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馥
荀卿老不出,五十干诸田。
——宋·苏洵《答陈公美四首》
天命之年始游学的荀子,他的足迹遍布了赵国、齐国、秦国、楚国,可以说他后半生几乎都在四个诸侯国中流转。齐国是荀子待得最久的地方,在名布天下的稷下学宫“三为祭酒”的经历使得荀子成为了诸侯们争相邀请的当世大儒。故此,当荀子重返赵国时,他被赵王拜为了上卿,自赵入楚时,他不仅二度当上了春申君的嘉宾,更是被任为了兰陵令。兰陵,原是鲁地,名为次室,后来它被并入楚国,得名于屈子,却因荀子在此开班授课而扬名。
唯独在秦国,荀子仅仅是一个过客。尽管如此,但能应秦昭王的相国应侯范睢之邀入秦,这一事对荀子或秦国来说都非同寻常。
从春秋到战国,从没有一个当世大儒愿意来秦国传教布道。孔子不来秦国,因为春秋时期秦国只是一个西陲的中流诸侯国,所兴盛不过秦穆公一代而已,这不是一个可以实现抱负的地方。到了战国时代,弃礼从法的秦国虽坐拥虎狼之师威震山东六国,但亦成了六国人口诛笔伐的对象,尚文尊礼的孟子更不会屈身来一个尚武尊法、弱文鄙礼的诸侯国。同样务实的秦人更是不屑于这些主张“法先王”,“推周礼”的大儒。
荀子不同于孔孟,他不仅主张“隆礼重法”,更重要他主张是“法后王”。“法后王”,即当时君王的做法为规范,也可以说是以今世之法,今世之礼来治理当世之民。某种程度来说,荀子可谓是汉代法儒思想的始作俑者。由此,不屑于“儒家”的秦国也忍不住给荀子丢出了橄榄枝。本着“有教无类”的儒家原则,荀子同样有兴趣来秦国传教布道。
荀子入秦,可以说是秦与儒的第一次亲密接触。然而,这一次接触的结果却是有缘无分。若问缘何,答案就在《荀子·强国》里荀子对秦的评价,“故四世有胜,非幸也,数也”,又谓“县之以王者之功名,则倜倜然其不及远矣”。
然何为“秦四世有胜,数也,非幸也,”自秦孝公任商君变法以来,秦国从秦孝公、惠文公、武王、昭襄王历经四世都坚持贯彻了变法的成果,当荀子入秦后,他所看见秦国是一个民风淳朴、百官克俭的大同社会,加上秦国本身边塞险峻的地形优势。所以,秦国能连续四世在东进之路不断取得硕果自然并不是偶然。但是若用称王天下者的功绩名声去衡量它,那它还相距甚远。这是因为秦国百姓民风淳朴,“声乐不流污,其服不挑”是建立在“甚畏有司而顺”的基础上,百官克俭“不比周,不朋党”也是建立“甚畏有司而顺”,只是官畏的是“君”罢了。观秦廷朝野,荀子说:“其朝闲,听决百事不留,恬然如无治者,古之朝也。”看似夸赞秦廷颇有古朝之风,能处理决定各种政事从无遗留,安闲得好像没有什么需要治理一般,然而它也从侧面表现出在荀子看来推崇“法后王”秦王的做派跟古朝“先王”也没有什么区别。
周天子用推崇“亲亲尊尊”的周礼去治理百姓,秦王用“法术刑名”来治理国家,两者区别不在于礼与法的形式差异,而在于思想诱导的方向,因為在荀子看来“法”即是“礼”,“礼”即“法”,荀子曰:“礼者,法之大分,类之纲纪也”,“非礼,是无法也”。区别是以德服人,还是以利诱人、以武迫人。
周天子的高明之处用周礼制度治理百姓,同时周礼的蓄含“仁义”来构建臣民的道德思想,秦王采纳商君之法用军功爵的制度打破固有的思想,却没有构建一个合适的道德思想去填补这个缺口,导致了秦人在思想文化上的空白,商君变法十年后,秦国大治,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秦人大悦,但这背后秦人开始了父子分家,兄弟计利,也跟着变得越加功利化。军功爵制度给秦人带来的最大动力是军功带来的爵,爵带来的利。秦国统一天下的手段是以利诱导国人发愤,以武力来迫六国臣服,唯独少了以德服人。故而,秦人得天下不过十五载。
自始至终,秦国缺少的是思想建设,“殆无儒邪”是它最大的弊病。荀子观秦之言,看似满是溢美之词,其实在荀子并不看好秦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