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介、主义与政争:五四前后吴佩孚的崛起与权势转移

2017-08-07 07:33马建标
安徽史学 2017年4期
关键词:吴佩孚段祺瑞军阀

马建标

(复旦大学 历史系,上海 200433)

媒介、主义与政争:五四前后吴佩孚的崛起与权势转移

马建标

(复旦大学 历史系,上海 200433)

从1918年8月到1920年8月的两年间,吴佩孚实现了从“北洋师长”到“政治领袖”的身份转型,而这一转型,除了吴氏拥有的军力因素之外,还与其借助大众媒介的宣传造势有关。也就是说,吴佩孚是通过“公电”媒介来传播他的“民治主义”、“民族主义”、“和平主张”而获得社会舆论的支持。在五四新文化运动的语境下,吴佩孚应时而动,通过大众传媒将自己打扮成一个反对“军阀主义”和重视民意的爱国军人形象,而将段祺瑞、徐树铮为首的皖系军阀作为对抗五四新潮流的“反面对象”,予以尖锐批判。在与皖系军阀的政治较量中,吴佩孚高举反日爱国的民族主义旗帜,获得了政治斗争的话语权,并最终通过1920年的直皖战争打败皖系军阀,实现了他的政治优势与军事优势的双结合,完成中国政治权势从皖系到直系的转移。

五四运动;吴佩孚;直皖战争;媒介

引 言

1918年8月底,驻扎在湖南衡阳的北洋军第三师师长吴佩孚给国务总理段祺瑞发去了一封“敬电”。在这封电文中,吴佩孚引经据典,陈述利害,极力攻击段祺瑞的“武力征南”政策,明确要求“元首明令罢战”*《专电》,《申报》1918年8月30日,第3版。。这封电报发出之后,立即引起各种媒体的关注。上海《申报》针对此电发表评论说:“此电之作用,虽为吁恳停战,实则攻击现内阁之政策。”还说:“吴氏虽为战局中之重要人物,而其实职不过一师长而已。自迭发通电,对于现内阁极力攻击以来,其一举一动,尤为世人所注意。”*《吴佩孚通电之湘讯》,《申报》1918年9月3日,第6版。诚如斯言,此时的吴佩孚不过是驻守在偏远之地湖南衡阳的一个北洋军的师长而已。他之所以能够成为1918年中国时局的重要人物,除了手握重兵之外,就是因为他“迭发通电”,引起公众舆论的关注。

吴佩孚正是利用新闻电报打破了偏远之地——湖南省衡阳对他的空间束缚,而成为时人关注的中心人物。在五四前后,吴佩孚从一个军事将领一跃而成为举世关注的政治领袖,一个关键因素就是他利用电报传媒,引导公众舆论,从而使其成为一颗政治新星。吴佩孚的崛起之路,典型地体现了他对电报媒介政治的充分利用。一战之后,由于新文化运动对国人的精神洗礼,中国的民族主义思想汹涌澎湃,不可阻挡。吴佩孚抓住了这一时代心理需求,利用电报媒介,刻意地向公众提供他们想要的东西——反战主和,高唱爱国,最大限度地获得了公众支持的政治优势。

由于电报媒介的运用,而造成一个诡异的新现象。此即吴佩孚的官方身份与他拥有的实际政治影响力极不对等,他的政治影响力远远地超越了他的师长身份所代表的政治权限;此外,尽管吴佩孚身处偏远之地的湖南衡阳,但他利用电报媒介的宣传,却使这里成为举国关注的政治新中心,并与皖系军阀段祺瑞垄断的北京政府相抗衡。通过媒介舆论和军事力量的结合,吴佩孚获得了相当大的政治影响力,并由此引发五四前后中国政治权势的转移。

如麦克卢汉所言,“媒介的主人总是刻意提供公众想要的东西,因为他们明白自己的力量是存在于媒介本身”,而任何传送信息的新媒介,“都会改变权力结构”*[加拿大]麦克卢汉著,何兆宽译:《理解媒介》,译林出版社2012年版,第112、246页。。有鉴于此,本文拟从媒介与政治的角度,来考察五四前后北洋军阀吴佩孚如何借助“公电”这一大众传媒,传播他的政治主张,将自己塑造成一个“爱国军人”的正面形象,以争取广泛的民意支持。并在此基础上,探讨吴佩孚在与皖系的政治较量中,如何利用媒介掌握政治话语权,并利用这种话语权优势为1920年的直皖战争进行政治动员,最终实现北京政府的政治权势从皖系军阀到直系军阀的转移*学术界针对吴佩孚的代表性研究,多偏重在1920年之后的吴佩孚与苏联的合作上。虽有学者论及吴佩孚在五四时期的“崛起”及其与直皖战争的关系,但是关于吴佩孚在五四前后对大众媒介的利用及其身份转型问题,则缺乏系统性的专题论述。相关研究,参见Odoric Y.K.Wou,Militarism in Modern China:The Career of Wu Pei-fu,1916—1939,Canberra,Australia:Australian National University Press,1978;郭红娟:《五四时期吴佩孚的崛起与直皖斗争性质的演变》,《史学月刊》2002年第8期;刘德喜:《苏俄、共产国际联合吴佩孚政策的发生和发展》,《近代史研究》1986年第4期;邱捷:《越飞与所谓“孙吴合作”》,《近代史研究》1998年第3期;以及郭剑林:《吴佩孚大传》,团结出版社2012年版,第93—107页,等。。

