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保“蜀道难”

2017-08-14 04:13李瑶熊湘怡陈荣吴琼文倩
财经国家周刊 2017年16期
关键词:蜀道难跨省四川省

李瑶+熊湘怡+陈荣+吴琼+文倩

“蜀道”再难,终须迈过。

所有人都知道,环保是块硬骨头。

在一些地方,尤其是贫困地区,环境污染源,往往是当地政府的GDP来源,要整改要关停,就等于税收没了,GDP也没了。

在一些地方,尤其是经济转型地区,粗放的污染大的项目,大多是劳动密集型产业,养活着成千上万人。要搞环保,就是“断人财路,夺人生计”。

在一些地方,尤其是著名的产业基地,污染问题往往与当地“名片”伴生,数十年的发展也是数十年的问题积累。要搞环保,就得向几十年的老大难问题开战。

推诿扯皮、走走形式、纠缠闹事……类似种种困难,也接踵而至。

放到全国,四川不算环保问题最严重的省份,但作为长江上游生态屏障和水源涵养地,四川面临的环保压力和硬骨头,一点不比其他省份轻、少:部分地区生态环境仍然脆弱、水土流失较为严重,草地湿地退化、沙漠化、石漠化等现象突出,城市雾霾、水体污染、土壤重金属污染等环境问题日益凸显。

在四川多地调研走访,不少环保部门人士有这样一个共识,其他省份有的共性环保问题,四川几乎都有,其他省份没有的一些问题,四川也有。四川的环保工作,“压力山大”。

然而,“蜀道”再难,终须迈过。

不只是环保的问题

2016年以来,四川在全国率先启动省内环保督察,完成对21个市(州)环保督察全覆盖,梳理了8924个各类环境问题。

从整体数据上看,四川“自曝家丑”后的整改工作取得了明显效果。截至7月14日,8924个环境问题已经整改完成80.5%。

对于已取得的胜利,四川省环保厅总结出来一条最主要经验,就是不把环保问题仅仅当环保问题来治理。

四川省环保厅总工程师赵乐晨说,“一直以来大家总认为环保就是环保,出现污染了,关停并转了事。但这么多年下来,大家已经有共识,绿色发展不仅是环保问题,也是民生问题、经济问题以及社会问题,事关经济社会综合管理,需要协同各部门系统去解决、去推进。”

《财经国家周刊》记者了解到,为了推进环保工作,四川省政府成立了以省长任组长、省级有关部门主要负责人为成员的“四川省环境保护督查工作领导小组”;由省委、省人大、省政府、省政协12位副省级领导分别担任督查组组长并亲自带队,发改、公安、国土、环保、住建以及组织部门、纪检监察部门等省环保督查工作小组的22个成员单位全部参与,多部门联动,协同配合。

“当然,光有理念上的转变和组织保障是不够的,要督促并真正将权责落实下去,不至于又变成走形式,还需要不断创新并完善相应的制度。”四川省环保厅政策法规处处长王忠说。

比如,在环保工作上实行的党政同责、一岗双责,严肃问责追责,最直接的作用就是明晰各层级负责人尤其是一把手的环保任务和责任,把环保工作从环保部门真正上升到各级主要领导干部的考核和问责层面。

这些制度不仅从根上基本杜绝了一些地方干部和部门“踢皮球”的现象,还让环保成了许多市(州)的第一要务。在乐山市夹江县,分管公安、环保等多项工作的副县长廖建章称呼自己为“环保副县长”,70%的精力都用在环保工作;在什邡市,副市长何泽新则自封“环保局第一副局长”。

不仅靠人,也靠高科技

顶层设计的核心是明晰权责、完善制度。到了环保执法一线,面对各个领域五花八门的问题,环保工作就成了一场“斗智斗勇”的较量。

四川省环保厅环境监察总队总队长雷毅说,较之早年间,如今环境违法行为呈现出隐蔽化、多样化和高科技特征,明目张胆违法排污的少了,偷摸隐蔽的违法排污多了,环保执法和查处的任务变得更加艰巨。

“一些企业钻空子,白天和工作日按规矩来,晚上和节假期偷偷排污;四川省环保执法队伍总共就2000人左右,算上四川48.6万平方公里面积,相当于每个人要负责成都三環内大小的区域,人力相当吃紧。”雷毅说。

