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纪南方图/YJC
守得云开,未见月明
文/纪南方图/YJC
他怔怔看着,心中终于释然了,她终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01
沈卿如是在大英博物馆门口拦下段亭西的,各国游客涌入博物馆,她却毅然决然地站在了段亭西的面前。
彼时他一身西装挺拔,灰色的领带打得精致,明明是如此凌然的打扮,眉眼却出奇的柔和,他修长的手指将她塞过来的东西转来转去,终于,在她殷切的目光下,他抬起了眼——“这……是白底青翡翠?”
他果然识货!沈卿如咂舌,庆幸拦下了他,两个月前,大英博物馆发出消息,要特聘中国金石鉴定师,顾行云进入了复试,再打败一个竞争对手,就能将职位收入囊中。
为了顾行云能万无一失,她使了坏心思,在面试前将“竞争对手”拦在了门外。
思及此,她的脸上堆满了笑,“先生您太识货了,这枚戒指是我家传家宝,底白如雪,透着青翠,是正宗的白底青翡翠,价值不菲。”
好在段亭西倒没有急着走,他饶有兴趣地将目光移到了她的身上,“传家宝,是不是传给儿媳妇或女婿的?”
这重点抓得不太对吧?
沈卿如正要解释,他将戒指往手上一戴,摆在眼前看了看,点了点头,“虽然底白并非如雪,青翠也不清透,但很久没人敢在我面前班门弄斧了。”
他掏出钱包,数了数将钱放在她手中,转身便要走,沈卿如看着手中的钱,再抬眼时,段亭西已经要进博物馆了。
“先生!”沈卿如一咬牙拉住了他,他回过头,蹙起了眉,“还有事?”
“你凭什么说我这是赝品?”她真的恼了,脸上的笑意也去了七八分。
段亭西眯起眼睛,他声音低沉,“你想知道?”话刚说完,他拿出手机拨打号码,“喂?今天的面试我不去了,为什么?因为——”他看向沈卿如,“我找到了一个更好的学生。”
沈卿如瞪大眼睛,这才看到他胸口上别着工作牌,上面的名字颇为熟悉。
此时,大本钟钟声敲响,面试已经开始,沈卿如却窘迫了起来,她似乎……找错人了。
沈卿如件反射地转身就要走,手腕却猛地被人攥在了手心,她苦着一张脸看向他,段亭西正挑了眉梢看着她,“你不想知道了?”
“不想了。”沈卿如欲哭无泪,拦错人就算了,还把监考老师拦了,她现在只想赶快逃跑,以免被顾行云发现。
段亭西却将名片塞到她手上,“如果你想知道,就可以来找我。”
说完,他松开了手,沈卿如匆匆瞥了一眼名片,几乎是落荒而逃。
名片上的段亭西三个字利落,是国内外首屈一指的金石大家。
02
沈卿如是三天后去找的段亭西,她本不愿意去,顾行云不知道哪知道了这事,怂恿着她快去,“我想拜在他门下的,没想到被你给抢了先。”
沈卿如微哂,她也是事后才知道顾行云是去挑老师的,而非竞争,许是见她还在纠结,顾行云说:“卿如,你就不想知道他是怎么看出戒指的破绽的?”
“想。”她又看向顾行云,“你那么激动做什么?不就是想借我和段亭西攀上关系吗?”
顾行云点了点头,就算是为了他这份坦诚,沈卿如也不得不来。
段亭西却不惊讶,还没等他说话,沈卿如抢先开了口,“我只想知道你怎么看出破绽的,但是不会拜你为师。”
段亭西挑眉,“很难看出来吗?”
“你……”沈卿如气短,又耐下了性子,“段教授,那枚戒指是我的出师之作,自认为完美无瑕,就连我老师都看不出破绽。”
她的手上有两枚白底青翡翠戒指,一枚为真,乃家传之宝,一枚则是这个,很多人就算知道那枚是假的,却也说不出破绽,可是段亭西却能。
“赝品就是赝品,就算再完美,也真不了。”段亭西语气冷淡,“不过,你将家传宝给我,便是认定我做你的丈夫,我又怎么会收你为徒呢?”
沈卿如咬了牙,这人……怎会如此无赖?
