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默默安然图/kwayl
遗忘其实是命运恩赐
文/默默安然
图/kwayl
只是多年后又遇见一场年少时的旧梦,落几滴泪就够了,不必再多。
1
“哎,现在想找个喜欢的人,怎么这么难啊?”
氛围优雅的女性酒吧里,宋恬恬和闺蜜们照例小聚,三个人中的两个都早已是晚婚的年龄了。虽然不愿意将剩女之名加诸自己身上,可看着身边一个个各方面条件都在自己之下的女生都有个伴,心里终究是有点不甘心。
“是啊,早两年总还是能遇到一两个还可以的人,这两年连个目标都没了。”
“我们是不是之前拒绝太多有报应啊?”
“我可没有,不过你……”闺蜜看着宋恬恬,话到嘴边硬生生地截住了,“算了算了,喝酒。”
宋恬恬装作听不懂,脸上挂着笑碰了杯,可心里有一股劲儿正努力往下拽着她的嘴角。
她知道闺蜜要说的是什么,如果说真有报应这回事,那她从此再无爱情运也是应该的。
毕竟,她曾经狠狠负过真心。
2
从酒吧出来,三个人都喝了酒。城市里的出租车变少了,全都是习惯了软件叫私家车。来接宋恬恬的车子非常好,她报了自己家的小区名,就开始刷手机,但车子却迟迟未动。
她略有疑惑,刚想抬头问怎么了,就听见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叫:“恬恬?”
她僵在那里,看着前面转过头来注视着她的苏河。
宋恬恬没有想过她还会遇见苏河,至少不会这么快,快到难堪还来不及彻底冲散,快到谈不上尽释前嫌。
“果然是你啊,还以为看错了。”万幸的是苏河转了回去,发动了车子,“挺巧的,是吧。”
是啊,这个世界怎么这么小。宋恬恬环顾着车子内置,这辆车得二十万以上。苏河居然已经可以买这么贵的车了。
“我平常不做这个的,也就偶尔下班顺便跑几单,赚个油钱。你现在在做什么?”
不顾宋恬恬的沉默,苏河选择不断地说话。
“我……就普通上班啊。”她还是开口了,声音涩得自己都快认不出。
“结婚了吗?”
“还没……”宋恬恬深吸一口气,“不过有男朋友了。他上夜班,我和朋友出来玩。”
苏河毫无反应:“我跟女朋友也快结婚了,到时候给你发请柬。”
“好啊。”
从酒吧到她家也不过十来块钱的路程,宋恬恬却第一次觉得太长。好不容易熬到了小区门口,系统自动付了钱,她说了声拜拜,下车就往小区里面跑。小区的灯坏了,地上总是有狗屎,换做往常她都走得很小心,但今天实在顾不得了。
但就在这时,身后的车灯却亮了,从她背后明晃晃照过来。她的心里突然一抖,下意识停住了脚步,可她知道自己不能回头。
她早就不能回头了,她不能这样没脸没皮。
回到家里衣服也没脱,宋恬恬将自己甩到沙发上,立刻给闺蜜发信息:“我遇到苏河了。”
闺蜜小群立刻爆炸,信息一排排地跳出来。
说什么了?他现在怎样了?他没对你怎样吧?死灰复燃了?你不会又动心了吧?
