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历者回忆:西安事变

2017-08-14 18:10李跃乾
读书文摘 2017年8期
关键词:杨虎城蒋先生委员长

周相臣

(1907年生,陕西商南县人,曾任张学良的贴身侍卫十二年) 一九三六年十月至西安事变前,少帅曾三次派我去陕北共区。第一次是秘密送信给红军领导人毛泽东。第二、第三次是给红军送粮食、棉衣、枪械。现在,我就将三次去陕北红区的情况简述如下。

一九三六年十月四日,少帅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当时,只有我们二人在场。少帅问我: “你跟了我十二年,我待你不错吧?”我说:“少帅,快别说这些了,你有什么吩咐,只管讲,我一定尽力效劳。”他又问:“你是陕西人吧?懂不懂陕北话?”我说:“我是陕西人,懂陕北话。”少帅说:“那好,你给我送一封信到陕北保安去。能不能办到?”当时,延安正在我们的手里,共产党中央驻在保安,即今天的志丹县。我说:“掉脑袋也要完成。”少帅说: “好,我相信你。你今晚准备一下,明天一早出发。记住,一定要亲手把信送到毛泽东手里。事情办好了,回来我给你加一级。”我说:“加不加级倒不要紧,能完成任务就心安理得了。”

第二天一早,我化装成个讨饭的,穿一身破破烂烂的棉衣,手拿一把破雨伞,信就藏在伞柄里,柄端再用泥巴糊住。我从西安西门出城,经咸阳、耀县、新平、铜川到洛川,再进入红军防区。大约走了七天,一共过了七道防线。其中五道是国民党的,两道是红军的。在新平过第一道防线时,我顺利地通过了。在铜川过第二道防线时,检查严格一些。当时,哨兵只注意摸我的身上,我将破伞往地上一丢,他们没有注意到伞上。这样,我就应付过去了。在洛川过第五道防线时,那里是我们东北军王以哲的六十七军防守,因是与红军交界的地方,检查更加严格。由于任务重要,我不能说出自己的身份,但还是顺利地通过了。离开东北军防线二十多里,便进入了红军的第一道防线。红军的哨兵检查也很严,他们问我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我称自己是讨饭的,准备去保安。又走了几十里,到了红军的第二道防线,哨兵又仔细地盘问我。我想,已经离保安不远了,不如直说还安全些,便说:“我是从西安来的,到保安去,有要事要找红军领袖毛泽东。”哨兵马上喊来了一位当官的,大概是个指导员。这位指导员便带了一个班的士兵,护送我到了保安。在一孔窑洞前,这位指导员与门前值勤的哨兵说了几句,值勤的进去喊来了一位红军首长。他问我从哪里来?我说从西安来,张学良副司令有一封信要我亲手交给红军领袖毛泽东。这位红军首长便将我带进窑洞。我进去后,见一位瘦高个子的红军同志正在伏案写字,我说:“你是毛泽东主席吧?”他站起来回答:“本人就是。”我敬了一个礼说:“报告毛主席,张学良副司令要我送一封信给你。”于是,我便从伞柄里将信拿出来交给他。他看了信后,又到隔壁叫来了朱德、周恩来等红军领导人,介绍给我认识。我说:“张副司令还要我带回信回去。”毛主席答应一定回信,并问我吃饭没有,叫人带我到伙房去吃饭。我记得吃的是馒头、稀饭。吃完后,我说要马上赶回西安去。毛主席说他们还开会研究一下,才能写回信,要我住一晚,第二天再回去。这样,我只好住下了。招待我的红军非常热情,还烧水让我洗了个澡。第二天,毛主席他们开完会后,由毛主席亲笔写了一封回信,交我带给张副司令,我又将信藏在伞柄里,离开了保安。我怕在路上出问题,就没走原路,而是由洛川、归县、富县,再由西安东门进城。大约又走了一个星期,回到了少帅身边,把信交给了少帅。

