏远了;二是通过策略化的手段来收买钉子户,这实际上是纵容了钉子户的无理要求,破坏了乡村治理的规则性。
如此一来,由于农民无理要价不会产生任何成本,因此就会堂而皇之地站出来向国家要价,而国家却缺少必要的强制手段,只能满足其无理要价,由此才会出现本文开头所说的被国家惯坏的农民。也正因此,为了重新构建有效的基层治理,必须加强对农民的组织,加强基层组织的建设。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