一、南征:吴佩孚的身份转型之路

吴佩孚的名字第一次登上中国影响力最大的报纸——上海《申报》,是在1913年11月12日。这天的《申报》“命令栏”中记载,大总统袁世凯在11月9日正式加封吴佩孚、萧耀南、王承斌等人为“陆军少将”*《命令》,《申报》1913年11月12日,第2版。。一年多之后,吴佩孚的名字再次出现在1915年2月20的《申报》上,这次的报道是他被袁世凯授予“四等嘉禾章”*《命令》,《申报》1915年2月20日,第11版。。毕竟,这些都是关于官职升迁和授勋的公文刊布,无法凸显吴佩孚的个性和政治主张。到了1916年春,云南都督蔡锷发起护国运动,公开反对袁世凯的复辟帝制运动。于是,袁世凯调动北洋军出兵西南,与蔡锷的护国军作战。吴佩孚作为北洋军第六旅旅长,率领所部进入四川,在泸州与川军将领刘存厚所部酣战数日,大获全胜。泸州一役,吴佩孚立下赫赫战功,旋即被袁世凯加封陆军中将*《命令》,《申报》1916年3月12日,第2版。。1916年6月6日,大总统袁世凯郁郁而终,南北停战言和。总之,在袁世凯统治的时代,吴佩孚呈现出来的“公众形象”,基本上是一位在政治上默默无闻的北洋悍将。

吴佩孚以军人姿态介入政治,列名发表政治主张,是他追随顶头上司、直系将领曹锟,一起参与讨伐1917年的张勋复辟。1917年7月5日,皖系军阀段祺瑞马厂誓师,发表公电,讨伐张勋*《公电:段祺瑞通电》,《申报》1917年7月5日,第3版;《鲁直出兵之声浪》,《申报》1917年12月26日,第6版。。次日,直隶督军曹锟带领北洋军第六旅旅长吴佩孚等将官发表通电,反对张勋复辟。这封电报俗称“江电”。其电文写道:“共和缔造,几历艰难,国本既定,岂容摧残。乃逆贼张勋,胆敢逼总统退位,挟清帝复辟,为一身之荣利,陷全国于危亡,闻之发指,思之愤心,……今已出师进讨,誓灭逆贼,以期复我共和,奠我邦基。”*《公电》,《申报》1917年7月6日,第3版。在直皖两系军队的围攻下,张勋复辟旋即失败。段祺瑞、曹锟和吴佩孚等人成为再造共和的有功之人。1917年秋,直系军阀领袖冯国璋就任总统,而皖系军阀首领段祺瑞再任国务总理,是为段氏第二次组阁。段祺瑞上台之后,积极推动武力征南政策。同年11月,直系督军曹锟进京,与国务总理段祺瑞商量,决定派驻扎在保定的北洋军第三师进军湖南,并委任第六旅旅长吴佩孚充当司令,开赴湖南前线,与西南军阀决战*《专电》,《申报》1917年11月8日,第3版。。随后,北京政府任命吴佩孚署理北洋军第三师师长,以鼓励其对南军作战*《曹张最近出兵声》,《申报》1917年12月29日,第6版;《命令》,《申报》1918年2月14日,第3版。。

1918年3月,吴佩孚率领北洋军第三师在攻取湖南岳阳的战斗中,所向披靡,引起媒体的关注*《北军攻岳之经过》,《申报》1918年3月22日,第6版。皖系军阀张敬尧为援岳军总司令,吴佩孚名义上归其指挥。详见《专电》,《申报》1918年1月31日,第2版。。尽管皖系将领张敬尧与直系将领吴佩孚所立战功不分上下,但是北京政府在3月底正式任命张敬尧担任湖南督军,由此引发吴佩孚的不满*《专电》,《申报》1918年3月27日,第2版。。如时论所言,实际上北洋军此次收复长沙和岳阳,吴佩孚的功劳最大,“若褒奖有功,当以吴为湘督。”*赤水:《长沙通信》,《申报》1918年4月27日,第6版。因此,新任湖南督军张敬尧准备笼络吴佩孚,请吴佩孚“会办湘省军务”,但遭到吴佩孚的拒绝*赤水:《长沙通信》,《申报》1918年4月27日,第6版。。围绕湖南督军人选之争,直皖两派军阀的矛盾因之而起。皖系军阀段祺瑞准备借此机会削弱直系军阀的势力,夺取直系军阀的固有地盘。

当时,长江流域控制在直系军阀手中,如江西督军陈光远、湖北督军王占元和江苏都督李纯,号称“长江三督”,他们都属于直系军阀领袖、大总统冯国璋的亲信。据报道,皖系军阀段祺瑞准备将张敬尧调任湖北督军,由吴佩孚担任湖南督军;原湖北督军王占元改任江西督军,原江西督军陈光远内用;同时,将直隶督军曹锟调任“两湖巡阅使”,而其直隶督军空缺由皖系将领徐树铮接任。如此一来,直系军阀将失去湖北和直隶两个重镇*赤水:《长沙通信》,《申报》1918年4月27日,第6版。。当然,直系军阀自然不会拱手相让,而北洋系内部的直皖内讧,也由此加剧。

如果说借助“外交问题”来推动南北议和,反映了吴佩孚的“挟洋以自重”的策略,而他在湖南衡阳前线与南军将领赵恒惕握手言欢,“互相酬酢,欢聚如兄弟”,则说明了吴佩孚的“挟敌以自重”*《吴佩孚通电之湘讯》,《申报》,1918年9月3日,第6版。。正是借助“国际和平潮流”及其与南军将领的“握手言欢”,深处湖南衡阳抗敌前线的直隶第三师师长吴佩孚增加了其政治权重,成为南北议和声中的关键人物。1918年8月底,吴佩孚联合前线各将领,致电国务总理段祺瑞,严厉批评段祺瑞的“主战政策”并涉及到正在进行的总统选举问题*《吴佩孚通电之湘讯》,《申报》1918年9月3日,第6版。。吴佩孚这封电报矛头直指主战派领袖段祺瑞,因此吴氏此电引起公众舆论的轩然大波,被认为“不啻将段内阁的种种政策根本推翻”*《吴佩孚通电之湘讯》,《申报》1918年9月3日,第6版。。

