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 明
(湖南大学 岳麓书院,湖南 长沙 410082)
·胡适研究·
“不容异己”别有所指:“人权运动”前胡适在上海
易 明
(湖南大学 岳麓书院,湖南 长沙 410082)
在胡适研究中,对1927年至1930年胡适居留上海期间的考察,研究者们往往聚焦于胡适在“人权运动”中的表现,进而认为,胡适甫一回国即陷入到与国民党及国民政府的纠葛当中,而忽略了“人权运动”前知识分子之间的纷争。因此,友人劝阻胡适归国的陈述经常被有意无意地引证为胡适回国后处境的写照,以为“人权运动”预热。实则这些陈述掺杂了鲜明的个人色彩,不足为胡适回到上海后的情境预言。与此相对,“人权运动”之前,回到上海的胡适与部分教育界、文艺界知识分子发生了颇为激烈的明争暗斗,而胡适也“知机”地作出了应对。准此而论,此期胡适在上海被“不容异己”*“不容异己”一语系借用高梦旦对胡适劝告之语。1927年高梦旦有信致胡适说,“弟对于新政府并不抱悲观,且以为比较的有希望,即其不容异己,亦未[必出]于当局之本心,可以原谅。”中国社科院近代史所中华民国史研究室编:《胡适来往书信选》上卷,中华书局1979年版,第451页。,其主体当指某些的教育界、文艺界的知识分子,而非国民党或国民政府。
胡适;上海;“人权运动”;知识分子
1927年5月17日,胡适在日本登上返回中国上海的轮船,并于1930年11月28日离沪赴京。胡适研究中,诸多史实概念在这三年半的时间里先后登场,诸如“国民革命”、“清党”、“白色恐怖”、“党化教育”、“人权运动”等等。每一个概念都能作为一个专题进行深入探讨,而把握一个或多个史实概念以为主调对某一历史事件或人物进行论述,有助于甄别史料和检讨论点,因而在某种程度上是恰当和必要的。但也有出现偏颇的时候,比如对“人权运动”前*按照通常的理解,“人权运动”的导火索是1929年3月国民党第三次全国代表大会上,陈德徵提出“严厉处置反革命分子案”的提案。由此引发了胡适、罗隆基等人以《新月》杂志为中心发表了多篇争取人权自由的文章,而其矛头均指向政府当局。本文所指“‘人权运动’前”即指1929年3月之前。胡适在上海的研究。
既有的胡适研究往往将这三年半时间作为一个整体来看待,而在这三年半中,“人权运动”无疑是一个核心叙事。基于这一叙事主调,关于这段时期的研究侧重于展现胡适与国民政府、国民党间的纠葛。因而,对“人权运动”前胡适在上海的叙述,就多从胡适与国民政府间的关系着手*杨天宏在论述胡适人文主义思想在此期的发展时,即着眼于胡适对国民政府的“实验和观察”(杨天宏:《论胡适的人文主义思想》,《四川大学学报》1993年第3期);欧阳哲生认为这段时期胡适的言行只是“人权运动”前的涟漪(欧阳哲生:《自由主义之累——胡适思想的阐释》,上海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256—258页);罗志田更进一步探讨了此期国民政府的“白色恐怖”和“党化教育”对胡适的刺激和影响(罗志田:《前恭后倨:胡适与北伐期间国民党的“党化政治”》,《近代史研究》1997年第4期);章清注意到“胡适派学人群”在公开言论外的幕后活动,谈及胡适在“非蒋”势力间的纵横,但仍然没有脱离胡适与国民政府的二元对立叙事(章清:《胡适派学人群与现代中国自由主义》,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年版,第337—344页)。。之所以有这样的一个叙事范式,实则缘于研究者们心存了“人权运动”的预设,并以之来关照“人权运动”前的这段历史。这在某种程度上是可以理解的。一方面,胡适与国民政府在人权问题上的对立是“人权运动”的前提,也是胡适倡导“新文化运动”的必然诉求*胡适:《新文化运动与国民党》,《新月》1929年第2卷。又参见罗志田:《走向“政治解决”的“中国文艺复兴”》,《近代史研究》1996年第4期。。另一方面,“党化教育”*“党化教育”的思想倾向最早可追溯到五四时期孙中山对学生运动的评论。国民党一大前后,孙中山使之变成了一种常规的宣传政策,并落实到学校教育。中山大学的创办即是党化教育的成果。但是这一词语的广泛使用是在东南大学易长风潮以后,并随着北伐的成功,而遍布国民党势力所达地区。其内容因时间和场合而往往有不同的解释。大致说来,北伐前主要作为国民党的一种宣传政策,向学生和民众宣传党义;而北伐后则主要作为一种教育政策,致力于控制教育权,并把国民党的主义和政策作为一种常规的教育内容推行于学校。参见张太原:《孙中山与党化教育》,《史学月刊》2007年第2期。以及“清党”*按照杨奎松的研究,所谓“清党”运动是指“1927年春,以蒋介石为代表的南京方面国民党人,发起大规模的‘清党’运动。其展开以四一二事变为标志,前后两期,持续到9月即基本告一段落,历时不过半年左右。”参见杨奎松:《一九二七年南京国民党“清党”运动研究》,《历史研究》2005年第6期。造成的“白色恐怖”又是此期人权遭受摧残的突出表现。
然而,这样的叙事容易夸大“人权运动”的时空内涵,也容易掩盖胡适在上海期间的真实生活状态,造成思想丰满了,而人物却模糊了。揆诸史实,这些论述也时有方枘圆凿之处。因此,有必要将“人权运动”前胡适在上海的经历单独拿出来,摈弃先入为主的“人权运动”中胡适与国民党、南京国民政府二元对立预设,对相关史料进行细致爬梳、恰当解读,以展示一个更真实的历史人物和场景。
胡适回国之前,包括顾颉刚、高梦旦、陈彬龢、丁文江在内的一众友人、学生都立足自身的观察,在给胡适的书信或电报中对国内情势做了各种陈述,对胡适的归程表达了意见。这些意见大都认为国内局势混乱,对胡适而言危机四伏,劝胡适暂缓归国。在已有的研究成果中,学者们大都以胡适友人、学生劝阻其归国信件、电报中的内容,作为此期国内政治局势的写照,鲜有甄别他们写作背景的讨论。并且,学者们也以此先入为主的描述,作为胡适回到上海后情境的基调,延伸至其他思想史论点的陈述*如罗志田:《知识分子与革命:北伐前后胡适政治态度之转变》,耿云志编:《胡适评传》,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年版,第68—116页。。这其中就不乏为后来的“人权运动”张本的预设。然而,这些意见是否能真实地反映当时国内的局势以及胡适回国后的真实处境呢?要回答这个问题,有必要从胡适这些友人、学生们各自的政治立场,对局势的洞察能力以及对胡适的了解等多方面进行考察。
