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尔·维克
既能带人随处闲逛,又能让人心情愉悦的东西,恐怕再没有什么能比得过高尔夫车了。
但是,“睡谷”移动家园的居民们可不这么想。每天早上一醒来,他们就开心地互相问候:
“早上好!”
“今天这天儿可真不错,是吧?”
“嗯,好得不得了。”
而拉里·迈阿特在“逸园”遇到的每个人都热情洋溢,他们脸上的笑容简直比湛蓝的天空还要澄澈透明。“逸园”是一处繁忙的所在,承载着154个活动房屋。一月的一个早晨,我陪新任园长迈阿特在“逸园”“视察”,听着居民们,包括前一晚在选举中败给迈阿特的男人,向他祝贺欢呼。整个园区——游泳池、光滑的柏油路、俱乐部等全心全意为这些55岁以上居民服务的设施——仿佛都在一层薄薄的隐形液体上滑动,也许是炒菜的油,或者什么都不是。
在现年73岁的迈阿特看来,保持坚定的乐观心态是一种有意识的选择,尽管现实一直在人们面前张牙舞爪:“逸园”的入口处矗立着一座微型的灯塔,砖砌的底座上刻着他们已逝邻居的名字(仅去年一年就有11人去世)。就算你假装看不到它,也还有别的东西提醒你。“逸园”外面的路途经一家医院、一家养老院和一个收容所,驶下第一大道,又会有一处墓地与你不期而遇。
对一个不善存钱的国家来说,移动家园绝对是养老的黄金之地。佛罗里达州有700多个移动家园为住户所拥有,Spanish Trails老年社区就是其中之一。
换句话说,当生活还没忘记回抱你时用力拥抱它吧!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是绝对完美的。
“没有一个人会说:‘我打算退休了去佛罗里达州的移动家园生活。”比尔·戈尔曼说。他是“睡谷”移动家园及其他10个公园的主管。“他们会说:‘我要搬到佛罗里达去,在那里打高尔夫,去海滩,享受退休生活。”至于活动房屋嘛,它们只不过是让一切变成可能的工具。即使你从没为退休存过钱,出售“柴屋”(活动房屋的主人对普通房屋的称呼)的所得对买一个活动住所来说也绰绰有余了。史林纳夫妇16年前花6000美元买了一栋待修房,现在每年有至少一半的时间待在“睡谷”——帕斯科县东部150个供老年人居住的移动家园之一。帕斯科曾是佛罗里达州中部的一个乡村地区,近年取代了加利福尼亚,成为未来家园的秀场。
我们该怎样度过退休生活呢?尽可能享受那种难得的闲适和自在,尽力延长自我照顾的日子,也就是说,尽量避免机构式护理,诸如养老院、老人养护中心及医院等机构的服务。老年学家称这种生活为“居家养老”。在当今社会,移动家园式生活被证明是最让人开心的养老方式之一。
邻里之间关系和睦,彼此照应。柏油路漫步、纸牌比赛、宾戈游戏、自带餐聚会等活动接二连三地出现在移动家园的新闻简报上,孤独不再与老年人如影随形。
也不用爬楼梯!”70岁的汉克·凡德高一边往台球杆上擦壳粉,一边不无自豪地说。他是“睡谷”俱乐部的常客,跟其他住在移动家园的居民一样,认为这样的生活无与伦比。“好好攒钱,”凡德高老汉继续说,“等过了55岁,你就可以搬到移动家园里去了。”
可人們丝毫没有攒钱的意识。大多数美国家庭的经济状况堪忧,再加上社会保障有限,养老金几乎成为历史,退休后的生活几乎全靠自己。可悲的是,大多数美国人根本毫无根基可靠。2016年的一次调查显示,足有三分之一的人一分钱都没有存,五分之三的人存款不到1万美元。
