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耀飞
黄巢起义对晚唐藩镇格局的影响
胡耀飞
经过黄巢起义的猛烈冲击,晚唐藩镇的格局在唐末发生了重大的转变。在黄巢起义之前,藩镇的格局可以划分为:河朔长期割据型、河朔一度割据型、中原一度割据(防遏)型、中原长期防遏型、西北长期御边型、西南一度御边(财源)型、东南长期财源型七大类。在黄巢起义之后,根据地域分布、势力强弱、政治目的、任职方式、出身背景乃至蕃汉之别等综合因素,藩镇的格局可以划分为河南型、西部型、河东型、河朔型、南方型五大类,并涌现出了一系列以朱温、李克用等为首的足以开邦建国的强藩。藩镇格局的这一重大转变,主要是在黄巢起义冲击之下,中央朝臣、宫廷宦官和地方藩镇原本大致均衡的三大势力的急剧消长。文臣、宦官势力日益衰落:地方上文官藩帅不断地被武将所取代,宦官赖以专权的神策军也垮掉了,转而寻求以“宦官系武人”来扶植藩镇。地方势力则急剧崛起,并完全掌控了各藩镇的权力,呈独立之势。在这一转变过程中,唐廷所扮演的是无法主持公正和维持秩序的软弱角色,迅即走向终结,历史开始不可逆转地由藩镇割据经五代十国走向宋代的重新统一。
黄巢起义;藩镇格局;转型;晚唐;唐末;朝臣;宦官;藩帅
对此,张国刚教授曾精辟地指出:“黄巢起义打破了上述一百多年间藩镇割据的基本格局,经过一番错综复杂的动荡和酝酿,终于成就了宋代统一的局面。”①张国刚:《唐代藩镇研究》,长沙:湖南教育出版社,1987年,第137页。需要说明的是,张国刚《唐代藩镇研究》一书已有增订版(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0年),但除了增加三篇文章以外,初版内容并未作更动,故本文仍取初版为准。但是,张教授未能进一步解答的是:黄巢起义究竟是如何打破了中唐以来这一持续已久的基本历史格局?显然,这既是需要深入探讨的极其重要的历史细节,也是更为关键更为具体的问题之所在。本文在前贤研究的基础之上,所要重点探讨的,就是在朝臣、宦官和地方藩镇三股势力之间的均势在被黄巢起义打破之后,晚唐的藩镇格局急剧地向唐末藩镇格局更新换代,究竟是如何得以实现的?进而分析:唐末不可逆转地向五代转向的藩镇割据新局面,究竟是如何得以形成的?
表1 张国刚、王援朝藩镇类型对比表
显而易见,王赓武和Robert M. Somers对藩镇类型的划分较为接近,笔者将其加以概括和整理为如下表格:
表2 王赓武所揭藩镇见于Somers者列表
①Robert M.Somers,“The end of T’ang.”Cambridge History of China vol.3,part 1“Sui and T’ang China,589 906,” ed.Denis Twitchett and John K.Fairbank.(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78),764.本文参考中译本,杜希德主编: 《剑桥中国隋唐史》,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0年,第776777页。惜不知此表的史料来源具体来自何处,或亦与《唐方镇年表》有关。
② 王赓武表未注明保大节度使出身,姑系之于朝廷官员。
③ 王赓武表未注明义武节度使出身,因其为王处存,姑系之于神策军将。