当时甚至有人认为,吴佩孚的这封电报标志着他从狭隘的“北洋军人”向“国家军人”身份的转变。1918年9月初,云南督军唐继尧的代表李宗黄在接受记者采访时,称赞吴佩孚的反战主和言论,表明了他的“北洋派思想渐变为国家思想”;李宗黄还说:“军人者,以効忠国家为职志,对外而非对内,如此者,谓之国军。反乎此者,谓之个人军。国军直隶于国家,不参加任何党派,非一人一系所能左右。”*《宗黄对于吴佩孚主和之谭话》,《申报》1918年9月7日,第6版。而吴佩孚反对打内战,以国家利益为重的言论,不仅预示着北洋军阀内部的裂变,也预示着一个具有“国家主义”思想的新军人的诞生。简言之,1918年底,吴佩孚从北洋军人到国家军人的身份转型,既有他本人复杂的派系利益考虑,也是新的时代潮流促成的结果。1918年底,以德国为首的同盟国战败,以英美为首的协约国获胜,旋即战胜国要在巴黎召开和平大会。和平潮流弥漫全世界,并影响到中国。

1918年秋,随着北洋文治派的代表人物徐世昌当选大总统,研究系政客梁启超、熊希龄以及西南军阀从各自的利益出发,提倡南北议和,并得到了以美国驻华公使芮恩施为代表的驻京外交团的支持*[美]芮恩施著,李抱宏等译:《一个美国外交官使华记》,商务印书馆1982年版,第249页;高平叔编:《蔡元培年谱长编》第2卷,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129页。。即使原先主战的皖系军阀也在表面上赞成和谈。由主战到主和,预示着1918年底中国政局的一大转机。像吴佩孚这样敏感的直系将领,更是意识到只有顺应时代潮流,应时而动,才能在政治上立于不败之地。而他公开的宣布效忠“国家主义”,无论其出于何种动机,确实象征着“国家主义”对吴佩孚这样的北洋派军人产生了感召力。

二、转机:五四运动与吴佩孚的崛起

1919年的巴黎和会与上海和会,构成了这一年中国在外交与内政上的两个中心,不同的政治派系、军阀集团以及公众舆论都卷入进来*邓野:《巴黎和会与北京政府的内外博弈》,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4年版,第249页。。其中,1919年四五月间,巴黎和会山东问题交涉的失败,直接引发五四运动。上海和会的召开与失败,也与巴黎和会中国外交的危机,形成有力的互动局面。这内外两个和会将公众舆论的视线都聚焦在皖系军阀段祺瑞及其御用国会安福国会上。皖系军阀和安福国会因此成为国民公敌,他们要为中国内政与外交的失败负责。巴黎和会与上海和会引发公众舆论对皖系军阀和安福系的集体批判,同时也成就了一位冉冉升起的政治新星,此人就是直隶第三师师长吴佩孚。

自1918年秋吴佩孚通电主和以来,他一直是作为皖系军阀的公开的反对派而闻名于世的。但是,吴佩孚的反对声音也引起了皖系军阀的公然愤怒。为此,皖系军阀准备制裁吴佩孚。安福系机关报批评说,吴佩孚“身为国军将领,不受政府命令,通电主和,已属荒谬绝伦。然犹得谓为有息争爱民之心。乃其寝日通电竟与西南人物会衔。西南人物者,不遵国纪,反抗中央,所谓叛党者也。与叛党会衔通电,是亦叛党之流也。是率国军而投降于南方也”*《吴佩孚惩戒案之酝酿》,《申报》1918年10月2日,第6版。。据称,皖系方面准备提出“惩戒令”,借此教训吴佩孚。皖系军阀把持的北京政府以“中央名义”惩戒吴佩孚,认为吴氏勾结西南“叛军”,与“叛党同流合污”,自然具有某种以上凌下的政治气势。

安福系机关报《公言报》还批评吴佩孚和长江三督通电干涉国内和平会议,实开“武人干政之先阶”*《各通信社电》,《申报》1919年4月5日,第3版。。更何况,此时的西南军阀在公众舆论看来,也并无特别的道义优势。而吴佩孚公然与西南军阀联合,并不能增加他的合法性。在舆论领袖陈独秀看来,南北军人不过一丘之貉。1919年4月27日,陈独秀发表评论说:“南方军人通电反对军人干政,北方的参、陆两部也通电大表同情。他们是真心还是假意,已经令人怀疑了。”*只眼:《干政的军人反对军人干政》,《每周评论》第19号,1919年4月27日。但是,1919年五四运动的爆发,却为吴佩孚反对皖系军阀的立场提供了新的政治合法性。

五四运动爆发之后,皖系军阀和曹汝霖为首的亲日派成为众矢之的。吴佩孚抓住时机,公开宣布他的反日立场,一举赢得公众舆论的青睐。1919年6月20日,吴佩孚从湖南衡阳发给北京政府的著名“佳电”在报界公布。这封电报将吴佩孚的反日立场彰显无遗。吴佩孚在电文中写道:“盖以我国陆军虽不尽精良,然分别简选,对日尚能敷用。即以驻湘双方军队论之,官兵屡经战事,实验颇深,以之敌日,纵不敢云劵操必胜,亦绝不至如甲午、庚子之失败。此差堪自信者。”*《公电》,《申报》1919年6月20日,第4版。

