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辑/甄知
中国教育应警惕“拉丁美洲化”陷阱
编辑/甄知
前不久,北京大学中国教育财政科学研究所所长王蓉教授发表了一篇文章。她说,中国大城市的基础教育,要警惕“拉丁美洲化”倾向。
以巴西为例,在巴西,很多中高收入的家长,是看不上公立学校的,他们挤破脑袋也要把孩子送进私立的小学和初中,因为这里的教育资源最好。结果久而久之,公立学校就成了低收入家庭的一种无奈的选择,甚至成了“劣质机构”的代名词。
但是,跟小学和初中不同,巴西的高中和大学正好相反,也就是私立的一般都很差,公立的就很好,并且还享受高额的财政补贴。这就导致了一种结果,有钱人家的孩子上昂贵优质的小学、初中,然后进入物美价廉的高中、大学,而另一些人就输在了起跑线上,被锁死在了社会底层。这种直接导致阶层固化的教育格局,就叫做“教育的拉丁美洲化”。
在中国的很多大城市,“教育的拉丁美洲化”问题在基础教育领域已经非常突出。在这些城市,最好的初中几乎已经是民办学校的天下,民办学校与公办初中的质量差距越拉越大,公办学校的劣势越来越明显。
“教育的拉丁美洲化”问题在我国不少城市的基础教育领域已经非常突出。媒体报道了家长圈流传的一句话,即“初中不读民办,高中、大学就进民办”,这就是老百姓口中的“教育的拉丁美洲化”问题的形象表达。在这些城市,最好的初中学校几乎已经是民办学校的天下,更加令人担忧的是,民办学校与公办初中的质量差距越拉越大,公办学校的劣势越来越明显。
在上海,一位学者早在2005年的研究就显示公办初中发展的恶性循环问题已经非常突出,“公办初中一方面要应付民办初中带来的生源挑战,一方面还要应对残酷的中考竞争,始终在夹缝中求生存……民办初中加强了、发展了,而公办初中更困难了”。根据上海市2015年中考成绩(平均分),排名前十所学校全部是民办(中考平均分570~590分),而公办学校中中考成绩最好的,平均分都在560分以下。再从中考分流情况来看,民办毕业生进入市、区重点高中比例很高,而公办毕业生进入职校、技校的比例很高。同时,民办初中学费一路上涨,每学年学费已超过万元,在免费义务教育政策推行下,民办学校和公办学校的就读费用日益拉大,即便这样,仍然阻挡不了家长选择民办初中的热情,一些初中报名与录取比例甚至达到10∶1。
在浙江杭州,同样也是民办学校雄霸中考江湖。2015年中考成绩数据显示,在全市的500分以上考生中,来自民办学校的学生超过90%。中考高分比例民办公办学校严重失衡,差距呈逐年扩大之势。
在江苏,南京市六城区中考成绩排名靠前的基本是民办学校,很多薄弱的公办初中连中考全市平均分都达不到,办学质量不高,导致学校对家长和学生更没有吸引力,生源困难,形成恶性循环。"一位公办学校校长说,‘学生不是外来务工人员子弟,就是家里没钱没权的。’"
广东佛山2016年中考成绩放榜,延续了民办初中独占鳌头和公办初中集体沉默的局面。高分段考生,民办初中几近“垄断”的局面仍然明显。
在云南昆明市,目前最受家长追捧的初中,绝大多数也都是民办初中。比如云大附中、云师大实验中学、滇池中学、白塔中学、长城中学等,哪怕竞争激烈、学费昂贵,人们仍然挤破头。优质民办初中的录取率都很低。这使得公办初中逐渐沦为“鸡肋”,陷入尴尬境地。
这个现象是怎么形成的呢?世界银行前经济学家克劳奇从教育财政视角作出了分析。他认为,收入差距急剧拉大会带来人口的教育需求的迅速分化。在收入差距大的社会中,免学费政策可能和“教育的拉丁美洲化”问题存在联动关系。
克劳奇指出,因为免学费政策带来的公共教育供给倾向于标准化、规范化,中高收入人群的教育需求无法在公立学校中得到充分满足。当以额外付费获取公立学校提供个性化服务的渠道被切断时,这一群体可能大量涌入私立学校。
这样的后果导致了系统性的不公平——只有高收入家庭的孩子才能进入最高质量的、收费昂贵的小学和初中,从而进入最高质量的高中和大学。贫寒子弟与富裕家庭子弟的教育机会差距越来越大,“整个社会距离教育公平目标越来越远”。
中国的中产阶层正在逃离公立教育,他们通过选择私立中小学,继而获得优质低价的高等教育;穷人们只能接受质量较低的公立中小学教育,从而难以获得接受精英型高等教育的机会,这种教育的大分野,就是当今中国教育的“拉丁美洲化”的趋势。
如果社会中高层次教育的好学校传统上都是公立机构,如精英型的公立大学,且政府对这些机构采取高补贴或免费的政策,如巴西,这就会导致一种极端的、且是难以打破的教育不公平格局:社会中的优势群体在私立中小学接受优质教育,从而得到优质低价的高等教育服务及其背后高额的公共财政补贴;与此同时,弱势群体接受着较低质量的基础教育服务,难以在获得精英型高等教育机会的竞争中取胜,阶层固化难以打破。