许多许多的问题,和宋恬恬脑袋里翻滚的乱麻搅在一起,让她更加地思考不能。她哀嚎一声,将手机贴在了脑门上。
在她毅然决然抛弃了的初恋情人面前,她只能说谎。她的自尊让她无法承认自己离开了苏河,并没有过得更好。
可对别人撒谎都是一时的,对自己撒谎却太难了。
离开了苏河之后,她没有遇到更好的男人,过得无非是平平无常的日子。在知道苏河近况的刹那,她已经输得一败涂地,挫败感简直要碾碎她的骨头。
她死死咬着牙,却还是哭了。
3
和苏河的过去,苦过,也甜过。但仔细想,又无非是普通人之间,无可奈何的爱情。
他们是高中同学。苏河的温柔是天性,即使他什么都没有,身体和灵魂都干涸成沙子了,他的温柔也还在。那种带着粗糙颗粒感的温柔,是青春期的宋恬恬无法抗拒的。
苏河每天早上都会帮她买早点,他记得她不吃葱不吃香菜不爱吃蛋黄只能吃一点辣。苏河还会在她上课没听懂,但懒得去找老师问的时候,顶着雷帮她去问。还会在考试时,故意不做最后一道会做的大题,来挽救她的自尊心。
两个人心照不宣地走到了高三,在考场门口巨大的榕树下,苏河对她表白了。
但结果却是宋恬恬超常发挥,但苏河滑档了。宋恬恬可以如愿以偿地去北京,而苏河为了能上一所211大学,选择去了一个非常偏远的地方。所有人都以为宋恬恬会生气,但她没有,她支持苏河,她觉得四年的异地难不倒他们。
起初两个人每天电话不断,根本不管什么长途话费。但这也不过是一时的,在生活步入正轨之后,两个人就渐渐没话说了。为了防止举着手机却断了话题的尴尬,两个人开始用微信和QQ聊天,电话少了起来。
在北京,宋恬恬觉得快乐极了,她生在三线小城市,第一次见到大城市是什么样的,她的心气一点点高了,自己还没有感觉出来。
而另一边,苏河却过着很淳朴的日子,他的学校四周空旷,根本没有什么花钱的地方。他跟当地人学会了抓狍子,逮兔子,整个人黑了一圈。他把所有的钱都存着,为了能回来见宋恬恬。
从他在的地方到北京要坐二十几个小时的火车,有时候买不到卧铺就只能坐着。二十几个小时的硬座坐下来人都要散架了,但只要一有空,他就还是会去看宋恬恬。
苏河一直都没变,什么东西都要留给宋恬恬一份。他那里买什么都不方便,但无论是中秋节时好不容易买到的月饼,还是市面上根本买不到的三无饼干,他都在怀里揣着,非要让宋恬恬尝一尝。从前宋恬恬总觉得很甜蜜,但如今北京什么都有卖,她开始觉得这些都是无用的。
虽然之后也会很愧疚。
她开始盼着苏河来,总想着只要两个人见到了,心就安了。终于,苏河又来了,是下雪的日子,路上肮脏难行,宋恬恬小心翼翼踮着脚走到校门口,远远看见苏河站在那儿,她却停住了脚步。
那一瞬间,她被突如其来的陌生感吓到了,苏河瘦了黑了,还穿着前年的羽绒服,鞋子也是山寨货,上面都是泥。这个样子和她平日里见惯了的男生,差别太大了。
但她还是努力挤出笑容走了过去,苏河立刻从书包里掏出一个纸包,打开来是一团黑漆漆的腊肉:“这是我同学家自己做的,很好吃。”
或许是好吃的吧,但那卖相实在是不忍看,宋恬恬摇了摇头,把他的手推回去:“我最近不想吃肉。”
“你拿着吧,分给同学也好啊。”
苏河竟扯着她的口袋,想把腊肉塞到她身上,她忽然起了烦躁,将那纸包打掉:“这东西谁会要啊!”