在吴佩孚发表这封电报之前,大总统徐世昌已经在6月11日接受了亲日派曹汝霖、章宗祥和陆宗舆的辞职。皖系军阀政治势力由此遭受重创。此举被公众舆论视为“市民对军阀主义的胜利”,更被升格到“开启中国历史新纪元”的高度*Hollington K.Tong,“The New Chinese National Movement,” Millard’s China National Review,June 21,1919,pp.92—95.。需要注意的是,尽管吴佩孚一直高调反对皖系军阀,但是他所从属的直系集团一直在约束着他的政治行动。因此,很多人会继续认为吴佩孚的反对皖系军阀,不过是直皖两派的“内讧”,未必是真正为了国家利益着想。当时,就有舆论认为,如果吴佩孚要证明他的爱国决心,就应该下决心反对北京政府内部的“亲日派卖国党”*“Wu Pei-Fu and The Patriotic League,” The Canton Times,October 1,1919,p.4.。正是在此语境下,吴佩孚发表“佳电”,表明他的反日立场。由于段祺瑞政府以亲日著称,故而吴佩孚的反日立场和他的反对皖系军阀是一致的。五四之后,皖系军阀和安福国会作为亲日派,已经成为国民公敌。因此,吴佩孚的反日和反段,让他最大限度地赢得了公众舆论的支持。

吴佩孚本人也是有意识地联络公众团体,将自己塑造成一个爱国亲民的政治军事领袖。1919年6月25日,吴佩孚发表公开电,要求召开“公民大会,布告近日外交事件”*《专电》,《申报》1919年6月26日,第3版。。在巴黎和会签字问题上,吴佩孚和大多数国内公众团体一样,主张“拒绝签约”;吴佩孚与全国和平联合会、安徽省“维持国货检查所”等团体函电往来,在拒签合约问题上,保持共同立场*《全国和平联合会开会纪》,《申报》1919年7月2日,第10版;《皖省维持国货检查所消息》,《申报》1919年7月29日,第7版。。吴佩孚还引导公众舆论,将中国的内争外侮都归咎于皖系军阀首领段祺瑞及其心腹爱将徐树铮,吴氏此举客观上具有以捍卫国家利益的名义来掩盖直皖派系之争的效果。1919年7月16日,吴佩孚致函全国和平联合会,说:“徐(树铮)以段(祺瑞)为傀儡,段以徐为腹心,狼狈相依,遂致殃民祸国。”*《吴佩孚复和平联合会两函》,《申报》1919年7月29日,第10版。同时,吴佩孚还致函全国和平期成会,指出徐树铮是中国“祸乱之本源”*《吴佩孚复和平期成会函》,《申报》1919年7月31日,第10版。。

五四运动之后,吴佩孚迎合公众舆论,高举反日旗帜,号召公众舆论打倒皖系军阀和安福系。身处偏远之地——湖南衡阳的吴佩孚外联西南军阀,内结李纯、王占元和陈光远为代表的长江三督等直系将领,并挟公众舆论之威势,获得了政治上的主动权。但是,吴佩孚的直系将领身份一直在不时地束缚着他的政治行动。一旦吴佩孚的政治言行逾越了直系军阀集团所能允许的范围,他就会遭到其顶头上司曹锟的约束。如时论所言:“吴佩孚者隶曹锟部下者也,吴佩孚之言,宜可代表曹锟之言者也。政府以是故迭托曹说吴。曹果以吴言为然欤,不妨拒绝政府之请托,而直表明赞成之意。如以吴言为不然欤,则宜不待政府之请托,而早戒吴勿言。今曹依回于两方之间,于中央之请托疏通,初则敷衍之,继乃以发饷为疏通条件,将视吴佩孚之言,为何等之言耶。”*《曹锟之言》,《申报》1919年9月10日,第7版。质言之,在“国家主义”和“派系主义”之间的效忠对象选择上,吴佩孚的身份认同受到中国传统社会关系网络和直系军阀集团等级制的束缚*“The Internal Peace Question:Northern Delegates Will not be Replaced,” The Peking Leader,Sep 18,1919,p.4.;“Wang I Tang:To Leave For The South To-day,” The Shang Times,Sep 12,1919,p.2.,而他的政治命运也蕴藏于其间。

在维持直系军阀的派系利益与国家利益的平衡上,吴佩孚通过发表一系列公电,将自己塑造成一个国家利益和公众利益的拥护者,以此来掩盖或者是淡化他所在的直系军阀的派系利益。吴氏在这方面的举措,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其一是支持山东公民进京请愿,抗议在济南驻防的皖系军阀第二师师长马良镇压公民集会活动。1919年9月3日,吴佩孚发表公电,批判马良,支持山东公民进京请愿。吴氏在电文中写道:“兹收到沪上各团体函电,以先生逮捕商民,大动公愤,径电元首,宣布全国。竟以待曹章陆者待先生,是先生之辱,学生之羞也。夫东邻强横,国民耻之。先生果统率国军,坐镇齐鲁,以民意为依归,收回山东主权,不惟于国防二字名称其实,即学生先人亦戴德于地下。”*《吴子玉忠告王揖唐与马良》,《申报》1919年9月3日,第7版。其二是公开支持湖南官绅发起的反对湖南督军、皖系军阀张敬尧的“驱张运动”。自1918年入湘以来,张敬尧纵容所辖北洋军第七师官兵在湖南烧杀抢掠,激其湖南人的公愤;而吴佩孚统率的北洋军第三师则对湖南人民秋毫无犯,与张敬尧的部队,形成鲜明对比*《湘省北军勒索供应之外讯》,《申报》1919年9月28日,第6版;《谭延闿等再反对张敬尧矿电》,《申报》1919年10月14日,第6版;《湘籍旧国会议员通电》,《申报》1919年10月14日,第6版。。湖南籍的军阀谭延闿和旧国会议员纷纷发表公电,号召驱逐张敬尧,湖南人的驱张运动也得到了吴佩孚的积极支持。值得注意的是,张敬尧治湘期间,不仅对湖南人民横征暴敛,还对湖南的外国传教士充满敌意。因此,吴佩孚支持驱张运动,不仅获得了西南军阀谭延闿等人的好感,自然也得到了外国传教士的青睐*“A Hated Tuchun,” The North-China Herald and Supreme Court and Consular Gazette,Oct 25,1919,p.208.。

