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朝鲜进京使臣的摄影体验与朝鲜影像

2017-08-07 07:33孙成旭
安徽史学 2017年4期
关键词:使臣朝鲜摄影

[韩]孙成旭

(山东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山东 济南 250100)

晚清朝鲜进京使臣的摄影体验与朝鲜影像

[韩]孙成旭

(山东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山东 济南 250100)

在朝贡体制下,朝鲜与清朝的交流与交涉主要通过朝鲜赴京使臣来实现。朝鲜使臣在北京接触到一些西方技术与思想,摄影技术就是其中一项。这与他们以往在华的文化经验极为不同,令他们新奇。而到19世纪70年代,随着欧风西雨对朝鲜半岛的侵袭,那些摄影影像也见证了朝鲜闭关与开放的历史进程。

朝鲜使臣;北京;照片;西势东渐

在“朝贡体制”之下,清朝与朝鲜的“册封与朝贡关系”主要通过使臣的往来得以实现。朝鲜每年定期遣派使臣来清朝,对于朝鲜来说,赴京使臣是与外部交流的主要通道,也是两国文化交流最重要的媒介。通过赴京使臣引进的书籍,朝鲜接受了西学与实学,清朝与西方的物品也传播到朝鲜。眼镜、玻璃镜、望远镜等西方的“镜”就是通过使臣传入朝鲜的*方豪:《伽利略生前望远镜传入中国朝鲜日本史略》,《方豪文录》,北平上智编译馆1948年版;卢彦名:《试论西洋眼镜在朝鲜半岛的早期传播》,《历史教学(下半月刊)》2009年第1期。。壬辰战争前后,眼镜传入朝鲜,18世纪普及于朝鲜士大夫,到19世纪初“市井、屠贾、店驿佣保俱张之”*李圭景:《靉靆辨证说》,《五洲衍文长笺散稿》上册,明文堂1982年影印本,第300页。,几乎都是“出自燕市,而渡鸭水而东者”*朴准源:《锦石集》卷八《眼镜铭》,《韩国文集丛刊》第255册,民族文化推进会2005年版,第156页。。玻璃镜于1727年中俄签订《恰克图条约》后开始普及于朝鲜,与赴京使臣一同来京的朝鲜商团从俄罗斯商人手中或在京琉璃铺购得“极厚琉璃”的“石镜”*李在洽:《赴燕日记》,林基中编:《燕行录全集》第85册,东国大学校出版部2001年版,第67页。。到19世纪60年代,朝鲜使臣在北京又接触了另一种“镜”,就是以镜而做的照相机,体验摄影。

一、在“俄罗斯馆”所拍的照片

李恒亿回国一年后,来京的朝鲜人员的照片在美国地质学家庞佩利(Raphael Pumpelly,1837—1923)于1870年出版的《穿越美洲与亚洲——5年环球旅行及在亚利桑那、日本和中国居住的记录》中出现。1863年3月,庞佩利来华,对长江流域、张家口一带、蒙古南部等地进行考察*杨静一:《庞佩利与近代地质学在中国的传入》,《中国科技史杂志》1996年第3期,第19页。。1864年冬开始横穿西伯利亚,到伦敦,后回美国,写了其书。书中有“朝鲜使节”与“朝鲜使节仆从”的图像,并记载“此时恰逢朝鲜使节来京纳赏。我本想去向他们打听些朝鲜的情况,不巧出了天花,冬季就未能成行。俄国领事馆的博格杰夫医生捷足先登,拍摄了朝鲜官员的一组照片,包括大使本人的肖像”*Raphael Pumpelly,Across America and Asia: Notes of a Five Years’ Journey Around the World,and of Residence in Arizona,Japan,and China,New York: Leypoldt & Holt,1870,pp.303—304.转引自泰瑞·贝内特:《中国摄影史:西方摄影师1861—1879》,中国摄影出版社2013年版,第39页。。庞佩利从1863年夏至1864年春居留在北京,此间来京的朝鲜使团有“进贺谢恩兼冬至使团”,正使为赵然昌,副使为闵永纬,书状官为尹显岐*《朝鲜哲宗实录》卷十五,哲宗十四年十月初十日辛丑条;《朝鲜高宗实录》卷一,高宗一年三月初九日己酉条。。此使团的一些人员找博格杰夫医生,拍摄了照片。

