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真
摘要:本文从弗洛伊德的“暗恐”理论视角入手,试图通过暗恐的种种特征分析当代澳大利亚作家盖尔·琼斯的《六十盏灯》中主人公露西长期以来无可名状的非家幻觉,探究其流散身世的内在原因,从而更具体地展现一个游走于不同国度的非本土人士的暗恐心理历程。
关键词:暗恐;露西;非家幻觉
《六十盏灯》是澳大利亚女作家盖尔·琼斯的第二部小说。小说生动再现了19世纪中叶年幼的露西在经历一系列家庭变故后,不断流亡于澳大利亚,英国和印度,并逐渐从恐惧中解脱,成长为对抗失落与死亡的新女性的故事。小说一经发表便荣获2004年西澳大利亚州总理图书奖、2005年迈尔斯·富兰克林年度小说奖和2006年南澳大利亚亚洲文学界最佳小说奖等殊荣。国内的研究者对本小说的研究并不多,少数论文也多从小说的流散性去解读,但笔者认为本小说虽属流散文学的佳作,但究其人物内心,不难发现,弗洛伊德所提出的暗恐心理才是其内心动荡的根源。
一、家园的复现
弗洛伊德在《暗恐》一文中提出一个重要概念“压抑的复现”,借由他所构建的自我、本我、超我重构了一个存在于各种语言,社会关系或压抑行为中的主体。此主体产生的基础纷繁复杂致使其天然具有异质性,这种清除不掉的杂质成为主体构成不可否认的本性,并不断通过外界的干扰而复现并形成一种惊恐心理,反作用于人物内心,使之产生非家的,不熟悉的,不受控制的感觉。
小说女主人公露西出生在澳大利亚,站在她的角度,澳大利亚是她的故乡。但是其实露西一家也并非土生土长的澳大利亚人。同所有到澳大利亚淘金的人一样,她的父母为了生计,从繁华的欧洲流亡到澳大利亚。他们生前对于母国的思念和对各自幼时生活的念念不忘,时刻表明着这个移植家庭的无根之感。八岁时露西母亲因为难产故世,父亲不堪忍受噩耗竟抛下幼女幼子自杀,她和哥哥不得不跟随舅舅奈维尔移居到了英国。这看似回家的旅程却并没有带给露西归家的喜悦。“这座城市太大、太冷,總的来说太过沉闷了”①“每一次她一开口--用她半个地球以外的奇怪口音--大家都很警觉,认为她不是她们中的一员,不知因为什么原因被安置错了阶级和工作”②,无论是生活还是学习都让露西与周遭显得格格不入,“外来人”----露西这样定义了自己与英国的关系。这里的一切让她继父母死后又一次感到被抛弃的恐惧。虽然她居住在英国,但是她只是一个中途的到访者,她跟父母不一样,她并不出生在这里,这里不是她真正的“家”,一种非家幻觉时刻萦绕在她的内心。而这种以家为名称复现,而又以其他非家方式对待她的复现形式逐渐形成一种动荡的人生体验。之后因为舅舅欠款,她不得不远嫁印度,再一次被驱赶到一个陌生的国度。对于露西而言,从未出生起,所谓“家”就在英国-澳大利亚-英国-印度-英国之间流动。每一个国度,她都做了不长不短的停留。虽然每一个国度都有可能成为她永久的家,但每一个“家”却都未曾给予她安全感,反而令她倍感疏离。露西以一种看似自由,实则不自由的状态游走在三个国度,却终究找不到家的体验。
二、情感的碎片
海德格尔说,人的存在“不是一种物,不是实体,不是对象”③,而是一种焦虑的心理感受。而拉康的镜像理论发展了海德格尔和弗洛伊德的学说,认为存在于社会文化关系中的一切主体本位关系都是虚拟幻想,不过是试图抹去人的真实存在。这种“碎片我”引起的缺失和主体的迷惑,引发焦虑,带来恐慌心理,并在特定条件下不断被唤醒,并以无意识的方式不断重现。而人们不自觉上演的反应,往往又是心灵中最负面的情绪。母亲死亡时的场景在露西幼小心灵里埋下恐怖的影子,以至于小说中的人物在露西的眼里多多少少都具有了这样那样的缺陷:阿瑟身上的红色疹子,托马斯的梦游,艾萨克对柰维尔的爱恋等等。这些看似没有联系的怪诞之事,透露着一种焦虑和不可言说,并一个接一个以复影的形式反复出现在露西的人生经历中,一次比一次强烈,有一种要脱离主体,独立存在的趋势,造成了露西的迷茫质疑。