许是怕她真恼了,段亭西说:“好了,我也不为难你,只要你帮我一个忙,我就告诉你。”
段亭西说的这个忙对沈卿如来说,并不算什么大事,只是在晚上陪他参加古董界的聚会。聚会上多是古玩大家,都对段亭西手上的戒指感兴趣,以为他又在哪里淘到了好货,段亭西则是笑意满满地看着她,她面上带笑,暗下却咬牙切齿。
—闹这一出,全伦敦古董界都知道两人关系匪浅了。
“段先生博学多才,在伦敦古玩界举足轻重,怎么会连个舞伴都找不到?”席至散场,段亭西将她送回住所,夏日的伦敦夜凉如水,她仗着四下无人,略含嘲讽地开口。
段亭西听到她的话,指尖一颤,掺杂着寒意的目光扫来,“又有哪一个舞伴,有国内金石大家吴俊泽的爱徒那么有分量呢?”
沈卿如脚步一顿,诧异地看向他,他却神色淡淡。不知为何,沈卿如突然笑出了声,她绕到他的面前,负手而立,“段亭西,我们才见过两面,你已经把我的底摸了个透彻。你——是不是喜欢我?”
她气势凌人地站在他的面前,挡住了他的路,在这场狭路相逢中不肯放他一条生路,他终于丢盔弃甲,点了点头,十分坦然,“是。”
“……”这回沈卿如是真的傻眼了。
03
段亭西还是告诉了她,他是如何知道那戒指是赝品的。
彼时他眼中是意味深长的笑意,“你那枚戒指做得很完美,但鉴人比鉴古更重要,当时你想留下我,神色慌张,我怎能不多疑呢?不过诈一诈,你就自己说了出来。”他又叹气,“也不怪你,一旦牵扯到顾行云,你总是这样。”
总是……他这般说话,仿佛认识她许久了一般。
提及顾行云,她面色一暗,“是,只要牵扯到他,我便身不由己。就算这样,你还要喜欢我吗?”
“为什么不呢?”他含笑看着她,她心中一慌,几乎是下意识地转了目光。
“我先进去了 。”沈卿如慌忙结束了对话。
沈卿如以为段亭西只是开玩笑,却没想到第二天他就来约她了,她想都没想,将他关在了门外。
段亭西却不气馁,他托人送来电影票,还有一束玫瑰,顾行云啧啧而叹,“段亭西怎么说也是玩古董的,怎么追人的套路跟那些俗人没什么分别?”
沈卿如哼了一声,“你以为他真是在追我?”
“不然呢?”顾行云的眼睛瞪得大,他不知道,在两人离开中国时,沈卿如手中那枚真的翡翠戒指就备受人关注,谁都想得到这枚戒指,所以段亭西将她带去聚会,向那些居心叵测的人敲个警钟,谁也别想动她分毫。
至于他为什么要帮她,她却是打了十二分的警惕,谁知道他是不是别有居心?
她想得出神,顾行云笑了笑,“卿如,你是知道的,我又不介意。”
沈卿如神色一黯,她知道,顾行云不介意,因为他不肯将目光放在她的身上,所以在与老师思想有悖时,他丝毫不顾忌她,便一意孤行离开了北京。
“而你呢?你为了追随他,自逐师门,真是情深义重。”段亭西说出这句话时,斜阳正笼罩在两人面前的巨大建筑上,她斜了他一眼,“你既已知道我对他情深意重,不也还是对我居心叵测吗?”
“你真是冤枉我。”段亭西一脸委屈,“我哪里是居心叵测,我可是真的喜欢你。”
沈卿如翻了个白眼,“你这么大的人情,我该怎么还你?”她试探开口,“我师承吴俊泽,也算是学到了精髓,不如教给你吧?”
