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少女守护者

2017-08-08 18:36北园美纪
海外文摘 2017年8期
关键词:涩谷灾区流浪

北园美纪

仁藤梦乃创立了流浪少女支援组织Colabo,举办“我们被他人购买”主题展。她走上街头,关心流浪的少女们,让她们留宿在自己家中,给她们做饭,听她们倾诉。

为灾区高中生牵线

2011年5月的一天,日本宫城县石卷市大沼糕点公司的大沼千秋拖着行李走进地铁站,手机突然响起,电话那头的人说:“我在超市买了一块贵公司生产的东北红糖糕,看外表还以为是块香皂,没想到是糕点,吓了我一跳。您有没有兴趣与灾区高中生合作进行商品开发?”当时东日本大地震发生不久,大沼询问来电者的身份,对方自称是东京的在读大学生,在石卷市做了一个月的灾区志愿者。大沼同意与她会面,2天之后,仁藤梦乃独自从东京搭乘电车来到他的面前。

仁藤先向大沼千秋讲述了自己的经历:高中时一个月有25天流浪在涩谷街头,后来成为志愿者,去东南亚的贫困地区进行支援等等。听着仁藤充满画面感的描述,大沼千秋不禁被吸引:“拥有如此丰富经历的女性真是充满活力。”

仁藤在石卷市做赈灾志愿者的时候,主动与孤零零躲在避难所一角的高中生攀谈,明白他们不只想获得救援,还希望参与灾区重建。她偶然间看到了大沼糕点生产的东北红糖糕,有了 “灾区高中生合作糕点”的念头。面对仁藤的热情,大沼千秋对公司现有的条件做了考量,当场拍案决定:“听起来很有意思,我愿意参与。”

仁藤、大沼和女川高中的学生们经过3个月的开发,推出了“绝妙大福糕”,一盒3种颜色、3种口味,分别代表笑容、幸福与快乐,他们希望这款点心能为灾区居民和前来支援的人们加油鼓劲。当地的高中生原本对东京来的仁藤梦乃感到生疏,但在仁藤耐心的引导下,他们慢慢将内心的想法表达出来。许多媒体对灾区高中生自主参与家乡重建的活动进行了报道,3个月内绝妙大福糕售出3万份,取得了巨大的成功。

高中时流离失所

仁藤希望创造一个让困苦少女不受性侵犯的社会,夜晚她会主动上街与少女攀谈。

6年过去了,仁藤梦乃创立了流浪少女支援组织Colabo,不断有女孩前来求助。大学毕业后,仁藤便投入了这份公益事业。许多女生是贫穷和暴力的牺牲品,被夺走了温暖的家庭和学校教育。而仁藤梦乃也有过相同的经历。

她出生于1989年,母亲对她的教育十分关心,送她去私立女子学校。但是,母亲的抑郁症改变了她的生活。父亲一向对家庭不管不顾,仁藤的母亲每天5点起床,凌晨1点才能躺下休息,每天应对家务与工作,终于患上了抑郁症。如今的她已经能理解母亲的辛苦,但那时候她只觉得每一天都过得很艰难。渐渐地,她将越来越多的时间花在与其他无家可归的少女一起涩谷游上。

21世纪初,萝莉控风潮已开始衰退,但年轻女孩独自走在涩谷街头,依然会有中年男人猥琐地询问“要不要一起吃饭?”“给你5000日元,跟我走吧!”新兴的女仆咖啡店在街上招揽店员:“15岁也可以来我们店工作哦。”但是,一旦走进这些店打工,很快就会被逼迫从事皮肉生意,如果拒绝就会被扫地出门。仁藤亲眼见过有些女孩拿不到工钱,但为了生存下去,仍不得不留在这些店中。

“在涩谷流浪的日子里,我每天思考的都是如何保护自己。”没有安心的容身之地,还要避免被欺负,仁藤无法好好生活,每天保持着紧张的状态。高二时,她辍学了,之后听从母亲的建议报名参加了预备学校,以便至少能够高中毕业。这个决定拯救了仁藤梦乃的人生。

倍加残酷的少女卖春实录

16岁的仁藤选择了“河合塾Cosmo”预备校。这所学校有一位名叫阿苏敏文的牧师,他负责教授农业课程。面对穿着迷你短裙和高跟鞋走进农田的仁藤,阿苏牧师没有用蔑视的目光看她,而是风趣地与她交流。对仁藤而言,阿苏牧师是第一个平等对待她的大人,他引荐她认识了很多人,带她见识了丰富多彩的世界。她遇到了反核武器运动的僧人,给她烤肉串的伊拉克难民。和阿苏牧师在菲律宾的旅行让她的人生之路发生了巨变。他们走在繁华的街道上,有年轻女性用日语和阿苏搭讪,仁藤发现她们胸前的卡片上是她们的日语名字,而周围的日本男性则开口问:“多少钱?”这些人的嘴脸与她当初在涩谷街头看到的如出一辙。

“那些家伙竟然来到了这里!”