陈诚

以下为陈诚在西安事变中的纪事。

十二月十二日 清晨五时许,正在准备起床之际,忽闻外面有嘈杂声,即出卧室,拟察其究竟。当询问茶房,谓有军队开入招待所,不知何事。余返身入室,将机密文件,稍行收检,即复出外,由一茶房引导至彼等之卧室暂避。此时部队四出,正在搜索招待所内各住客,并已闻连续之枪声,形势极为紊乱。余初以为系一部分叛兵之所为,待至天色大明,真相明了,当即无问题。但继续探听,发动之叛兵终未离开招待所,而西安市内之枪声亦断续未息,已不似局部之兵变。旋询问茶房,招待所内其他各住客之情形如何,答称大家均被禁于楼下大厅内,惟邵元冲委员负伤甚重,其余无恙,刻仍在搜索中等语。其时天已大明,且念事势至此,非暂避可以了事,乃出至大厅以观究竟。当时厅内满坐同住之旅客,形状均现焦灼,而率领叛兵之一少年军官,则极现得意之色,口称一切人都已找到了,只少一个陈参谋长,现在好了,不然我的任务就交不了等语。余视其臂章,作西安绥靖公署字样,问其何所属,答系杨主任学兵队,再问其姓名,自称宋文梅。此时蒋百里先生亦问宋,究竟为什么?宋答我们是奉副司令的命令做的,你们老年人哪里知道少年人的烦闷!此时正在疑惑,张、杨是否同谋,又不知临潼是否有变,悬念万状。稍后,有一上尉阶级者前来,接替宋文梅之任务,似对余及朱一民主任特别注意。少顷,守兵送来所谓兵谏的号外,此时大家始明白事件之主谋者,确是张学良、杨虎城二人,便多方打听委座之消息,但亦只知西安、临潼两处,系同时发动,而委座之安否,则不得知。自念“主忧臣辱,主辱臣死”,古有明训。今之长官部属,实即古之君臣,事至今日,惟有拼一死以报委座报国家而已。惟颜回有言:“子在,回何敢死?”则在未得委座安否之确息以前,又显然未可以徒死也。

午后,自大厅迁入室内,有张部军官何镜华来见,问老师尚认识学生乎?余答以想不起来,彼即出示名片,并称曾在庐山受训。余当即询问委座何在,现在安否?彼称委座已在骊山寻到,身体平安,现住新城大楼。余闻委座安全之讯,于心大慰,惟以杨部官兵在旁监视,又不便于详问。少顷,杨部官兵似有干涉之意,何已觉察,即称一时说话不便,俟有特别消息,再当设法报告。何去后不久,张学良来与余谈话,见面时彼即说对不起,这不是对人的问题,是对事的问题。余当即告张,对人本无问题,余自投身革命,生死早已置之度外,绝无顾虑。至于对事,则试问你此种举动,究将何以善其后?委座身系国家民族之安危,设有差池,又将何以对天下后世?而且现在委座状况究竟如何?张答委座安全,绝无问题,无论如何,我要负责保护,现已接至新城大楼居住。不过他的脾气太壞,完全不准人家说话。至于我发动此举用意,计有八项主张,业已通电全国,兄等之名亦已列入,稍待即可送来一阅。稍停,又说,我们不要客气,要争要闹,仍同平时一样。余即告张,其他暂时不谈,余要去见委座。张答现在太乱,隔日再说,并随即起立,说要去看招待所其他各位。过后不久,张又来晤,自称此次兵谏,阎先生与李、白、刘湘等均表同情,其他各省,亦有相当联络。余答此等做法,他人必不赞同,阎先生余所深知,尤必断然反对。张谓不要武断,以后再看。临去时,张留下一副官,谓此地太乱,恐多不便,有何事件,可交李副官办,盖彼至此刻,似亦稍稍感到事变经过做得太坏,并深知杨部官兵之要枪要钱要衣,任意需索,毫无纪律也。