由于第二次鸦片战争的结果,“俄罗斯馆”脱离理藩院的管理,转成为与清政府正式交涉的公使馆。在朝鲜禁止与“洋夷”交往的情况下,朝鲜人不便再出入外国使馆区的“洋夷馆舍”,故博格杰夫所摄影的照片就成为俄罗斯人在北京摄影的最后的朝鲜赴京使臣。此前,朝鲜使臣可在中国皇都与俄罗斯人交往,但从第二次鸦片战争西方侵略皇都后,他们的活动便受到影响。

二、西势东渐下在“皇都”摄影之潮

西方势力不断侵入天子居住的皇都,且势力越来越大,这引发了朝鲜使臣对西方势力的危机感。当时,西方公使馆紧邻朝鲜使臣住宿的会同馆,故他们较为了解周围情况。西方公使馆外表华丽,令人瞩目,但朝鲜使臣却并不关注于此,更看重西方势力的威胁。1864年2月,李尚迪以告讣请谥兼请承袭奏请使的首译身份赴清,复命时呈交的“见闻别单”中报曰:“近日俄夷欲广拓其馆舍,勒买民家,民不能堪,控诉于议政王,王虑其有生衅之端,首鼠未决,而洋夷则城内各处买宅,入居者年增岁加,又欲筑室于东华门内。”他认为其背后有“阴蓄虎视之志,先试蚕食之计”*《日省录》,高宗元年五月二十三日壬戌条。。又1874年冬,以冬至兼谢恩副使身份来京的沈履泽游览景山附近时,回顾1867年出使清朝的冬至兼谢恩正使金益文的使行经历,“洋酋请得此山(景山),愿作天主堂,如不许则即举兵犯阙,期欲夺取”*沈履泽:《燕行录》,正月初五日条。。目前无法确认此事的真实性,但当时北京的西洋公使馆确实在不断扩张,并且其地界多处于皇宫附近,楼宇也较高,极有可能观察到皇宫内部的情况。故沈履泽在《燕行录》中感叹:“噫!以天下之大皇帝之尊,断一酋魁之头,驱其胁从于闉外,放之荒服之外,此特数百骑之事儿反,容此至车之地,岂非慨叹乎?”*沈履泽:《燕行录》,正月初五日条。这些观感与当时朝鲜的锁国政策以及丙寅洋扰、辛未洋扰等西方势力的侵入密切相关,同时朝鲜使臣也感受到清朝无法控制西方势力的事实。