当然了,也不是全无希望。大约有60%的美国家庭拥有自己的房子。卖掉房子就可能为他们赢得一张移动家园的门票。但是,许多人对这种交换并不感兴趣,那样的话,除了面对晚年不可预知的生活,恐怕没有别的选择了吧?晚景难测,也许一所移动的房子真的会成为为你遮风挡雨的栖身之处。
“不管怎样,这是大势所趋。”退休人员协会基金会房地产专家丹·索利曼说。婴儿潮时期(尤指1946-1965年间)出生的人每天都在变老,人口的“银发海啸”即将到来,他们所面临的未来会更加艰险难料。“我们只有两个选择,一是骑在浪尖,享受乐趣,”索利曼说,“二是被浪头打在岩石上,粉身碎骨。”
2017年1月26日,“贝德玛庄园”的居民们正在玩沙狐球游戏。家园每月的简报上都会刊登11页的娱乐活动,包括“沙狐球午餐会”。
老年移动家园的优势似乎仅仅为其住户所知。它的成功没有官方认证,也没有专业学者的研究证明。“说实话,我觉得那是因为学术界,尤其是商业学校里没几个人了解移动家园的详情。”杜克大学的经济学教授查尔斯·M·贝克尔说。以他妻子的亲戚为例:他们卖掉了自己的房子,获得18万美元,然后用其中的2.4万买了一个双宽活动房,再用5000美元对其修缮,“之后还剩下大把的现金。”
“3万美元根本买不来一栋柴房,你还得不时提防周围住着的邻居,”贝克尔说,“移动家园就不一样了,它们给不太富足的人打开了另一扇社区大门。”
这绝对是一种全新的思维。旧的生活方式人们早就熟悉了。移动家园是“美国最不可接受的偏见。”安德里亚·莱弗里说。作为企业发展集团的董事长,莱弗里一直致力于财政安全及社会阶层的研究。全美4.4万个移动家园之所以背负着“恶名”,或许是有隐情的。家园的管理者不是里面的住户,而是借此获利的“地主”。他们把地皮分成小块,出租给那些拥有活动房屋的人,而且随心所欲地漫天要价。“地主”们拥有绝对的支配权,因为所谓的“移动”家园不过是一个称谓。“移动”的费用可能高达5000美金,甚至更多。装有轮子的活动房屋到达移动家园之后,便长久地安顿下来,不再移动。说到底,这一切仍然逃脱不了富人吃饭、穷人买单的现实。
“就像拥有一家Waffle House(美国知名连锁餐厅)一样,顾客都要待在各自的餐桌旁。”掌管着全美250个移动家园的弗兰克·罗尔夫如是说。除此以外,他还操纵着移动家园大学的运作。这所学校偶尔会在酒店会议室召开研讨会,倡导人们对移动家园投资。罗尔夫吹嘘说,移动家园会给任何形式的商业房产商带来最稳定的收入流及最丰厚的回报。这是大势所趋。
“美国人越来越穷,移动家园是唯一适合人们现状的居住方式。”罗尔夫指出。另外,投资者非常有利可图。因为地方政府很少批准新园区的开发,虽然需求不断扩大,移动家园的数量却不见增长。过去5年间,华尔街嗅到了美金的香气,高盛集团的一位前任副主管与哈佛大学的一名毕业生开始疯狂购买移动家园。2013年,私募股权投资巨子凯雷投资集团也“加入进来”。解释其投资的原因时,亿万富豪萨姆·泽尔宣布“我们喜欢商业的寡头垄断性。”
此时,老年人粉墨登场。手里有一点点积蓄——佛罗里达州每一小块活动房地皮的价格大概从2万到4万美元不等。如果愿意的话,居民们可以把整个移动家园买下来。钱不够也没关系,可以从银行或位于新罕布什尔的非盈利机构“美国居民社区”贷款。在大多数州,活动房屋都是以机动车辆的标准缴税的,价值的流失也和车辆一致。然而,一旦房屋主人买了地皮,把自己的活动房停在上面,一个新家就诞生了,房屋的价格也随即上涨。