简言之,上述皖系军阀马良和张敬尧对其辖区人民的施暴行为,已经引起公愤,进一步败坏了皖系军阀的政治形象。直系军阀吴佩孚利用民众反对皖系军阀的心理情绪,高举国家主义旗帜,顺应民情,大大扩张了他的政治影响力。虽然吴佩孚深处湖南衡阳这个偏远地区,他却已经成为影响时局的关键人物。他的一举一动都引发公众的关注。在衡阳,吴佩孚直接与广州军政府总裁陆荣廷派出的代表商谈南北停战议和问题,并将湖南督军张敬尧和北京政府的干涉置之度外*“Lu Yung-ting Negotiating with Wu Pei-fu,” The Peking Leader,Sep 14,1919,p.5.。总之,在五四运动爆发之后,吴佩孚因“反日、反皖”和支持民众运动的鲜明政治立场,而成为一个影响中国政局走向的政治领袖。在与皖系军阀的政治较量中,吴佩孚显然居于优势地位。这当然和吴佩孚所发表的顺应民众运动潮流的若干“公电”有关。正是这些公电,彰显了他与时俱进,反日爱国,支持民众运动,拥护劳工思想的“新派”形象*《吴佩孚最近之两要电》,《申报》1920年1月1日,第6版;《吴佩孚痛论取缔排货电》,《申报》1920年1月15日,第6版。“Wu Pei-Fu And Honan:Anfu Governor’s Position,” The North China Herald and Supreme Court and Consular Gazette,July 3,1920,p.20.。一战之后,由于威尔逊主义和列宁主义在全世界的传播,民族主义和劳工主义大行其道,中国也受其影响*《段祺瑞严禁美国过激派来沪组织农工联合会等情训令》(1920年2月4日),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编:《中华民国史档案资料汇编》第3辑《民众运动》,江苏古籍出版社1991年版,第92页。。在此时刻,吴佩孚高举民族主义和劳工主义的旗帜,发表公电,批判保守顽固的皖系军阀,获得了政治话语权。

随着五四新文化运动席卷全国,在对待新文化的态度上,中国的新旧两派分野更加明朗*章士钊:《章士钊全集》第4卷,文汇出版社2000年版,第210页。。以段祺瑞、徐树铮为代表的皖系军阀对待新文化、新思潮,采取排斥打压的态度;而直系军阀吴佩孚则反其道而行之,他积极的支持五四新文化运动。皖系军阀所控制的北京政府试图遏制新文化运动,而新文化运动在民间社会却拥有比较广泛的民意基础,皖系军阀对新文化运动的敌意,进一步强化了其在新文化阵营中的“反派形象”。如时论所言,在皖系军阀和安福系统治中国的三四年间,其奉行的亲日政策,已经被公众舆论视为“卖国行为”;而皖系军阀的统治已经招致“天怒人怨”,但是中国公众没有力量驱逐皖系军阀。在此情况下,中国公众“期待出现一个强人能够替天行道,推翻皖系军阀”*“Chinese Public Opinion and the Present Internal Difficulties,” Millard’s Review of the Far East, Aug 7,1920,p.546.。在此背景下,直系名将吴佩孚应运而生。

三、北战:直皖战争与权势转移

五四运动之后,吴佩孚俨然成为直系军阀集团的政治代言人。尽管吴佩孚在五四运动爆发之后发表许多公电,赢得了公众舆论的支持,获得了压倒皖系军阀的政治优势,但是皖系军阀依然掌控北京政府。吴佩孚要想把公众舆论支持的政治优势转换成实际的政治权势,最终必须通过和皖系军阀进行“武力决战”的手段,才能坐实他的中国政治领袖地位。

恰在此时,直系军阀集团的领袖、前总统冯国璋在1919年12月28日因病去世*《冯河间逝世》,《申报》1920年1月1日,第6版。。冯国璋的去世,导致直系军阀集团“顿失中心”*《唐继尧复密电稿》(1920年1月31日),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编:《直皖战争》,江苏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第5页。。冯国璋的去世确实对时局造成微妙的影响,如著名记者陈冷血在《哀冯国璋》文中所言:“然当有为之时,又可为之机而卒,至优游无闻以殁,又岂不甚可惜者耶!”*冷:《哀冯国璋》,《申报》1919年12月30日,第3版。尽管冯国璋是一个公认的“庸才”和“骑墙派”*“Origin Of The Anhui And Chili Factions,” The Canton Times,June 25,1920,p.4.,但他的资历之深在直系军阀中无人能比,因此他充当着直系军阀的“精神领袖”。随着冯国璋的去世,首先感到威胁的就是广东军政府(又称西南军政府)的领袖们。1920年1月14日,广东军政府总裁岑春煊给云南督军唐继尧发去一封密电。岑春煊在电文中指出,“河间新逝,直系骤失中心。直系失势,西南更危,双方处境相同,非彼此彻底联络,无以自存。”*《岑春煊致唐继尧密电》(1920年1月14日),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编:《直皖战争》,第3—4页。冯国璋的去世,促使西南军政府加紧实施其计划中的“联直制皖”行动。