十二月十五日 张今日来招待所说,我同你商量一件事:我想请你写一封信给严立三,请他来此如何?余答,彼决不会来,余亦不能写此信。随后,张即报告外间消息,据谓南京现分两派,彼此斗争甚烈云云,言下并力诋何部长、戴院长、冯副委员长等不置。予谓不妨反省,何必尤人?此外,张又告余,端纳与黄仁霖业已飞抵西安,并称蒋夫人曾请端纳转告委员长说,革命之中,还有革命。端纳询以何意,蒋夫人说,委员长会懂得的。张述至此,即自称据我看来,这就是说,戏法之中还要变戏法的意思,不过无论如何变法,我们的八项主张是不能放弃的。尤其是改组南京政府一项,现在政府中如何敬之 (应钦),我的本家岳军 (张群),以及吴鼎昌、张公权 (嘉璈) 非去不可。此外各省市负责者,如熊天翼 (式辉)、刘雪亚 (镇华),以及我的好朋友吴铁城,都在必去之列,尤其老吴不是好东西,老是对青年过不去云云。余谓政府人员之去留,自有一定之手续,岂能听凭任何个人之好恶?否则爱则加诸膝,恶则坠诸渊,纠纷永无止期矣。是晚,自招待所移居仁寿里。自十二日清晨,至今晚以前,任监视之责者,为杨虎城所部,纪律之坏,得未曾有。自今晚起,改由张部监视,而负责者,为孙铭九。孙系张部卫队第二营营长,即在临潼率部攻击委座者,一著名之暴徒也。余与一民、殿翘 (晏道刚) 同住第五号,监视特严,盖彼等认余三人为要犯云。

十二月十六日 今晨张来第五号,与蒋百里先生同来。张向余与一民说,我要替你们负保护之责,言下似甚自得,又似表示好意。旋谓中央空军已在渭南、华县轰炸,陆军亦向华县进攻,极表愤慨,并称现在前方指挥进攻者,即系你的大将云云,其意盖指樊菘甫军长而言,因樊菘甫曾任余之参谋长也。张为此言,或有请余止樊进攻之意,但未明说而已。稍停,张复大言曰,如果中央军真要一步一步的进攻,我决定解决之。余谓欲使中央军不进不攻,只有早送委座回京之一法。不然,则中央军来陕之速,与数量之多,必如余前日之所言。结果兵连祸结,自相残杀,完全替日本人造机会,使彼此同歸功于尽,而日本所谓不战而亡中国之目的,即可以见之事实矣。张犹笑以自解曰,如果真要打起来,我只有拖你们一起走。余至此问张,前方情形已否报告委员长?张说,没有详细说,即匆匆而去。张偕百里先生走后,余与一民私议,中央军能如此迅速进攻,事尚可为,因为张之初意,以为挟持委座,即可一了百了,实则以委座之为人,必不受张之挟持,而中央亦能看清此点,决以断然之手段期达营救之目的,此皆为张所万不及料,除此以外,张尚有何办法乎?惟所谓一至必要时挟委座一同走,则诚可虑耳。一民谓张所以自处者,只有送委座回京与挟走两途,惟不知其能否自主而已。余谓细思此事,张或有送委座回京之可能,因从现在各种情形观之,并证以张之过去生活,彼决不能离开交通都会,走向西北荒原,亦决无破釜沉舟、同归功于尽之决心与勇气,可断言也。

十二月二十日 午后张来告知余等,子文已来西安,闻之颇出意外。子文冒险远来,义勇令人钦佩,但虑来此以后,倘亦失去自由,不将重增张之要挟,以致动摇经济基础,影响国家前途乎?继念事变发生以后,迄今已逾一周,长此夜长梦多,当然绝非办法!余等在此丧失自由,深恨一筹莫展,虽每日直言剖析,张仍旧置若罔闻,此次铭三去后,子文续来,自系得张同意,或者以子文之义勇,终能设法使委座安然脱险,正未可知,不自由身,徒能冥想,有生如此,可耻甚矣!

十二月二十三日 今日张告余与一民,谓蒋夫人与子文来陕后,彼此讨论甚久,虽众意尚未一致,而大致已有端绪,其主要条件为中央军退出潼关,改组南京政府,释放在上海被捕之各爱国领袖,召集全国救国会议等等,并谓委座脾气已经稍好,我等主张已大致允办云云。余等念彼此讨论之说,事或有之,至谓委座已允接受彼等之主张,则始终不信。最后张复谓余,将来组织国防部,委座已指定由你负责,此职重要,不可大意,言毕即去。

十二月二十六日 今日杨虎城来道歉,略谓事起仓促,一切请多原谅。并谓伊等主张,已蒙委座采纳:昨日下午,业由张学良恭送委座飞抵洛阳云云。此为陕变发生以后,与杨虎城见面之第一次。同时展阅本日报纸,亦载有委座与夫人于昨日下午四时离陕,五时半飞抵洛阳之消息,同行者,计有子文、端纳诸人。余与一民闻委座果然平安出险之讯,不觉喜不可支,深为国家民族前途庆幸!至于采纳张杨主张云云,自系张杨片面之辞,以示自圆其说之意,不足信也。