这种转变是瞬时的,似乎有魔法操纵一般。就像穿上水晶鞋的灰姑娘,活动房停车场摇身一变,一眨眼就从过去的旅客暂住区升级为融汇大量投资的居民社区。跟人们购买公寓的机制一样,交易达成后,居民就要自己掌握命运了,自己负责房产的修缮。以佛罗里达州的移动家园为例,每月的费用大概在100至150美元之间。现如今,全美5000多座移动家园中,有700多座家园是为住户所有的,而且,几乎所有的住户都是老年人。
2008年房地产市场崩盘之后,破碎的泡沫让房价跌至原来的一半甚至更低。对比而言,移动家园里活动房屋的价格则相对稳定,只降了30%左右。想想看,活动房屋,不管是“锡皮罐”,还是旧式的“摇摆箱”,都比混凝土或松木建成的房屋更有市场价值。当然了,只有活动房屋的住户才能真正体会到这一点。“并不是说活动房屋有多么保值,”布莱恩·海德曼,一位从房地产行业退休,转而投身于移动家园的绅士说道,“真正值钱的是以活动房屋为根基的社区。”
移动家园的大小无关紧要,收入多少也没有关系。我在泽费希尔斯镇3家老年家园分别待过一阵子。一处富得流油,一处面积惊人,另一处可称得上寒酸,但其中的故事大同小异。
在“睡谷”移动家园,75岁的史林纳太太每天早上8点半都会准时望向对面邻居的窗子。邻居是一位80多岁的老太太,每天差不多同一时刻,都会打开百叶窗。有一天早上,老人的窗子一直没有动静,史林纳急忙跑过去,结果发现老人只是忘记了。老人的女儿住在6小时车程以外的镇上,史林纳对妈妈的关照让她十分感激。“我们互相照顾。”史林纳解释说。整个移动家园里的居民彼此相识,熟知彼此的境况。
“你还好吧,琳达?”史林纳冲走向门外的一位老人叫道。琳达的丈夫前不久去世了。她在门口停了一下,似在消化史林纳的话,然后轻轻点了一下头——既表示自己没事,又传达了被人关心的感激。
移动家园的生活经常让贝丝·帕姆想起自己旅居非洲的日子。她曾经在塞拉利昂一个拥有300个住户的村子做传教工作。“一出房门你就能见到邻居,”她说,“那是一种很舒心的感觉,因为总有人在你身边。”对那些冬天喜欢到南方避寒的人来说,唯一能和移动家园相比的也只有他们在密歇根及宾夕法尼亚的盛夏生活了。“到邻居家串门?在俄亥俄州可行不通!”巴布·斯坦说。自80年代起,她每年都会去“睡谷”过夏天。“但这里不一样,串门简直是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的事。”
移动家园之所以受到追捧,可能与其所展现的平等社会阶层模式有关——大众比较认可的模式。移动家园里,住户的背景千差万别,但他们就像一个大家庭一样生活在一起。自20世纪70年代晚期,美国针对移动房屋建筑的联邦标准付诸实施后,移动房屋的建筑质量提升了很多。850万栋被国家统计局归类为移动房屋(也称“活动房”)的住所也迅速囊括了各种户型——从最基本的单宽活动房(一般为8-13英尺宽,1-2个卧室)到价值20万美元的组合式房屋,应有尽有。
但在有些人看来,移动家园的兴起是因为老年人急于换小一点的住房,以此增加积蓄,好让钱能花得更久一些。2014年哈佛大学的一份报告显示:全国老年人口中,大概有三分之一的人,或者将近2000万的房产拥有者,都把收入的30%用于自己的住房(“超负荷”的临界点),9600万个家庭在住房上的花销甚至超过了他们总收入的一半。