其次,知识产权评议是技术进出口管制的有效措施。随着科学技术的迅猛发展,技术贸易在国际贸易中的比重日益扩大,各国不约而同地加强了对于技术贸易的管制——技术引进管制,主要是保证技术引进与本国发展目标相一致,防止技术提供方施加各种不合理的限制;而技术出口管制则具有双重目标,既要把技术出口作为拓宽和占领世界市场的重要手段,通过适当输出技术,营造国际市场,又要严格控制关键技术、核心技术以及具有竞争力的高新技术流向其他国家。④ 参见詹宏海著:《知识产权贸易》,上海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122页。
话说出口她就后悔了,她惊慌地看着神色落寞的苏河,想要解释,却又开不了口。
“也是。”末了,苏河把腊肉捡起来,重新塞回了包里,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
宋恬恬拽了拽他的袖口,说:“我带你去买件外套吧,这件衣服你都穿好几年了。”
“不用了,我们那边冷,这衣服暖和。”
“我想给你买。”
宋恬恬强行把苏河拉进了大商场,买了一件几百块的羽绒服,期间苏河拼命抵抗,但她就是想要花这份钱。可最后衣服买下了,他们都不开心了。
那次苏河匆匆来,匆匆便走了。她下了课,回到宿舍却发现苏河托室友将那件羽绒服还给了她,袋子里放着纸条,写着——太贵了,去退了吧。
这衣服对她来说并不算贵,她平日里也是爱面子的人,虽然家境一般,但她愿意在生活费里面拼命挤出买衣服的钱。
想到这里,宋恬恬一赌气,就把衣服送给了对她有意的那个男生。她也没想太多,只是不想去退,觉得丢人。
男生与苏河完全不同,他当即就开开心心穿上了,然后转天请宋恬恬吃饭,不动声色就把情还了。
从前,宋恬恬觉得苏河温柔,如今,她又觉得这才是真正的妥帖。
她明白,是她变了。
4
虽然两个人聚少离多,却还是没有分开。追她的男生在半年后又有了新的目标,更坚定了她等苏河的决心。
四年就要熬过了,周围多少对异地恋都失败了,只有他们还坚持着,大家都很羡慕。但就在这时,苏河的父亲病了,他的母亲一直是全职主妇,原本就不富裕,这下真是捉襟见肘了。
苏河觉得父母在不远游,他已经离开了这么久,是时候回去担起家庭了。就在人潮汹涌的火车站,他突然跪了下来,向宋恬恬求婚了。
“恬恬,我们结婚吧,可能一开始的日子会不好过,但两个人在一起总会越来越好的。”
看热闹的人围成了一圈,宋恬恬没想过苏河能做这种事,她很感动,立刻就答应了。
答应的时候,总是真心的。
可后来的日子,是干涸的。他俩租了一间很小的房子,各自忙着找工作。可他们的那座小城,工作机会很少,工资又低,宋恬恬根本找不到满意的。再加上习惯了夜生活,她觉得寂寞极了。
他俩开始争吵,苏河什么都容着她,但唯独钱这件事不行。苏河希望能省下每一分钱,能早一点度过眼前的难关。可宋恬恬觉得她花自己的钱,苏河凭什么管。
于是一天下午,苏河去照顾父亲,她坐在家里,看着四面灰扑扑的墙,忽然觉得这样的生活暗无天日。她很害怕自己这样下去会早早变成一个柴米油盐的黄脸婆。
她一个招呼都没打,逃跑了。
起初的一段日子,她战战兢兢,总觉得苏河会找到她。但渐渐的,她意识到不会,北京太大了,即使苏河来找,也找不到的。
纵使不舍和愧疚还是会常常跳出来,但当时的她觉得自己还年轻,还会有更多选择,她不认命。