在这样的情况下,虽然朝鲜使团人员对“洋夷”的反感极深,但是他们对摄影的好奇并未消失,仍然在北京寻找“洋人”拍照片。甚至在使团内权位最高的官员三使,也不顾朝鲜的锁国气氛,主动找人拍照片。1871年冬,李冕九随冬至兼谢恩正使闵致庠赴京,在留京时陪同三使去正阳门外“画真为业人家”,“三使各搨一本”*此行副使为李建弼,书状官为朴凤彬。《朝鲜高宗实录》卷八,高宗八年十月二十二日己卯条。。李冕九对拍照颇为了解,说:“盖不用毫画,以镜照之,而搨之典型,则不啻七分而,但不以施彩,而用墨为深浅,部位分明而活动矣。”*李冕九:《随槎录》,正月初四日条。除了李冕九的记载外,还有关于朝鲜使团人员照片的记录。例如,1876年法国驻华公使馆的第一翻译官德微理亚(Jean Gabriel Deveria,1844—1899)在《环游地球》杂志上发表了《北京和中国北方》一文,此文收录了一幅“朝鲜人”的图像*Gabriel Deveria,Pékin et le nord de la Chine,in Le Tour du Monde,vol.XXXI—XXXII,Paris: Hachette,1876,p.305.。其照片注明为“依照莫拉锡医生的照片泰勒绘画”。莫拉锡是法国人,1862—1866年间在法国驻华公使馆担任医生*关于莫拉锡的简略生平,参见“Le Docteur Morache”,in Angelo Mariani and Joseph Uzanne,eds.,Figures contemporaines: Tirées de l’album Mariani,vol.5,Paris: Librairie Henri Floury,1900,n.p.,很有可能是他把此时收集的朝鲜人照片提供给了德微理亚*Régine Thiriez,Barbarian lens: western photographers of the Qianlong emperor’s European palaces,Australia: Gordon and Breach Publishers,1998,pp.10—13.。还有英国人托马斯·查尔德(Thomas Child,1841—1898)也留下了两幅朝鲜人的照片。从1870到1889年间,他作为燃气工程师在海关总税务司工作,并在北京开了“一间影室,兼职拍摄人像”,留下了1880年左右摄影的“朝鲜赴京使节”照片*泰瑞·贝内特:《中国摄影史:西方摄影师1861—1879》,第58—60、79页。。著名摄影师约翰·汤姆逊(John Thomoson,1837—1921)于1872年访问北京时,也给“朝鲜人”拍了照片*约翰·汤姆逊著、徐家宁译:《中国与中国人影像(增订版)》,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5年版,第554—556页。。由此可知,拍摄肖像照在朝鲜使团内部相当流行。

不过,在京摄影经验并不是朝鲜使臣回国后能炫耀的事情。摄影是“洋夷”之术,且在京的摄影师基本上都是“洋人”,故在使行期间的照相是私下接触“洋人”,而在朝鲜国内排斥洋夷氛围浓厚的情况下,朝鲜使臣不会轻易暴露接触“洋人”的经历。故虽然从1862年到1882年朝鲜使臣留下了近20种“燕行录”*丁学韶的《西征集》、李恒亿的《燕行日记》、崔秉翰的《燕槎从游录》、朴永辅的《锦舲燕槎抄》、张锡骏的《朝天日记》、柳寅睦的《燕行日记》、严锡周的《燕行日记》、成仁浩的《游燕录(燕行日记)》、徐相鼎的《燕槎笔记》、李冕九的《随槎录》、姜玮的《北游日记》、李建昌的《北游诗草》、沈履泽的《燕行录》、李裕元的《蓟槎日录》、林翰洙的《燕行路程》、李容学的《燕蓟纪略》、南一佑的《燕记》、任应准的《燕行日记》等。,但记载摄影经验的只有上述李恒亿《燕行日记》与李冕九《随槎录》。由此可知,在西方势力侵入皇都后,朝鲜使臣通过皇都接受新事物,进而传播与扩散大不如前。

学以趣为先,在高中体育学习中,兴趣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兴趣不仅是学生体育学习的导火线,也是学生学习活动得以持续开展的保证。传统的体育教学,由于教学内容单一,教学模式僵化,学生的学习兴趣普遍不高,甚至出现厌学心理。拓展训练的内容比较多,涵盖多个不同类型的项目,常见的有团队协作项目、智力类项目等,这些项目契合高中生的身心特征,对高中生体育学习兴趣的激发有很好的作用。