④ 王赓武表注明淮南节度使为前朝廷平叛军将,因其为高骈,姑系之于神策军将。
⑤ 王赓武表注明宣武节度使为前黄巢军将领,因其为朱温,姑系之于朝廷官员。
⑥ 王赓武表注明河阳节度使为黄巢所任,归降后由朝廷除任,今姑系之于藩镇官吏。
需要说明的是,这个表对比的是883、885年两个不同的年份,故而在这两个年份之间,部分藩镇发生的人事变动会导致被归入不同的类别。但本表目的不在于对这些具体的藩帅情况一一对应,而是宏观呈现王赓武、Somers两氏对唐末藩镇类型所作的划分。所以,本表不可作为真正的藩帅表。通过对比,王赓武所整理并归类的藩镇除保塞、义昌外,大都能见于Somers表中,而Somers整理并归类的藩镇除了南方藩镇和南诏外,尚有同州、天德、振武、大同、代北等五个北方藩镇未被王氏考虑并列入。这五个北方藩镇,除了同州可算入华州外,其他四个都位于北部边疆,是北方民族特别是沙陀人的势力范围。王氏未能考虑并列入,或者与材料限制有关,而非故意忽略,盖王著所考虑的五代时期,代北集团本来就是其着重论述的对象。Somers表列入而未见于王氏表者,南方藩镇黔中、桂管、邕管、容管、岭南、安南、浙西、江西、浙东、湖南、宣歙、福建,被Somers归类于独立的地方统治者,北方藩镇天德、振武亦被归类于独立的地方统治者,而大同、代北则被归类为非汉人占领地,一定意义上也是独立的地方统治者。
由上表可知,王赓武与Somers两氏所作的唐末藩镇类型划分,大致是依据藩帅的任命方式和出身(文武)不同、汉蕃之别,再考虑到藩镇对唐廷顺逆态度的差异。笔者认为:概括起来说,他们是将唐末藩镇划分成了如下四大类型:
1.王氏所谓朝廷选任和Somers所谓由帝国直接控制者,即长安和东西川,这三个地方黄巢起义后初期一直在唐廷控制之下。
2.王氏所谓朝廷选任、朝廷除任和Somers所谓独立的地方统治者,包括兖海、宣武、义成、河阳等河南道藩镇,淮南、鄂岳、荆南、山南东西道等南方藩镇,以及保大、泾原、邠宁等西北藩镇,这些藩镇虽然属于朝廷选任,然已经成为或即将成为独立势力。
3.王氏所谓自行推任和Somers所谓独立的非盟友,包括凤翔、魏博、天平、平卢、忠武、感化、奉国等,这些大部分是河南道,兼有西北地区、河北道的独立藩镇。
4.王氏所谓自行推任或其他和Somers所谓非汉人者,包括党项人的定难,沙陀人的河东、昭义,河北道北部的卢龙、成德等藩镇。
在王赓武和Robert M. Somers上述两个表格之外,何灿浩虽无制作专门的表格,但也对黄巢起义之后唐末二十年的藩镇类型进行了重新划分。他主要依据藩镇实力和政治目的不同,将藩镇分为四大类:参与朝政控制权争夺的强藩、无意参与朝政控制权争夺的强藩、强藩的附藩、强藩的属藩。笔者将其划分制作为列表如下:
表3 何灿浩唐末藩镇类型表
此表的地域范围也大致涵盖了唐末所有藩镇,而且包括了唐末从已有藩镇分化出来的小藩镇。相比于王赓武和Somers尚处于混乱动荡阶段的883、885两年的藩镇格局表,何氏此种类型划分能够更加清晰地看出日后五代十国的雏形。
综上所述,笔者认为:上述诸家的研究尽管取得了相当的成就,但存在的问题也很明显,都有加以推敲和重新加以划分的必要。