在这些劝说中,占据篇幅最大的要数顾颉刚的信件了。顾颉刚1927年2月2日的信中请求胡适“不要作政治活动为宜”,1927年4月28日的信更进一步希望胡适以后“完全在学术方面发展,政治方面就此截断了吧”,“不要辜负了自己的才性和所处的时势”。同时,顾强调做学问也要在上海、南京或杭州等“革命军势力之下做事”。如果胡适仍然要发表议论,顾氏则建议应该先加入国民党,不要因盛名之累而和一班“过时的新人物及怀抱旧见解的新官僚”混到一起。信中更明白地指出要胡适跟梁启超、丁文江和汤尔和等“确自有取咎之道”的人断了联系,以免被这些“反革命”分子所牵累*④中国社科院近代史所中华民国史研究室编:《胡适来往书信选》上卷,第422、428,431页。。此处,顾颉刚既以“反革命”来指称梁、丁、汤等人,则其自居“革命”立场的心迹展露无遗*关于顾颉刚在广州与广州国民党政府的密切关系,在鲁迅日记以及顾颉刚给胡适的信件中均有体现。此处不拟做详细的叙述。。
进一步,顾氏说到他对这次革命的理解,以及由此造成的对胡适的危险。他说这一次的革命不是辛亥革命一样“上级社会的革命”,而是一次“民众的革命”。由此,国内形势对胡适的危险就有多元的来源。第一来自国民党中一些中低层军人、官员,他们以胡适的好政府主义、好友丁文江曾任孙传芳僚属等问题讥评胡适。第二来自民众,也即一些没有职务又比较激进的人,他们以胡适参加善后会议、反对没收清宫等问题对胡适多有不满。第三,顾氏尤其强调民众是党同伐异的,不会容许胡适发表独立意见。这些是顾氏在1927年2月2日信件中所说,而此时大规模的“清党”尚未发生,顾氏的“党同伐异”说可谓先得于心。顾氏且认为,对于民众的这种不宽容的心态,是应当多加理解的。我们姑且不论顾氏对这次革命的理解是否恰当,可以肯定的是他对这次革命是同情的。
顾氏的这一立场,无疑使得其向胡适的陈述掺杂了浓厚的个人色彩,这和当时国内局势及其对胡适的可能影响是有差别的。从实际看,顾氏的担忧在胡适等人发起“人权运动”之前是多余的*到了“人权运动”期间,国民党各地党部才先后发文呈请严惩胡适,除了指出胡适发表《人权与约法》、《知难行亦不易》、《我们什么时候可以有约法》等文章外,还翻出胡适诸多旧账。这倒是和顾颉刚的“理解”相近。只是在此之前,没有证据佐证顾氏的推测。。还在胡适回国前,在上海中央宣传委员会上,就有郭泰祺主张请胡适“主持一部分工作,众无异议”④。1927年6月2日《申报》报道浙江大学拟设置中山学院,经省务委员会聘请胡适任筹备员。6月25日《申报》载上海特别市党部党务训练所有聘请名人讲演,其中就包括胡适。6月29日胡汉民给胡适的回信,因八年之别遽接来信而有“不晓得写些什么来”之感,虽未见热忱,客气礼节却是做到了。10月14日胡适向蔡元培请辞大学委员会之事,而11月7日《申报》公布大学院委员名单时,胡适仍然在列。1927年夏间,孟禄到华接洽中华教育文化基金会(简称“中基会”)改选董事时,韦悫、钟荣光、金曾澄等代表的国民政府教育行政委员会明确表示*关于国民政府教育行政委员会在当时政局中的地位可以参考安东强:《国民政府教育行政委员会与北伐政局初探》,《中山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7年第2期。胡适信中对这个教育行政委员会是否能够代表政府表示了疑问。实际上,这个建立于广州革命政府时期的机构,确实于1927年6月初迁到上海,并入中央教育行政委员会驻沪办事处办公,是可以代表当时的南京国民政府的。,只反对原任委员中的顾维钧、黄炎培、丁文江、郭秉文四人,还把胡适作为四个候选董事之一推荐给孟禄*耿云志、欧阳哲生编:《胡适书信集》上卷,北京大学出版社1996年版,第455页。。这都只是1927年间胡适与南京国民政府中央和地方的个人或组织发生关系的情况,有些是教育界相识旧好的支持,有些却也能代表新生政权对胡适的尊重,似乎未见“爱理不理”的情况,更没有被扣上“反革命”的帽子,成为革命的对象*要到1928年6月15日,“反革命”的帽子才由吴稚晖挑出来。。
至于一般民众方面,也未见对胡适的“不宽容”。1928年3月《生活》第20期有雪林女士的“与胡适之先生的谈话”一文,记述了胡适在上海的生活,其中有一点值得注意。作者说,“今天星期日无事……但一早上电话连续不断”;“我们在胡先生家里坐了一点钟,来访他的客就有四五起,这无怪乎先生所居的弄中,车辙那样纵横,更无怪乎他于暑假时逃往大连静养了”*这里所指逃往大连静养当指,胡适预备1928年夏间应傅立鱼开的夏期讲学会之约到大连讲演,又有中基会预备改期6月间在天津或大连开会,见丁文江1928年3月20日信(中国社科院近代史所中华民国史研究室编:《胡适来往书信选》上卷,第472—473页)。最后仍然未能成行。。可见,胡适在上海并不寂寞。陈彬龢、章乃器这样一些颇有革命热情的年轻人,也并未将胡适拒之于己方阵营之外。1927年9月1日,有“海上商学界有志学问者所组之知识交换团体”的益社邀请胡适演讲“人生哲学”;10月12日“联青社第四次周年宴会”邀请胡适演讲;诸如此类见报者不绝如缕。甚至在1927年6月5日《申报》还载有署名周中五写的“胡适之轶事”,盛赞胡适“节除浮文崇尚实际”。可见,此期胡适的演讲和各种社会活动也未受“一般民众”排斥,更没有将胡适之前的旧账翻出来清算。
除此之外,顾颉刚还提到另外一个对胡适的威胁,那就是“仇讐伺隙觅衅”。他所担心的“仇讐”是与“胡适派”长期互有纠葛的“鲁迅派”,如周氏兄弟、孙伏园、章廷谦等人。在2月2日、4月28日两信中,顾氏大谈其在厦门大学、广州中山大学两校与“鲁迅派”学人的遭遇。两派几成水火之势,而实际则是因一些新仇旧恨所引发的互不相容*可参见桑兵:《厦门大学国学院风波》,《近代史研究》2000年第5期。。推己及人,顾氏因而担心胡适回到国内,有可能因他所预想“鲁迅派”的造谣中伤而害了胡适一生*实际上,顾颉刚的猜测大概和鲁迅的猜测有异曲同工之妙。1927年4月顾颉刚离开厦门大学来到中山大学,而鲁迅昔言誓不与顾氏共事,故而鲁迅即向中大辞职。此时适逢国民党“清党”运动,香港《工商报》就说鲁迅是因为“亲共”的政治问题而选择辞职逃避。鲁迅即此怀疑是傅斯年、顾颉刚在暗中造谣(见《致章廷谦》,《鲁迅全集》第12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34页)。。这固然是顾氏的臆测之辞,不足为国内局势客观的描述。但这臆测之辞在胡适回国后的经历中有了印证,只怕连顾颉刚自己也没想到。1928年7月8日胡适口中“易培基的走狗”成舍我,捏造了一份“北京市民大会”关于通缉包括胡适在内的“三一八”案罪魁的电告,发表在南京《民生报》上*1926年7月4日胡适给钱玄同的信中说到,成舍我恨胡适是因为成办的报纸,王抚五肯给文章,而胡适不肯给文章。这大概只算一个小由头吧。见耿云志、欧阳哲生编:《胡适书信集》上卷,第376页。。7月19日日记中又有一封本应烧掉的信,写信者为朱经农,透露出更多关于易培基耍把戏、猎官、报怨的信息。顾颉刚事前所言“仇讐伺隙觅衅”,在事后真是歪打正着,只不过造谣者不是“鲁迅派”,而是因“蜀洛相争”衍生出的易培基、成舍我这些竞争者和宿怨*“蜀洛相争”本指北宋元祐时,“群贤毕集于朝,贤者不免以类相从。……元祐之所谓党,何人哉?程曰洛党,苏曰蜀党,刘曰朔党,彼皆君子也,而互相排轧,此小人得以有辞于君子也。”(吕中:《宋大事记讲义》卷20,《诸君子自分党》)。此处指民国时期聚集于北京的学者互为奥援,形成派别之间的明争暗斗。。