段亭西看向她,一切都是模糊的,唯一清晰的是她的模样,建筑上的王旗像她的心神般随风飘摇,她听见他清冽的笑声传来,“沈卿如,我拒绝。”
04
段亭西刚入行时并不是金石鉴定家,而是锔瓷师,而他一直想学北京吴家的鉴定之术,只因吴俊泽不再收徒只能罢休,所以按理说,段亭西没有拒绝她的理由。
可他偏偏拒绝了,而且追她的势头愈发猛烈,他带她去温莎堡找英国女王,看泰晤士河的日落,同她谈起意大利的里雅斯特,问她要不要晚年与他去那里定居。
她千方百计的想要证明他是居心叵测,他却见招拆招,只一心对她好,似乎对她好,是他做过的最上心的生意。
“你的造假技术,也是吴俊泽教的?”他问她。
沈卿如微哂,“自然不是,是有次行云把老师的一个花瓶打碎了,我为了替他遮掩,学着做的,现在老师还不知道那是假的呢。”
“那我倒是很想学学呢。”段亭西看着她,她正要说话,目光却是一定,不远处顾行云的手里拉着一个金发碧眼的女孩,她的眼眸一闪,匆忙地别过了脸。
许是发现了她的异样,段亭西挡住了她的视线,“我这里有两张话剧门票,要不要去看看?”
“我能拒绝吗?”她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
“不能。”
沈卿如看向他,笑出了声,“段亭西,你总是让人拒绝不得。”
于是,在阿尔梅迪亚剧院的剧场里,台上是朱丽叶与罗密欧生离死别,台下沈卿如将自己的手塞进了他的手心。
“你太心机了,带我看那么乏味的剧,让我只能看你。”她说,段亭西心头一跳,女孩的手柔软躺在他的手心里,他的手紧了紧,听见她开了口,“段亭西,那我们就试试吧。”
“看看我是不是更有趣些吗?”他的目光灼灼,这一刻,她几乎忘记了所有,甚至是顾行云。似乎所有的一切,都不及眼前这个人的笑容。
自情窦初开以来,除了顾行云,段亭西是第一个让她上心的人,她左右闲着无事,便用了大把大把的时间砸在他身上。
她在夜色里陪他探索古董背后的故事,段亭西带她逛遍整个伦敦,将她的模样绘在瓷器上,就着灯请教她如何“造假”,好再做一个翡翠戒指来赠给她。
因为两人的身份,这场恋爱备受人瞩目,郎才女貌之说不绝于耳,可就连沈卿如都不知道,她到底是喜欢上段亭西了,还是依然在拿他当一个幌子。
“一个收藏家要将他收藏的宋代玉佛卖给大英博物馆,晚上有个聚会,你陪我去吧?”
段亭西将晚礼服送给她,沈卿如却为难起来,这次的聚会顾行云也在受邀之列,她已经答应了他,段亭西眼神一黯,让她莫名心虚起来,他却忽然笑了,“留着下次穿吧,你穿上一定很美。”
他如此的笃定,她依旧拒绝不得。
05
聚会当晚,众人看到她相携而来的不是段亭西,纷纷问她段亭西怎么没来?
沈卿如神情一顿,段亭西那么优秀,肯定能找到舞伴吧?
她自我安慰着,有人回了一句,“段教授早就来了,他没带舞伴,正受着惩罚,隔云探花呢!”
隔云探花向来是古玩界聚会的重头戏,是将古董放在五米开外,由人鉴定真假。她到的时候,段亭西正端坐在梨花木椅上,气定神闲地喝着茶,周围有人议论纷纷,见到她来了,更是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眼神。
“又判断错了,明眼人都能看出的破绽,段教授竟然看不出来?”
“这是第几次了?啧啧,段教授什么时候被这样出过错?”
“以前可没有美人作伴啊。”
声音不轻不重,恰到好处地落在她的耳边,沈卿如身形一颤,她不是没听过,说段亭西因为她分了心,鉴定古玩的水准降了不少,这是她第一次当面见到,段亭西抬起了头,撞上了她的目光。
沈卿如一怔,背脊挺直,迎着她的目光,他站起身慢慢地走向她。
他每进一步,她的心跳就快一分。似乎过了一个世纪,他终于在她面前站定,他喊她的名字,却是埋怨的语气,“沈卿如,你看看,都是因为你我才受惩罚的。”
这人……怎么还还没个正形?沈卿如无奈,段亭西微微笑了笑,“他们都说我因为你分了心。”
“所以啊,你就当我的温柔乡,当我的美人关吧。”他笑得肆意横生,身后是人声鼎沸,人来人往,她只静默地看着他,终于还是笑出了声。
“好啊。”她轻描淡写,只是为了掩盖住那越跳越快的心。
沈卿如本以为只要段亭西坚定地站在她这边,她就可以不在乎流言蜚语,却没想到,外面的传言竟愈演愈烈,说段亭西一心谈情说爱,沉迷温柔乡,鉴古总是出错,建议将他从鉴定宋代玉佛的小组中开除。
“大英博物馆不会采纳意见的,因为没人比我更懂如何鉴定宋代文物了。”
段亭西安慰她,结果也如他所愿,收藏家要卖给大英博物馆的宋代玉佛,经过多方鉴定,最后由段亭西主持的小组拍案,此玉佛为真品,两方达成交易,玉佛也摆在了大英博物馆的东方馆中。
顾行云来找她的候,她正在琢磨段亭西教她的锔瓷技术。
“沈卿如,你看今天的报纸了吗?”顾行云说。
她疑惑地看向他,顾行云露出骄傲的笑容,“我终于可以向师傅证明,凭借我的鉴定技术,也能自成一派。”
沈卿如蹙起眉头,“什么意思?”