就黄巢起义之前的晚唐藩镇类型划分而言,张国刚、王援朝二氏的共同之处,都是从地域、职能的角度来进行的四分法,即:割据、防遏、御边、财源,然后再将各藩镇具体归类。两者最大的不同在于两点:第一,王援朝把割据型藩镇分为“长期割据型”藩镇和“一度割据型”藩镇,而张国刚则统称之为“河朔割据型”藩镇,且并未包括王援朝所列“一度割据型”藩镇中的宣武、昭义、山南东道三镇。其中宣武、昭义二镇,张国刚归入防遏型,山南东道归属不详。第二,张国刚把御边型藩镇分为“西北疆御边型”藩镇和“西南疆御边型”藩镇,而王援朝则仅把西北藩镇称之为“西北防边型”藩镇,并无所谓“西南防边型”藩镇。而张国刚的“西南疆御边型”藩镇在王援朝的归类中属于“南方财源型”藩镇。显而易见,以上这两点不同,涉及藩镇的数量颇多,而且所涉及到的具体藩镇,大多十分的重要,能否准确归类和定性,影响到整个藩镇格局的把握。
在笔者看来,要解决这一问题,晚唐藩镇的类型划分就有必要再进一步细分为七大类:即河朔长期割据型、河朔一度割据型、中原一度割据(防遏)型、中原长期防遏型、西北长期御边型、西南一度御边(财源)型、东南长期财源型,各类型具体包括的藩镇如下:
1.河朔长期割据型:魏博、成德、卢龙(幽州)。
2.河朔一度割据型:义武、义昌。
3.中原一度割据(防遏)型:淮西、平卢淄青、昭义、宣武、武宁(镇压庞勋后改感化)*张国刚和王援朝皆未把武宁镇列入割据型,实则武宁镇曾一度割据。。
6.西南一度御边(财源)型:山南西、西川、东川、黔中、桂管、容管、邕管、安南。
7.东南长期财源型:淮南、鄂岳、宣歙、浙东、浙西、江西、湖南、福建、岭南*岭南镇比较特殊,它并不能真正算入张国刚的西南疆御边型,其御边功能基本由桂管、容管、邕管、安南都护府承担;但其财源型藩镇的定位在于广州的市舶之利,与东南其他藩镇的农业为主的经济又有所差别。、荆南。
笔者所作上述划分,既能够综合张国刚、王援朝二家之长,又可弥和二家之说的分歧,更加直观地呈现出唐朝晚期,特别是黄巢起义之前藩镇割据的状态。
至于黄巢起义之后的唐末藩镇类型划分,在黄巢起义前,藩镇类型的划分依据基本上是按照两大原则:地域、职能,尤其是职能原则。如此的类型划分原则,与除了河朔之外,全国大部分藩镇尚在或起码名义上还在唐廷的控制之下有关,并因地域不同而具有不同的职能。这样的格局,基本持续到黄巢起义的前夜。在黄巢起义之后,唐末藩镇则基本上全部脱离了唐朝的控制。在剧烈变化了的客观形势之下,地域原则尽管依然重要,但职能的原则显然就不再适用了。王赓武和Somers两氏的划分原则就比较注重藩帅的任命方式、文武出身、汉蕃之别,以及对唐廷的顺逆态度,何灿浩则依据实力和政治目的两个原则来进行分类。应该说,这些原则都符合当时的历史事实,具有值得吸收和参考的价值。
笔者综合诸家之说,兼顾地域分布、势力强弱、政治目的、任命方式、出身背景乃至蕃汉之别,认为黄巢起义后的唐末藩镇可以划分为如下五大类型:
1.“河南型”。以河南道藩镇为主的,日后基本在朱温控制下的中原藩镇,这类藩镇在黄巢起义后,由于唐廷的彻底衰亡,河朔藩镇已经不再有防备的必要,故而一度防遏和长期防遏的差别已经消失,皆渐次被地方武人所控制,并在兼并过程中逐渐被纳入朱温的势力范围,成为五代后梁政权的核心区域。
2.“西部型”。以长安为中心的西北、西南各藩镇,这类藩镇主要由宦官控制或影响下的神策军将所控制,且与唐廷政局关系密切,并随着唐廷最终被朱温迁徙到洛阳而明显分为两大阵营,即凤翔李茂贞、西川王建,分别形成为五代的秦岐政权、前蜀政权。
3.“河东型”。以河东藩镇为主的北方藩镇,这类藩镇脱胎于中原长期防遏型藩镇,但由于加入了沙陀等非汉人的因素,故而日渐成为一大势力,日后基本在李克用控制下,并成为五代后唐政权的前身。
