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先生的饺子皮油泼面

2017-08-02 08:08叶无双
婚姻与家庭·社会纪实 2017年8期
关键词:饺子皮馅儿味儿

叶无双

当我们终于再次喜欢上一个人时,那些曾经惧怕又讨厌的味道,会突然变得香甜美好起来……

喜欢就右滑

我下载了一款社交软件。这是一个在年轻人当中非常流行的陌生人社交工具,只需要不断浏览其他人的照片,不喜欢就左滑,喜欢就右滑。如果你选择“喜欢”的人也恰好看到你的照片并“右滑”了,你们就会“配对”成功,可以开始聊天了。据说,这是继微信、QQ、微博之后的90后最大社交平台。

我并不是娇嫩的90后。下载软件的目的,纯粹是为了给手头上的一期栏目做资料搜集。我使用网络上摘取的头像,虚拟了一个身份,短短半个月内就收到了5万个“喜欢”。

“左右滑”可能会让人觉得自己很高级,可以有无数的选择—毕竟在现实生活中,有选择的人并不多。这可能就是社交软件中解决孤独的重要方式:给你一种假象,让你以为自己有了生活里并不具备的选择能力。

栏目完成后,竟然罕有地获得了挑剔的领导们一致通过。大功告成,准备卸载软件,当时我刚从电梯里走到公司大堂。保安小哥给我递来一份快递,清洁工萍姨问我这个周末还需不需要去我家做钟点工,与此同时,手机响了。扰攘一番后,当我捧着快递重新走进电梯时,撇见手机提醒我有人跟我配对成功。原来忙乱之间,我的手右滑了。

对方友好地跟我打招呼。一个穿7号球衣的男生背影,瘦而高。他只写了两个关键词:《秒速5厘米》《春娇救志明》。这两个标签都莫名其妙地戳中了我。于是,我给他回复了一个笑脸。

饺子与饺子味儿

公司招待本年度最大的客户何总的饭局,设在了一家东北酒家。桌上摆满了各式饺子,猪肉大白菜馅儿的、羊肉芹菜馅儿的、牛肉大葱馅儿的、鲅魚馅儿的,有水晶水饺、煎饺、蒸饺……何总生得五大三粗,却对饺子情有独钟,于是生生把本应该吃东北菜的饭局弄成了饺子宴。

同事们似乎毫不介意,一个个似食神上身,不时冒出“皮薄馅鲜”“汁多肉滑”“入口鲜美”这些词语来。什么叫“很有饺子味儿”?饺子本来就是有饺子味儿啊,这不就跟“鸡有鸡味儿”“鱼有鱼味儿”一样废话吗?

我低头小口咀嚼着胡萝卜馅饺子,有人低声问我:“你是不是不舒服?脸色有点儿青。”我摇摇头。好不容易熬到饭局结束,大家簇拥着呼啦啦地把何总送下楼,人一下子走光了。我走过弥漫着一股浓烈菜肴味的大厅,穿过闷热局促的饭店厨房,在拐角处终于忍不住蹲下吐了。

城市万家灯火,初夏晚上的风柔和得不像话。我捂着喉咙,怎么都站不起来。

那个“还没有出现的人”

“晕饺子的人,我还是第一次碰到。”

“并不是饺子的味道让我不喜欢,而是曾经在吃饺子时发生过让我非常难过的事”……我欲言又止。

“是什么难过的事?”

“我可以不回答吗?”

“那你好点儿了吗?”

那个嘘寒问暖的人,就是软件上跟我配对成功的男人,他叫杜津。我称呼他为杜先生,他唤我为吴小姐。

孤独感和荷尔蒙这两种激励,一旦找到出口就一发不可收。说出来又怎样?反正是网上的陌生人。彼时,杜先生就是这个最适合我宣泄的陌生人。他从软件中转战到我更常用的微信,然后我发现,他所在的D城距离我所在的Z城不过82公里。

82公里

Z城是杜先生的故乡,刚刚晋升为三线城市。他并不经常回来,除了每年清明节回来拜祭早已离世的父母,他跟Z城没什么关系。兄嫂耍了卑劣的手段,把父亲留下来的资产据为己有。手足情义不及一套房子,杜先生不受伤是不可能的。

“看来是我运气好,碰上了清明你刚好回来。”我对杜先生说。这是认识半年后,我和杜先生之间的第一次见面。他的样子跟他的头像一样,瘦而高,戴着黑框眼镜,笑起来带有几分羞涩。像在网络上一样,我们的交谈淡淡的,什么都谈一下,但都没有深入到某种亲密的程度。

他离开的时候,我坐着没动,只是礼貌地挥挥手。我甚至没有说“再见”,因为我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下一次再见的机会。33岁的女人,若把炽烈的感情外露,并不适合。