三、汤姆逊镜下的朝鲜人与辛未洋扰

第二次鸦片战争失败后,清政府跟英国、法国、俄国分别签订了《北京条约》,该三国在北京建造了公使馆。此后美国、德国、比利时等西方列强也与清政府签订条约,陆续在北京建立了公使馆。受此影响,从19世纪60年代开始访问北京的“巡回摄影师”逐渐增加,具有代表性的是苏格兰人约翰·汤姆逊。他从1862年在新加坡开设照相馆开始,在“远东”驻留了10年,游历了马六甲海峡、印度、中国等地。1868年他从新加坡搬到香港开设了照相馆。在1872年回英国之前,他进入中国内陆旅行,拍摄了不少反映中国人文风俗和自然景观的照片*关于约翰·汤姆逊的生平与在华摄影活动,可参见Stephen White,John Thomson: Life and Photographs,London: Thames & Hudson,1985;Richard Ovenden,John Thomson (1837—1921) Photographer,Edinburgh: National Library of Scotland,1997.。回英国后,他整理在华摄影的照片,于1873和1874年在伦敦出版了《中国与中国人影像》4卷。此摄影集的最大特点是每幅照片都附有文字说明*Chinese Recorder and Missionary Journal,Vol.V,No.2,1874,March—April,pp.110,转引自泰瑞·贝内特:《中国摄影史:西方摄影师1861—1879》,第244页。。其第4卷主要收录1872年在北京摄影的照片,其中有一张照片名为“朝鲜人”。汤姆逊对其附加说明:

朝鲜是中国的朝贡国之一,虽然其国王被认为独立君主,但是每年都要派遣一个朝贡使团来北京。1871年使团到达的时候我正好也在北京,我幸运地获得了一张照片(No.46),这是他们的两名官员。……使团里的先生们与欧洲人接触的时候显得有些拘谨。有一次,我看见一个美国特使与朝鲜的首席大臣在这里议事,他们都听不懂对方的语言,并出于他们自身原因没有雇中国人做口译,于是这次会谈就用中文以书写的方式进行*“Coreans”,in John Thomson,Illustrations of China and its people,vol.4,London: Sampson Low,Marston,Low,and Searle,1874,n.p.这部分的中译本中有漏翻的内容,笔者对于中译本进行了添加及修改。。

前引资料提到,有一天汤姆逊看见“一个美国特使与朝鲜的首席大臣在这里议事”。但朝鲜使节李应俊与美国外交官见面违背“藩臣无外交”,因为西方国家向朝鲜请求通商时,朝鲜以“藩臣无外交”为由拒绝,坚持锁国政策。李应俊何故接触美国外交官?应与不久前朝鲜与美国交战之事(称“辛未洋扰”)有关。为了进一步了解李应俊与“美国特使”的会谈,要从1866至1871年朝美和中美之间的外交摩擦开始说明。

美国驻华代理公使卫廉士(Samuel Wells Williams,1812—1884)欲与朝鲜使臣直接交涉。1868年1月初,朝鲜冬至兼谢恩使臣来到北京,卫廉士试图与他们接触。但是,由于清朝官员严守朝贡使臣的馆所门禁,且朝鲜使臣对交流本身有顾虑,他无法直接询问朝鲜使臣。不过,他寻机与一名朝鲜使团可靠的人员交流,并私下得到舍门将军号事件的情报,获悉舍门将军号的船员全部死亡*Mr.William to Mr.Seward,Papers Relating to Foreign Affairs,1868—1869,pp.544—545.。此后,卫廉士向总署要求调查舍门将军号事件及是否有洋人被扣留*Mr.Williams to Prince Kung,Papers Relating to Foreign Affairs,1868—1869,pp.545—546;《美使卫廉士照会》,《筹办夷务始末》(同治朝)第6册,中华书局1964年版,第2328页。。而总署回复卫廉士,“缘朝鲜虽隶中国藩服,其本处一切政教禁令,向由该国自行专主,中国从不与闻。”*《给美使卫廉士照会》,《筹办夷务始末》(同治朝)第6册,第2329—2330页。在此情况下,4月美国再派军舰前往朝鲜交涉,但照旧失败*田保桥洁:《近代日鲜关系の研究》上卷,第103—120页。。