4.“河朔型”。传统的河朔藩镇,这类藩镇由于黄巢起义的影响,虽然战火没有波及,但长期割据和一度割据的差别已经消失,并在兼并战争过程中,或如卢龙镇成长为强藩,或如魏博镇沦为河东和河南的争夺对象。
5.“南方型”。包括东南长期财源型藩镇和西南一度御边(财源)型藩镇中的岭南部分在内的藩镇,是为距唐朝权力中心最远,故而地方独立化程度最深的地区,并在兼并过程中逐渐成长为五代时期的南方诸政权。
基于笔者所作的以上类型划分,在黄巢起义前后藩镇格局发生了剧烈的转变,而促成这一转变的关键,则是历时十年的黄巢起义。笔者认为:在黄巢起义的猛烈冲击与激起的社会动荡的影响之下,中央朝臣、宫廷宦官、地方藩镇三股势力的均衡被打破,朝臣、宦官势力衰退,藩镇势力则通过各种方式漫布了全国,从而推动了此一转变的出现。下文即分别从朝臣、宦官、藩镇三股势力的消长出发,对这一转变得以实现的具体过程予以细致分析。
一方面是中央控制力的逐渐加强,并客观上形成了在黄巢起义爆发之前,全国藩镇普遍安定的局面。正如王寿南根据统计数据所论:“自文宗至僖宗乾符年间,全国藩镇,除河北三镇仍不禀朝命,昭义一镇初期尚跋扈外,均属恭顺。此段时间中,除大和初讨李同捷及会昌时对昭义用兵外,中央与藩镇均能和平相处。”*王寿南:《唐代藩镇与中央关系之研究》,台北:大化书局,1978年,第70页。这一局面的产生,对于维持朝臣、宦官、藩镇三股势力的均衡的确很有效用。因此,在黄巢起义初期,尊奉唐廷之命对王仙芝集团进行招讨的藩镇不在少数。
在黄巢起义的猛烈打击之下,各地文臣出身的节度使或是纷纷被杀或是狼狈逃亡,取而代之的或为地方武人势力,或为朝廷所任命的武将,从而造成“天下诸侯,半出群盗,强弱相噬,怙众邀宠,国法莫能制”*刘昫等撰:《旧唐书》卷一七九《萧遘传》,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4646页。,以及“中朝辅弼,虽有志而无权;外镇诸侯,虽有权而无志”*薛居正等撰:《旧五代史》卷六十七《李愚传》,北京:中华书局,1976年,第891页。的局面。在这种情况下,朝臣开始寻求与地方藩帅之间进行合作,以支持其在朝堂之上的政争,这在昭宗朝十分常见。而在僖宗朝,文臣更多的是被动接受藩镇一个个被武人所占据的事实。
中原一度割据(防遏)型。这一类型藩镇之所以一度割据,多因安史之乱后受到河朔长期割据型藩镇的影响,但这一割据尚在唐廷所能掌控的范围之内,比如其中平卢淄青镇在元和之后一分为三,淮西镇更经历过撤废。不过文臣在这一类型藩镇的藩帅中所占的比例,一直要小于中原长期防遏型。因为这类藩镇在地理上更靠近河朔割据藩镇,往往需要利用这些藩镇来直接对付河朔藩镇的割据行为。在黄巢起义时期,也成为唐廷藉以平叛的依靠力量。当然,由于这类藩镇本身有比较强的军事实力,故而这类藩镇并未成为主战场。反倒是通过对王仙芝、黄巢起义的镇压,进一步增长了这类藩镇本身的军事实力。其中的宣武军,就在朱温出镇之后,成长为日后朱温集团的核心区,最终藉以取代了唐王朝。
由于中原地区是黄巢起义进攻唐朝的主战场,唐廷为加强守御,不得不改以武人代替文臣来就任中原藩帅。不仅于此,在黄巢集团渡淮北上之前,大军压境之下,地方武人势力乘机发起了对文臣节度使的驱逐事件,譬如忠武军文臣节度使薛能就被忠武军大将周岌所驱逐。唐廷迫于无奈,只能在事后承认周岌私占忠武军节度使之位的合法性。这一事件,最终导致忠武军完全落入了武人统治,并在黄巢起义之后继续保持实际的独立性。忠武军之外的中原其他长期防遏型藩镇,武人取代文臣的进程也大致与忠武军类似。至于河东节度使、大同军防御使等,虽未陷于战火,但因唐廷需要沙陀势力的援助,故而沙陀势力也被牵扯进来,从而改变了唐末历史的进程。
