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壶

李知伦

天水市是紫砂泥的主要生产区，历史上名壶辈出。可随着紫砂泥近千年的开采，资源已经匮乏，甚至连最大的天江第一壶厂也关门停业了，制壶工程师黄鼐和姚子凯不得不下岗了。

黄鼐在壶厂上班时，因为会来事，被主管人事的牛副厂长任命为总工程师，而姚子凯虽然在制壶的手艺和理论方面都比黄鼐高出一大截，但因为不会搞人际关系，所以只能当副总工程师。

两人离开厂子，来到社会上后，就全凭真本事了。附近省市每次搞紫砂壶大赛都会聘姚子凯为评委，而请黄鼐当评委的就很少了，这令黄鼐感到很不服气。

这天，黄鼐突然接到了紫砂协会的赵会长打来的电话，说省里将在十天后评选紫砂工艺品大师，天水市只有两个候选人，就是黄鼐和姚子凯，让他好好准备。

黄鼐暗下决心，一定要夺得紫砂工艺品大师的头衔。于是，黄鼐来到了牛副厂长的家。他送给了牛副厂长一把紫砂壶，而代价是，牛副厂长必须拿着这把紫砂壶去找姚子凯开壶。

一把壶第一次使用被称作开壶。开壶时，开壶师会对新壶进行一定的处理，让新壶和茗茶更融合，提升新壶的光泽、润洁度，及其品位和档次。开壶师的好坏将直接影响这把壶将来泡茶能否入味以及壶的最终价值。

牛副厂长想到能白得一把壶，便高兴地答应了。很快，他就来到了姚子凯的家。不巧的是，姚子凯前几天为了帮人开一把民国的壶，去了省城，只有姚子凯的儿子姚斌在家。姚斌知道牛副厂长当年给他爹穿小鞋的事，所以对牛副厂长没有好脸色。牛副厂长不以为意地拿出黄鼐送给他的那把紫砂藤根壶，说：“我想请姚大师帮我开一下这把壶！”

姚斌推辞道：“我父亲不在家，恐怕爱莫能助了。再说了，您不是觉得黄鼐的水平比我父亲高吗？您应该去找他帮忙啊！”

“我去找过黄大师，可是不巧，他也出门了！”牛副厂长“嘿嘿”一笑道，“我这把壶急着用，谁不知道你是本市的小壶王，不如就请你帮我将这壶开了吧！”

姚斌想了想，说：“行，你去买十块豆腐和一根甘蔗，我帮你开壶！”

很快，牛副厂长便在附近的菜市场买了十块豆腐和一根黑甘蔗。当他回来时，姚斌已经用不锈钢锅烧了一锅沸水。

姚斌先将两块豆腐装入壶内，接着将紫砂壶放到了沸水中。而剩下的八块豆腐被他依次下到沸水中煮过。半个小时后，姚斌将那把紫砂藤根壶捞出来，并将壶中发硬的豆腐全部倒掉。至此，开壶的第一阶段：用豆腐去除紫砂壶异味的工作便完成了。

接下来，就到了第二阶段：用甘蔗去除紫砂壶的火气。姚斌重新烧了一锅水，他将削好的甘蔗切成小段后，一部分放进了紫砂壶，另一部分随着紫砂壶一起投进了沸水之中。一个小时过去，紫砂壶火气去净，开壶就算大功告成了。

牛副厂长让姚斌写了一张开壶单，然后放下1000块钱酬金，满意地离开了。

傍晚，姚子凯从省城回来了。姚斌一见到父亲，便眉飞色舞地说：“爹，这次我可算帮您报仇了！”接着，他便讲了自己故意帮牛副厂长将壶开毁了的事。

原来，开壶师用的豆腐必须是亲自做的卤水豆腐，而牛副厂长从菜市场买回来的豆腐是石膏点的，而且还有一种糊锅的怪味。用这种豆腐开壶，不仅不能去掉紫砂新壶的怪味，反而会让这把壶泡出的茶叶都是苦的。再者，开壶必须用竹蔗，而牛副厂长买来的却是黑蔗，黑蔗只能解馋，而竹蔗是药蔗，只有后者才可以为紫砂壶去火性。

姚子凯听完，气得指着儿子的鼻子，骂道：“一个开壶师如果心术不正，怎么能开出好壶！”

姚子凯骂完儿子，从卧室里取出了一把八瓣莲花壶。姚斌小心翼翼地问道：“爹，您这是要干啥？”

姚子凯眼睛一瞪道：“我去把你开毁的那把壶换回来！”

姚子凯急忙赶到了牛副厂长家。他惊奇地发现，牛副厂长和黄鼐正在用姚斌开毁的那把紫砂藤根壶泡茶喝。牛副厂长见姚子凯来了，从那把紫砂藤根壶中倒出了一杯茶来，故意强调说：“这茶汤简直苦得没法下咽啊！”

姚子凯满怀歉意地说：“牛副厂长，姚斌没有将您的紫砂藤根壶开好，我能否将这把壶免费帮您重新开一遍？”黄鼐嘲讽道：“重开？一把壶被开毁后，除非手段通天，否则是不可能将这把壶的功能复原的。重开也怕开不好了吧！”

