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木
赛貂蝉对战小金凤,民国的上海暗流涌动……
1942年初冬。上海。
百乐门前的秋声剧院外墙海报上,刷着最新的广告:赛貂蝉三天后挑战小金凤。赛貂蝉是有着青帮背景的秋声剧院的台柱子,三年前来到上海,一直红到现在,秋声剧院正想利用这个冬天收他个盆满钵满。谁知,斜对面的昊海话剧院突然来了个小金凤,一来就抢了赛貂蝉的头筹,一时间,昊海话剧院一票难求。
昊海话剧院是上海几所高校学生租的,演一些易卜生的话剧,和秋声剧院走的根本不是一条道,怎么突然唱起了京剧,还敢跟青帮头子作对,这委实令人费解。
秋声剧院的老板程代广把情况向龙头大哥作了汇报,龙头大哥表示这事他也拿不准:“几个学生,好像领头的叫白绍云吧,那小子我认识,他有这么大的胆?这样,你替我约约他,我再把这个情况告诉杜老板。”程代广听到杜老板的名字,吃了一惊,不敢多说话,只是不停地点头。
程代广并没有约到白绍云,他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学校和话剧院都不见踪影。暂时管理话剧院事务的是个女学生,叫杜梅,是白绍云的女友,她也不知道白绍云的下落。但是,等到她听到程代广要求昊海剧院马上退出京剧表演时,立即拒绝了:“不行,小金凤不是我们请来的,她是走投无路,来上海谋生活的,我们要对她负责。”
程代广听她这样说,气坏了,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他把今天约见杜梅的事告诉了龙头大哥,龙头大哥却哈哈大笑,说道:“去,写一个广告,说三天后赛貂蝉挑战小金凤,我们的行动就定在明天晚上。”说着,叫来几个小弟,如此这般地安排了一番。
这天晚上,昊海话剧院仍然是小金凤唱主角,剧院内人头攒动,甚至还能看到几个日本人的身影,日本人的身边是几个伪军,是汪伪政府特地派来保护这几个日本人的。汪伪政府的几个特务做梦也没想到,这几个日本人正是日本特高课的头目。坐在中间的是个中国通,叫山田淳夫,是特高课驻中国行动组组长。
小金凤在台上演着王宝钏,一双好看的丹凤眼热辣辣地向山田淳夫那边看了过来,和山田淳夫的眼神相遇,山田淳夫浑身像是触电了一般,向身边的汪伪特务说道:“去,帮我到外面买束花来。”
两个特务出去买花,剧院门前立即有个女孩迎了过来:“大爷,买束花吧。”花买到了手,特务们再次走进剧院,这时,小金凤已经谢幕了,山田淳夫着急地向后排看着,一看到两个特务的身影,就连忙招手道:“快。”
山田淳夫把花捧在怀里,顺着过道向后台走去。眼见着就要来到后台了,山田淳夫怀里的花中突然“砰”的一声,他眨眼之间变得血肉模糊,被小型炸弹送了命。另外几个日本人正和汪伪特务聊着天,听到这声爆响,心知不妙,急急地吼了起来:“快,开灯,快,找到山田。”
剧院里早已乱成了一锅粥,特务们被乱哄哄的人群挤得不能动弹,日本人小野急了眼,拔出腰间的手枪向天鸣了一枪,嚷道:“全部趴下。”正忙着逃路的观众吓傻了,急忙蹲了下来。几个特务来到山田淳夫身边,不由得愣住了。那两个买花的特务机警地吼道:“快,出去找到那个卖花的。”
特务们又来到了剧院外,可是哪里还有那个卖花人的身影。
杜梅就是那个卖花女孩,她成功把花卖给了汪伪特务后,一辆黑色轿车悄无声息地停在她的身边。“上来吧。”徐乃武向她喊道。
杜梅上了车,车还没有驶远,就听到话剧院里一声爆响。
“可怜那些无辜的观众了。”杜梅叹息道。她始终不清楚这个向她布置任务的徐乃武是什么身份,可是当她知道徐乃武的目标是日本人之后,便不假思索地答应了。
“这里你是不能呆了,我现在送你去码头,你去重庆,和白绍云会合,祝福你们。”徐乃武吩咐道。原来徐乃武是重庆那边的人,也就是国民党军统或者中统的人了。
“我不能走,这个话剧院是龚青鹤租给我们的,我一走,他就完了。”惹恼了汪伪特务和日本人的后果是什么,杜梅非常清楚。这个时候离开,岂不是不仁不义吗?