“前几天,我通过关系见到了那个宋代玉佛,一时手痒鉴定了一番。”他的语气如往日般轻快,一股不详的预感在沈卿如心中升起,果然,顾行云说:“它竟然是赝品!”
“不可能!”沈卿如站了起来,眉眼凌厉。
顾行云的目光悲悯,“沈卿如,这次段亭西是实实在在被打了眼,一向和他作对的竞争对手已经将此事通知了报社,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沈卿如的手猛地一顿,刚刚修复好的瓷碗掉在了地上,一声脆响,摔得粉碎。
06
后来顾行云问过沈卿如,怪不怪他将段亭西的错误指出来,她只是摇了摇头,“他说过,赝品就是赝品,就算再完美,它也真不了,我又能怪你什么?”
顾行云轻笑出声,“你还说你不喜欢段亭西,他说的每一句话你都记得。”
是的,她喜欢段亭西,只是从未告诉过他。
事发后,段亭西一连一周没有再露过面,倒是此事被媒体愈演愈烈,轰动了整个古玩界,都说段亭西这次真的是被打了眼,而玉佛既已买下便无法退回,他的鉴定让大英博物馆损失近千万,她这位段亭西的女友更是被推到了舆论的最高点。
更有甚者,扒出了她在国内以造假出师,有媒体嘲讽段亭西,说他自从和沈卿如在一起后,赝品看得多,分不清真假了。
而顾行云由于推翻了段亭西的定论,势头如日中天,俨然成为古玩界的新的带头人。
后来,段亭西终于来找她了。他推开挡在她门前的记者,打开门,又飞快地将喧闹关在门外。
沈卿如看着他,半晌,她笑了笑,将桌上的破碎的碗推到他面前,“我试了很多次,但是都没有成功。”
“那当然了,这又不是你的强项。”段亭西仅仅是怔神了一下,便接上了她的话,走到工作台前,他的动作熟练,信手捏来。
不多时,一个完整碗便摆在了她的面前了,沈卿如反复地看了看,说:“如果我当时有你这手法修复碎花瓶,也不用做个赝品来给老师了。”
“那我们怎么认识呢?”段亭西眼中是柔情似水,“可是沈卿如,我今天是来跟你告别的。”
沈卿如鼻子一酸,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我还没有机会还你的情。”
“不用了。”他低头摆弄着瓷碗,略带嘲讽地开口,“再说,你从来都不喜欢我,又何必还我的情呢?”