只是多年过去了,她不过找了份一般般的工作,工资除去房租也剩不下什么。而这些年,她再未遇到过什么人,确实如她从前所想,优秀的人到处都是,可那些人都不属于她。
是到这时候她才明白,这世上合适的人并不难找,难得的是彼此喜欢。
十几亿人里面相识,只愿与彼此共度,这是天大的幸运。可身在幸运中的人却不自知,只当是理所应当,肆意挥霍。
可错了就错了罢,如果一直不碰面,她至少可以糊弄自己。但如今苏河又好好出现在了她的面前,不过几年工夫,他似乎已经过得很好了。
让宋恬恬如何接受这个事实。
更可怕的是,她突然意识到打车软件有电话号码。现在和过去不同了,她上了班,有了固定的社交圈,突然换号码很麻烦。
而且这次她也不想换。她搞不懂自己心中究竟是怎么想的,她一次次按亮手机屏幕,既害怕苏河会打过来,又担心他从此再不出现。
正想着,手机突然短促地响了一声——
“这是我的号码。苏河。”
5
“他真不怪你?我不信。”
餐厅里,宋恬恬和闺蜜激烈地争论着。
“你的意思是他是为了报复我?他不是那种人。”
“人是会变的。你是太久没见他,才会以为时间没走。”
或许吧,但当苏河约她见一面时,她还是答应了。那天夜里太过突然,她甚至没敢好好打量他,仔细想想,总又觉得后悔。
正想着,宋恬恬就看见了苏河,他把车停在路边停车线内,朝餐厅大门走了过来。她闺蜜立刻起身,跑到了另外一张桌子前。
下午茶时间,顾客不多。宋恬恬屏着气,看着苏河朝她走来,他白了一些,居然逆生长回了高中的样子,完全不像一个奔三的男人。
许许多多过去的画面在眼前闪过,宋恬恬没意识到,自己的眼泪已经快跌出眼眶。
“你点东西了么?”苏河在她对面坐下来。
“啊,还没……”
宋恬恬慌张地低头,眼见着自己的眼泪掉下去,但苏河仿佛根本没看到,开始叫服务生点东西。
但他不可能没看到。
他果然还是恨她的,宋恬恬想。
点了饮料和小吃,但宋恬恬食不知味。最后还是苏河先开口,他按着手机,很随意地说:“这些年过得好吗?”
“还可以吧。”
“那就好。”
那就好?闺蜜和他们就隔着一排装饰物,投来了意外的神色。
似乎是看出了宋恬恬的想法,苏河轻轻笑了一下:“不然你让我说什么,都过去这么久了。”
他轻描淡写一句话,却彻底将宋恬恬打落到了谷底。她被自己的失望吓到了,同时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贪心。她知道苏河爱她,所以在她离开苏河的时候,她都没有多么绝望。可在这一刻,她明白苏河已经全然放下了过去,她居然那么不甘心。
“那你约我做什么?”
“我是想和你说清楚一些事。”苏河终于放下了手机,郑重其事地面对着她,“我原以为,再也遇不到了。但既然遇到了,你终归也有些事想知道吧。”
“你说。”
“你走后半年不到,我爸走了。”
他刚一开口,宋恬恬就僵住了。
“好在妈妈身体还不错,我一个人来了北京,换了几份工作之后,总算安定了下来。然后遇到了现在的女朋友,她……性格很好,家境也很好,我们在一起之后,开了家小公司,是她家出的钱,但现在已经步入正轨了。”
原来他什么都得到了。怪不得,他释怀了。
“人生真的很奇妙,我之前时常想,如果当初你没有离开我,我们结婚了,现在一切都会不一样。所以我想谢谢你,当时的勇敢。比我早一步,说分手。”
在宋恬恬一阵阵发晕的错愕中,苏河接了通电话,示意她有急事,就起身离开了。她记得自己似乎说了什么,大概是正常的嗯啊再见,那是她作为社会人机械的一面。但真正的她,瘫在那里,骨头缝里都在往外渗着悲凉。
当闺蜜重新坐到她对面,问她:“他什么意思啊?”