“你见过龚青鹤吗?”徐乃武问道。杜梅摇了摇头。
“你不认识他,又怎么知道日本人认识他呢?”徐乃武微微一笑。杜梅这才如释重负,听从了徐乃武的意见,来到码头那里上了船。杜梅向徐乃武道别:“帮我一个忙,让小金凤姐姐离开吧。”
小金凤是初秋的时候来上海的,她告诉杜梅自己会唱京戏,跟着乡下的一个小戏班子走南闯北。谁知,有一天遭遇了日本人,戏班子里的人全死光了,她当时躲在树林里解手,这才躲过了一劫。
“让我唱些日子,哪怕十来天也成。”小金凤告诉杜梅。杜梅有些为难,这个话剧院从来没有唱过京戏,让小金凤改唱这个能行吗?最后还是白绍云拍了板,让小金凤留下了。跟着徐乃武就安排白绍云离开,杜梅暂时管理昊海话剧院。
徐乃武似乎有些意外,不过他还是用力地点了点头。
杜梅离开后,徐乃武再次发动了汽车,这时,后座有人对他说道:“不错啊,和那个小姑娘挺谈得来呢。”徐乃武头都没回,就猜到身后那人是谁,他幽幽地叹了口气,然后换了个话题问道:“任务完成了,我们也该走了。”
“不行,既然来了,我就要干票大的。”后面的那个人很倔强。
“你这样一意孤行,戴老板会不高兴的。”徐乃武不敢违逆,可是又不好明确表示支持。
“松原,我的目標是松原。”后座的那人喃喃地说道,“可是,怎么才能接近松原呢?”
徐乃武知道松原的身份,可他不明白的是后座的人为什么会违抗上峰的指令,非得要杀掉松原不可。这一趟,他们的行动任务就是干掉山田淳夫,现在行动大功告成了,按照计划,应该回去了,怎么他又把矛头对准了日本在中国最高的特务头子松原身上去了?
“他也许根本就不在上海。”徐乃武不无忧虑地说道。违抗上峰的指令,就算干掉了松原,他们也不会有好结果的。
“放心吧,山田淳夫死了,松原这只老狐狸肯定会来的。”后座的人语气坚定地说道。
程代广那边还没有行动,昊海话剧院就出了事,汪伪军和日本兵把百乐门一带团团包围,甚至还有画师为日本人画了那个卖花的女孩头像,四处捉拿。
程代广又一次迷惑了,这个昊海话剧院到底在搞什么鬼,看来这个对台戏是唱不成了,小金凤现在身在何处,他都不知道。“去,把外墻的广告揭下来。”程代广向手下喝道。手下刚出去没一会儿,就回来了。
“揭了?”程代广问道。
“没,没有……”手下战战兢兢地答道。
“那你怎么又回来了?”程代广不由得火冒三丈。他一抬头,只见十多个荷枪实弹的日本兵闯了进来,程代广愣住了。
“你好,程先生,我听说你这里有个叫赛貂蝉的戏子?”一个中年日本军官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冷冰冰地问程代广 。一个翻译官及时地把问话告诉了程代广,还告诉他,眼前这个人是大日本帝国的松原准将。程代广听后,连连点头。
“去,把她叫过来,让她清唱一段给我听听。”松原喝道。
赛貂蝉很快被车接了过来,她得知松原要听自己唱京戏,心里一阵慌乱,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程代广,程代广却低下了头。
赛貂蝉无奈,只得清唱起来,说来也巧,她挑的恰好是《王宝钏》那一段,清唱已毕,松原满意地点了点头,又令手下人拿出唱片,播放了一段小金凤的唱片。
“这个,是我们在昊海话剧院里找到的,程先生,你能听出两人唱腔的优劣吗?”松原看着程代广。程代广只听了几句,心里就豁然开朗,赛貂蝉的唱功一点儿也不比小金凤差。想到这里,程代广不由得瞪了赛貂蝉一眼。
松原根本分不清好坏,可他一看程代广的眼神,马上就知道效果达到了,他拍了拍手:“好,好,我明白了。把她带回去。程先生,山田君的死和小金凤的突然出现有关联,小金凤能红遍上海,一是因为那些讨厌的学生组织为她呐喊助威,二是因为赛貂蝉没有出力,故意让小金凤红起来的,我的意思,你明白吗?”
