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
上周与一群企业家参访某风头正劲的互联网公司。参访者多是传统行业高管,在自己的行业待了大半辈子,头发花白,西服革履。东道主公司高管则是典型IT男打扮,T恤衫牛仔裤,80后生人。交流中,我看到泾渭分明的两个世界。参访者相信自己用大半生印证的管理逻辑,难免质疑和挑战;东道主对自己快速崛起的商业模式当然自信,言语中也有颇多“爱谁谁”的傲气。但双方的共同点是,都相信自己熟悉的、知道的东西,怀疑自己陌生的、不知道的——当然,这是人之常情。
最近科学界在打口水仗。朱清时院士对“真气”“量子意识”的一些公开表述,对科学与宗教交汇处的某些观点,触碰到了很多科学家的敏感神经,在科学界引发了一波争论。如果说科学也是一种信仰,科学家基于对“我知道”的自信,纷纷捍卫这种自信,也是必然。
举这两个例子,是想说:我们无论是交流,下判断,还是作决定时,总有一个隐蔽前提是“我知道”,并且“我认为自己是对的”。离开了这样的前提,可能什么也做不了。但是,当我们在这种状态中太过习以为常时,不妨时不时地提醒自己这样一个问题:为什么这个世界上最聪明的人之一、希腊哲学家苏格拉底有一句名言是:“我唯一知道的是我一无所知。”
“我一无所知”,并不是说赶紧放弃我所有的认知和学识,而是作为一种自省的警示牌,在我们过于相信自己知道、自己对的时候,发出“叮”的一声提醒。读到卢弘言写的《卸掉芒格的锤子》一文,很有同感。芒格是巴菲特一生的投资搭档,他的思维模型的第一条规则是——必须拥有多元的思维模型,如果你只有一个,你就会扭曲现实,直到它符合你的模型为止,即典型的“锤子综合征”(当你手中有一个锤子,你看什么都是钉子)。当然,人们会很佩服芒格一生都在追求更好的思维模型,但文章说,所谓“多元的、不断美化的思维模型”,到底多少是多元,多完美是完美呢?最终,芒格的脑袋里又能装下多少锤子和枪呢?不论我们怎样更替大脑里的思维模型,面对终极的真相,可能依然只能说,“我不知道”。
因此,最好的思维模型,是没有思维模型。时刻警惕不要陷入“定见”,被“我知道”束缚了可能性。波兰女诗人辛波斯卡在诺贝尔文学奖的获奖致辞中说,任何知识,如果无法引发新的疑问,便会快速灭绝。这就是她如此重视“我不知道”这短短几个字的原因。在诗的语言里,没有任何事物是寻常的——任何一个石头,任何一朵云……这些“寻常”的事物,人们往往觉得自己“知道”的事物,在诗人的眼睛里都有另类意味,以至于可以写成诗。
不妨学诗人,从“我知道”的现实中抽离半步,因为毕竟,我们不知道我们不知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