在这种情况下,运用无人机、智能监测仪等高科技手段,就成为了提高执法效率的最佳选择,它们能为监管执法安上“火眼金睛”。

据雷毅介绍,成都市环境监察执法支队曾发现一个食品加工排污单位外排污水,但始终大门紧闭,还养了几条狼狗,执法人员难以靠近。后采用无人机航拍取证,发现该排污单位的曝气池等治污设施均静置未用,据此拿下实证,对排污单位依法查处。

除了无人机,四川环保工作人员津津乐道的还有投放在马路上的机动车尾气遥测车。一线执法工作人员告诉《财经国家周刊》记者,在开展机动车污染防治专项检查行动中,这些遥测车可更有效地发现污染源,加强现场抽查和视频监控,极大地减少了人力工作量,显著提高了排查效率。

除了环保执法,常规的大气、水、土壤等数据实时监测,四川也用上了高科技的智能监测系统。

省环保监测总站站长杜明告诉记者,在空气质量监测上,依托现有四川省空气质量监测及预警预报管理平台,环保部门初步实现了从近地面监测、地基遥感和星载监测数据的融合,强化了从近地面到高空的空气质量“天空地一体化”立体监测能力,初步建立起了集“监测监控-预报预警-污染防控-质量管理”为一体的先进技术体系。

环保厅提供的数据显示,四川省21市(州)的环境执法部门目前都配备无人机等高科技设备,还建立起利用大数据监测水、空气的智能管理系统,再配合执法力量夜查、暗查、节假日查、交叉检查等有针对性的措施,分波次不间断地组织实施攻坚战和歼灭战。

雷毅告诉记者,截止6月30日,全省环境违法立案4829件,已处罚3748件,处罚金额2.26亿元,超过2016年和2015年两年罚款的总和。“罚款不是我们的目的,罚款总额也不是越多越好,我们最终仍是希望守法成为常态,看到守法的企业越来越多,违法的越来越少。”

走群众路线

顶层设计和技术保障可以说是四川搞环保工作的大框架,而具体到行动路线,在四川各地调研,听到最多的还是人们熟悉的——群众路线。

一些环保干部说,当下群众已经对绿色生态环境有高度期待,认识到环境保护涉及千家万户,与每个人息息相关,每个人既是受害者又是享有者,既是污染者也是保护者。

所以,要想减少环境违法行为,必须动员群众,让每个人成为解决环境问题的参与者、贡献者。

这里的动员,很大一个工作是深入基层的宣传工作。四川省环保厅厅长于会文说,今年以来,四川省环保厅联合宣传、教育、团委、妇联等部门,不断加大绿色发展的社会宣传,尤其是生活方式绿色化的宣传,大力开展环境教育和公众环保开放日活动。

在乐山市沐川县,为了配合当地关闭小造纸厂的工作,各乡镇在山间田野派出了环保宣传车,宣传单、小喇叭,各种土办法齐上阵,宣传违法造纸污染危害和环保重要性。

沐川县环保局局长李万书说,别看方法不太高大上,但效果非常好,以前沐川虽然也多次关闭小造纸厂,但无一例外都出现反弹和群体性事件,但这一次关停,居然罕见地没有发生一起纠缠闹事事件。

如果说全民参与是绿色保卫战的胜利基础,那么基层干部就是四川这场保卫战的主力军。

成都双流区今年启动了区内“三无”工业企业的整治工作,这些“散乱污”企业有单子就开工,常常在晚上和节假日和环保工作人员“打游击”,要抓到企业的排污现场相当不容易。

为了抓证据,一线环保工作人员从白天执法到深夜在企业蹲守,就这样一个一个硬骨头啃,截至目前,取缔、整改、搬迁了区内800家“三无”企业。

同样的例子也发生在其他市县。“我们有的同志每天休息三四个小时,连续工作17、8小时也是常事。”德阳市环保局副局长周丽姬告诉记者,“没有基层干部一个点一个点啃硬骨头,就不会有今天的成果。”

阵痛如何化解

什邡市环保局局长杨兵说,四川省的这场绿色保卫战目前已经解决了不少老问题和硬骨头,让四川越来越朝着“一个你来了就不想走的地方”发展。

但这场战斗还处在攻坚阶段,《财经国家周刊》记者在调研中发现,四川在收获绿色保卫战果实的同时,也面临不少棘手而待进一步解决的问题,比如环保与发展出现短期冲突,鱼与熊掌短期内难以兼得。