如果说顾颉刚的劝告有着较为明显的政治立场,仅着眼于自身遭遇,致使陈述失真的话,那么来自高梦旦的劝说显得更为深思熟虑。高梦旦在4月26日的信中,劝说胡适在日本稍住数月,讲课或作研究。在5月5日的信中,再次建议胡适稍缓归国。究其原因,一方面是兵祸党狱连连,言论没有自由。在高梦旦看来,胡适是个好发议论之人,因此,危险也是可以预见的。另外一方面,在高看来,时局混乱,“国共与北方鼎足而三”,此时胡适若轻易倒向任何一方均非明智之举。高透露已经有人主张请胡适出任上海特别市宣传部主任,因而质疑胡适“如何能不问事”*中国社科院近代史所中华民国史研究室编:《胡适来往书信选》上卷,中华书局1979年版,第430—431、431、451、431页。;此外,胡适又因与吴稚晖、蔡元培的关系,也难于推脱他们的邀请。因此,胡适此时回国,势难独身其外,而卷入任何一方都是吉凶叵测。这在胡适的学生陈彬龢看来,也是很有道理的。陈在5月8日的信中,同样透露了郭泰祺推荐胡适出任宣传部门职务的消息,并认为任官“今尚未其时,暂观时机为妥”*中国社科院近代史所中华民国史研究室编:《胡适来往书信选》上卷,中华书局1979年版,第430—431、431、451、431页。。
高梦旦年长胡适21岁,王云五评价高梦旦有语,“高先生是一个思虑周密而非寡断的人。高先生思虑的周密,凡在知好同事没有不承认的。即高先生自己也不否认。”“高先生常说自己胆小。的确,他的胆子并不大;而且思虑周密的人,世事看得太透,在这个遍地荆棘的世界,自然有格外慎重之必要。”*王云五:《我所认识的高梦旦先生》,《东方杂志》第33卷第18号,1936年,第5—10页。写于1936年9月8日。以上的描写,正可理解高梦旦之劝胡适是高、顾、陈三人中最慎重的一个。但高梦旦的思虑终究只是思虑,不能代替历史事实。到了1927年下半年的另外一封信中,高反向胡适说自己对新政府“并不抱悲观,且以为比较的有希望”*中国社科院近代史所中华民国史研究室编:《胡适来往书信选》上卷,中华书局1979年版,第430—431、431、451、431页。。由此,可知其人只是一时思虑周密以至胆小,若论对当时国内局势的判断则难言确凿。故高氏的陈述仅可看做友人间的关心,不能成为胡适回国后真实处境的预言。
胡适回国后,至少在“人权运动”之前,并未像高梦旦所预想的那样好发议论;在各方政治势力之间,更坚守其独立的立场;而南京国民政府也并没有对胡适心怀偏见,妄加党狱*这在后文有详细的叙述。。这一方面是缘于这个胡适看来有“老成人”“苦心”和“大政治家”“风度”之高梦旦的奉劝*胡适:《高梦旦先生小传》,《东方杂志》第34卷第1号,1937年,第37—38页。写于1936年11月26日。;另一方面,胡适审时度势的判断才是决定性原因。比较而言,5月8日陈彬龢的来信也劝胡适不要掺和到当时的政治斗争当中,但又希望胡适能“续办《努力报》,革清青年思想”,发挥青年之“精神领袖”的作用,拯救一般青年混乱的思想状况。陈彬龢的意见其思甚确,而其虑则恐未周*中国社科院近代史所中华民国史研究室编:《胡适来往书信选》上卷,中华书局1979年版,第430—431、431、451、431页。。故胡适并未采纳陈的建议,所谓续办《努力》之事也未见下文。几个月后的10月16日,章乃器写信邀请胡适为其《新评论》半月刊供稿,也未得胡适响应*10月16日,章乃器邀请胡适合作办理“一种适合个性,而有益于人类、国家和社会的事业”,希望能办一个《新评论》半月刊,想“提倡提倡有职业人的政治运动”(见《章乃器致胡适》,中国社科院近代史所中华民国史研究室编:《胡适来往书信选》上卷,第444页)。后来这份半月刊果然猛烈批评国民党,而胡适并未身预其中。。
除此之外,丁文江在胡适归国前应当也有信件提醒胡适回上海而不是北京*在《胡适来往书信选》和《胡适书信集》中均未见到胡适在日本逗留期间丁文江的来信,章清的《大上海之亭子之间》(上海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28页)说丁文江“寄信给胡适劝他暂留日本,尽量拖延时期以免卷入政治纷争,同时也借此机会熟悉一下可能很快就会对中国造成巨大影响的民族”,可惜该书没有注释,不知其史料来源。。故6月9日的信件中,听胡适说南方的国民党政权愿意就庚款事务成立临时委员会后,丁氏大为高兴,说:“我从前劝你到上海一行,也正是为此……现在他们居然肯合作,你可算不虚此行。”*中国社科院近代史所中华民国史研究室编:《胡适来往书信选》上卷,第433—435页。北伐军进入上海之前,丁文江曾短期地服务于孙传芳,其在上海不容于北伐势力而北上,因此作为局中人的丁,其对上海局势的了解显然比顾、高更为真切。而此处,丁文江劝告胡适“到上海一行”,除开相对北京而言外,无疑是对顾颉刚和高梦旦将上海描述为一片“白色恐怖”的反驳。所以,径直将顾、高的描述作为当时上海局势的写照,是经不起推敲的。
对这些好友、学生的提醒,胡适却又有着自己的一番理解。1927年5月17日胡适回国前,给韦莲丝的信中说:“我今晚就要启程航向上海了。所有我在上海的朋友都打电报或写信告诉我,劝我不要在此时回中国……我想上海朋友的看法并不正确。他们过分考虑到我自身的安危,他们只是不要我卷入政治的漩涡。他们也许是过多受了眼前局势的影响,因而看不清事情的真相了。”*周质平:《胡适与韦莲司:深情五十年》,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年版,第69—70页。显然,胡适也认为,友人所述并非国内局势的真实反映。