此外露西有三段感情经历。第一个给予她爱恋初体验的是上尉威廉,十足的骗子。他以“生物体发光”一词成功吸引露西的注意力,并将自己塑造成一个学富五车且极有责任感的样子。这对于年幼且渴望安稳的露西具有致命诱惑。然而当威廉得逞之后却坦言自己有家室,并狠心抛弃了露西,克里斯蒂娃于1994年发表的《我们自己的陌生人》中,提出了“外国人”“非我”的概念,即我们常常将“非我”的对方视为外人并产生敌视和排斥,而同时,我们又无意识的对这些外人感到好奇,并逐渐内化我们内在的自己,从而我们成了自己的外人,而外人成了我们的内在,这使我们处于恐慌中。对威廉的好奇使露西将威廉视为自己最好的伴侣,并刻意模仿熟悉他的行为模式和爱好,这没有帮助她得到心灵的慰藉,反而迷失了自己的身份。此后她与相亲对象艾萨克相处,柏拉图式的感情带给露西些许安慰,但她的内心却刻上了“生物体发光”的烙印。虽然艾萨克的出现帮助她一点点的找回了自我,但是艾萨克对印度人的歧视,让她在艾萨克的身上看不到她所期望的“生物体发光”。二者思想的错位,无法让露西认同艾萨克是那个对的人。最后她回到英国,生下了女儿,当她看到迪瓦里排灯节上的灯火时,迷离之间,她找到了什么才是“生物体发光”的正确定义。与雅各布的相恋,是完全成熟后的露西最真实的情感追求,完全掌握主动,不再盲目无知,他们在彼此身上寻找自我惊恐的解药。在雅各布的身上她找到当初自己失去父母时同样的惊恐困惑和无助。虽然这又是一次无意识的复影,但是已然成熟的露西很好的面对了这些焦虑恐慌,并引导帮助雅各布走出自己的伤痛,并给予雅各布最好的恋爱体验的同时也享受着剩下的生命时光。其实所谓“生物体发光”就是一种希望,一种归属,一盏指引回家的明灯,是一个在自我流散经历中,克服暗恐,寻找自我,重塑自我,最终得到解脱的心灵升华。
三、结语
小说虽然以露西的死亡告终,却向读者呈现了一个有别于其他流亡者的正面人物形象,露西极具韧性的性格,使她从一个无知少女成长为一个成熟自立的女性。如同起初她对闵勤太太脸上的紫色胎记讳莫如深,深信父母就是被她害死的,然而最后当她流亡各地最终回到英国,成熟的她接受父母自然离世的事实。原本压抑在露西内心将过去和现在混同一起且不受任何人控制的非家恐惧,从前被不断的转移,通过闵勤太太的胎记反复复影,并产生焦虑不安的负面情绪反复攻击她的内心,并以此拒绝排斥他人,然而此刻露西用自我的肯定和经历人生百味后的成熟将过去与现在隔离开,才发现非家只是一种幻觉,一种心理体验,其实她一直以来并非真正的无家可归。儿时的闵勤太太,少时的舅舅,回家后的哥哥,其实都是她可以依靠的家,所以家不仅是地域的概念,也可以是内心的归属。露西的“大彻大悟”④不仅为露西短暂的一生画上了完美的句号,更为与露西有着相同遭遇的人摆脱痛苦寻求光明点亮了一盏真正的明灯。
注释:
①②④盖尔·琼斯,《六十盏灯》,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08年,第81、104,259页。
③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北京:三联书店,1987年,第59-60页。
参考文献:
[1]童明.“暗恐/非家幻觉”[J].北京:外国文学,2011年.
[2]童明.家园的跨民族译本:论“后”时代的飞散视角[J].上海:中国比较文学,2005年第3期.
[3]王宁,生安锋,赵建红著.又见东方—后殖民主义理论与思潮[M].重庆:重庆大学出版社,2011.
[4]张一兵.拉康哲学的问题式[J].北京:哲学研究,2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