岑春煊是西南军政府策划“联直制皖”计划的灵魂人物。这里的“联直制皖”,其后经江苏督军李纯的建议,而形成一种反对皖系军阀的“三角联盟”*《岑春煊致唐继尧密电》(1920年1月19日),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编:《直皖战争》,第4页。。所谓的“三角”,是指西南军阀、直系军阀和“拥有中央”的大总统徐世昌及国务总理靳云鹏。徐世昌本是依靠皖系军阀的支持而当上大总统的,从这个方面来说,皖系军阀有恩于徐世昌。但是,五四运动之后,皖系军阀和安福系的内政外交政策不得人心(其对外亲日,对内主战),从而使其成为国民公敌。大总统徐世昌不甘心充当皖系军阀的傀儡总统,因而也有意借助新兴的民族主义运动来削弱皖系力量,由此为西南军政府岑春煊策划“联直制皖”提供了可乘之机*“Origin Of The Anhui And Chili Factions,” The Canton Times,June 25,1920,p.4.。

冯国璋去世之后,江苏督军李纯和驻防衡阳的吴佩孚是直系方面负责与西南军阀联合的两个关键人物。1920年1月中旬,章士钊从南京给岑春煊发去密电,报告他与李纯的谈判情况,“彼蓄此意甚久,迟不敢发者,因己力太薄,恐难负此重任。今幸南北皆有转机,彼须与保障上做一功夫。”*《岑春煊致唐继尧密电》(1920年1月19日),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编:《直皖战争》,第4页。这里所说的“转机”,就是指奉系军阀张作霖同意“联直排段”,与直系军阀的长江三督“握手为言”*《岑春煊致唐继尧密电》(1920年1月19日),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编:《直皖战争》,第4页。。1920年1月24日,西南军政府的三位总裁岑春煊、唐继尧和陆荣廷已对三角联盟达成了共识,认为“解决较易,极盼迅速进行”*《岑春煊致唐继尧密电》(1920年1月24日),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编:《直皖战争》,第5—6页。。江苏军阀李纯负责联络奉系军阀张作霖、大总统徐世昌和总理靳云鹏。靳云鹏托人告诉李纯,说:“张(张作霖)、李(纯)联合,为一乐观。”*《岑春煊致唐继尧密电》(1920年1月19日),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编:《直皖战争》,第4页。三角联盟落实的关键一步,就是促使吴佩孚从衡阳撤兵北归。

湖南衡阳是吴佩孚的北洋军第三师与西南军队的对峙前线,这里也成为落实三角联盟的关键所在。按照西南军政府岑春煊等人的设想,他们的联直制皖行动,共分“五步”:第一步由唐继尧、谭延闿、熊克武等西南军人联衔致电国务总理靳云鹏,表示西南军人的谋和诚意*《南北最近接洽之要电》,《申报》1919年12月20日,第6版;《和议活动说中之南方态度》,《申报》1919年12月29日,第7版。。第二步是西南军政府各总裁联名致电靳云鹏,追问靳氏所谓“以互让之精神,谋大局之妥协”,到底如何“互让”,如何“妥协”*《和议活动说中之南方态度》,《申报》1919年12月29日,第7版。。第三步是吴佩孚在1920年1月初致电国务总理靳云鹏,提出南北议和需要解决的两个关键问题:“法律与密约”。所谓“法律”问题,就是否认安福国会的合法性,取消安福国会;所谓“密约”问题,就是段祺瑞政府与日本签订的各项密约。吴佩孚提出的这两个问题,矛头都是指向皖系和安福系*《岑春煊转达吴佩孚密电》(1920年1月6日),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编:《直皖战争》,第1—2页。。第四步,就是西南军政府“密饬”湖南衡阳前线军队,为吴佩孚军队撤防,做好准备;第五步,促使吴佩孚撤防北归*《岑春煊转达吴佩孚密电》(1920年1月6日),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编:《直皖战争》,第1—2页。。在岑春煊等西南军政府领袖看来,吴佩孚是否从衡阳撤防北归,是“联直制皖计划”的试金石。1920年2月14日,西南军政府“政务会议”在给唐继尧的密电中,指出,“靳云鹏无办法,自在意中。吴佩孚不履行撤兵,当望公同诘责。”*《政务会议复密电》(1920年2月14日),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编:《直皖战争》,第3页。这再次证明,吴佩孚已经成为影响时局的关键人物,他的撤防与否,将直接影响到中央的徐、靳,直系军阀与西南军阀的三角同盟的实施。

以吴佩孚为代表的直系将领,颇有政治抱负,他们不愿继续屈居于皖系军阀段祺瑞之下。虽然冯国璋去世,有谣言说段祺瑞可能乘此时机统一北洋派,融合直皖两系。对于这种说法,西南军政府的谋士姚以价在给唐继尧的密电中,明确指出:“殊不知直皖两系,决不易融洽。为此说者,未免太小视直系军官。”*《姚以价致唐继尧密电》(1920年1月25日),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编:《直皖战争》,第6页。再从大总统徐世昌的角度看,如果段祺瑞统一了北洋派,他将继续充当傀儡总统,别无选择,这显然对他是不利的。由此看来,冯国璋死后,中国的时局对西南军阀仍然有利。但是,西南军政府担心夜长梦多,竭力促使吴佩孚及早撤防。而吴佩孚撤防北归,将直接导致直皖两系的矛盾激化,从而实现西南军政府总裁岑春煊分化北洋派的预谋。1920年2月4日,岑春煊致电唐继尧,告知已决定支付吴佩孚“六十万军款”,作为吴佩孚部下的“撤防之费”*《岑春煊致唐继尧密电》(1920年2月4日),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编:《直皖战争》,第6页。。随后,吴佩孚的撤防计划付诸实施。