胡适最后没有回妻儿所在的北京家中,而是来到了上海。既有的研究往往坐实了友人对国内局势的描述,进而将胡适不顾友人劝告毅然回国理解为胡适对国民党的北伐以及1927年4月开始大规模的“清党”怀抱乐观甚至支持的态度。这一论点的结论固然不为无据,对友人劝告的坐实却难言审慎。笔者认为,一方面,友人的劝告囿于个人意见,并非国内局势的真实写照;另一方面,胡适对国内各派政治势力的态度实在很难遽下论断*到了1931年,胡适在给韦莲丝的信中回忆起这段时光时,说:“1927年我回国以来,所以一直没有写信给你是因为我们国家动荡不安的政局,而我也不确定自己的立场是什么。”(周质平:《胡适与韦莲司:深情五十年》,第91页。)。最终让他下定决心回到上海,大概是、也只是怀抱着“知机其神”的初心*丁文江在1927年6月9日回复给徐新六和胡适的信中,针对友人担心他的安危,他说:“至于我个人的安全,请你们放心,我虽然大胆,然而绝不疏忽,——知机其神,我虽不神,然而知机!”见中国社科院近代史所中华民国史研究室编:《胡适来往书信选》上卷,第435页。。因此,回到上海后,胡适在思想上或许仍然对国民党政权保持着“恭敬”的态度*罗志田:《前恭后倨:胡适与北伐期间国民党的“党化政治”》,《近代史研究》1997年第4期。,但在行动上却谨守友人的建议,不愿卷入任何“政治的漩涡”。
胡适回到上海并未遭遇何种危险,各处演讲、邀约不断。然而,这些表面的崇奉不能遮掩胡适内心的阴郁。1927年7月4日胡适所作一首诗名《旧梦》,载于1928年8月10日的《新月》第1卷第6号。“山下绿丛中,瞥见飞檐一角,惊起当年旧梦,泪向心头落。隔山遥唱旧时歌,声苦没人懂。我不是高歌,只是重温旧梦。”*欧阳哲生编:《胡适文集》(9),北京大学出版社2013年版,第244页。这首诗歌确然是很凄苦的,除了触景生情,似乎还寓意着现实中对个人际遇的伤感。后来,“人权运动”期间胡适的高调现身,就被人说这是“忽然冷锅子里爆出热栗子”来了,直指胡适此前是明哲保身*胡适著、曹伯言整理:《胡适日记全编》(5),1929年8月27(8)日日记。下引胡适日记均出于此。。上海特别市党部更将胡适的“放言怪论”目为前此“潦倒海上”,未能一逞野心的放肆反弹*《申报》1930年11月15日。文中说:“自胡适潦倒海上,执掌该校(中国公学)后,以野心之未逞,更主编新月杂志,放言怪论,诋毁总理,狂评主义,诬蔑中央。凡煽惑人心之言,危害党国之论,无所不用其极。”。可见“人权运动”前的胡适不仅自视消极,他人亦以消极视之。所以,丁文江在1927年8月16日的信中还在劝其大可不必“忧国忧民……只要努力,不要堕落”,而高梦旦也说“弟对于新政府并不抱悲观,且以为比较的有希望”*中国社科院近代史研究所中华民国史研究室编:《胡适来往书信选》上卷,第440、451,483页。。既然国民党政权和一般民众对胡适并无意见,甚且颇加看重,何以一向乐观的胡适竟心生悲观呢?
不能否认的是国民党的“党化教育”和“白色恐怖”不同程度地给胡适带来压抑的感受,这在前人的研究中已有所陈述*参见罗志田:《前恭后倨:胡适与北伐期间国民党的“党化政治”》,《近代史研究》1997年第4期。。而更让胡适沮丧的,大概是在国民党和胡适之间,还横亘着另外一重障碍。高梦旦的信中有一句话颇值寻味,“即其不容异己,亦未[必出]于当局之本心,可以原谅......吾兄对于当局或有意见,可以尽言,且甚有效力。但平时言论能稍谨慎,对于不相干之人尤宜注意,想兄必谓然也。”*中国社科院近代史研究所中华民国研究室编:《胡适来往书信选》上卷,第451页。罗志田怀疑该信当写于1928年,我却认为断在写于1927年更妥当。此处之“不容异己”在高梦旦看来非出于当局之本心,其后又言胡适之言“甚有效力”,则高氏之意即此期国民党与胡适间并无纠葛,甚至相当尊重。值得关注的是,信中又提醒胡适“对于不相干之人尤宜注意”。此“不相干之人”是何所指?既然高梦旦对国民党的态度已然转变,所当“注意”者自然另有其人。或者可以说此处之“不容异己”,实另有所指。
10月24日,胡适向蔡元培请辞大学委员会之事。这封信不完整,就其剩余内容看,所述请辞理由之详略又多少能见出些端倪。相较于将“党化教育”当作不能附和之理由的附言,前文大段都在谈论吴稚晖支持下易培基主持的劳动大学,指出其无政府主义宗旨的滑稽。胡适声言自己绝不能“枉寻”而求“直尺”,并说“我是爱说老实话的人,先生若放我在会里,必致有争论,必致发生意见,不如及早让我回避,大学院里少一个捣乱分子,添一点圆融和祥之气象,岂非好事?”*中国社科院近代史研究所中华民国史研究室编:《胡适来往书信选》上卷,第447页。这封信内容主要说明不能加入大学委员会的原因,即避免在委员会中发生意见的冲突,胡适并“举此一例”加以说明。胡适所举的“一例”即不能认同易培基主持下劳动大学的宗旨。先不论胡适之评论是否有夸大之嫌疑,其末段所言不能“枉寻而求直尺”实意指与易培基、吴稚晖的矛盾,比较而言,“党化教育”尚在其次。参之蔡元培的回信,更可以看出胡适此时所顾虑者是与易培基、李石曾等人的矛盾,而非“党化教育”(高叔平编:《蔡元培全集》第5卷,中华书局1988年版,第161—162页)。欧阳哲生将此“不能‘枉寻’而求‘直尺’”的所指认定为胡适对“党化教育”的“不能附和”,似未妥当(见欧阳哲生:《自由主义之累——胡适思想的阐释》,上海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257页)。同样的不当解读也出现在罗志田的《前恭后倨:胡适与北伐期间国民党的“党化政治”》中,罗文进一步将胡适与吴稚晖、易培基的矛盾转向解读为胡适对“党化政治”不满的曲折表达,这是存在过度解读的嫌疑。无独有偶,1928年6月27日胡适给蔡元培的信中,再次请辞大学委员会事,信中说:“去年我第一次辞此事时,曾说我脾气不好,必至破坏院中和平雍穆的空气。十五日之会果然证明此言……吴先生口口声声说最大危险是蜀洛党争,然而他说的话无一句不是党派的话,这岂是消弭意见的办法吗?我虽没有党派,却不能不分个是非。我看不惯这种只认朋友,不问是非的行为,故决计避去了。”*中国社科院近代史研究所中华民国史研究室编:《胡适来往书信选》上卷,第440、451,483页。前次请辞,矛头指向吴稚晖和易培基,此次请辞仍然是源于吴稚晖和易培基*欧阳哲生在对胡适的研究中提到,1928年6月15日在大学委员会中关于北大校长之争,是“国民党为控制北大,要将自己的扶植对象插入进去”,而胡适事先不知,故而“倍感屈辱,自知呆在大学院除了作人家的花瓶,供人摆设外,绝无可为之事”。实际上,这次校长之争中,一方推荐蔡元培,一方推荐李石曾。两位均为国民党元老,不存在用李就是控制北大,用蔡就不是控制北大了。且蔡、李两派之间的明争暗斗并不止于此次校长之争。到1930年,蔡、李两派之争在教育部改组时进一步白热化,甚至闹到只好由蒋介石自任教育部长以平息两派纷争收场(见陈布雷:《陈布雷回忆录》,东方出版社2009年版,第127页)。至于胡适的“事先不知”,只是不知在北大校长人选的讨论之前派系内部的黑箱操作。可见,关于这次北大校长之争,实际上并未牵扯到南京国民政府或蒋介石意见的影响,更不存在南京国民政府或蒋介石对胡适的意见的影响。而胡适请辞大学委员会委员,其主要原因是派系斗争中遭遇排挤,不是胡适对国民党推行“党化教育”的抗议,也不能“表明他与国民政府的不合作态度”。(见欧阳哲生:《自由主义之累——胡适思想的阐释》,第258页)。。此其“不容异己”之一端*关于胡适与吴稚晖、易培基等人的矛盾,笔者未见到有专题的研究。此处所引自然只是胡适单方面的观感,此一矛盾的完整内容有待另文论述,但矛盾的存在是确凿无疑的。。缘于“胡适派”、“东吉祥胡同系”、甚至“北方”人背景,胡适所遭遇的挫折还远不止于吴稚晖和易培基的“不容异己”。