1869年3月,格兰特就任美国总统后,任命镂斐迪(Frederick F.Low,1828—1894)为美国驻华公使。1870年4月20日,为调查舍门将军号和与朝鲜签订商约,国务卿菲什(Hamilton Fish,1808—1893)向镂斐迪发出指示,赋予其与朝鲜交涉以及远征朝鲜行动的全权,并吩咐“中国与朝鲜之间存在某种政治关系”,故获取“善意的北京朝廷的调解”*③Mr.Fish to Mr.Low,Papers Relating to Foreign Affairs,1870,pp.334—349;pp.362—363.。7月12日,镂斐迪收到指示后,当即向菲什报告,虽然“不怀疑清朝朝廷会给我们善意的局中斡旋,但是质疑他们的帮助是否实际有用。”因为“朝鲜实际为独立国家。朝鲜每年向中国朝贡,但是据能够获得的最好信息看,朝鲜的朝贡不像政治上的朝贡,更像为是得到中国贸易特权的条件。……似乎中国与朝鲜之间没什么关系。中国既不主张或实行对朝鲜任何方式的控制,朝鲜也并不认为中国有干预或行使控制朝鲜的权利。”③他想若清朝与朝鲜几乎无关系的话,就不需要清朝调解,直接与朝鲜交涉最好,故决定远征朝鲜。因需要准备的时间,次年5月才出征。

1871年5月21日,镂斐迪与罗杰斯率领美国船队达到江华岛附近,投送文书表示交涉之意,而朝鲜拒绝外交交涉。6月1日,美国兵船在未得到朝鲜允许的情况下,以测量海图为由溯汉江而上,与朝鲜官军发生冲突。事后双方几次交战,虽然美军取得了胜利,但是由于朝鲜仍然坚持“锁国”的态度,美军7月初只得撤离朝鲜。这时,朝鲜向清朝派遣赍咨官李应俊呈交咨文,目的在于报告辛未洋扰的经过,并请“明降谕旨”使美国“断念于他事交涉”。礼部于9月10日收到该咨文,将它转给总署。9月23日,美国驻华代理公使卫廉士访问恭亲王时,恭亲王告诉他该咨文的大意。然而,卫廉士说“此事非伊等所能作主,须由本国酌定”,要求看该朝鲜咨文*《总署奏折》(同治十年八月二十五日),《清季中日韩关系史料》第2卷,第214—215页。。与此同时,他为了得到该咨文的原文内容与了解朝鲜国情,主动找“朝鲜特使(a special officer)”见面。摄影师汤姆逊在《中国与中国人影像》中,记载了此事,“有一次,我看见一个美国特使(an American ambassador)与朝鲜的首席大臣(the chief Corean minister)在这里议事,他们都听不懂对方的语言,并出于他们自身原因没有雇中国人做口译,于是这次会谈就用中文以书写的方式进行。”这里所说的“美国特使”应为卫廉士,因为卫廉士精通中文,而镂斐迪回京之前也是由其担任代理美国公使,故两人没雇佣口译,只用汉语进行笔谈。除《中国与中国人影像》外,因暂未见相关史料,不得而知两人谈话的内容。其时,辛未洋扰刚刚结束,大院君命令全国各地竖立“斥和碑”,在朝鲜内部排斥洋夷氛围高潮的情况下,朝鲜赍咨官在北京与交战国的外交官私下接触应是重要事件,但在《朝鲜王朝实录》、《承政院日记》、《日省录》、《同文汇考》等朝鲜官方文献中并不见相关记载。这存在两种可能性,第一是李应俊回国后并未向朝鲜朝廷报告,第二种是可能报告了但是未得到朝廷进一步的指示。而1874年另一名译官吴庆锡在秘密访问英国外交官梅辉立时曾说,朝鲜有禁止与西方人接触的命令。虽然这是三年后的事情,但是李应俊接触卫廉士之时也应有此禁令,因为当时辛未洋扰发生不久,朝鲜非常警惕西方人。从此推断,李应俊回国后并未报告与卫廉士会见的可能性很大。但为何李应俊又要接触卫廉士呢?当时卫廉士非常积极地接见李应俊,讨论辛未洋扰的事情,而李应俊也很有可能在西势东渐的影响下感受到危机感,欲进一步了解情况,当然现在没有史料直接证明这一推断。然而对于此后的吴庆锡,他的行动确实是出于此目的。