李万书介绍说,已经在6月10日前关闭了上千家小造纸厂的沐川县,还是四川88个贫困县之一,今年面临全面脱贫摘帽的任务,本就不富裕的县财政收入,已经大部分用于脱贫攻坚,环保工作的资金缺口近亿元。

“我们今年要实现整体脱贫摘帽,但关停造纸厂的确影响到了乡民收入,一些人靠造纸脱贫,造纸厂一关,又返贫了。这也是我们工作不好推进的主要原因。”作为沐川县底堡乡的副乡长,邹朋很清楚百姓的顾虑。

71岁的邓仕平是底堡乡人,家里开了20多年的小造纸厂,每年刨去人力、材料成本,可收入1万到2万元。对于政府关闭造纸厂的决定,邓仕平在表达“大力支持国家环保政策”的同时,也为接下来的收入来源隐隐发愁。

“我们在以前的物料池里养鱼,还在县里开了个蛋糕店,勉强糊口”,邓仕平44岁的儿子邓昌讯说,“我们自己蒙头乱撞还是不行。”

李万书说,群众和县里的困难实实在在,清清楚楚,不能否认短期内环保与脱贫存在一定冲突,但总不能继续靠污染环境来换取经济发展。

“我们初步考虑过为村民的产业转型做出引导和专业培训,比如发展农村生态旅游,具體的细则还在规划中。”她说,“除此之外,县里面也在积极向省上争取汇报,以解决资金缺口问题。”

类似的情况,夹江县副县长廖建章也提到过。他说,夹江县以陶瓷产业作为支撑,产业结构较为单一,“煤改气”工程让企业和政府都付出了巨大的成本,接下来如何实现产业转型升级,政府想了一些办法,但仍要看后续效果。

虽然政府部门也在积极帮百姓、企业进行产业转型升级,让环保与发展共进,但数十年乃至上百年的积弊,仍需继续探索更有效的解决之道。

跨省治理之难

由于水、大气、土壤等污染的传播扩散具有跨区域性,再加上特殊的地理位置,跨省治污成为四川省搞环保工作面临的新难题。

据了解,近两年来,四川省环保厅统一指挥、协同处置过“广元嘉陵江跨省锑污染事件”、“广安御临河跨省突发环境事件”等大型突发环境污染事件。

以嘉陵江锑污染事件为例,污染的起因是甘肃省陇星锑业有限责任公司尾矿库发生砂泄漏,造成嘉陵江及其一级支流西汉水数百公里河段锑浓度超标。

锑污染事件发生后,位处下游的四川省广元市城区50万人的生活用水受到极大影响。为解决污染事件,四川省环保部门联系甘肃、陕西两省相关部门,耗时逾20天,投入应急资金超过5000万元。

赵乐晨告诉《财经国家周刊》记者,一起环境污染事件发生后,往往需要调动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开展处置。而环保部门作为牵头处置单位,人力物力资源有限,常处于疲于奔命的状态,更不用说跨省操作了。

“因为各省审批要求等规定不统一,跨省治污经常面临流程复杂、耗时冗长的问题”,他说,“但水、大气这样的环境问题往往跨省域、区域扩散,它们可不管你是四川还是哪里。”

但赵乐晨也提到,鉴于现阶段四川省环保厅已逐步建立起各部门协同机制,再加上对智能监测系统的使用,已经能够比以前更快处理跨省污染问题。

“具有代表性的案例是前段时间我们处理的嘉陵江铊污染事件。”他说。

四川省环保厅水环境管理处处长陈维果介绍,铊污染事件中,在川陕两省的协同作战、科学处置下,1天内实现恢复性供水,3天内排查锁定污染是汉中锌业铜矿有限责任公司,7天解除应急状态,可以说是跨省治理的标杆。

“我们下一步要做的是进一步优化区域间、省域间的环境治理机制和能力。”赵乐晨说,在很多具体的污染问题上,这还需要省与省之间,乃至更高层面的统筹协调。

“眼前的困难是暂时的,是终将被克服的。”对这场绿色保卫战,四川省环保厅厅长于会文充满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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