早在1927年7月初胡适参与筹备大学院和浙江第三中山大学时,即有苗头。先是6月22日蒋梦麟来信,解释“研究院章程”系蔡元培草订,蒋知胡适有意见,特致信解释并请其多提意见。蒋还着重就第三中山大学的学科设置进行了解释,大意先办“自然科学关于实用者”,缓办国学、文学,并征询胡适意见*中国社科院近代史研究所中华民国史研究室编:《胡适来往书信选》上卷,第436页。。在筹备会之前,蒋梦麟这样的事先招呼自然颇有深意,也预示着胡适在第三中山大学筹备上的角色。7月6日第三中山大学筹备委员会在西湖舟中召开,与会的有蔡元培、李石曾、胡适、陈聘丞、蒋梦麟、邵元冲、邵斐子、马寅初*关于第三中山大学筹办的详情可参考原静文:《国民政府时期大学区制在浙江的试行》,浙江大学硕士论文,2011年,第26页。,又有马叙伦、陈世障、韦悫、全湘帆等*王仰清、许映湖标注:《邵元冲日记》,上海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341页。。报载会议“讨论第三中山大学章程,删除数条,修正数条,泰半通过”*《西子湖上之大学会议》,《申报》1927年7月8日。。后来,浙江大学仅设置了工学院、农学院和文理学院,而文理学院也偏重于数学系、物理系、生物系的建设,可见蒋梦麟的意见得到了落实,胡适即有意见,也未被筹备委员会所接受*政权鼎革,百废待兴之际,这种教育理念上的纷争并不鲜见。1932年,陈果夫在中政会上提出“彻底改造教育之新动议”,办法是“停办高等学校的文法,及艺术各科,而移其经费作为扩充农工医科目之用”。蒋廷黻对此予以反驳,说:“近年来,发表类似的主张的亦颇有其人,作为一种思想的代表来看,陈果夫的教育政策大有共同研究的必要。”见蒋廷黻:《陈果夫先生的教育政策》,《独立评论》1932年第4号。。这种教育理念上的不合实将导致人事安排上的不谐。
赴杭开会之前,任白涛曾提醒胡适,杭州“着实没有从前清新了”*中国社科院近代史研究所中华民国史研究室编:《胡适来往书信集》上卷,第432—433页,任白涛5月23日信。有研究者把任白涛的这句提醒看作是国民党清党而引起的白色恐怖,却又没有更多的佐证。此处,笔者理解为比较前次胡适到杭州养病时所受热捧,现时恐怕未必还会受到欢迎。。而就在筹备会召开之时,胡适弟子顾颉刚也在杭州。大概顾颉刚尚不清楚蒋胡之间的微隙,从马寅初处听说胡适要到浙大任国文系主任,故写信给胡适说,“浙中对于北大积愤已深,街头已有标语。若先生来,则身处领袖地位,徒然代人受过。”*中国社科院近代史研究所中华民国史研究室编:《胡适来往书信集》上卷,第439页,顾颉刚7月22日信。在广州的鲁迅也听许寿裳说“浙省亦有办大学之事,……我想傅顾不久都会到浙的。”*鲁迅:《鲁迅书信集》上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76年版,第142、148页。许寿裳此说当是本于浙江教育界大有沦于“胡适派”之手的状况。而广州的中山大学又向有邹鲁派和朱骝先派的暗斗,鲁迅并言“顷闻中大情形颇改变,鼻(指顾颉刚,作者按)辈计划,恐归水泡矣。骝亦未必稳。”*鲁迅:《鲁迅书信集》上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76年版,第142、148页。因此许寿裳会认为傅斯年和顾颉刚都会离粤赴浙来追随领袖胡适,而鲁迅也以为许寿裳所言“语虽似奇,而亦有理”。这些流言并非空穴来风,想必当事人胡适也对入驻浙大多有期待。然而,后来胡适并未到浙大任职,浙大所设置的文理学院由邵斐子出任院长,且偏重发展理工科。此次会议后,胡适即于7月11日乘快车返回上海*《申报》1927年7月13日“杭州快信”有:“张人杰、马寅初、胡适十一日下午五时乘快车赴沪。”。
胡适和浙大错过的原因,与鲁迅7月28日致章廷谦信中的一段话或有相通之处,现摘录如下:
夫浙江之不能容纳人才,由来久矣,现今在外面混混的人,那一个不是曾被本省赶出?我想,便是茭白(指蒋梦麟,作者按)之流,也不会久的,将一批一批地挤出去,终于止留下旧日的地头蛇。我常叹新官僚不比旧官僚好,旧者如破落户,新者如暴发户,倘若我们去当听差,一定是破落户子弟容易侍候,若遇暴发户子弟,则贱相未脱而遽大摆其架子,其蠢臭何可向迩哉。夫汉人之为奴才,三百多年矣,一旦成为主人,自然有手足无措之概,茭白辈其标本也*鲁迅:《鲁迅全集》(12),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55页。。
鲁迅眼中的新官僚指向时任浙江省主席的张静江,以及张氏治下的红人蒋梦麟、马叙伦等。胡适的处境大概也去鲁迅未远。胡适和参与筹备会议的李石曾,以及浙江省政府主席张静江都不甚相能。以至后来,1928年5月12日《晶报》登出“张石铭身后一公案”的报道时,胡适借此说“上许敬宗,下谢灵运”,讽刺张静江治家无方。李石曾更因与蔡元培在国民政府初期教育界的内斗,对胡适也很难有个好脸色。尤其可注意的是,此时置身浙江的还有马叙伦。马自称浙江省主席张静江“把他的私印交给我,除了关于建设的计划,他感兴趣的,以外的事都由我代表了他”*马叙伦:《我在六十岁以前》,三联书店1983年版,第100页。。陈布雷称马叙伦大有“专擅”的嫌疑*陈布雷:《陈布雷回忆录》,第113页。。作为省主席张静江身边的红人,马叙伦即大有“新官僚”“暴发户”的架势。胡适和马叙伦虽同是北大背景,而他们之间的纠葛也是由来已久,两人于明处虽非势如水火,暗地里却绝难和睦相处*姜朝晖的《从索薪运动看中国早期知识分子的分化》(《历史教学》2011年第6期,第28页)中有部分涉及胡、马关系的叙述。。至于蒋梦麟,前述办学理念上的不同,在蒋胡之间或已生微隙*蒋、胡虽同出于哥伦比亚大学,而所在学院不同,蒋氏毕业于师范学院。1931年《独立评论》第9号上,傅斯年撰文《教育崩溃之原因》,直指“哥伦比亚大学的教员学院毕业生给中国教育界一个最不好的贡献”,并引述胡适的话说“美国人在这个学校毕业的,回去做小学教员,顶多做个中学校长,已经稀有了,我们却请他做些大学教授,大学校长,或做教育部长”。在此,蒋梦麟无疑是傅、胡的矛头所指。限于史料的不足,对此矛盾的论述有待进一步研究。。胡适之不能留在杭州,正如鲁迅所言是难于侍候“新官僚”。