吴佩孚部自湖南衡阳撤防,首先引起了皖系军阀、时任湖南督军张敬尧的恐慌。1920年3月4日,张敬尧在给北京政府的密电中,告知吴佩孚不听他的劝阻,坚决撤防。为此,张敬尧请求徐世昌总统和靳云鹏国务总理“切劝吴将军始终不渝,顾全大局,万勿于风雨飘摇之际,遽萌退志”*《张敬尧致北京政府密电》(1920年3月4日),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编:《直皖战争》,第13—14页。。随后,北京陆军部派出时任军衡司司长金绍曾前往湖南衡阳,劝阻吴佩孚撤防。3月28日,金氏抵达湖南衡阳,与吴佩孚接洽,遭到吴佩孚的严词拒绝。吴佩孚说:“士兵思归迫切,全体要求,万一中止,势将破裂,反致贻误大局。”*《金绍曾致北京陆军部密电》(1920年3月28日),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编:《直皖战争》,第22页。1920年5月8日,吴佩孚的上级曹锟致电北京政府,代表吴佩孚提出撤防请求*《曹锟致北京政府密电》(1920年5月8日),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编:《直皖战争》,第27页。。5月24日,吴佩孚的部队开始正式撤防*《曹锟致陆军部电》(1920年5月24日),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编:《直皖战争》,第37页。。5月31日,吴佩孚发表公电,宣称所部已经由湘北撤退至湖北汉口*《吴佩孚通电》(1920年5月31日),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编:《直皖战争》,第45页。。

吴佩孚带兵北上,必须经过平汉铁路。为了阻止吴部北上,皖系军阀段祺瑞计划将怀有二心的河南督军赵倜调离,由段祺瑞的亲信吴光新接任河南督军,以便牢牢控制平汉铁路。自1919年8月开始,赵倜与段祺瑞的矛盾激化。当时,边防督办段祺瑞请徐世昌总统出面,召集赵倜进京,“面示更调意”,却遭到赵倜的拒绝。到了1920年春,段祺瑞因对赵倜有恶感,已经下定决心“非去赵不可”*《黎太才密电》(1920年3月25日),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编:《直皖战争》,第77页。。在更换豫督赵倜事件上,直皖矛盾趋于白热化,战争一触即发。1920年4月15日,云南督军唐继尧在给驻扎夔州的西南联军总司令黎天才的密电中指出:“段派更易豫督,引起直皖内讧,如果爆发,实予我以绝好机会。”*《唐继尧复密电稿》(1920年4月15日),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编:《直皖战争》,第78页。

直皖两系,现在发生内讧,为西南军阀唐继尧等提供了分化利用的可乘之机。随后,直系全体将士宣布皖系军阀徐树铮的“六大罪状”,继而发布“驱除安福系宣言书”,开始“骂战”*《直军全体将士宣布徐树铮六大罪状檄》(1920年6月)、《直军全体将士驱除安福系宣言书》(1920年7月),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编:《直皖战争》,第84、99页。。吴佩孚的“骂战宣言”,打着反日爱国的旗号,指责徐树铮和安福系是亲日卖国的元凶,批评皖系军阀“利用愚民政策,采取军阀主义,不以防边,而以防内,凭借西北,讨伐西南”,宣称此次直军撤防,“原为扫除殃民祸国之安福系,及倡乱卖国之徐树铮”*《直军全体将士宣布徐树铮六大罪状檄》(1920年6月),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编:《直皖战争》,第87—88页。。吴佩孚的反日爱国话语,振振有词,使其对皖系的讨伐,师出有名。相反,皖系军阀面对吴佩孚的“骂战”,则是无言以对,只能保持沉默。1920年7月初,西北筹边使兼边防军总司令徐树铮召集军事会议,认为“吴佩孚干预内政,得寸进尺,大有非战不能之势”,然而徐树铮又无奈地表示:“战则出师无名,不战则势必瓦解”,最后决定:“暂取守势,以待动静。”*《关于直皖战前徐树铮迭召开军事会议讨论对待办法情报》(1920年7月5日),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编:《直皖战争》,第91—92页。树欲静而风不止,直皖战争旋即爆发。

1920年7月中旬,直皖战争爆发。7月13日,奉系军阀张作霖发表通电,率兵入关,助直倒皖*《张作霖派兵入关参加助直倒皖战争通电》(1920年7月13日),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编:《直皖战争》,第110页。。7月16日,西南军政府发表《声讨段祺瑞宣言》,宣称:“今者,直奉诸军声罪致讨,大义凛然,为国家整纪纲,为民族争人格,挥戈北指,薄海风从。”*《军政府声讨段祺瑞宣言》(1920年7月16日),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编:《直皖战争》,第130—132页。甚至上海商业公团联合会、上海各路商界总联合会、上海广肇公所、宁波旅沪同乡会等社会团体也发表通电,揭露安福系“窃权祸国”,支持直系“除恶务尽”*《上海商业公团联合会等揭露安福系窃权祸国电》(1920年7月15日),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编:《直皖战争》,第125—126页。。至此,皖系军阀和安福系在军事和政治上都陷入困境,其败局已定。7月19日,直系首领曹锟发表通电,宣布“皖军战败”*《曹锟等宣布直皖战况皖军败北通电》(1920年7月19日),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编:《直皖战争》,第146页。。