在Colabo举办的展览上,女孩子们希望大家了解她们走上这条道路的社会问题背景。

为什么涩谷和菲律宾会发生相同的事情?这个疑问让仁藤产生了震动,她第一次冒出了“我要学习知识”的念頭。

明治学院大学准教授猪濑浩平曾为大一学生讲授“非正式雇佣”课题,当时仁藤的报告内容是年轻人的贫困与风俗问题,猪濑教授对此印象深刻。大部分学生的写作内容是抽象的,而仁藤因为有实际经历,论点相当有说服力。仁藤背着LV名牌包,穿着超短裤,休息时间总是泡在吸烟区,但课上她的积极发言拥有压倒性的力度。教员石原俊了解到仁藤在地震灾区的支援活动,对她的思考能力非常惊讶。他赞赏地说:“仁藤拥有突出的执行力和学习能力,我已经没什么可教她的了。”石原老师建议仁藤将她的经历集结成册。仁藤向石原学习书籍企划的写作方法,与出版社成功签约,用3个月的时间完成了写作,《难民高中生》一书让她备受瞩目。

2013年,仁藤大学毕业,她利用75万日元的版税收入创建了Colabo,开始专门为女高中生提供支援。

当时少女卖春以秋叶原为中心,严重程度比仁藤上学时更甚。日本人按日语发音将女高中生简称为“JK”,“JK陪散步”“JK陪睡眠”“JK按摩”等店铺相继出现,穿着校服走在路上的少女不时被男人搭话。电视杂志将这些JK陪伴商业报道为有趣而怪异的业务,实际上,原本希望做秋叶原观光导游兼职的少女们,却因此被男性客人询问“触摸性器官多少钱”“亲吻什么价”,JK商业成为少女卖淫的温床,而JK也直接成了“卖春”的隐晦说法。这些男人将饱受虐待和贫困、只求一宿一饭的最弱女孩作为目标。仁藤比谁都了解这些。她在夜晚走上街头,询问流浪的少女们:“晚上有地方过夜吗?吃饭了吗?”有时她会让女孩们留宿在自己家,给她们做饭,听她们倾诉,如果有必要就正式对对方进行支援。她记不清有多少次去警局,接由警方暂时保护的女孩子回家。

Colabo理事细金和子对仁藤梦乃的评价是“在第一线赤手空拳与压榨者斗争的人”。细金和子在为单身妈妈提供帮助的福利设施“慈爱宿舍”工作多年,一直近距离守护着遭遇性榨取和虐待的女性。仁藤向她吐露心声:“我希望你成为我的后盾。我一直在‘挑选女孩子,马上都能做‘店长了,但我还是希望Colabo有一位‘主人镇守,我需要后盾力量。”仁藤说的是秋叶原街头的“黑话”,细金和子却瞬间理解了她,郑重地答应了仁藤。仁藤一人无法完成拯救更多女孩的梦想,因为敌对势力太过强大,那是不断買春并将其视为合理权利的男权社会。二十几岁的她面对的是这个国家的女性多年斗争但依然无法解决的难题。

2016年,Colabo援助过的女孩们自行企划,在东京神乐坂的美术馆举办了“我们被他人购买”主题展。许多人固执地认为从事JK商业的少女是为了获得玩乐的金钱才涉足其中。24名少女希望大家理解她们走到这一步的原因,将经历用照片或文章展示出来。仁藤大学时代的摄影师好友森田友希聆听她们的话语,为她们拍摄照片。有的选择拍离家第一晚睡的长椅,有的拍了一直低头走路看到的景象。她们之中有的被亲生父亲强奸怀孕,有的被买春者拍摄录像,有的想重返学校却被说“你太脏了”。她们用自己的语言讲述着从过去的经历看到、体会到的东西。