晚,与留陕中央各将领,同应杨虎城之宴。联欢乎?解嘲乎?无以名之。宴会中杨告知余等,委座已于今午自洛阳飞抵南京,张学良亦随往。旋出示张之来电,嘱于明日送余等回京。计自陕变发生以来,整整困居半月,盖至此刻始恢复自由矣。宴毕,有张杨两部将领多人来晤,一片道歉原谅之声,据某君告余:“张学良谓余盲从委座,脾气不改,曾嘱各将领不可与余往还。”云云。旋清查与余同来西安之各同志,幸均无恙。

十二月二十七日 上午,杨虎城来谈,并送还一小箱文件。小箱非余所有,检视箱内文件,大都断简残篇,绝少完整,盖凌乱之后,随意塞入者。近数年来,余在各处所拟订并有一部分业已奉准实施之国防计划、整军计划、建设计划,以及公私函电、日记建议等等,向均收藏于随身小皮箱内,今概不见,乃向杨诘询何在。据杨称委座及余之重要文件,均存张学良公馆内,现张不在此,一时无法清查,惟有稍待,亦只得听之。

稍后,余与一民及杨虎城同车赴机场,杨与司机同坐前列。某某时某某分,自西安飞机场起飞,以下午某某时某某分到达南京,各方友好,欢迎甚盛,至深惭感。余下机后,即往中央军校晋谒委座,敬候起居,获知委座身体虽微有不适,而精神则甚佳,窃引为深慰!旋返寓所,获读报载委座离陕前对张杨之训话,义正辞严,尤足见谋国之公忠,凡有人心,能不感动!而前述张杨之饰词,与一般局外之浮议,皆一扫而空矣。

汪日章

事变前,我在睡梦中被乱枪惊醒,子弹从窗门进来,幸未中弹,当即被张的自卫营长孙铭九所俘,我和毛庆祥、葛武檠、萧赞育、邵存诚被点名押去,以为去枪毙,那时也只好置生死于度外了。第二天张学良亲来解释说除了兵谏别无他法,说蒋介石备受保护,我们不久也可回去。两天后又转押某军长公馆,遇到了张冲、彭绍贤等五人,受到优待,住了约一星期。我和毛庆祥另调绥靖公署内,更为优待,任你自由。一天,杨虎城陪我们吃早点笑着说:“你们受惊了,现在可以回去了!”十二月二十五日下午四时由张学良陪同蒋介石、宋美龄、端纳、宋子文、戴笠乘一架飞机,我和其他秘书、参谋、副官乘另一架离西安抵洛阳转南京,其余侍从人员乘火车于二十八日回到南京。蒋介石痛恨张学良的离心,但又认为杨虎城是真正肇事者,利用张的天真、阅历浅,正面由张出面,况且据戴笠报告张学良不主张杀蒋,而杨虎城几次要干掉蒋,蒋在被囚禁时期也是张学良派警卫严密保护安全的,但蒋为了自己的“尊严”,仍将张交军法审判,传言永不杀他。而对杨虎城则思图报复,调俞济时率军进驻西安,拉出西北军实力分子孙蔚如担任陕西省主席,任命何柱国为西安行营副主任,东北军实行整编,也就拆散了。杨虎城只好出国,惜抗战后自己回国请缨,终遭囚禁,到一九四九年被杀害。

事变一开始,张学良即通电全国,但当时各省主脑,即地方势力都是反共的,因此无人响应,非常尴尬,而东北军和西北军意见也不一致,杨虎城很想乘机分化东北军,扩充自己势力,并不真心联共,日本军阀又借口蠢蠢欲动,何应钦力主武力解决,内乱外侮,眼看山雨欲来风满楼。

回南京后,蒋介石向钱大钧问罪,问:“临潼火车头开走,是否预定计划?与张学良、杨虎城是否同谋?”后经张学良证实,钱大钧背部中弹出右肺,有血衣可验,才算没事。

陈立夫

蒋公遭逢西安事变,这是一个重要关头。中央要如何面对这一难题作解决,在会议中,戴先生挺身而出,他诚恳地分析:历史上,哪一朝代皇帝遭挟持,中央政府态度软弱,皇帝一定被杀,而中央政府态度硬挺,被俘的君主都能脱险。他的这番话,大家都认为有理,决定用强有力态度讨伐张学良,何应钦就率军攻打西安。