皖系军事的失败,自然引发北京政府权力的更替。随后,北京政府开始调整官吏任命。在这轮官吏任命中,最大的看点就是徐世昌总统任命直系军阀首领曹锟为“直鲁豫巡阅使”,而吴佩孚为“直鲁豫巡阅副使”*《北洋政府就皖系战败宣布调整官吏电》(1920年8月20日),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编:《直皖战争》,第254页;《命令》,《申报》1920年9月4日,第3版。。直鲁豫三省是拱卫北京政府的战略要地,直系军阀首领曹锟和吴佩孚分别以“巡阅使”正副职的名义掌控三省,实际等于掌控北京政权。此外,北京政府的国会议员们纷纷与曹、吴谋求联合,建立新的“军绅联盟”。北京国会的政客甘心为直系军阀驱使,进一步便利了曹锟和吴佩孚对北京政权的控制。据此,著名记者陈冷血评论说:“武人思想简单,其预闻政治也,能有益于国家者少;然又以思想简单故,其为害于国家也,亦决不多。唯以武人之势而济之以政客之运动,于是国家之受其害,乃无限矣。……则今后所谓新国会,所谓副总统之结合,其有异于以前安福与段派之结合耶。然而,其恶则皆由政客逢之,而武人成之也。”*冷:《时评:逢武人之恶》,《申报》1920年8月22日,第3版。

结 语

自1918年8月吴佩孚发表通电,攻击段祺瑞的南征政策,到1920年8月直皖战争平息。短短二年间,吴佩孚从一个直系师长摇身而变为一个中外瞩目的政治新星。吴佩孚的社会影响力远远超越了他的军职身份所规定的政治权限。吴佩孚在政治上成功的奥秘,除了手握兵权之外,还在于他充分利用了“公电”媒介的力量,获得了比较广泛的政治支持。另一方面,吴佩孚通过媒介所塑造的“爱国者”形象也符合了五四时期的政治语境。五四新文化运动所传播的新思潮与学生运动结合起来,给中国“带来了一种新的面貌和巨大的希望”,并促使各种社会团体建立起来,凝聚成一股震慑人心的新兴政治力量*周策纵:《五四运动:现代中国的思想革命》,江苏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192、200页。。由于吴佩孚多次发表“公电”,将自己装扮成一个接纳新思想的爱国军人,自然也容易获得五四之后中国新兴政治势力的好感。

虽然吴佩孚隶属于北洋军阀集团,但是他的特立独行的言论又使其显得与其他北洋军阀不一样。也就是说,吴佩孚展示给外界的是一个尊重民意的“爱国军人”的新形象。直皖战争结束不久,吴佩孚就提倡“召开国民大会,解决时局”,引起中外媒体的吹捧*“Proposed People’s Convention,” The Canton Times,August 10,1920,p.3.。吴佩孚的主张不仅获得许多社会团体的拥护,还得到了外国记者的赞美。某位英国驻华记者对吴佩孚极力颂扬,说“吴佩孚将军乃中国军人中之唯一爱国者”,还有记者称赞吴佩孚的主张“大公无私”*《外人对于吴佩孚之论调》,《申报》1920年8月10日,第6版。。吴佩孚本人也通过其亲信向外界传达他的宏伟志向,宣称:“吴师长起兵之初意,即不在仅仅讨伐一段祺瑞,实欲于中国数年来未能解决之政治法律各问题,为一度澈底之整顿。其意甚为坚决,虽牺牲个人亦所不顾”,而且表示:“无论如何,始终服从民意。”*《外人对于吴佩孚之论调》,《申报》1920年8月10日,第6版。

纵观吴佩孚在五四前后的言行,可以发现他是一个应时而动的、识时务的俊杰。他没有像皖系军阀段祺瑞、徐树铮之流那样,对新思想新文化采取压制的态度,而是顺应新文化的潮流,抢夺民族主义、反日主义和民治主义等新主义的政治话语权,从而在与皖系的政治斗争中立于不败之地。此外,吴佩孚通过“公电”这一大众媒介来传播其政治主张,将媒介与政治的结合,发挥的淋漓尽致,深得其妙。吴佩孚对媒体的重视,还体现在他有意拉拢外国记者,帮其宣传。如美国驻华记者甘露德(Rodney Y.Gilbert)和侯雅信(Josef W.Hall)都被吴佩孚招致麾下,待若上宾,供其驱使*Rodney Gilbert,“Wu Pei-fu’s Sensational Move,” The North China Herald and Supreme Court and Consular Gazette,July 17,1920,p.152;以及“News from Central China,” The Weekly Review of the Far East,August 6,1921,p.512.。这一切都说明了,在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冲击下,即使像吴佩孚这样的北洋军人也在因时而变,实现自我身份的转型。

[本文为国家社科基金项目“五四时期的反日运动研究”(13CZS026)的阶段性成果。]

责任编辑:方 英

Media,Ideology and Power Struggle:Wu Pei-fu’s Rise and the Power Transformation during the May Fourth Movement Period

MA Jian-biao

(Department of History,Fudan University,Shanghai 200433,China)

Wu Pei-fu’s identity changed from “warlord” to “political leader” during the May Fourth Movement period.By means of the media like public telegram,Wu Pei-fu succeeded in making public opinion which supported his political views.He declared himself a patriotic warlord who was different with Anhui Province warlords such as Duan Qi-rui and Xu Shu-zheng.Under this political context,Wu Pei-fu defeated Anhui Clique in 1920.As a result,Wu Pei-fu and his Zhili Clique army was successful in getting the political power of China.

the May Fourth Movement;Wu Pei-fu;Zhi-Wan battle;media

K261;K825.81

A

1005-605X(2017)04-0081-09

马建标(1979- ),男,安徽利辛人,复旦大学历史系副教授,历史学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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