除此之外,当时汇聚上海的文艺界知识分子尚有南北之分*罗志田曾撰文论述“南新北旧”观念的形成,着重于从广义的政治思想层面来重新诠释北伐战争的胜利,惜于对此期文艺界的南北之争未多措意。参见罗志田:《南北新旧与北伐成功的再诠释》,《开放时代》2000年第9期。。胡适作为北方知识界的代表,此时受到了排挤。其中,尤以《申报》文艺版编辑、上海特别市党部监察委员朱应鹏的攻击最力。1927年10月22日《申报》有朱应鹏的《南北艺术界团结的途径》一文。该文是对1927年10月18日李朴园文的回应。李朴园在《留别北方艺术界书》中,历数北洋军阀对艺术教育的摧残,表达出对南方革命势力的期待。朱文透露出非常苛刻的南北界限,这种界限和当时的政治形势、意识形态以及知识分子间话语权的争夺是密切相关的。这在当时上海的知识分子群体氛围中,有着很强的象征意义。
文中,朱应鹏直指北方艺术界是落后的,这种落后表现在没有勇气和北方腐化的艺术和陈旧的政治作斗争。对此,朱氏表示遗憾,并要求北方艺术界人士向南方学习。对于那些由北方南来的艺术界人士,朱氏更直斥其中有一些“腐化分子”,其中就包括胡适。他说,这些“腐化分子”以前自命清高,现在流落南方,和那些以前看不上眼的“胡调分子”沆瀣一气,实为毫无气节。为了实现艺术界的南北合作,朱氏认为应抛弃这些“腐化分子”,打倒以胡适为代表的无气节名人。实际上,文中所说的艺术之新与旧,全然不是重点,只是个借口。而重点在于争夺上海艺术界的话语主动权*《申报》1927年10月22日。。
朱应鹏的文章并非一己之论,当时身处上海的名门诗人邵洵美也在此时表达了对胡适的贬低。1927年10月20日的《申报》上刊有邵氏的一封信《〈天堂与五月〉作者的供状》,信中说道:“不知是因了什么,一个同学送给了我一本郭沫若的女神,这是我第一次对于新诗,领略到他们所特有的趣味。我自己又去买了一本名震大江南北的胡适的尝试集,不幸使我对于新诗失了一半的信仰。”这一来一去,俨然在新诗的创作上,胡适要大大地输于郭沫若了。邵氏之论自有可商榷之处,而其言语之间不无刻薄,却隐然透露出文艺界的风声鹤唳。胡适成为政权鼎革之际,文艺界各派树立旗帜必要的“假想敌”。
到了1928年胡适到南京求签,得“第十二签,下平,安贫守正之象。恶食粗衣且任真,逢桥下马莫辞频,流行坎坷寻常事,何必区区叨鬼神”*胡适著、曹伯言整理:《胡适日记全编》(5),1928年5月20日,第118页。。胡适将此签记于日记中,是对此期所遭遇坎坷的深刻体察。到被吴稚晖斥为“反革命”,其时知识分子间的排挤更无需赘言了。尽管吴稚晖、易培基、张静江、朱应鹏都有国民党的党派背景,但正如高梦旦所言,“即其不容异己,亦未[必出]于当局之本心,可以原谅”*中国社科院近代史研究所中华民国史研究室编:《胡适来往书信选》上卷,第451页。。各自的斗争也还只是停留在就事论事上,即便是朱应鹏的文章也只是就文艺领域的合作而言,没有上纲上线,最多是“使我头不出”*1928年5月14日日记有记载:“今夜有所感,偶想起他(卢仝)的佳句。‘……我在天地间,自是一片物。可得杠压我,使我头不出’(《石请客》)。”所感或与此时胡适处境有关。又说到元稹《人道短》中的“天道短,人道长”很有见地,与卢仝的《忆沈山人》中所表达意思有相通之处。究竟其意,说一些邪恶的生物都有其邪恶手段,此大有影射现实之意。。
可即便如此,胡适与易培基、马叙伦、朱应鹏等人之间的明争暗斗,使他终究难于在其向所居于领袖地位的教育界、文艺界施展身手。尤其是他的对手背后还隐然有着“国民党四大元老”之三的吴稚晖、张静江、李石曾的身影,从而也造成胡适与国民党政权之间生出一层隔膜,始终无法被突破。最终,胡适选择了“决心摆脱一切,闭户读书著述”*1928年6月16日致蔡元培信,耿云志、欧阳哲生编:《胡适书信集》上卷,第445页。。
说要摆脱一切,自然有一时意气之嫌。到了1928年4月9日,胡适在读到宋周必大的《庐山后录》记陶渊明之诗时,有感而发“陶渊明不肯折腰,为什么却爱那最会折腰的柳树”?因而作诗一首。诗中“骨硬不能深折腰,弃官回来空两手”*胡适著、曹伯言整理:《胡适日记全编》(5),1928年4月9日条。诗题为《陶渊明同他的五柳》,内容为:“当年有个陶渊明,不惜性命只贪酒。骨硬不能深折腰,弃官回来空两手。瓮中无米琴无弦,老妻娇儿赤脚走。先生吟诗自嘲讽,笑指篱边五株柳。‘看他风里尽低昂!这样腰肢我无有’。”,或差可自况。此期,除了友人的劝慰纷至沓来,北京方面,好友高仁山的被害牵连到胡适;而北方红人说要把他“供奉”起来听上去也有些难明虚实*中国社科院近代史研究所中华民国史研究室编:《胡适来往书信选》上卷,第471页。;胡适更明白吴稚晖所言“吉凶悔吝生乎动,一动而三凶一吉,不如不动为妙”*1928年6月21日致蔡元培信,耿云志、欧阳哲生编:《胡适书信集》上卷,第447页。;他想带回来耍耍的“外国脾气”毕竟没有施展出来*1926年8月27日致徐志摩信中称,“我预备回国后积极作工。很想带点‘外国脾气’回来耍耍。带些什么还不能知道,大概不会是跳舞。”耿云志、欧阳哲生编:《胡适书信集》上卷,第383—384页。。生性顽强的胡适,面对重重窒碍,只能“知机”应对。
面对吴稚晖、易培基、马叙伦、朱应鹏等来自教育界、文艺界的排挤,此时的胡适只有选择隐忍一途。为此,他可以压下对吴稚晖写信向杨虎告密陈延年身份的不满;不无献媚地将吴稚晖列为“近三百年最重要的四个思想家”之一;甚至被指作“反革命”时,恭敬地写信向吴稚晖辩白。面对李石曾、吴稚晖在北大校长人选安排上的暗箱操作,胡适也只有自叹“花瓶”的命运,一而再、再而三地请辞大学委员会委员职务,弄到朋友钱端升来信劝告“太坚辞了也好像生气似的”,胡适自己也觉得“一年不到南京,早已招人疑怪了”*胡适著、曹伯言整理:《胡适日记全编》(5),1928年5月17日。。在第三中山大学的筹备上,1927年7月返沪后也再无下文。然而,这些事件上的隐忍或许只是表象。王汎森在读傅斯年档案时指出,“在现代中国特殊的条件下,成为‘学阀’或‘学霸’必须有学术以外的网络,绵密的政府关系,同时与仅有的一些基金会如中基会及英庚款委员会,保持密切的联系。”*王汎森:《读傅斯年档案札记》,(台北)《当代》第116期。转引自章清:《“学术社会”的建构与知识分子的“权势网络”》,《历史研究》2002年第4期。胡适从潦倒海上的低迷中走出来,势难脱离与政府和基金会的关联。