我认为,戴先生为国家做了一件重要的大事,不过也有人误会他,戴先生伤心难过中表示:“从此不再讲话了。”

事实上,戴先生那番话是对的,因为他是站在历史观点说话,虽然蒋公能从西安脱险归来,原因很多,但是我认为戴先生的主张和当时中央的决定,仍是功劳之一。

齐世英

西安事变是东北人惹的乱子,我尽量设法营救蒋先生,在客厅摆一张行军床,旁边搁着电话,我派邵柏源 (王以哲的小学同学) 到西安去见王以哲,行前我带他去看何应钦,何应钦说:“王以哲的部队必要时往胡宗南这边靠,才能保存这部分队伍。”我告诉邵柏源转达王以哲说:“最好能在里面想办法把蒋先生救出来,如果不能的话,自己不要待在西安,把部队往胡宗南这一边靠。”邵柏源很机警地完成了任务,他到潼关,化装邮差过去见王以哲,把我的话转达。时王以哲病倒在床上,他说:“放心好了,我在此很安全,希望能救出蒋先生,而且我要把东北军带到中央,归顺中央。”王以哲不肯离开西安,终被刺杀,我当时想,或许王以哲的野心太大,有意要继承张学良的地位,不过这也只是我的一个想法而已。

西安事变发生,东北刘尚清、莫德惠、王树翰等几位老先生在北平观望几天以后来到南京,住在王树常家 (东北军人,任军事参议院院长),准备往西安请张学良释放蒋先生。王树常跑来跟我商量,我说我不能做主,我回去再与果夫商量。陈果夫那时真了不起,非常沉着,他说这事他也不能做主,他要去问戴先生 (季陶)。果夫先生去问戴先生回来说:“戴先生只说‘我是看大门的,我是看大门的。这么一句话,他的意思是说你们要走旁门、后门,你们走好了,我不看旁门,也不看后门。”果夫并且告诉我要何敬之 (应钦) 预备飞机飞西安,结果因为天气不好,飞机在太原降落,他们还没有往西安走,蒋先生已经脱险了。

十二月二十五日,张学良护送蒋先生到洛阳,有人打电话告诉我这个消息,颇出我意料之外,即电何敬之查询。何先生说:“真有其事,人已至洛阳,并且还通过电话。”证实了这个出乎意料的好消息,我高兴地邀请了几个朋友到夫子庙老万全喝酒庆贺,出门一看,人山人海,鞭炮声响彻云霄,原来何先生把消息告诉电台广播,很快地传到各处,我首次体会到广播的力量。

二十六日,我们迎接蒋先生回南京,张学良也坐另一架飞机来京,住宋子文家。次日晚,我去何敬之家,他正好至张汉卿处,我等他回来。他一看到我即说,西安事变你有百分之二三十的责任。我问他这话怎么说,何先生说:“我刚去看副总司令,我跟他说我们是朋友。我问张:‘事情已经过去了,为什么你搞这么一下子?张说:‘老实说吧!旁人的主张是一半,受气也是一半。受气嘛:一则国府授勋这个有,那个有,惟独我没有。二则我买三部汽车,海关不免税,看不起我张学良。三则齐某人在南京一件一件地搞我,中央从不制止,中央用我不如用他。”我说:“何先生,你看看,他讲这些完全是小孩子的话,什么授勋不授勋、汽车不汽车,这还值得谈吗?至于说是我搞他,果然是我的话,我很光荣,凭我一个书生,一个中央政治会议的秘书,手无寸铁,我有什么力量能使他造反,张汉卿这个人您听听他的话,这还说得出来吗?”何敬之是老实人,觉得我说的话也有道理。

这事以后没几天,陈果夫跟我提到说:蒋先生回来,他向蒋先生报告在其蒙难期间有哪些人非常关心,说我也在怎么设法营救他。讲过后,蒋先生就问他说: “他做的事,你们都晓不晓得?”果夫说:“当然我也不敢说每件事都晓得,不过大事没有不跟我们商量的。”