宋恬恬张了张嘴,整个人突然就崩溃了。她坐在那里,哭得像个失恋的小女生一样。
她终于明白,多年前,即使她不迈出那一步,她和苏河一样会走到终结。或许当时她冥冥中已经猜到了这个结果,所以才选择维护自己那点渺小的自尊。至少能够当作,她还一直被爱着。
可苏河赤裸裸揭开了她最后的遮掩,将她从一个怀揣胜利的负心人变成了一个一无所有的可怜人。
这才是真正的报复吧。
6
把苏河的手机号码在网上搜了搜,就搜出了那间公司。挑了个下班的时间,宋恬恬带着新男友,徘徊在马路对面。这个“男友”是她在和苏河见过面后,在网上租的。
当然是想扳回一城。宋恬恬很清楚,苏河刚一遇到她就急不可耐解释一通,是想抢占先机,跟她撇清关系。她不甘心,无论如何,她也得让苏河见到她也过得不赖。
但闺蜜却信誓旦旦地说,她是想复合。
从下午五点,等到了晚上七点,终于看见苏河走出了大楼。他的身边跟着一个穿着很时髦的女孩,两个人挽着手臂,说说笑笑,旁若无人。
宋恬恬看到苏河不时从口袋里掏出了什么零食,一块一块递到女孩嘴边,女孩看都不看,顺嘴就吃掉了。此情此景,和他们当年一模一样。
她本来做足了准备,领着身旁这个刚认识几天的人走过去,寒暄几句,把编造的男方资料说完,然后大摇大摆地走掉。可最后她竟只是杵在那里,眼见着那二人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
“就这样?”雇来的男友很诧异。
“时间还没到,你陪我去吃点东西吧。”
“随便。”
话是这样说,但走到餐厅门口,宋恬恬又改了主意。结算了钱,就一拍两散了。
这些年她一直是这个样子,也不是说接触不到人,光是介绍的就有十个八个,可她见都不愿意见。或许单身的症结就是在这里,她总还是盼着能像上学一样,碰到那种自然而然,就像从土里长出来一样的爱情。
虽然所有人都跟她说,不可能了。
一个人在街上转了半天,终于敌不过饥肠辘辘,顺路去了平日喜欢的日料店。宋恬恬一个人坐在吧台前慢慢吃着,喝了好几瓶梅子酒,一晃神间,她看到了一个有点眼熟的身影跃过她,朝门口走去了。
那个人穿着和苏河女朋友一样的衣服,她立刻起身去追,女孩就站在正门口等出租车。宋恬恬终于看清,没错,那就是苏河女友。
可为什么,她的身边站着另一个男人。那个男人比苏河年纪大一些,但并没有差辈份。出租车停在他们面前,男人打开了后座,先让她坐上去,然后自己也挤进了后座里。
宋恬恬在原地呆立了几秒,突然就炸了。她也顾不得什么别扭,直接给苏河去了电话。
“喂?”苏河似乎很意外。
“你现在在哪儿?”宋恬恬气不打一处来:“你女朋友呢?”
“她出去见朋友了。怎么了?”
“我刚看见她和一个男人一起吃饭,然后还上了一辆车!”
她喊出这句话时的气急败坏,不知道的人听见肯定以为被背叛的是她。但喊出来了,她就痛快了,在气愤过后,竟还涌出了一丝得意来。
但电话对面的苏河竟笑了:“你怎么知道谁是我女朋友?你跟踪我?就算她和别的男人在一起,和你又有什么关系?难不成……”
他拉长了尾音,语气戏谑极了,“你想和我复合?”
街上突然塞车了,有一辆车心急火燎地按着喇叭,吓了宋恬恬一激灵,手机险些脱手。虽然她下意识接住了,但一枚指甲被弄折了一块,一颗血珠渗了出来。不知怎地她的嗓子里居然有一股血的铁锈味。
岁月的无情,似乎就是铁锈味的。在令人作呕的腥涩里面混着那么一丁点的甜蜜幻觉,那或许是回忆。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子?”