此期,近在咫尺的京、沪窒碍重重,北京又吉凶叵测。除了南京和北京之外,当时的国内政治上尚有广州、武汉、郑州、太原四个政治分会以及云、贵、川的地方势力,各地独揽军政大权,俨然是独霸一方的军阀。尤其是四个政治分会,“权力极大,有任命所辖区内地方官吏,及处理政、军、财、教、建各要政的全权”*唐德刚整理:《李宗仁回忆录》,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5年版,第417页。,实是自成王国。同时,国民党内的各派势力,如西山派、改组派、第三党等也在四处活动。各方尔虞我诈,除了在经济、军事上互不相让外,在文化和舆论上也竞相引援。处此时局,头顶“领袖”光环的胡适,不乏各处的邀约。
敬而远之并不代表完全放弃对现实的关切。从有限的史料看来,胡适在严缄其口,保持对各方独立的同时,也细心打探和观察着国内各方势力的舆情。其关注对象不仅有南京国民政府的蒋介石,还有武汉的李宗仁、郑州的冯玉祥、太原的阎锡山,甚至广州的张发奎、贵州的周西成、湖南的唐生智等。尤其值得关注的是,在日记中,胡适流露出对各方势力观感的变化。这些观察中,可以看出在胡适眼中,南京国民政府的形象由3月份的“没有办法”到6月份时对手们“一败不可收拾”。这为他的“知机”而动准备了政治的正确性。下表是胡适的一些观察:
时间来源涉及对象观感1928.3.24马伯援两广、太原、开封都有办法南京、汉口没有办法南京上焉者日日开会,下焉者吃饭分赃贵州周西成虽顽固却也治理的很好1928.3.26某某南京怪状弊端真多1928.3.29郭复初宴南京黄胤白与郭复初内斗霍尔考贝教授南京、汉口、开封、郑州冯玉祥最有机会,吴稚晖值得佩服1928.3.30《生活时代》南京借越飞事讽刺下野大官领钱出国1928.4.1唐悦良冯玉祥治下官员廉洁简朴,令人起敬唐有壬谭延闿饮食奢侈又大肆敛财张发奎秋毫不犯1928.4.24王季文李宗仁、白崇禧两湖建设有所本,桂系与南京矛盾索克思李济深对蒋绝望1928.5.7杨亮功冯玉祥冯玉祥一班人只能做这种事1928.6.1肖恩承等冯、吴、孙、唐一败不可收拾1928.12.4南京观察南京政府虽不高明,却可幸存冯玉祥以保守为目的蒋介石虽不能安静,亦不敢为戎首
注:各条均参见胡适著、曹伯言整理:《胡适日记全编》相关日期内容。
除了以一种“在野”的心态保持着自身的独立外,胡适也通过一些友人间接与政府保持着关联。1928年3月30日,“到索克思家便饭,给了他一些忠告”*索克思是俄裔美国记者,曾任孙中山秘书,对国民党的内情甚熟,长期和孙中山、宋庆龄、胡适、唐绍仪、王正廷、温宗尧等中国重要的政治和文化名人通信往来。蒋介石的亲信陈布雷所供职的《商报》背后即有索克思的身影。因此,胡适向索克思提出“忠告”,虽未知其详,胡适对现实的关切却不难想见,进而胡适对索克思的“忠告”不能排除由此对现实政治造成的影响。关于索克思可参考[美]顾德曼:《美国胡佛研究所所藏索克思档案》,《档案与史学》2000年第1期。;1928年4月28日,请吴忠信、温挺修转达李宗仁,建议起草约法,并说在1927年7月份即已向蔡元培提出此意;1928年5月6日,济南事件发生后,“写了一信寄给吴稚晖、蔡予民两先生,请他们主张此事(主张国际调查明定责任)”*胡适著、曹伯言整理:《胡适日记全编》(5),第76、80页。;5月7日,“下午陈布雷、彭学沛邀了一班人吃饭谈此事。我也主张国际调查的办法。他们都以为然”*胡适著、曹伯言整理:《胡适日记全编》(5),第76、80页。。1928年又在给罗家伦的信中,建议罗在政府里提议“一切命令、公文、法令、条约,都须用国语,并须加标点,分段”*中国社科院近代史研究所中华民国史研究室编:《胡适来往书信选》上卷,第502—503页。罗志田认为此信当写于1927年,原因是1928年胡适对国民党观感已不佳,故而不会在此时再向政府寄予希望(罗志田:《前恭后倨:胡适与北伐期间国民党的“党化政治”》,《近代史研究》1997年第4期)。实际上,1928年胡适经由友朋向当局提供建设性的建议并不在少数,如本段中所述均可为证。。1928年6月21日给蔡元培的信中,更鼓励蔡元培在“打消辞意”后,“谋定而后动”,“不可不有一番通盘筹划”,总期于“可以有为”*耿云志、欧阳哲生编:《胡适书信集》上卷,第446—447页。。上一封信还在向蔡元培坚辞大学委员会委员一职,下一封信又在劝慰蔡元培积极有为,胡适经由个人途径表达建议的策略跃然纸上。此类例子并不在少数。在胡适的主动参与下,这些并非简单的议政,反映出胡适与国民政府间非正式合作而又若即若离关系的建立。
除了通过上述方式保持与政府的关联外,胡适在各国庚款基金会中的经营也是其在困境中的着力之处。1925年,胡适充任中英庚款咨询委员会中方三委员之一。胡适的当选颇费周折,其最终成功当选除了是由于其在海外的影响力外,还和他对庚款事务的主动发声以及当时教育界为避免英庚款为政府所滥用而全力争取教育界名额有关。随后由于北伐战争,中英庚款退还的事务被搁置起来*参见郭炳通、冀爱莲:《胡适与英国庚款兴学研究》,《福建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4年第4期。。胡适在英庚款咨询委员会的任职,反过来又增添了他在处理庚款事务上的履历,为其在中华教育文化基金会(以下简称“中基会”)中取得一席之地准备了资本。虽然1924年中基会刚成立时,胡适并未列名董事*胡适未能当选首届中基会董事,或缘于北大与北高师间的矛盾并兼及孟禄及其哥伦比亚大学教育学院弟子把持选事。此后,胡适、傅斯年等人对孟禄及其哥伦比亚大学教育学院弟子深恶痛绝。可参考1928年8月7日胡适日记中的傅斯年来信,以及1932年7月17日《独立评论》第9号上傅斯年的《教育崩溃之原因》。。1927年因为南京国民政府的成立,中基会进行了重组,在该年举行的第三次年会上,胡适顶替丁文江继任董事一职*据胡适说,1927年6月向孟禄推荐胡适为中基会董事的是“国民政府教育行政委员会”,其中有韦悫、钟荣光、金曾澄诸人。即以此三人看来,均多能以教育为重,较少派系背景,故他们的荐举或未受到外界干扰。。到了1928年7月间,国民政府要修改中基会组织法时,胡适极力反对。这固然是为了保卫中基会独立于变幻莫测的政权机构的地位,在客观上也保留一份“学阀”们发挥影响的自留地。