据美国彭博社的报道,中国国内民办教育行业已经开始试探港股,申请在港IPO上市。在今年截至目前的港市五大IPO交易中,两家都是来自中国大陆的民办学校,分别是中国宇华教育集团和睿见教育国际控股有限公司。
根据法律公司Hogan Lovells透露,目前中国私立学校在名义上都是非营利性的,但是有一些学校已经允许为其资金提供者带来一些“合理的回报”,虽然现在还不清楚如何界定“合理”的范围。
而在这个可能的灰色地带里,一些私立学校公司开始将教育转化成了一个“赚钱的生意”。中国的教育需求是巨大的,但是公立学校的教育模式比较僵化,课程设置也相对比较落后,因此国内很多父母都渴望寻求更好的教育产品,比如现在,北京已经开始鼓励民办学校来填补一些教育服务上的差距和空白。
在宇华教育集团的上市招股书上,显示了他们教育服务业务为何对投资人有如此大的吸引力:一方面,该公司的学费就比其他公办学校要高很多;另一方面,他们还能保证学费会每年不断上涨,这对于投资人来说,是一个非常明确的正现金流价值。据中国宇华教育集团的数据显示,2016-2017学年,他们的小学学费上涨到最高3.9万元(约合5663美元),而在2013-2014学年,这一数字为3万元,上涨幅度达到了30%。此外,根据知名市场研究公司弗若斯特沙利文公司(简称Frost & Sullivan)发布的一份调研报告显示,中国大陆的私人教育行业规模也从2011年的1740亿美元,上涨到了2015年的2879亿美元,年增长率达到13.4%。
毫无疑问,中国民办教育行业将会成为另一个投资金矿。全国人大代表严诚忠呼吁要缩减民办学校的比例,他建议各地义务教育民办学校比例应控制在10%。严诚忠认为,很多民办学校打着“国际办学”的幌子,收取十分高昂的学费,这种行为不但使我国的义务教育体系受到影响,也会对国家教育改革的进程产生不良导向,还大幅度增加家长的经济负担。更为严重的是,使用了国际课程及教材的学校,势必会对我国义务教育阶段的教育大纲所需课程内容和课时有所挤占。
严诚忠表示,民办学校只是社会教育多元化的一种形式,义务教育阶段公立学校必须为教育体系的绝对主体。因此,他建议,各地方开办义务教育阶段民办学校时,应将其比例控制在10%左右。同时,对于质量精良的民办学校,教育主管部门应为其创造更多的发展空间。
“重视中国‘教育拉丁美洲化’的问题,并不是要‘管、卡、压’民办学校的发展。”王蓉教授认为,要破“教育拉丁美洲化”格局,必须明确这样的原则:民办学校也具有维系全社会教育公平的责任。对于非营利性民办学校,其所获得的土地等公共资源支持意味着“应该担负更大的教育公平的责任”。
同时,通过制度设计来控制日趋扩大的基础教育资源差距。为此王蓉教授提出了三点建议。
第一,要用财政手段来管控公立学校和精英型民办学校的两点差距,一是投入差距,二是办学质量差距。针对公立学校,得允许他们在规范化教育的基础上,适当提供收费的个性化服务。这么一来,就算有时会出现“乱收费”现象,也总好过“教育隔离”,至少一个社会团结与融合的基础不会变。而针对非营利性的私立学校,因为他们本身是得到公共资源支持的,比如土地,所以应该担负起相应的社会责任,招收一些弱势群体的学生,而政府应该根据招收比例,建立相应的教育公平问责制度,还得和学校的审批、奖励、公共财政支持挂钩,这样才能引起重视。
第二,要改变目前的教育评价标准。现在,我们评价一所学校的标准只有一个,就是成绩。但每个学校的生源是不一样的,有的学校费了很大劲把60分的学生变成了80分,有的学校招收的本来就是90分的学生,所以这种“只看结果,不看过程”的评价方法只会让好学校越来越好,差学校越来越差。王蓉教授认为,应该建立一套“增值性评价体系”,通过观察一个学生在这所学校获得了多少提高,用这个“增量”作为评价学校的标准。也就是更关注学校“帮助学生长高了多少”,而不是“学生最后长到多高”。
第三,启动关注“后20%学生”的项目。顾名思义,就是把成绩靠后的学生作为教育重点。因为学习成绩和家庭背景有很高的相关性,很多学困生往往也是贫困生。换句话说,未来教育扶贫工作的目标,应该利用现在的义务教育转移支付制度和国家学生资助体系,不断提高基础教育的经费保障水平,在中央财政的引领下,让这“后20%的学生”不仅“能上学”,更能“上好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