西北长期御边型。这一类型的藩镇,因其职能本在于西北方向的御边,故而以武将出镇的居多。然而自从吐蕃、回鹘势力退出关中地区之后,西北藩镇的御边功能不再突出,也导致唐末时期藩帅史料的缺失。在不多的相关材料当中,除了大量的武人之外,也偶尔可见有文臣出镇者。在黄巢起义之前,该地区最著名的文臣节度使当属凤翔节度使郑畋。郑畋与卢携因争论是否招降在广州的黄巢而俱被罢免,但不久郑畋出镇凤翔,卢携也回任相位。表面上看,卢携胜利,但郑畋出镇之凤翔密迩长安,很容易让他回到朝廷。如果不是黄巢那么快攻入长安,也不会成就郑畋以凤翔镇为基地,出任第四阶段行营都统的功绩。不过,西北御边型藩镇在黄巢立都长安期间,确实完成了全面由武臣掌控的局面。再以郑畋为例,他虽然作为都统,团结了关中地区的藩镇,乃至关东的大多藩镇,但他本人毕竟不是武将,其军事行动主要由李昌言来完成,从而导致后者野心渐大,最终发展到了公开驱逐郑畋。远在成都的唐廷,也只能承认既成事实,允许李昌言合法地占据凤翔节度使之位*陈明光:《郑畋宦绩考》,《唐研究》第3卷,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7年,第290页。。至于这一类型的其他藩镇,基本都被卷入与黄巢政权的战争当中,几乎无一例外地皆为武人势力所占据。
根据以上的数据无法直接获取油路主管和支管内液压油的流速,进而无法计算渣锁斗阀实际的开关时间,因而需要采用循环迭代的方法进行试凑,计算过程中涉及的一些中间常量和中间变量为:其中,FH为油缸内活塞所受的力,根据阀门计算书提供的数据,FH的计算如式(1)所示:
通过以上分析,可知经过黄巢起义的冲击,唐末绝大部分藩镇都已经陷入了地方武人势力的统治,文臣藩帅大致被淘汰出了藩镇的舞台。
众所周知,中唐以来宦官之所以能够控制朝政,主要依靠的是对神策军的掌握。不过,在黄巢起义时期,随着神策军在与黄巢作战中的急剧消耗和大部瓦解,宦官开始转而倚靠和扶植地方藩镇的力量,发展起来一批“宦官系武人”藩镇。通过对这一动向进行仔细考察,笔者认为其中包含了两个方面的内容:
宦官掌控的军事实力尽管因此有所恢复,但实力与以往相比已有极大的削弱,宦官转而向地方藩镇渗透,倚重和扶植起一批笔者称之为“宦官系武人”的将领来出任藩帅。研究唐末宦官与政局,必然首先关注这一批“宦官系武人”出身的藩帅。笔者先列表黄巢起义前后“宦官系武人”出任藩帅的情况,然后对笔者所概括的“宦官系武人”之概念稍加分析。
表4 唐末“宦官系武人”出任藩帅情况略表*此表根据吴廷燮《唐方镇年表》、王寿南《唐代中央与藩镇关系研究》、郁贤皓《唐刺史考全编》等制成。
①王寿南并未揭示李侃的文武身份,见《唐代藩镇与中央关系之研究》,第555页。《旧唐书》卷一五八《郑从谠传》有“前帅窦瀚(澣)、李侃、李蔚相继以重臣镇并部”(第4170页)的记载,虽然窦瀚、李蔚都是文臣,但并不能说明李侃也是文臣。据《资治通鉴》卷二五二唐僖宗乾符二年九月条:“邠宁节度使李侃奏为假父华清宫使道雅求赠官。”胡三省注曰:“李侃为宦者假子。”(第8181页)可知李侃作为宦官养子出镇邠宁,或出自神策军将。不过道雅此人不详,其在宦官群体中的地位尚待稽考。此外,陆冰统计北都留守时,括号李侃为“懿宗四子”,见陆冰:《唐代留守研究》,上海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3年,第128页。其所据当是《新唐书》卷八十二《十一宗诸子》所载“威王偘,咸通六年始王郢,十年徙王”(第3637页)。然而唐末除了昭宗时期,此前并无宗室为节度使者,且李侃(偘)若是懿宗子,僖宗初年年龄幼小,不可能实际出镇一方,乃至移镇河东前线,更不可能以宦官为假父。故不取其说。