他的话一字一句凌迟着她,他说:“沈卿如,我曾说你是我的温柔乡,可是我厌恶透了现在的自己,以前的我意气风发,现在却只知谈情说爱,以至于被打了眼,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没错,沈卿如,我接近你是有目的的,不是为了吴家的鉴定技术,而是为了你的造假技术。”他在她讶异地目光下淡漠了语气,沈卿如的心却沉了下来。
据段亭西所言,在她来伦敦之前,段亭西就得到了消息,有收藏家要将宋代玉佛卖给大英博物馆,他虽然就职大英博物馆,却十分痛恨文物外流,所以那时他便动了造假的心思,适逢她来到伦敦,机缘巧合下,她就成为他计划中最完美的一环。
他天分了得,她不过教了他几次,他便能做出如此精美的赝品,让人辨别不出来。
不过他却漏算了顾行云,他没想到顾行云的鉴定技术那么高超,好在大家都以为他被打了眼,而非以假替真,反倒让他的计划更加圆满了起来。
“你有想过后果吗?”沈卿如追问。
“哪怕身败名裂,我也要去做。”他笑了,“不过,我现在不需要你了。”说完最后一句话,他将手指上的翡翠戒指摘了下来,放在桌上,轻轻地推到了她的面前。
沈卿如的指尖微颤,她抬起了头,静默地看向了他,他却狠心地站了起来,大步往外走去,突然,沈卿如喊了他的名字,他的背影猛地一顿,温热的房间里竟多了几分凉意。
“段亭西,你知道古诗中我最喜欢哪首吗?”不等他回答,她又继续说,“是元稹的一句,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他几乎立刻就懂得了她的意思,再迈起步来时竟踉跄了起来——“也好,你的眼里自始至终只有他,这样我也能没有负担的离开了。”
他声音极轻,她眼睛却是一闭,泪顿时落了下来,她的性子是如此,既然他从来对她无心,她自然也不会纠缠,不知为何,她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段亭西,彼时大本钟的钟声阵阵,她都充耳不闻,只听见了他。
沈卿如忽地浑身颤栗起来。她和他,终归是没有缘分吧。
也罢。
段亭西这一走,便是三年。
07
沈卿如离开了巴黎,而顾行云竟将博物馆的工作辞去了,安心陪着她周游世界。
他亡羊补牢地对她好着,她等了那么多年终于等到了他,却再也无法让她心动起来了。
最后,沈卿如在的里雅斯特租了一间屋子,将收集的藏品摆在柜子中,开了一家古董店,似乎无比地期盼着他能来,哪怕只是路过。
“你以为你守在的里雅斯特就能把段亭西守回来吗?”顾行云跟她说了很多遍这句话,她只当做没听见。
他却像曾经的她一样,不厌其烦地打扰着她,终于有一次,他带来了段亭西的消息。
彼时她已经守了整整三年,段亭西始终没有踏足其中,见顾行云站在门口,她随手扯开一张纸,“顾行云,再等等,他若再不来,我就跟你回国。”
她说到最后,笔下也用了力,宣纸上段亭西三个字娟秀,似是掺杂了万般的眷恋。
顾行云目光微凝,他叹气,抬步走到了她的面前,掏出一张照片道:“卿如,你还不明白吗,他根本就不会来了。”
照片上的段亭西一身青衫,手上牵着红绸缎,眉目如当年那般温和,那头是一位巧笑嫣然的姑娘,俨然是一副誓死要白头的画面。
沈卿如看着那张照片,片晌,她慌忙地别过头,是了是了,自伦敦一别后,她再也不是他的温柔乡,再也不是他的美人关,他也,不会再来了。
顾行云心疼了一下,他想将照片收回来,沈卿如却抢先一步攥在了手心,他忍不住开了口,“卿如,当年段亭西来找你告别的时候,你很难过吧?”
沈卿如却是笑了,“其实我早就猜到,他会离开我了。”
“因为你会影响他?卿如,这点外行人信,你怎么可能会信?”顾行云激动了起来。
是的,鉴古在心,又岂是旁人能左右的,可是段亭西对古董的热爱让她胆怯,他能为了不让文物外流而甘愿身败名裂,却不惜为了达到目的利用她,他心中有大爱大德,却独独容不下一个她。
可是,她从未想过,她竟会如此的爱他,既然他不想自己,她便护他周全,她找到了大英博物馆,愿意用传家宝翡翠戒指做抵,只求大英博物馆放过段亭西,戒指价值连城,大英博物馆最终还是同意了。
“可不管怎样,当时的我还是耽误了他,离开了我,他果然过得更好。”
自那件事后,段亭西辞了工作,把所有心思都放在了事业上。回国后走南闯北,专门收集民间文物,已然自成一派,而且在这过程中,他结识了照片上的女孩,两人认识半年便领了结婚证。
“不过当年的事情闹的那么大,也不知道段亭西是怎么摆平的。”顾行云低叹,沈卿如将东西收了收,说:“行云,我们回去吧。”
顾行云眼前一亮,她却不去看他,只一心收拾着东西,顾行云绕过了柜台,拉住了她的手,在她诧异的目光下单膝跪地,像变戏法般拿出了一枚戒指。
“卿如,嫁给我吧。”
沈卿如惊讶地看着他,“这枚戒指……我不是留在伦敦了吗?”