四、驻华英国外交官所拍的主张开国通商之人

3月6日吴庆锡与一名随从秘密访问了梅辉立。吴庆锡自我介绍后,梅辉立问他舍门将军号事件的经过与是否有生存者,彼此之间的谈话自然地谈到1871年辛未洋扰之事。由于打退美军,大院君得意洋洋,认为这证明朝鲜能够抵抗西方国家的威胁。但是吴庆锡认为“这是一种妄想,从他亲眼看到的少量美国军队来看,可以判断美国并未做真正侵略的准备”。他接着说,“朝鲜如清朝与日本的经历一样,不久肯定会被加入与其他国家交流之场,至于他,他会很高兴看到这事的发生。但是统治集团对背离旧体制(ancient system)有深深的反感,故他认为只能以武力(force)的方式实现。”*Memorandum of Interview with Corean Commissioner,Peking,March 6,1874,FO.17/672/25,UK National Archives.而且,邻国日本与俄罗斯直接威胁着朝鲜的安全,从长远角度看,未来的2—3年内朝鲜与日本发生战争的可能性很大。如果朝鲜欲保护国家安全,抵抗两边邻国日本与俄罗斯的侵略,最好的方法是与西方列强广泛地建立友好关系。他与朝鲜士大夫有如此不同见解,是从与清朝文士的交往和《海国图志》、《瀛环志略》、《中西闻见录》等书籍中得出的结论,尤其是他常读的《中西闻见录》有“外国近事”栏目,专门介绍中外各界的近情。

然而,吴庆锡的“开国”意见没有得到朝鲜朝廷的重视。他在辛未洋扰时,曾向大院君建议与西方国家建交通商,此意见不仅未被采纳,还被他人冠以“开港家”之名,此后对他的言论更是无人问津*《黑田辨理大臣一行前往江华府的事情》(1876年1月30日),外务省调查部编:《日本外交文书》第9卷,日本国际协会1940年版,第33页。。他向梅辉立表现出对朝鲜执政者无知的深深反感,“寡头统治集团(按:势道政权)及其众多亲属认为一些变化一定会削弱他们的特权,而且他们对外部世界毫无知晓。”*Memorandum of Interview with Corean Commissioner,Peking,March 6,1874,FO.17/672/25,UK National Archives.他的开国通商建议未被采纳不仅与当时朝鲜内部锁国政策有关,也与他的译官身份相关。在朝鲜译官属于中人,“译院亦有科第,亦有品阶,自一品至九品,而终身只在译院中进阶,不得入文武班正职。”*吴昆田:《朝鲜使者金永爵笔谈记》(咸丰九年二月二日),董文涣、李豫、崔永禧辑校:《韩客诗存》,书目文献出版社1996年版,第263—264页。吴庆锡对朝鲜的身份制度十分不满,在与梅辉立的笔谈中痛楚地说:“根据国家规定,他不能胜任比现在更高职位”,并且询问梅辉立“是否西方国家也像朝鲜一样轻视翻译官”*Memorandum of Interview with Corean Commissioner,Peking,March 6,1874,FO.17/672/25,UK National Archives.。

吴庆锡回国前,于3月27日再次访问了梅辉立。这次会见的内容与首次大致相同,但是这次双方更为坦诚。首次交谈中吴庆锡曾问过日本侵略朝鲜这一传闻是否属实,但当时梅辉立并未具体回答。这次吴庆锡再次问起时,梅辉立则告知了从日本传来的信息,日本确实有向朝鲜发动战争的动态,不过他个人认为日本政府不会贸然发动战争。听完这些话后,吴庆锡也表示了自己的想法,说不久的将来日本或欧洲侵略朝鲜是不可避免的,与其让长久的敌人日本打开朝鲜,还不如让欧洲打开朝鲜的大门。实际上,他请求英国远征朝鲜,用武力强迫朝鲜政府放弃“锁国体系(system of self-seclusion)”。梅辉立则认为这是很“奇怪”的想法。吴庆锡非常清楚“如果在汉城发表他对外国的想法,无疑会招来杀身之祸”*Farewell Visit from Corean Commissioner,Peking,March 27,1874,FO17/672/49,UK National Archives.。但是在东北亚迫在眉睫的局势下,他深刻感受到朝鲜面临着存亡的危机,因此才有此“奇怪”之说。