②孙光宪:《北梦琐言》卷三“吴行鲁温溲器”条,北京:中华书局,2002年,第56页。
续表
宦官武人与宦官关系所任藩帅及任期田令孜陈敬瑄田令孜亲兄西川节度使(880891)王建田令孜养子永平节度使(888891)西川节度使(891907)韩建田令孜养子镇国节度使(896901)①李茂贞田令孜养子武定节度使(887)凤翔节度使(888907)杨复光常滋杨复光客荆南留后(880)杨守亮杨复光养子金商节度使(886887)杨守宗杨复光养子金商节度使(887)杨复恭杨守贞杨复恭养子龙剑节度使(886892)杨守忠杨复恭养子武定节度使(888893)
①韩建的镇国军节度使衔,吴廷燮系于光启三年(887),王寿南更正为乾宁三年(896),今从之。分见吴廷燮:《唐方镇年表》,北京:中华书局,1980年,第1150页;王寿南:《唐代藩镇与中央关系之研究》,第928929页。
这里给出的当然只能是一部分“宦官系武人”,很多比藩帅位低一级的州刺史等并未包括在内。由于很多藩帅资料缺乏,此表统计也不全面,尚待继续增补。
根据上表,黄巢起义前后出镇的“宦官系武人”的共同特点是:与宦官的关系比其他一般的神策军将藩镇要更紧密,甚或为宦官之养子,或者与宦官有真正的血缘关系,或者早年与宦官共同生活过很长时间,有过密切的合作关系。这些人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宦官在地方藩镇的利益,与宦官之间的合作比较稳定。这类藩帅在唐末占据了很大一部分,特别是西北、西南藩镇。这与宦官势力主要在唐廷活动有关,宦官们需要依靠这些近在咫尺的藩帅予以军事支持,而这些藩帅则需要倚靠宦官在唐廷的权势来巩固自己的统治。
总而言之,“宦官系武人”藩镇尽管在黄巢起义前即已经开始出现,但达到高峰却是在黄巢起义之后,直接造就了五代前蜀和秦岐两个割据政权。主要的推动力,则是神策军在黄巢起义冲击之下的日益衰落。附带说明的是,唐廷大部分宦官在唐末被诛杀殆尽,但通过前蜀和秦岐这两个政权以及其他对宦官并无多少恶感的地方藩镇,宦官势力依然能够在后唐重新崛起,并作为一股潜流持续到北宋。
1.河南型。
2.西部型。
西部型藩镇包括西北长期御边型藩镇和西南一度御边型藩镇。就前者而言,这类藩镇经过黄巢起义之后,多被本地武人势力所占据,较具代表性的有:凤翔李昌言、李昌符兄弟(包括日后的李茂贞)势力、邠宁朱玫势力、振武契苾璋势力、银夏李思恭家族势力等。这些势力大致可分三类:一类是属于“宦官系武人”藩镇的势力,如凤翔镇;一类是与宦官关系不大的地方武人势力,如邠宁镇;一类是北方民族所占据的势力,如银夏李思恭家族势力,该势力发展出了日后的西夏政权。而在经过唐末进一步的兼并混战之后,凤翔镇逐渐占据主导地位,形成了秦岐政权。同样,就后者而言,这类藩镇中的地方势力亦不可小觑,特别是岭南西部地区数镇,自成体系,唐廷鞭长莫及。但就同样是“宦官系武人”的西川镇王建势力而言,他本人及其前蜀创业集团多非西川人,而是来自河南道。故而西川本地势力反一直受到前蜀的压制,可算是全国范围内的一个特例。即便如此,东西川地区也并非由唐廷控制,依然掌握于其他地区地方势力之手。