综合何敬之与陈果夫两人的谈话,在西安期间,张汉卿很可能也跟蒋先生谈过。没几年以前,蒋先生还提到这件事,说我把张汉卿逼反了。蒋先生居然没有追究我,很是宽大。

以后王以哲也遇難,他当时还是卧病在床,叛军带兵进去,用乱枪把他打死。我要去吊祭他,立夫说不能去,他们会眼红,结果我派董其政去。

张汉卿结果被军事法庭判了十年徒刑,蒋先生向中央常会求情,改判交军事委员会严加管束。旋蒋先生回奉化,张汉卿也到奉化,当时我在上海,刘尚清跟我说他要到奉化去看张汉卿,我说:“今天张汉卿倒了霉,你看见他好不好跟他说:如果他同意的话,我也到奉化去看他,为国家也好,为东北也好,总还有见面的机会,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了。”刘尚清说:“很好!今天他倒了霉,难得你还有这个意思,我一定跟张汉卿说。”刘尚清回来的时候跟我说,他把话都告诉张汉卿了,张汉卿说:“时间还早。”

关于东北军的善后问题,我在中央还可以说话。蒋先生那时不在南京,我跟他们商量以后,一切从宽,划出安徽为驻防地,由刘尚清去安排。

蒋鼎文

民国二十五年阳历十二月四日是我母亲的七十大寿,我正请假在家替母亲祝寿。我刚刚走到浙江的衢州,衢州绥靖主任张发奎转给我一封电报,那是委员长由西安发来的急电,要我在限期内无论如何设法赶到西安,有紧急之事待商。我拜完母寿未作片刻停留,星夜赶到上海,急飞西安谒委员长于华清池。委员长在华北巡视长城一带抗日情形,之后来陕督导剿共,他要我担任剿共军前敌总司令,中央军已在陕集结,他知道我能与张学良和杨虎城共处,这件事情正在筹议,就发生了震惊中外而影响国运的西安事变。

西安事变发生时,我们都住在西京招待所。中央将领云集,像陈诚、钱大钧、万耀煌、陈调元、蒋百里、邵元冲等都在。事变的早晨枪声紧密,招待所外面警戒重重,我们都以为是部分兵变,绝未想到会出这样大事,邵元冲就是因为不沉着跳窗,而被流弹打伤不治而死。不久张学良的副官来到招待所,我们才知道并不是局部兵变,而是整个的东北军和西北军叛变。他通知我们要多穿衣服,穿便鞋,准备走远路。我们想这一定是把我们押解到很远的地方去,我们最担心的还是委员长的安全,也没办法打听,我们都被关在自己的房间里,不准互通声气,到十一点多钟又通知我们可以休息,不准备行动了。这天下午张汉卿匆匆地来到西京招待所,一进门向我们抱拳说:“对不起,你们各位受惊了。”马上招呼撤去房内警戒,只在大门外警戒,伙食依旧照以往一样丰盛供应。他走入我的房间,说出他自己很多委屈和不满,并且征求我的意见和主张。我对他说:“我很早便同情你的处境了,牯岭之聚我对你了解更深,不过你现在这样做,国家民族的前途从此断送了。你仔细想一想,委员长的安内攘外政策是有道理的,这些年来我们咬紧牙关不打内战,一心剿平红军,一心一意做准备工作,就是为了抗日,你现在这样做后患无已,是要做国家民族的罪人的。我们现在做了你的俘虏,但是说不定两小时你也会做别人俘虏,你俘虏我们对国家民族有什么好处?”张听我说完,拍拍我的肩膀说:“委员长的抗日准备工作,我以前一点也不知道,看完了他的日记才知道,委员长的军国大计实在伟大,你所说的道理我也明白。”他又去别人房间分别谈话,然后命令他的卫队长去接委员长,委员长住在新城大楼,新城大楼是杨虎城的势力范围,张汉卿要保护委员长,非把委员长接出杨虎城的范围不可。可能委员长不知道这位卫队长的意图,坚决不肯迁移,卫队长拿出手枪来威胁,委员长厉声地说:“你有手枪,我有正气。”以后还是搬到高桂滋住宅去,高桂滋是师长,公馆很宽敞安适。如果张学良当时不这样硬要委员长搬到东北军势力范围,依然还在杨虎城势力之下,前途只有两条:一为释放,一为殉难。如果委员长真的殉难了,在他个人来讲真可说死重于泰山,他是成功了,在历史上自然有他不可磨灭的地位,但是国家民族的前途却不堪设想了,将陷于四分五裂的混战局面。