其实,19世纪70年代东北亚面临着瞬息万变的局势,朝鲜执政者也相当迷茫。1871年朝鲜发生了辛未洋扰,次年与日本的国书问题更为突显。当时,他们欲通过清朝的帮助寻求解决方法,出使来华的朝鲜使臣不断询问国内外局势及寻求解决方案。与吴庆锡同来的正使郑健朝多次访问刑部主事张世准,笔谈中涉及东亚局势、朝鲜如何对付西方列强侵略等方面。张世准以清朝与外国列强多次交战作为例子反对朝鲜与外国发生武力冲突,建议与西方国家建交通商。“今天下大势与前迥异者”主要在两方面:其一,“夷之技巧类皆前古之所未闻”;其二,“以资贸迁是则夷之愿欲不在于土地人民而专以开通异域”*《北楂谈草》,林基中编:《燕行录全集》第78册,第351,356—357,359—364,365,322、327页。。中国此前对西方的势力与目的认识并不明朗,只一味地主张用战争的方式解决,而“无战备而求战,攻一败,至于不可求历代之事,不可胜鉴,况亲睹其害耶。”目前朝鲜“自有夷衅今近十稔,只有议战之说流入中国,而未曾有赫然新闻动远人之听者,因想所与议者只有中朝一路,意见不侔,情有所各枢密之地莫告也。弟所得交贵朝名士亦近十数人,怀此谬算,岂无一吐之愿,而及此者绝少。”*《北楂谈草》,林基中编:《燕行录全集》第78册,第351,356—357,359—364,365,322、327页。郑健朝听完这一番话后,对张世准表示感谢,但他认为“虽至议款,不妨兼究战略,亦守国之首务”,故进一步询问军事上的战略。张世准认为朝鲜:“阻天成宜于坚守”,“据险清野,以佚待劳之法,如鄂罗之待英法二师则胜算”。不过这一策略却很难实行,他也举出各种理由:朝鲜当“承平之余,惮为重举常之论反易动人”;“当事暂得施用,持之不坚,有始无终始议者”;如西夷与俄罗斯、日本联合攻打朝鲜的话,四面夹击的攻势使朝鲜很难招架得住;中国发生鸦片战争后出现了很多汉奸,朝鲜也很难避免奸细的威胁*《北楂谈草》,林基中编:《燕行录全集》第78册,第351,356—357,359—364,365,322、327页。。归根结底,张世准还是建议和平建交不主张战争。郑健朝回答道:“此论可谓彼此,两盖无复余蕴。虽不敢更请,而窃计敝邦群情,终必至于战而后已。虽以弟之戆愚狂直,舍战而外断,不敢措一辞效一策。”*《北楂谈草》,林基中编:《燕行录全集》第78册,第351,356—357,359—364,365,322、327页。实际上无论何种情报或建议都无法改变朝鲜内部锁国的政策。郑健朝回国后,向国王复命时根本未提及张世准的建议,因为在“朝鲜高官与大院君保持着同样的锁国态度”*Memorandum of Interview with Corean Commissioner,Peking,March 6,1874,FO.17/672/25.的情况下,开港通商的建议难以启齿。朝鲜经过舍门号事件与两次洋扰后对西方反感之极,大院君在此时还积极推动锁国政策,也再次表明了朝鲜内部不知变通的政治手段。