看来松原早就知道程代广这里有青帮背景,故意做出这样的说辞,好让他有个台阶下。更让程代广意想不到的是,山田淳夫在上海的所有活动全部由松原指挥。山田淳夫是松原最得力的部下,得知山田的死讯后,他把注意力集中在了小金凤身上。手下早从昊海话剧院搜来了小金凤的唱片,松原一遍又一遍地听着,从音色而言,小金凤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由此,松原联想到了准备和小金凤唱对台戏的赛貂蝉。
程代广等日本人走后,这才大着胆子擦干额头上的冷汗,他给龙头大哥打了个电话,说日本人带走了赛貂蝉,龙头大哥让他马上赶到堂口。程代广来到戏院外,上了自己的车,不想后脑勺被人用枪顶上了。
“开车。”后面那人冷冷地喝道。
“上,上哪儿?”程代广叫苦不迭。
“霞飞路37号。”那人淡淡地说。
那可是汪伪特务的大本营,看来日本人是避免和青帮直接起冲突,故意先离开的,日本人一走,汪伪特务就盯上了程代广。
“说,为什么把对台戏安排在三天后?”负责审问的叫毛至昌,程代广认识他,是个特务头目。狗仗人势,程代广心里暗暗骂道。
“程兄弟,我是爱护你的,你说了,我们马上放你走。”毛至昌假惺惺地说道。
但程代广三缄其口,一声也不吭。毛至昌问了几遍,终于失去了耐心,他拿来一把钳子,慢慢地拔掉了程代广的中指盖。程代广痛得惨叫了一声,晕了过去。
松原慢悠悠地从另一个房间走了进来:“算了,把他扔出去喂皇军的狼狗吧。”松原褪下了白色的手套,狡黠地笑了,“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我要明天沪上的报纸全部刊登这个消息。”说着,松原向毛至昌叮嘱了几句。毛至昌一听,“嘿嘿”笑了,连说太君高明。
第二天一早,沪上几家有影响的报纸全部刊登了大幅标题《赛貂蝉霞飞路献歌松原准将,小金凤对台戏落败上海滩》,文中详细地介绍了赛貂蝉将于当晚在霞飞路为松原准将唱京戏,甚至还点出了参加观看的汪伪政府要员名单。
这一晚,霞飞路37号灯火通明,一辆又一辆轿车驶进了院落。不远处的高墙上,蹲着两个黑影,其中一个正是徐乃武。
“赛貂蝉不会真为日本人唱戏吧?”徐乃武轻声问道。他身边的人没出声,继续观察着院子里的动静。从大门可以看到里面正在举行酒会,一拨一拨的人举杯欢笑。徐乃武哪里知道此时赛貂蝉还没有到,她被关在另外一个地方,毛至昌正在威逼她为日本人唱京戏。
“我说小姑奶奶,你就唱一回吧,我记得你不是为松原准将唱过一次了?”毛至昌劝说道。
赛貂蝉终于点头同意了,毛至昌兴奋得要命,亲自驾车送赛貂蝉。车驶向霞飞路,眼见着就要进入院门了,徐乃武在望远镜里看得一清二楚:“来了,真来了,他娘的。”霞飞路这一晚不仅请了汪伪政府要员,还邀请了很多沪上记者。赛貂蝉一进来,记者们的镁光灯就闪个没停。
赛貂蝉面无表情地走上前台唱了起来。一曲唱完,赛貂蝉右手紧握着高脚杯,向松原走了过去,那边的毛至昌意识到不对,赶紧过来阻拦,可赛貂婵已经出手了,她把杯脚往毛至昌的脖子上一划,毛至昌瞪大了眼睛,血从喉管里汩汩地流了出来。
松原脸上的笑容还没收回去,就立即拔出了手枪,“砰”的一声,击中了赛貂蝉的胸口,赛貂蝉软软地倒了下去。和她一同倒下去的,还有毛至昌。
屋里温暖的气氛刹时间荡然无存,众人连连惊呼。紧接着,一辆又一辆车疾驰出了霞飞路。
“出事了。”徐乃武向身边的那人说道。他忽然愣住了,因为身边的那个人已经长枪在握,瞄准了霞飞路37号的大门。
“射程?”徐乃武问道。