我是在十二月十七日由西安飞洛阳转飞南京的,我离开西安的时候,距离事变的发生只有五天,这五天是囚禁生活,对于西安事变的真相还是暧昧不清,南京的当局对于西安的内情更是一无所知,以致对于应付当前局面的意见也极其分歧,有的简直不切实际。国家不可一日无主,南京群龙无首,拿不出有力量的主张来。我在离开西安时,张学良要我带信给南京的朋友说,西安仍然挂的是青天白日满地红的国旗,张学良仍然是听命于南京的中央政府。我从南京再飞到西安,同行的有蒋夫人、宋子文、黄仁霖、端纳等人,西安事变已露出和平解决的曙光。

西安事变顺利解决,张学良恭送委员长返回南京,张学良要随委员长回南京负荆请罪,委员长告诫他说:“你闯了这样的大祸,如果这时去南京,南京方面众怒难犯,定要杀你,你去不得的。”张回答说:“应该杀我,我是有罪的人。”这样张学良真的也飞南京了,我是二十四号先由西安飞洛阳的,第二天,二十五号在洛阳看到张学良,我惊讶地问道:“你怎么也到洛阳了?”张说:“我怎么不能来,我是到南京请罪去的,我是应该治罪的。”张学良对于西安事变的责任丝毫没有推卸,还是有其勇气的。

顾祝同

在此一期间,我在京参与营救蒋公的任务,计有三端:一为安定西南,因我主持重庆行营及贵州省政,职责所在,故应首先担负此一任务。当时西南情形,贵州方面,省政由我负责,而军事则由薛岳负责,固绝无问题,云南方面为龙云,四川方面为刘湘,西康方面为刘文辉。我未离重庆时,即先分别去电并获得复电,表示拥护中央,龙云等亦分别有电致何部长。但我离重庆返京,当天下午,刘湘忽召集四十五军军长邓锡侯,四十七军军长李家钰,二十一军军长唐式遵,二十三军军长潘文华,四十四军军长王赞绪,举行防务会议,我惟恐其有何企图,除急电行营注意外,立即召见在沪公干之川省财政厅长刘航琛,令其携我亲笔函件,飞返成都,切嘱刘湘顾全大局,不可有任何轻举妄动。刘航琛为人素极正直,既为刘湘所信赖,对中央亦极忠诚,且亲见京沪一带军民愤慨情形,故令其担任此一传达任务。刘湘旋于十八日来电表示,竭诚拥护中央决策,巩固中枢,弭息内争,并请命来京,参与营救蒋公的一切行动。

其次,我的任务为参与营救蒋公,对张、杨的疏导工作。此一工作原由蒋夫人和宋子文主其事。蒋夫人到京后,一直住在南京高楼门的孔祥熙寓所,为顾及蒋公安全,蒋夫人力主安撫,不同意施以军事压力,事发后,张学良曾有电直接致蒋夫人,表示负责保卫蒋公安全。及至讨逆总部成立,东路军即奉命由潼关向西进逼,并与部分西北军有接触,空军亦一面飞临西安,散发报纸传单,一面对移动中的西北军,施以轰炸。张不得已,乃嘱蒋鼎文晋谒蒋公请求亲笔致函何部长,请其暂停轰炸,信中有谓“以近情观察,中于本星期六日前,可以回京”等语。蒋鼎文于十八日午经洛阳飞抵南京,初以为蒋鼎文到京,可以了解西安案情,不料蒋所知极少,于是群情仍不能安,而以军事将领为尤然。我在军人中向以和善待人,故易与人处,过去与张杨往来,亦颇友好,尤以杨与中央军事将领往来甚少,且为表示中央军事将领,亦旨在维护蒋公安全,并非与张杨不共戴天,故我亦参与宋子文与张杨联系。此一联系工作,多在高楼门孔祥熙寓所决定,当时详情并无记载,现已不复记忆,而蒋公在其手著 《西安半月记》 中,曾有如此的记述:“十八日晚,张来言:今日接京电,子文、墨三皆将来西安,前闻端纳于洛阳通电话,有子文等将来陕之说,想系张所电约也。张又言,墨三来电,如张、杨二人中有一人能约地与之相晤,则墨三愿出任疏解说明之责;并称:我已电复墨三,言委员长盼尔来甚切。余闻此言,始觉安心,知墨三必不被欺来陕矣。如墨三再来西安,则中央高级将领又续来一人,岂不将全陷危机,一网打尽乎?张又言,铭三到京,尚无来电,状似焦急,余知京中必有所决定,甚盼中央剿讨部队能早到西安也。”由此亦可窥知我当时参与和张、杨联系,以营救蒋公工作的端倪。