1928年6月8日北伐军进占北平,一些“教育家”都赶着到北京去接收大学*胡适著、曹伯言整理:《胡适日记全编》(5),1928年5月23日条。,而6月25日胡适在中国公学行就职礼,并说之所以套上这样一个箍,有一个原因是以此表示自己不愿去北京*胡适著、曹伯言整理:《胡适日记全编》(5),1928年6月25日条。。这种态度一方面可以理解为做给中国公学的一众友人看,另一方面也是做给那些宿敌看,表明自己不会趁此回北京跟他们“抢饭碗打破头”*胡适著、曹伯言整理:《胡适日记全编》(5),1928年5月23日条。。这再次表明胡适“知机”其神的应对。这种明地里退让,而暗处经营着自己的政治网络和学阀资本,实和此期受制于知识界对胡适的“不容异己”息息相关。
随着之前离京的知识界人士纷纷北返,权力斗争的中心也随之转移。尽管胡适要示人以不欲北返的姿态,其内心还是希望回到北京的。1929年1月25日的日记中即写诗《留恋》以寄托自己对北大的情思*诗题为《留恋》,内容为:“三年不见伊,便自信能把伊忘了。今天蓦地相逢,这久冷的心又发狂了。我终夜不成眠,萦想着伊的愁、病、衰老。刚闭上了一双倦眼,只见伊庄严曼妙。我欢喜醒来,眼里还噙着两滴欢喜的泪。我忍不住笑出声来,你总是这样叫人牵记!”胡适著、曹伯言整理:《胡适日记全编》(5),1929年1月25日条。。1928年7月12日,任鸿隽给胡适的信中,有“我想你既然不久北来”之语*中国社科院近代史所中华民国史研究室编:《胡适来往书信选》上卷,第485页。在1928年6月27日的信中任鸿隽还在问胡适“你的计划如何,千望迅速见告”。7月2日胡适有给任信,大概就是在这一天的信中,胡适告诉任有北上之意,故任才有7月12日信中之语。此间的变动,不知有何内情。6月27日的信中,任说胡适到北京即可在基金会中任事。而7月24日朱经农信中提到,胡适在中国公学的薪水每月只有100元,若果真如此,则此时的胡适经济上确实有些紧张了。6月19日,胡适在给江冬秀的信中还说,《白话文学史》出版了,可以卖点钱。所以,我猜测胡适想北上,有一部分原因当是为经济上考量,此可存疑以待考。,但终究没有即刻北返。7月19日,又有朱经农给胡适的一封信。信中主要解释了两点,一是易培基闹不出什么花样,二是吴稚晖不会卖胡适。终于,横亘在胡适前面的障碍稍减。随着南北复归于一,南京国民政府实现统一,国内的政局重心也渐趋稳定,1928年7月份以后滞留上海“知机”的胡适,也显得活跃多了。但经过此期“不容异己”的纷争而一度消极悲观的胡适,到1929年掀起一场“人权运动”,仍然出乎很多当时人的意料。准此而论,“人权运动”前的胡适实有跳出“人权运动”的预设加以研究的必要。
桑兵在分析了厦门大学国学院风波时指出,“治史之人同样难以避免主观感情,每每以研究人物为中心取证,或替相关人物人为划定取信标准,结果史料的感情色彩通过研究非但未能过滤消除,反而进一步扩大。”*桑兵:《厦门大学国学院风波》,《近代史研究》2000年第5期。其实,在研究当中,以人物为取信标准会造成史学研究的偏颇,以事件为取信标准同样可能造成史学研究上的顾此失彼。以胡适在上海期间的研究为例,人们往往先入为主地聚焦于“人权运动”的缘起、过程与影响,从而形成以一种叙事取向上的“先见之明”,进而认为胡适甫一回国,即陷入到与国民党及其政府的纠葛当中,而忽略了在人权运动前知识分子群体内部的矛盾与斗争,而这一社会生态,实际上是近代史诸多话题中如影随形的重要一面。在“人权运动”之后,同样存在类似这样的问题。比如罗尔纲在《胡适琐记》中叙述胡适“从沪迁平”,极言胡适所处境况的险恶,认为胡适有在火车站被国民党政府暗杀的可能*罗尔纲:《师门五年记·胡适琐记》(增补本),三联书店1998年版,第98页。。当然,这样的论述被后来的学者所揭露其为虚构*余英时:《重寻胡适历程》,(台)联经出版事业股份有限公司2004年版,第28—30页。。罗尔纲为何会生出这样的臆想之论?我想这和国内历史学界存在已久的借“人权运动”夸大胡适与国民党政府的矛盾,极力宣扬国民党政府所制造的“白色恐怖”程度有直接关联。无论是在之前还是之后,在历史研究中,都应当慎重对待诸多类似的史实概念和叙事取向。
(在本文的写作和校对过程中,我的博士生导师陈先初教授和我的师妹张晓燕博士对本文亦有贡献,谨此致谢!本文初稿曾在2015年于湖南长沙举行的第十六届两岸四地历史学研究生论文发表会上宣读。)
责任编辑:汪谦干
The Hard Living of Hu Shih in Shanghai before “The Human Right Movement”
YI Ming
(Yuelu Academy,Hunan University,Changsha 410082,China)
In the study on Hu Shih in Shanghai during 1927 to 1930,people always focused on “The Human Right Movement”,thought Hu Shih fell into the struggle with Kuomintang and it’s government as soon as he return to Shanghai in 1927,and ignored the struggle among intellectuals before “The Human Right Movement”.Therefore,the statements to persuade Hu Shih not return China was cited as the portrayal of the situation Hu Shih faced in Shanghai.In fact,these statements fulled of deep personal color,can not be used as the prediction of Hu Shih’s encounter.On the contrary,before “The Human Right Movement”,the struggle either overt or covert with intellectuals from the circles of education,literature and art,is an important aspect of Hu Shih’s living.
Hu Shih;Shanghai;“The Human Right Movement”;intellectual
K825.1
A
1005-605X(2017)04-0157-12
易 明(1979- ),男,湖南浏阳人,湖南大学岳麓书院博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