“别废话了,开车。”那人厉声喝道。
徐乃武刚跃下墙,松原已经出现在院门前,他拉开车门,正要往里坐,“砰”的一声枪响,松原应声倒下。屋里的日本兵和特务们一涌而出,对准这边的高墙就是一通乱射,紧接着,凄厉的警报声响彻全城。墙上那人一击得手,顺势跃下高墙,那边徐乃武的车也从巷子口驶了过来,可是,数十名日本兵已将枪口对准了墙上跳下来的那人。
“你好,我是松原,你就是小金凤,又名龚青鹤吧?”又一个松原出现在了小金凤面前。
看到小金凤气得满脸通红,松原更是得意:“你能有化名,我就不能有替身吗?我已把這一带高处包围了。小金凤,你的师姐赛貂蝉已经为我唱过歌了,该轮到你了。”小金凤怔怔地看着松原,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她刺杀松原的计划出了岔子。泄密的不是别人,正是她的搭档徐乃武。徐乃武一直暗恋龚青鹤,他们一道被军统派到上海,执行刺杀山田淳夫的任务,任务由徐乃武为主。谁知,到了上海之后,龚青鹤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她处处主动,甚至在上海还有一处私产,就是租给白绍云和杜梅办话剧院的房子,这让徐乃武大吃一惊。等龚青鹤化名小金凤,来到话剧院唱戏,安排白绍云去重庆,又安排杜梅去卖花,徐乃武知道,龚青鹤身上有太多自己所不知道的东西。
果然,山田淳夫一死,龚青鹤就表示她还要干掉松原。徐乃武坐不住了,他把这个信息送到了重庆,重庆那边很快就有了答复,既然龚青鹤不听话,就让日本人干掉她。于是徐乃武暗中通知了松原今晚他们的行动方案,还说小金凤早年学艺,是赛貂蝉的师妹。
松原活捉了小金凤,非常得意,他多次提审小金凤,可是小金凤不是闭口不答就是破口大骂。松原虽然一直觊觎小金凤的美色,但他最终决定,除掉小金凤。
“她有弱点吗?”松原问徐乃武。
“有,她怕水,以前她在戏班子里学艺,遭遇了日本人,一头跳进河里,差点被淹死了,从那以后,她就怕水。”徐乃武答道。
徐乃武的这番话,勾起了松原的回忆。他想起来了,自己当初带兵攻入上海时,的确枪毙了一个戏班子里所有的人。没想到戏班子还有两个漏网之鱼,一个是赛貂蝉,一个是小金凤。
处决小金凤的那天,松原调来了一艘豪华军舰,他把小金凤送到了船上,自己也跟着上了船。徐乃武说的一点儿不错,小金凤走向舢板时,两眼发直,面色苍白。
“现在把枪给她,我估计她也射不到人呢。”松原站在甲板上,得意地向身边的侍从说道。
小金凤恰恰就是这时向松原猛扑了过来,甲板上的日本兵还没回过神来,松原就被小金凤扑到了黄浦江里。此时正是严冬,松原身上穿得又多又厚,加上小金凤死死抱着他不放手,松原挣扎了一会儿,就没有了气力,渐渐地沉入水底。
船上的日本兵朝着水里一阵乱射,可始终不见有人从水里露出头来。十多钟之后,远处的水面上露出了一个脑袋,正是小金凤。她朝着日本兵挥了挥手,日本人差点气炸了肺,可是,她已远在射程之外了。一条木船停在了小金凤附近,一双大手把嘴唇冻得乌青的小金凤拉了上去。
“你是?”小金凤哆嗦着问。此时得救,对于小金凤来说真是太突然了,她早已做好死的准备了。
“我是北边的,程代广同志也是,我们一直在配合你的任务,可惜,程代广同志牺牲了。”说话的是程代广在青帮的龙头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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