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起伦
列车像一把玻璃刀切割秋光
像一把玻璃刀,快捷、果决
切割着玻璃,这西行的列车
切割秋光。丘陵、原野、河流,以及
稻田,纷纷退避。我是这列车的乘客
有了刀的快意。恩仇分在两边
十一年前,同样的出发地和目的地
同样的这个车次
当年的心境已无可复述
今天的思绪,有些纷乱
内心的柔软不可示人——
十一年了,又是一把什么样的刀子
把我切割成今天这般模样?
中年之秋
秋天有一场刻骨铭心的告别!
这是怎样的失望
让满树叶子
挣脱命运之树,偿还了一生
一个人的疼痛
痛得只剩下人前的假笑
不会去关注,秋天
是重返夏天,还是惯性地滑向冬
时间就这点好,可以做没心没肺的空心人
没有人知道
那条借着夜色搭建的浮桥
对一个彻夜失眠的人意味什么
我也不会对任何人说出
泪水会把一个人从自己身体溢出
这,便是进退失据的中年
秋天,曾经认领的历史
因一次时间的塌方,又模糊了眼前的风景
溪布老街的老酒坊
我们是牵着一条清澈见底的索溪
往下走,走在溪布老街
我想,我内心隐秘的渴望
同行者无从知晓,但脚 下的青石板
定会洞悉,并保持沉默
——它们已承载过太多传说与故事
两旁修缮一新的仿古建筑
像傻大姐的精致假面,不想多看一眼
我们无目的地走着,说着,笑着
突然,一间酒坊让人眼睛一亮
不约而同,鱼贯而入
——原来男人都爱这一口
是不是几百年前土司秘方,无从考证
那些古旧的酒瓮,散发出
窖藏经年的高梁酒香,的确让我们瞬间迷失。那当垆卖酒的苗家女子
酒窩里的酒,更加醉人
那一刻,我认定她
是土司老爷最美丽的小女儿
但我终不能在此沉迷太久
我已没了年轻时的酒量
再说,我也不是土豪
金鞭溪
百龙天梯垂直而下,一落千丈
不是命运,不必惊慌
无非从白云里的仙人还原人间
同行者喊出了惊喜——
这谷地一条美丽溪水。嗬,一首诗中
最长也最灵动的一行——金鞭溪
午后的阳光和山的倒影
相映成趣地静卧于水中
岸畔为爱情守望经年的高大乔木
和漫游者、只是短暂猎奇的我们
也相映成趣地,成为秋光中一部分
仰首,可见耸立的金鞭和护鞭神鹰
一低头,宁可信这唯美的一溪
是某位神仙贪恋这方奇异山景
遗落了归程的金马鞭
累了驻足。溪水清澈得照见灵魂倒影
会不会因此有人追问源头般追问前生
对自由翔游浅底的那些野生小鱼
我没投入太多热情。我看到
数片耗尽生命的黄叶最终随波逐流
突然想,这条小溪
或许是一根喑哑琴弦,只为自己
弹奏中年的弦外之音
游宝峰湖遇雨
宝峰湖一直在那里,一年四季
安之若素。这是此番西来
认定的事。待我真走近她身边
一场雨,不早不迟,与我同步到达
十一年前,我与干净而热辣的阳光
在湖中约会。站在木楼与人对歌的
土家小阿妹,清亮的嗓子胜过湖水
她长大了,嫁到山外了吗?
在早年失散的情人与不老传说之间
一场客串的雨,未曾预约
赶在一个人生日之前到来
意味什么?如果旅程中得不到答案
又怎能将一首诗写下去
而煽情的风,抱着我耳朵絮语
——不如带她回家,慢慢领悟和温习
我不再佯狂,悄声问雨
你如此眷顾一个怀有悲悯之心的愚人
难道你也厌倦了高处
独喜中年这一潭不可复制的秋水?
在天门山下
几乎所有人认定那里有一架天梯
顺着它,便可进入天门
我的两个同行早已跃跃欲试
说至少挣个好兆头
我说,你们年轻应该去
我不去了,山顶太冷我没带够御寒衣服
我心里没有说的想法是
那么多人拥挤在这逼仄的天梯上
究竟几人能抵天门?如果另辟蹊径
把我瘦弱身子全部肋条卸下
也铺不够几米的高度
同行者高兴去登天梯了
我安心呆在山下,抱紧自己孤单的身子
没有人知道我
在守护肋骨间那点卑微的俗念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