宋恬恬单手捂住额头,揪着头发,在人来人往的街头,缓缓蹲了下去。
7
从那天起,宋恬恬和苏河的关系变得奇怪起来。他们开始频繁地见面,却对过去与未来避而不谈。
周末两个人去逛北海公园,阳光甚好,远看树冠郁郁葱葱,白塔屹立,荷花池中大朵的荷花。他们俩人租了艘小船,慢悠悠在水上漂着。
“你不爱她么?”宋恬恬尽可能装作若无其事地开口。
“还好吧。”
“那……”
“她家是做生意的,从小接触的人多,没什么的。”苏河抬头映着阳光,眯了眯眼睛,“再说了,两个人在一起,有些时候难免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宋恬恬听得凄凉:“可这算爱么?”
“什么算爱,我已经搞不清楚了。”他低下头,看着宋恬恬,“我们当初算爱么?如果算,爱也太不值钱了。”
“说到底,你还是恨我的。”
“我原本以为自己不恨了,”
阳光洒在水面上,看久了人会晕,宋恬恬只能低着头看着脏兮兮的船舱底部。苏河的声音像是从头顶罩下来,她无处可躲,“但见到你以后,我发现自己居然还是恨你。但我也明白,这么多年过去我还恨你,是因为我还爱你。”
宋恬恬猛然抬起头,船身忽然倾斜了起来,坐在她对面的苏河带着庞大的暗与无法抗拒的暖朝她俯身下来。她从未想过时隔多年,她还能依偎这个肩头,终是泣不成声。
“对不起……”
她也终于为时已晚地说出了这句抱歉。
那天之后宋恬恬自认为已经和苏河重归于好了。那句对不起说出来,像是从她心中搬走了一块巨石,她给了自己原谅,就以为得到了全世界的原谅。
当她下班走出办公楼,看见苏河站在门口,一时间居然恍惚以为她还在学校里。
她不顾一切朝他跑过去,跳起来攀住他的肩膀。
“想吃什么?”苏河问她。
“你还记不记得,我学校门口的那家小火锅?”
“记得。居然还在?”
“当然还在。”
只是当年他俩是手牵手跑过去,而如今只能是开车开过去。坐在副驾驶,宋恬恬看着车子里的软装,没走脑子地问:“这车是你自己付的全款么?”
“不是。”
苏河回答得太利落,反倒让她不知如何是好,她双手抠着座垫,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火锅店还在,但已不是从前的味道,两个人吃得都很勉强。宋恬恬不太会用筷子,夹圆的东西都要靠戳的,粉丝之类也是很难。但一直都是这样过来,也习惯了。
“把碗拿过来。”
只有苏河,他夹了满满一汤匙的鱼丸宽粉豆腐之类,全部放在了宋恬恬的碗里。
热气扑面而来。
宋恬恬内心湿漉漉地想,只有他了。
饭快要吃完,苏河的电话响了。宋恬恬听到对面是个女孩的声音,筷子不自觉停住了。放下电话苏河就急匆匆站了起来:“我有点急事,你慢慢吃。”
她跟着站了起来,一把抓住了苏河的手腕,却说不出挽留的话来。苏河看着她,无奈地笑了笑:“别多想,公司的事。”
然后他用了点力气,推掉了她的手。
在位置上呆坐了一会儿,宋恬恬刚要结账,一个人突然坐到了她的对面。她期待地抬起头,发现竟然是苏河的女友。
“嗨。”区别于她的无措,女孩倒是十分大方。
两个人在一桌残羹剩饭旁坐下,倍显尴尬。沉默了半晌,宋恬恬鼓起勇气说:“是你把他调开的吧?”
“对啊。我有话要和你说。”
宋恬恬自知理亏,低下了头。
“我知道你是谁,我和他刚认识的时候,他总是说起你,你们的故事我一清二楚。他又遇见你,也第一时间和我讲了。我觉得这没什么。旧爱永远是威胁,但这个威胁对所有人都是公平的。你们可能会有旧情复燃的错觉,但我告诉你,人和人分开,总归是有理由的。你们当初会分开,以后同样会,而且很可能是相同的理由。我会等着。”
说完这句,女孩转身朝门口走了。宋恬恬气自己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口,她慌张追出去,也只是像个孩子似的喊了一句:“你真的爱他么?”