再次,我的任务是要组成西路集团军总部,指挥西路军各部队,配合东路军行动,夹击西北军,期以武力压迫张杨就范,以维护蒋公安全。当时所谓东、西两路,盖概指西安以东及以西的地区而言。东路即指潼关、华县一带。我军已先由第四十六军军长樊松甫于事变发生时,进驻潼关,控制该处,其后讨逆军总部成立,中央部队陆续调至平汉、津浦、隴海沿线,以为万一的准备。二十日后,东路军前线先后克复华县、赤水等地,加强对西安的压力。西路方面,仅有胡宗南、关麟徵、毛秉文及第十三师万耀煌等部队,事变前,万部驻咸阳,万本人则被困在西安。胡、关、毛等部队,初时追剿共军部队,与张学良所部并肩作战,到达陇西地区,正面与共军相对峙,右翼与张部相邻接,而左侧背则为甘肃境内之于学忠部。于部已于十三日夜在兰州叛变,因此,胡、关、毛等部,遂陷于三面被围的态势,处境极为不利。事变发生后,何部长先令胡部迅即躜隙南下,在成阳、宝鸡间地区集结,会合万耀煌部,形成西路军的主力。由于该地区向无飞机场,故西路集团军总部预定设在宁夏,宁夏为马鸿逵主席的防地,马一向拥护中央,在该地指挥似较为适宜。部署虽如此决定,但自蒋鼎文返京后,宋子文继往西安,蒋夫人再去,情势已缓和甚多,蒋公既返京有望,我乃令西路军暂以监视共军及叛军行动为主任务,而我也一直留在南京,并未出发。

十二月二十四日,蒋鼎文随蒋夫人入陕后,再由西安携委员长蒋公手谕,先飞洛阳,并即亲赴华县前线,传示东路军各将领,令将所部撤退一千米远,避免冲突。二十五日下午,蒋公偕蒋夫人由张学良随护,乘容克斯机,在四架军机护从下,从西安飞抵洛阳,消息传来,全国欢声雷动,鞭炮声响彻云霄。二十六日,蒋公偕蒋夫人等一行,飞抵南京明故宫机场,中央党政军人员都在机场迎候,蒋公座车经过市区时,首都市民万人空巷,夹道欢呼,其情况之热烈,实为空前所未有。

蒋百里

余于十二月十一日,乘机由京起飞,赴陕谒见蒋委员长,报告此次赴欧美考察经过。当日抵西安,下午二时,驱车至华清池谒见委员长,承垂询甚详。谈约一小时辞出。四时许,由华清池折回西安招待所,小憩移时,即应张、杨公宴。盖张学良、杨虎城二氏,于是日傍晚,邀宴各方来客,余等亦在被邀之列也。余行抵张宅,适张学良赴蒋委员长宴未归,仅有杨虎城氏出而款客,少顷,张自驾汽车,匆匆而至。与张并坐司机位次者为陈调元氏,后排为蒋作宾、陈诚、陈继承、卫立煌诸氏。宴毕,余等辞出,返招待所休息。

招待所系一“人”字型建筑物,冠裳云集,客中颇不寂寞。余等聚谈至十二时半,始各归室就寝,劳顿终日,不觉遽然入梦矣。翌晨,曙光未启,闻枪声四起,疑系军队凌晨演习,初未介意。俄而机关枪声大作,辨为实弹射击,然犹以为练习打靶,决未料及祸变发于俄顷也。未几,枪声自远而近,似在咫尺之间。时余伏案整理文稿,有一青年营长,排闼而入,询余姓名毕,即曰:“请先生至客厅休息。”语未毕,而健卒挟余出。

其时中央来陕各要员,先后集于厅事中,均愕然不知所以。余前所见之青年营长,气势昂藏,似负监守之责。余等询以究竟,渠喟然长叹曰:“公等有年纪的人,哪知道我们青年的苦闷,没事没事,放心放心,再过了一小时,真相当可大白。”

(选自《非常事端》/李跃乾 编著/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 2016年1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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