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维凯
第一场雪到来时没有任何征兆,就像秋天去远、冬日来临一样的不着痕迹,随着晨起的北风,以潇洒、飘逸、优雅的姿态,带着冷峻与清高的神情,像星语、像琴韵,洒垂天之清寒,以覆盖一切的恢宏气度,缥缈而至,漫天飞舞,如烟、如雾,遮住了所有探求的目光,淹没了尘世的喧嚣与嘈杂,或飞翔,或盘旋,翩翩然独舞于万籁俱寂的天地之间,看似来势汹汹,实则飘落无声,带来一种诗情画意的宁静,留下一种难以名状的美感,刹那间“千峰笋石千株玉,万树松萝万朵银”,天地苍茫,四野寂然。
雪,注定要入诗的。“六出飞花入户时,坐看青竹变琼枝”是一种状态;“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是一种情趣;“白雪纷纷何所似,撒盐空中差可拟。未若柳絮因风起”是一种生活;“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是一种境界;“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是一种气吞六合的豪迈。前人之诉备矣,吾辈即便搜尽枯肠、挖空心思,也找不到对雪的礼赞之句,我虽然不能说,但我还可以去看、去听、去感受。漫步在古人不曾涉足的极北之雪野,一望无垠的广袤山野全部被雪重新塑造,一种脱胎换骨似的清新雅韵扑面而来。但见山着重甲,江笼晓雾,上下天光澄澈;松戴峨冠,桦披鹤氅,堪堪与谁邀约?淡云初雪相映成趣,像是在互诉衷肠。不知名的鸟雀登临枝头,树上的积雪扑簌簌地落下,耳畔突然响起花开的声音、叶落的声响,难以捕捉却瞬间定格在记忆深处,成为生命中最自然的一抹亮色,晶莹剔透不着烟尘。诚然,大自然所赋予的一切都很直观,却又最难以领悟和无法言表。
最精彩的是太阳升上天空那一瞬,漫山遍野一派圣洁的光芒,延续到视线、想象和诗歌之外,在无限接近童话的境界里,沐浴在阳光和雪泽之下,突然感到红尘并非心目中那样喧嚣,内心开始变得简单而宁静,任思想自由地飞翔。我知道雪被下是大地褴褛的衣裳,还有花草尚未褪尽的幽香,还有曾经恼人的泥泞和坎坷,当然还有红豆孤独地悬挂于枝头,等待飞龙鸟的拜访。其实雪并没有改变什么,只是轻轻地飘落,如清风淡淡、琴声悠悠,却让整个世界显得那样地和谐,让人感觉不到棱角、荒芜、破败和物欲,满眼的柔和、清爽、澄净和纯洁,少了一些世俗,多了一份洒脱,超然于物外。
对于北方人来说,雪是一種情结。我对雪谈不上多么喜欢,但在暗色调又特别荒凉的时间节点,看不到有雪飘落,就仿佛无法感知季节轮换一样,莫名地产生一种失落和缺憾,恰似对失去年华的追忆,更存留于心。暴风雪铸就了漠河人坚强、倔强、热情、豪放的秉性,在滴水成冰的高寒禁区里,采伐林木、破冰捕鱼、雕冰塑雪,赋予雪更多的魅力、激情和内涵,要的就是一种精神、一种豪迈。农民想的却是“今年麦盖三层被,明年枕着馒头睡”的喜悦,他们最理解雪冷峻外表下那暖暖的情怀。最善于发现雪带来乐趣的,莫过于孩子们,打雪仗、滚雪球、堆雪人,欢声笑语响彻云霄,甚至逗引得大人们放弃了世故也参与进来,玩的全是快乐和欢喜,比的就是谁比谁更快乐。还有更夸张的是南方来的游客,经常会有人脱掉衣物在雪中拍照留念。看来,在大自然面前,很多人还是能够保持本真的,而这一份真却是多么难能可贵。
呼啸的北风吹乱了暮色中的炊烟,天际又是彤云密布。寂寞的雪,简单的雪,不知它在昭示着什么、启迪着什么,抑或在否定着什么,随着风的旋律不停地改变着节奏,时而盘旋,时而升腾。升腾的雪,是更寂寞的雪,有谁能读懂雪的寂寞?
(选自《北极光》2016年第3期)
本栏目责任编辑 韦健玮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