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菜花开

2017-08-10 09:47李慧琴
河北教育(德育版) 2017年4期
关键词:菜根白菜枝条

○李慧琴

白菜花开

○李慧琴

中午下班回到家里,看到东卧室南窗台的三角梅红艳艳的,开在灿烂的阳光里。我走近去看它。它是我的学生给我的。也曾蕴过很多花苞,但我不善管理,不仅花苞掉了,而且叶子也干了,茎条都枯死了。我把它扔在阳台的角落里,却也抱着一线希望,把枯条剪下去,浇了几次水,它果然又抽出了两条新的枝条。现在,在这两条枝条上,绽满了翩跹的花,早开的大,新开的小;早开的紫,新开的红。每朵花三瓣,花瓣像柔软的纸。它们挨挨挤挤,像在叽叽喳喳地欢笑。在玻璃窗外蔚蓝的晴空的映衬下,在春天灿烂的阳光下,这怒放的花朵,给我们这新近老人离去的阴霾笼罩的家庭,带来了振奋心情的生机。

“枯死的三角梅又开了。春天又来了。生命的河流总是往前流的。”我这样念叨着,去看中卧室窗台上的白菜花。它是一块白菜根,养在一个淡紫色的暖水瓶塑料盖里,浇上几次清水,它就演绎出翡翠般深绿色的肥壮的叶子,笔直柔韧的茎,和茎上的分枝上的一簇簇珠花似的花蕾。我数了数,盛开的和快谢的,一共有三十蓬。这是多么繁闹的花事啊!白菜花单看每一朵很小,并且也就四个瓣,谈不上让人惊艳。但它的色彩是鲜黄的,质地是光润的,再配上绿叶的清新,就显得那么明艳,那么朴素,那么让我心醉。

我爱白菜花。每年过年的时候,我都要陆陆续续地养上几块。它应该是世界上最好养的花,只需要一个菜根和一碗清水。而菜根的来源,是我的家。

父亲已经78岁,母亲已经80岁。他们每年秋天都要在院子里种一院白菜,留待漫长的冬天。他们不用化肥,施的是农家肥。两个人都胖都笨,蹲不下,又不愿使唤儿女,施肥时常常跪着,起来时一身泥土。因为伺候得精心,白菜年年都茁壮饱满。而每次回家的时候,父亲总要和我说的话便是:“拿几棵白菜啊?”父亲耳聋了很多年,我曾经给他买了助听器,但他那双拿惯了农具干惯了农活的粗糙的大手显然应对不了这小巧的玩意,他手又重心又急,很快就把它弄坏了。后来哥哥把它修好了但他也不再戴。所以父亲很少和我们交流。他身高只有一米七,但体重足有一百八,每次我回家,五短身材的他笨笨地走过来,我大声地喊他一声:“爹!”他脸上带着慈祥的笑,手伸着在我身上拍一拍或者握一握,但一般都拍不成或握不成——他是个农民,有他的不好意思。也许是因我是女儿有我的不好意思。然后他便是坐着看我和母亲、嫂子、妹妹说话,或者看他的电视,调成无声,只看字幕。我们都没人理他。然后在某一个当口,他站起来问我,“拿白菜吗?”“拿葱吗?”我说声“拿”,他就倒着小步去慢慢地准备。

父亲腿脚不好,走路抬不起脚来,总是倒着小步蹭着走。二哥去年盖了新房,门口修了好几级台阶,父亲得爬着才能上去。父亲把原因归咎于他年青时在内蒙干活儿冻的。他们那一代农民,经历过解放战争,经历过三年自然灾害,经历过十年“文革”,缺吃少穿,活计又重,有几个腿脚好的呢!我记得去年夏天我曾在家住了一晚,早上五点多的时候,睡梦里总有一种奇怪的声响,像是什么东西在地上蹭,在地上拧,在地上敲。那种摩擦声最后把我弄醒,我才搞清楚,是父亲和得过脑血栓的拄拐的母亲走路的声音!他们早起惯了,平时是四点起,我去了他们五点起,把早饭做好。我端着碗于心何忍!所以我再不愿意在家里住。

我把父亲给的白菜拿回自己的家,吃到剩下菜根也舍不得扔——这是我的父母种出来的啊!我把菜根养起来,在初春的日子里,我的家里,就有明艳的白菜花次第开放了。它略微带着药味的清香,在卧室里轻轻摇曳释放,带给我心灵的愉悦,和安详的睡眠。

我见过不是水培的白菜花,还是在父母的院子里。父亲把几个白菜疙瘩埋在菜畦里,一个多月后,每个白菜疙瘩都变化到两尺多高,抽出无数的枝条,密集着无数球繁花。暮春的暖阳下,菜畦里金光流动,蜂飞蝶舞,微风吹来,花瓣像落雨般飘落。我的心被这平凡的白菜疙瘩变幻的美丽震惊了……

白菜花落以后,就结出荚,荚干以后,父亲就摘下来,搓开,就得到了白菜的种子,就等着初秋的时候种下。后来大哥总给他从集上买装在塑料袋里的白菜种子,这个品种叶多心大,父亲就不再自己育种。不过这几年白菜放着放着里面的心总烂,在以前是从没有的事。但是父亲老了,他趴着跪着种菜已很不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

父亲爱劳动,能劳动对他而言是幸福的事,所以儿女们不干涉他种菜。我无比珍惜他种的菜。我从他那里认识了白菜的美,我能继承的只能是在阳台上水培几个白菜根,因为我没有自己的土地——即使我把菜根埋在花盆土里,温室里没有露天的阳光风雨,又哪有那泼辣的一畦繁花呢?

在所有的蔬菜里,大白菜是老百姓的当家菜吧。它便宜,没有什么特别的气味,又助消化养人。拿白菜来喻人的话,白菜就像最普通的农民。他们普通,善良,朴实无华,却又养育着支撑着世界上的一切耀眼和繁华。他们注定默默无闻,但是当你对这个群体稍加注目,你会发现,他们朴素的生命散发着灿烂的美。我爱白菜,我也爱我的出身——农民。

正月十三的时候,公公驾鹤西去,老于心脏衰竭。这是我第一次经历至亲的死。我曾经以为,人要衰弱到怎样的程度,才会终结。现在才知道,生和死之间的那一步,其实很寻常。公公两天前看起来还和往常是一样的。但是,两天后,他这个人,就没有了。人生无常,我们能怎么样呢?我们只能加倍地珍惜眼前的人,珍惜父亲,母亲,婆婆,珍惜爱人兄弟姊妹,珍惜儿女,珍惜白菜花开的每一个春天。

猜你喜欢
菜根白菜枝条
陈洪渊院士:为科学“嚼得菜根” 为国家“做得大事”
一棵白菜
白菜长黑点还能吃吗?
开水白菜
神奇的“白菜换装”
嚼“菜根”之滋味
冬天的枝条是破折号
闪光的枝条
菜根谭之《平常心是道》
绝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