3.河东型。
4.河朔型。
5.南方型。
南方型藩镇以东南长期财源型藩镇为主体,兼及西南一度御边型藩镇中的岭南部分。由于这一类型藩镇地域范围十分广大,各地情况颇为复杂,故本文将东南长期财源型和岭南部分藩镇放在一起,加以详论之。
表5 唐末东南州级独立武装任期统计表
通过上表可知,就任期来说,唐末东南州级独立武装平均任期为6年左右:其中本地武装可长达7年,特别是浙西、浙东、江西、荆南中的本州武装更在7年以上;北方武装平均4.7年左右,其中直接自北方南下的武装大于平均数,可达5.68年,投入南方势力的北方武装最短,仅3.4年。表明本地武装在占有地利的条件下更能长久存续,而北方武装除非直接自北方南下者,因保有战斗力而占领时间稍长外,若先投入南方势力再谋求独立,则任期要大打折扣。当然,任期仅能代表统治时间的长短,若需要进一步分析,还得统计这些独立武装的具体成分,可得下表:
表6 唐末东南州级独立武装成分统计表
说明:1.本表据“唐末东南州级独立武装分布及成份表”和前表5制成。2.本表统计州级独立武装成分比例,以一任为一个单位。3.每种武装成分统计后扩出这种武装成分占该道所有武装的百分比。4.统计2所统计者为排除出身不详者,各类武装占所属本地或北方武装的比例。5.出身不详者列入统计3予以统计。
从上表可以看出:就成分来说,唐末东南州级独立武装中,本地武装占六成有余,北方武装约占四成。具体来看,本地武装中本州和外州的势力基本可持平;北方武装中,直接来自北方的武装将近一半,占48.44%,来自王仙芝、黄巢集团的占四分之一,投入南方势力的北方武装亦占四分之一稍多。可知,唐末东南地区,本地武装一直占多数,其次为北方武装中直接南下者。
总而言之,经过黄巢起义的冲击,南方长期财源型藩镇在本地武装和北方武装的独立风潮之下,完全脱离了北方地区,走向了独自发展的道路。
经过黄巢起义的冲击,晚唐藩镇格局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在黄巢起义前,藩镇格局可以在张国刚、王援朝两种分类的基础上,笔者进一步划分为河朔长期割据型、河朔一度割据型、中原一度割据(防遏)型、中原长期防遏型、西北长期御边型、西南一度御边(财源)型、东南长期财源型。对黄巢起义后的唐末藩镇,通过比较王赓武、Robert M. Somers和何灿浩三种对唐末藩镇类型的不同划分,笔者提出了自己对唐末藩镇类型的划分,即综合考虑地域分布、势力强弱、政治目的、任命方式、出身背景乃至蕃汉之别等各种因素,将藩镇划分为河南型、西部型、河东型、河朔型、南方型五大类。
[责任编辑 范学辉]
胡耀飞,陕西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讲师(陕西西安 710119)。
本文系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五代十国历史文献的整理与研究”(14ZDB032)、中国博士后科学基金面上资助项目“唐末五代南方地区刺史政治研究”(2015M582601)、陕西省社会科学基金年度一般项目“唐宋之际州级政治的变迁”(2016H011)的阶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