姚子凯见黄鼐得意的样子，很快就明白这一切一定是黄鼐搞的鬼。黄鼐得知姚子凯外出，便将壶送给牛副厂长，让他去找姚斌开壶。他料定姚斌年少气盛，一定会借机报复牛副厂长，将那把紫砂藤根壶开毁。这样一来，就能证明姚子凯教子无方。只要黄鼐将此事公之于眾，姚子凯就会失去评选工艺品大师的资格。

姚子凯气愤不已，他随手拿起茶杯，冲着桌上的紫砂藤根壶丢了过去。黄鼐来不及阻挡，只听“哗啦”一声响，那把壶被砸碎了。

牛副厂长的脸顿时气成了猪肝色，姚子凯见状，急忙将带来的八瓣莲花壶递给牛副厂长，说：“为了表示歉意，我将这把八瓣莲花壶赔给您吧！”

八瓣莲花壶可谓壶中绝品，价格抵得上五把紫砂藤根壶。牛副厂长稍一愣怔，急忙接过了八瓣莲花壶。谁知，黄鼐突然在一旁得意地笑道：“姚大师，你上当了，我已经将那把被令郎开毁的壶锁到了保险柜中。你不如现在主动放弃参选紫砂工艺品大师。否则，十天后，我就会带着那把壶和姚斌开出的壶单去找赵会长评理。到时候，你恐怕会更没面子吧！”

姚子凯面不改色地道：“我劝你们尽快悬崖勒马，否则十天后的大会上，你们将输得更惨！”

十天后，紫砂壶工艺品大师大赛在市博物馆正式召开。两把同样的紫砂壶，经过姚子凯和黄鼐开壶后，很明显，经姚子凯开壶的紫砂壶泡出的茶汤略胜一筹。赵会长正要宣布姚子凯获胜时，黄鼐却站起来说：“赵会长，我觉得姚子凯教子无方，德行欠失，他没有资格成为本省的民间工艺品大师！”

赵会长纳闷地问：“此话怎讲？”

黄鼐使了个眼色，牛副厂长立即从手提箱中取出了姚斌开毁的壶和他开出的壶单，以及那把八瓣莲花壶。接着，黄鼐就把姚斌将牛副厂长的紫砂壶故意开毁，姚子凯又毁壶换壶的经过讲了一遍。赵会长转头问姚子凯：“他说的都是真的吗？”

姚子凯一脸镇定，也不回答，姚斌“嗖”地从观众席上站了起来，说：“赵会长，黄鼐纯属血口喷人，他说我开毁了那把紫砂藤根壶，您何不当场用那把壶泡壶茶，做个真假的检验？”

赵会长点了点头，说：“是非黑白，是成是毁，一泡便知！”

一刻钟后，用紫砂藤根壶泡的铁观音茶汤倒进了四个茶碗，两个领导和两个嘉宾尝过茶后，一个劲地点头称赞，都说这把紫砂藤根壶是一把绝佳的好壶。

紫砂藤根壶明明被姚斌开毁了，泡出的茶汤怎么会没问题呢？黄鼐冲过去，夺下一名嘉宾喝剩下的半碗茶，一口喝了下去。清香、醇厚、回味悠长的茶汤竟让他的精神一振，被开毁的紫砂藤根壶真的变成了一把十足的好茶壶。

黄鼐冲到那把八瓣蓮花壶面前，举起茶壶，竟倒出了几粒淡黄色的竹蔗精来……

黄鼐自以为老谋深算，却没有姚子凯道行高深，姚子凯凭着自己的眼力，早就看出牛副厂长家桌上摆的紫砂藤根壶是去年开的旧壶，他毁壶送壶，其目的是用八瓣莲花壶中藏匿的竹蔗精矫正那把被姚斌毁掉的新紫砂藤根壶。

竹蔗精是从竹蔗糖中提炼出来的精华，能在空气中迅速挥发。黄鼐将开毁的紫砂藤根壶和八瓣莲花壶同锁在一个保险柜中，八瓣莲花壶中的竹蔗精，在保险柜密闭的环境中挥发出来，十天之中就完成了纠偏矫壶的工作！

黄鼐想明白后，顿时瘫坐在了椅子上，赵会长正准备宣布姚子凯当选紫砂工艺品大师时，姚子凯却将赵会长请到了隔壁的办公室……

五分钟后，赵会长独自回到了会场，他郑重地宣布，姚子凯退出了比赛，黄鼐成为本省民间工艺品大师的正式候选人。黄鼐听着会场上响起的稀疏掌声，结结巴巴地问：“赵会长，你没有搞错吧？”

赵会长拍了拍黄鼐的肩膀，在他耳边低声说：“姚大师让我告诉你，矫正一把壶，只能算雕虫小技，而能矫正一个人，那才是通天的本领，希望你不会让天水市的人民失望！”

三年后，姚子凯和黄鼐一起成为中国民间的紫砂工艺品大师，当他们的手握在一起的时候，黄鼐竟忍不住泪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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