结 论

进入到19世纪,在朝鲜海岸不断出现“异样船”。西方列强不断向朝鲜要求贸易通商,而朝鲜以“藩臣无外交”为由拒绝。第二次鸦片战争之前,朝鲜并没有感受到西势东渐的严重威胁。而对西方列强来说,朝鲜也是比中国和日本更次要的国家。但在第二次鸦片战争发生后,随着圆明园的陨落和西方列强在皇都设立公使馆,朝鲜感到莫大的危机。此后不久,西方列强即开始关注并派遣人员前往朝鲜,朝鲜也成为西方国家扩张的目标。而1862年李恒亿在“俄罗斯馆”的摄影经历,恰恰标志着这一变化的开始。摄影技术虽早已传播至中国,但其在北京的出现却是在第二次鸦片战争之后,是在西方列强设立公使馆后开始的。李恒亿接触到的摄影技术,也正是在西方人进入北京后。不过在这一时期,由于朝鲜推行了强硬的锁国政策,所以朝鲜使臣尽力避免与洋夷接触,不再访问以往的游览之地“俄罗斯馆”。所以,此后像李恒亿一样在“俄罗斯馆”照相的经历几乎不存在。虽然西方势力侵入皇都影响到朝鲜使臣的在京活动,但这并不意味着朝鲜使臣对照片兴趣的减少。此后,他们不再直接访问西方公使馆,而是找西方摄影师拍摄照片,这不仅局限于使团的下级官员,代表使团的三使也留下了照片。可以说,在京的摄影体验在当时相当流行。

在朝鲜使臣的摄影经历中,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在19世纪80年代以前的朝鲜官方文献和进京使臣“燕行录”中,几乎未见有关摄影的记载。朝鲜使臣在京留下的照片是与西方人接触的最好证明,而在朝鲜强烈排斥洋夷的情况下,暴露此经历并非容易之事,所以并未扩散到朝鲜内部。这表明朝鲜使臣作为文化媒介的作用受到西势东渐的影响。此时,介绍西方物品与地理的《海国图志》、《瀛寰志略》,由朝鲜使臣引进至朝鲜国内,但是这些书籍只影响到一些开化思想家,并没有广泛地流传下去。吴庆锡曾经和梅辉立说,通过《中西见闻录》他了解国际局势和西方文化,但是他不敢将这些书籍带回朝鲜,只能在北京暂留时借读。不过,吴庆锡通过出使清朝,清楚地认识到了不能阻碍西势东渐的潮流,故积极接触西方外交官,欲借西方的势力打开朝鲜的大门。吴庆锡的“奇妙”想法并未在西方列强手中实现,而是被日本打开了大门。1876年朝鲜在与日本签订《江华岛条约》后,迫于外部压力逐渐进入近代条约体系。从此,朝鲜人的摄影经历便不再局限于北京,接触摄影地点逐渐多样化。对于朝鲜来说,朝鲜赴京使行是对外交流的“主线”,一般新事物都是从“主线”逐渐传入朝鲜。但是,从朝鲜接触摄影经历来看,其“主线”的地位正在逐渐萎缩,这也预示着19世纪末清朝与朝鲜之间传统关系正要发生某种转变。

责任编辑:汪谦干

Study on Choson Envoy’s Photographic Experience and Choson Images in the Late Qing Dynasty

SON Sung-wook

(School of History and Culture,Shandong University,Jinan 250100,China)

The exchanges and cooperation between Joseon and Qing were mainly conducted through Choson envoys on the Chinese tributary system.The envoys adopted new technologies and ideas in Beijing,and photography was one of them.However,the photography experience is different from the envoy’s previous experiences.By the 1870s,their experience and images have witnessed the historical process of Choson from closed door system to open door system under the impact of Western power.

Choson enovoys to Qing;Beijing;photographs;the shift of western power toward East Asia

K312.41;K252

A

1005-605X(2017)04-0050-08

孙成旭(1979- ),男,韩国人,山东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博士后,历史学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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