顾行云手上拿的是那枚假的翡翠戒指,她怕自己睹物思人,于是留在了伦敦,顾行云笑,“我把它带回来了,卿如,我终于等到你的心收回来的这一天了。”
“卿如啊,以前,我总想着自由,忘了身边的姑娘,还好,你依然在这里。”
他拿起她的手,翡翠戒指套进了她的指上,他低下头,吻上了她的手背,她一直在他身边,他追求自由追求名誉,从来不追求她,可直到她离开伦敦的那一刻,他才知道,他是如此的依恋着这个姑娘。
而沈卿如却静静地注视着那枚戒指,竟连一声好都忘了说。
忽然,二十三岁的段亭西就在眼前了,他西装革履,笑意满满,也是这枚戒指,也是这根手指,他的声音清冽温和,“传家宝,是不是传给儿媳妇或女婿的?”
她当时回答的是什么?
沈卿如闭上了眼睛,她被扯进顾行云的怀抱,她的眼泪却不断地落下来——为什么,为什么当年没有学着段亭西的无赖,回他一句,“是啊,你要当吗?”
这样,携他以白首的,会不会就是她?
08
而此时大英博物馆中,段亭西牵着新婚妻子的手,听着导游的介绍。
“戒指好漂亮。”妻子手一指,只见那里摆着一枚翡翠戒指,与他当年见到的一般无二。
妻子常年跟着他,耳熏目染,对古董也略知一二,她踱步到戒指的面前,“底白如雪,透着青翠,是正宗的白底青翡翠。对吧?”
他点点头,他认得这枚翡翠戒指,是沈卿如的那枚真品,至于它为什么在这里,他也是清楚的——当年他不愿文物外流,所以故意做了一个假的玉佛,因为是他亲自鉴定,所以需要赔偿,他早就做好了打算,就算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可是不知为什么,大英博物馆竟然提出了不用赔偿。
他本来诧异,直到一年后游历归来,看到了这枚戒指,他才知道,原来沈卿如竟为护他周全,不惜把家传宝物抵给了大英博物馆!
她原来是那般地在意他。
记得当年沈卿如离开伦敦的时候,他曾远远地送过她,他想起最后一次和她说话时,她失望的眼神,可是他却不得不那么做,他喜欢上了她,他事情败露后,将她牵连其中。
虽说他只是学了她的造假技术,但此事影响极大,若扯到了她,她的名声和前程势必会因此受到影响。他只能推开她,他以为她不喜欢他,最后也释然了。
直到他在看到了她的戒指,他才知道,她是喜欢着他的,所以几乎是迫不及待的买了票就飞去了的里雅斯特。
那天她的店铺大门紧闭,于是他找了对面住着的邻居,旁敲侧击她这些年来的消息。
“那是个好姑娘,男朋友也很疼爱她,几乎天天都给她带午饭呢。”
似乎是为了应和邻居的话,对面的店铺被人敲开了门,他见到了他朝思暮想的姑娘,见到她对门口的顾行云露出笑容,顾行云抬起手放在她的脸颊上,不知揉了多少柔情。
他怔怔看着,心中终于释然了,她终是守得云开见月明,至于当年帮他,也许是因为怜悯,也许她和他抱了一样的心思,总之,没有一个理由是因为她喜欢他。
后来,他离开了那座小城,彻底离开了她的生活。但他不知道,邻居们的话并非真相,而他没有勇气往前迈一步,去亲口求证。
“亭西,在想什么?”妻子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回忆,他回过神来,“没事,想到了一些事情。”
“什么事情啊?”
他却摇了摇头,“没什么,都过去了。”
是了,都过去了,连同那一年伦敦的雪雨风霜都过去了,不会再有人知道这一段的故事,不会再有人知道,他曾经是多么多么的喜欢着那个女孩。
在那场狭路相逢中,是他不愿意放自己一条生路的。
与他隔着千里万里,在的里雅斯特的店铺里,沈卿如终于回应了顾行云的求婚,说了一声“好”。
好啊,那就从此以后,将段亭西从心中剔除,在漫长的岁月里,与他人并肩走过山河人海,她都不会,也不能走到他的身边了。
责编:青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