一位接受过Colabo援助的高中生平静地说:“买我身体的男人很恶心,他们看不起女性。”她为了逃脱父母的虐待离家出走,肚子饿得咕咕叫,就在这时有男人问她“要吃饭吗?”他从便利店给她买了一个饭团,把她带回了家。男人拉着她光明正大地从交警面前走过,交警却没有出手阻拦。只要她想逃,就会被男人殴打。

一起建造Colabo

“援助交易”在日本流行起来是20年前的事情,“女高中生为了买名牌卖春”的故事给社会带来了很大的冲击,从此“女高中生主动卖淫”的言论就没有停止过。媒体大肆宣扬学者赞扬的“性解放论”和心理学家提出的“心理创伤论”,大家都相信女生可以自己决定卖或不卖。有几个成年人真正听取了当事者的声音呢?“我们被他人购买”展览表现的是成年人未曾见过的女高中生看到的世界。“我们不是‘卖,而是‘被买。”

一名参观展览的中学生哭了出来。她也惨遭父亲性虐待,原以为只有自己有这种经历,所以没有对任何人提起,现在知道世上竟然有和她遭受同样痛苦的人,忍不住流泪。展览结束后,又有不少女孩找到仁藤倾诉类似的创伤。

2014年,美国国务院曾公开发表日本“JK商业加深拐卖”的调查报告,学者齐藤百合子因此就任Colabo理事职位,她从80年代起为被拐到日本卖春的泰国女性提供帮助,她说,仁藤这种鼓励当事人表达自我的方式没有任何先例。

仁藤的发声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力。她在男子高中演讲,呼吁学生不要成长为买春的大人。面对政治家,她直言不讳地说:“政治家总是说着规则规范,希望你们能真正把钱花在社会福利和教育上。”她还去女子少年监狱“爱光女子学院”发表演说。听到她说“会好的”,许多女孩哭出声来,她们大多是性榨取的受害者。学院教职人员后来告诉仁藤,许多女孩认为她给了她们力量。

Colabo每月办一次料理教室活动。美食家福岛利香亲自下厨,食材都是支援者赠送的。满怀期待的女孩们从傍晚开始聚集在一起,虽说是料理教室,真正参与烹饪的孩子并不多,大家随意靠坐在沙发。可信赖的人际关系、温暖的食物、深度睡眠,度过平和的一天——女孩子们重获自己被夺走的东西。饭后,笔者问,对你们来说,Colabo是什么?一个女孩一边清理餐盘一边骄傲地说:“Colabo给我的感觉不是单方面的救援,而是大家一起努力。”

当被问到年纪大了之后会做什么,仁藤立刻回答:“我会继续帮助晚辈们。”现场的一个女孩已经快到预产期,在Colabo的庇护下,她开始独立生活。当我问她为什么知道怀孕之后第一个告诉了仁藤,她说:“一般这种情况大家会先找父母商量,仁藤虽然不是我的妈妈,却比妈妈还亲。”仁藤笑着说:“不过我也没有生育经验,只能陪你一起慌慌张张迎接孩子了。”

竖起敏感的雷达

采访中,我多次被仁藤的直率所打动。大学恩师猪濑对她的评价是“对暴力的反应非常快”。当她感觉到对方的言谈或行为中包含支配与区别对待的含义,就会直接说“我觉得不舒服”并迅速关闭心扉。为了生存,仁藤练就了敏锐准确的感知力,让她不舒服的事情包括禁止发表观点、掠夺思考的自由和人身支配。

秋叶原被冠以“冷酷日本”之名,即便到今天,夜里仍有穿着校服的女性站在街头,马路边的店销售着幼女成人影片,下班的白领把买春看做稀松平常的事。如果女孩一个人走在涩谷或歌舞伎町,隔几米就有皮条客冲她喊“你会成为‘商品的”。为什么到了2017年,少女想要放心生活依然这么难呢?仁藤梦乃竖起敏感的雷达,继续帮助流浪少女,她能体会到少女们内心的抗争,能感受牵起的手,能看到社会对下一代的影响,这是她能做到的事。

仁藤梦乃是个什么样的人?

女孩们回答:“我第一次遇到梦乃的时候,她穿了粉红色的衣服。”“没错,就是粉红色的感觉。”不知为何,仁藤梦乃喜欢温柔粉红的服装。

“梦乃是粉红色,是我们的粉红色。”听着女孩们的话语,仁藤梦乃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译自日本《AERA》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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