女孩回过头轻盈地说:“爱呀。”
“那你怎么能容忍……”
“哦,你说的是非他不可的那种爱吗?”她俩差不多的年纪,差不多身高胖瘦,但宋恬恬却觉得女孩的影子比她巨大得多,像只野兽虎视眈眈地盯着她,“你以为世上真的有那种爱么?”
“有的,一定有的……”
“他当时给我讲你们的故事,讲到你跑掉的时候,我并没有什么感觉。我记得清楚的反而是他说,那天他回到家,打开门扑面而来的冷清,虽然他还没检查,但已经知道你走了。他说,很惭愧,在当时比起难过和担心,来得更快的,是如释重负。”
那天晚上究竟是如何过去的,宋恬恬失忆了。灵魂出窍,大抵就是这个样子吧。醒来时她是在医院里,据其他人说,她游荡到马路中间停住了,好在司机刹车快,没撞到她,但她却倒地不醒了。
她生了场急病,一夜高烧之后,又一点残留没有地痊愈了。她的头脑清明起来,对于过去的痴缠,对于现下的沉沦,对于未来的迷惘,似乎都随着冷汗从身体里流出去了。
警察联络了她的紧急联系人,是她的闺蜜。闺密说:“你昨晚一直在说,我错了。”
她是错了。
错在当初不该离开他,如今不该再见他。
她爱的是当初那个淳朴天真,充满梦想的苏河,可她却放弃了爱情,选择了现实。如今的苏河,只是晚了几年,和她做了同样的选择。到了这会儿,她再说想要和他找回爱情,真的太无耻了。
她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这么多年她是靠着“不能后悔”这个念头撑下来的,一旦她让自己相信了未来没有更好的人等着她,她会垮掉的。
她必须向前看了。
8
原想着像当年离开苏河一样,收拾东西离开北京。但行李收了一半,宋恬恬放弃了。
不是小孩子了,一次次躲是没意义的。或许命运让他俩在这时候相遇,只是给他们一个了结的机会。想通了这个,她将写好的辞呈撕掉了。
结束了病假第一天下班,苏河就等在了外面。宋恬恬在大厅的柱子后面藏了藏,做好了准备才走出去。
“听说你前两天病了?”苏河迎了上来,“给你打电话也关机,害我担心。”
“我没事。”
“以前你就爱感冒,我记得有一种药你吃着很管用……”他说着就转身往周围看,像在找药店。
宋恬恬突然抓住了他的胳膊,强行将他拽了回来,正对着自己。
“我有话对你说——”
苏河的眼中一片茫然,他是真的没想到。
“那天晚上我喝多了,突然遇见你,有点心慌。我总觉得是我对不住你。可仔细想想,这世上本就同甘易共苦难,说实话,这些年我也没有想起你几次。”不顾苏河的脸色变了,宋恬恬加快速度继续,“这两天病着,躺在床上忽然想明白,我以为我是因为对你还有感情才心存愧疚。但其实,我是因为心存愧疚,才以为自己对你还有感情。”
苏河的眼光闪烁着,重遇之后他始终游刃有余,眼下终于有些彷徨了。
“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始终不愿意承认,当初离开你的真正原因,是我不爱你了。”
说完这句宋恬恬迅速走过苏河身边,绕到了他身后,与他背对背,“说我天真也好,我总还是想再去找个能真正爱上的人。结婚请柬可以发给我,我会去的。”
她一直往前走,没有人叫住她。她走了很久很久才敢回头,身后涌上来的北京夜景,璀璨非常,在她眼里晕出一片片彩色光斑。
一个半月后,宋恬恬收到了苏河的结婚请柬。她知道一个半月的时间,并不足以准备一场婚礼,这个准备怕是在他俩遇见前就开始,从未停止。
只是多年后又遇见一场年少时的旧梦,落几滴泪就够了,不必再多。
责编: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