“睡谷”的居民为这里的俭省而自豪——每月花费1000美元以下是完全可能的。他们常常拿其他移动家园的排场开玩笑。比如“贝德玛庄园”,那里有华丽的铁栏、宽敞的泳池、崭新的匹克球场以及1700多个移动房屋。
“‘睡谷的面积足够大了,你根本不可能认识住在这里的每个人,不过这样也好,别人就没法了解你的私事。”朱迪·吉尔斯贝克笑道。然而下一秒,她就戳穿了自己的“谎言”,因为游览家园的途中,她对每一个遇到的人都如数家珍。“他差不多是整个园区里最年轻的人了,”她指着一位穿短裤大踏步走过的健硕男子说,“今年还不到60岁。”
看到我们,59岁的加尔文·霍尔停了下来,开心地解释说,15年前,他和老伴儿在弗洛勒尔城买了一栋湖景房。可是,离群索居的生活比住在移动家园里更让他们恐惧。作为一对同性伴侣,他们很开心能得到家园里左邻右舍的接纳和认同。“我很愿意全年都在这里生活。”霍尔说。
吉尔斯贝克继续她的游园之旅。她指着角落里一个游泳池,告诉我们那是一对夫妇“特意为他们的宠物狗修建的。”紧接着,她又热情地跟一个蹬三轮车的男人打招呼,“皮特能辨别出每个人的声音,因为他的眼睛不大好,”吉尔斯贝克介绍说,然后有生以来第一次走进家园的图书馆,柜台后面是一张熟悉的面孔,“瑞塔有一个妹妹,有时候她会迷路。有一天我在家园里找到了她。”
“是的,我们正在考虑要不要去养老院,”瑞塔接过话茬,语气里没有一丝埋怨,“因为我老伴儿也有同样的毛病,只不过他还没有走丢过。现在只有我的情况还算比较稳定。希望能保持下去吧!”回到高尔夫车上后,吉尔斯贝克偷偷告诉我,瑞塔“刚刚从癌症的折磨中康复”。
健康每况愈下只不过是人生的必经之路,再加上其他各种各样的挑战,共同分享生活的艰难便适时为人们编织了一张可以依靠的网。
“你生活在一个正常的社区,几乎谁都不认识。”海德曼坐在泽弗希尔斯最高档的移动家园“大视界”的俱乐部里,感慨地说。“大视界”就像一片住宅区,每栋活动屋的售价大约为15万美元。家园还专门辟出一个区域,供居民们停靠小型房车,但明令禁止任何人在那里居住。单宽的活动房也不行。所有的房屋都必须是双倍宽度,有些甚至是3倍。建造活动房屋的工厂距家园只有一个小时的车程,居民们通常驱车前往,挑选自己想要的户型和样式。
建造一栋活动房屋大概需要3天,而安装工作则需要至少6个星期。海德曼用出售位于博尼塔温泉市的水景房所得的140万美元购入了5块地皮,外加一块自用。他的活动房里有一个壁炉和水疗浴缸,墙壁由石膏夹心纸板制成。地板上的弹簧时刻提醒你这是一栋活动房屋,但性价比绝对合适。邻居们让他安心,因为入住前每个住户都必须通过背景调查,还有各种各样的娱乐活动供人打發无聊的时间,消除了他对退休后会无所事事的担心。
“没错,就是这样:陪伴,友情,随便你怎么称呼。”海德曼说。“还有安全。”吉姆·莱茨克补充道。他坐在海德曼旁边,整个俱乐部里弥漫着炸玉米饼的味道。墙上挂着一台心脏除颤器。“万一哪一天救护车把我接走,”莱茨克说,“我知道这里会有人替我照料房子。”
他知道这是事实,因为之前他曾这样帮助过别人。“我们这些老船上的桨都不全了,划水的方向也不一样,”海德曼说,“但我们都在变老。这是我们的共同点。在过去一年中,我卖掉了5块地皮,其中有3个买主都进过医院。我们都十分清楚死神的临近。我们将一起面对。”
[译自美国《时代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