那天夜里11点多,杜先生发来信息,告诉我他回到D城了。很好,他的这一举动让那晚的我能安稳地入睡了。要知道,那晚D城环城高速出了几起交通事故。

后来,杜先生依然早午晚发来信息,问候一下,聊几句天气,或者分享某篇文章,某个搞笑视频。我也礼貌性地回复。

再后来,他回Z城的次数渐渐多了。洽谈业务,同学聚会,喝亲戚家的喜酒。每一次回来前,他都会礼貌地询问我是否有空,然后会把一顿饭的时间留给我。我隐隐感受到一种不动声色的重视,却又对那种感觉拿捏不准。但不可否认,对于每一次的见面,那种由衷的愉快对着镜子也是无法掩饰的。

周末,我抱着懒猫窝在沙发上看电视,每当手机的短信音滴滴响起时,胖得像球的懒猫就会从我的怀里挣脱,用爪子连踢带抓给我递来手机,我就会忍不住开怀大笑。

漫长而炎热的夏天一天天过去,日子恍惚而生动。我有时候想,我只不过是一个人单身太久了,就想找个人来喜欢一下。也许我就是需要自己无端地遐想一下,就如我深知自己和杜先生是不现实的,终有一天,他会如影子一点点幻灭。

你能将就着吃一顿吗

中午烈日当空。1个小时,2个小时,3个小时,事情似乎没能如想象中那么顺利。太阳越来越猛,树荫下的花斑蚊与小跳蚤越来越顽强,干粮已经吃完,饮用水也越来越少。

我不应该一时意气参加这次活动的。在身为攀登协会会员的同事撺掇下,我稀里糊涂地报了名,周末跟着攀登协会的人一起攀登将军山A线。空着肚子到达集合地点才知道,同事的孩子突然发烧,我被她放了鸽子。既来之,则安之,我只能跟着陌生的队伍向山上出发。

走到半途,我崴了脚。虽然不太严重,但前进已经没什么可能。队友们留下一部分干粮且承诺回程时捎走我后,就继续向上进发了。他们什么时候才回来?会不会已经忘掉我了?如果没记错,只要顺着这条小路向东挪500米,就可以回到登山的大路。回到大路,意味着可以碰见更多的人,如果运气好一点儿的,说不定还会碰上好心人捎我下山。

手机响了。

“你在哪儿?”电话接通后,杜先生的声音焦急而急躁。

“就在山上啊。”我一手拍死一只蚊子,内心莫名的委屈。看来刚才吐槽的微信,他看到了。

“具体位置!”他的语气有点儿气急败坏。

“……呃,小溪旁边,有一个大水潭,水潭旁边有很多芒萁,不远处还有一棵大榕树……山清水秀鸟语花香的。好了我挂了。”我不满意他在我正落魄时还对我一副气急败坏的态度,他以为自己是誰呀!

蝉鸣不已,空气似灼烧般闷热,蚂蚁在脚下匍匐,小苍蝇在四周乱窜。我慢慢安放好红肿的脚,颓然地坐在路边的草丛上,第一次感受到孤独和恐惧。虽然不至于会死在这里,可被全世界都抛弃的滋味并不好受。

饺子,红萝卜的?不对,应该是白菜的?也不对,那是赤裸裸的韭菜……估计是饿得出现幻觉了。

“下了高速一路都没有饭店,只碰到一家饺子店。我知道你不喜欢,你能将就着吃一顿吗?”我抬起婆娑的泪眼,只见杜先生穿着白色衬衣,左手提着一大瓶矿泉水,右手提着一个饭盒出现在我的面前,皮肤在烈日下泛着黝黑的光。

饺子皮与油泼面

2006年9月,在南方还万物盛放的初秋夜晚,我坐在淮海路一家饺子店里,看着窗外的霓虹灯恍如隔世。那一天非常特别,最疼爱我的外婆在遥远的小镇上离世,我丢了工作饭碗,此生最深爱的男人娶了别人。

我怀揣着三件互不相干的事情,埋头在饺子店里嚼毫无味道的饺子,一直吃到吐了一地。

饺子的味道就是失败的味道,酸楚的、屈辱的、绝望的、无知的。

后来10年,我再也没有碰过饺子。杜先生说:“饺子其实并不可怕。如果你有机会遇到特别的人,而那个人愿意陪你吃饺子的话,我想你应该会吃饺子的。”我承认。在山里吃的那顿饺子,确实可以令我对饺子的感觉翻盘。

面前这个明明在D城开着会的人,得知我被困山里的消息后可以毫不犹豫驱车82公里,并能顺着他高中时曾走过的将军山A线的残留记忆找到我,也刷新了我对他的认识。

“吴小姐,如果以后没有82公里的距离,我每天为你端上一盘饺子,你肯赏脸吗?”

我埋头吃东西,不敢看他。我害怕自己出现了幻听。“这个问题你可以先不用回答。今天晚上,咱们就先尝尝饺子皮做的油泼面吧!”嗯,饺子皮油泼面,听起来味道不错!

猜你喜欢
饺子皮馅儿味儿
年味儿与虎年春节
“好运”饺子
年味儿再淡, 过年都是喜庆的
在中国感受“别样”年味儿
包饺子
饺子皮巧变葱油饼
饺子皮巧变葱油饼
学学如何包饺子
老北京民俗饮食大观
百变饺子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