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把土豆扔了?

2017-07-24 10:09鸣钲
西部散文选刊 2017年2期
关键词:生产队社员土豆

鸣钲

又是一年桃花红,闲来无事,就去村边的马路旁边赏花。从没想到过我们这荒凉的地方会出现成片成行的桃杏花,让人赏心悦目,思绪荡漾。走着走着,看到村口路边的垃圾池旁有一堆刚刚生出小芽的土豆,心说:这么好的土豆刚发芽,怎就扔掉了呢?现在的年轻人扔东西就像穿衣服走路一样随便。

我虽然没有经历过饥寒交迫的困苦,但也经历过物质奇缺的岁月。人们为了填饱肚子,可以不遗余力,挖地三遍。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到七十年代初的那些年里,农民的生活非常简单拮据。每到秋后,要储备好八九个月吃的食物。副食蔬菜基本就两样:土豆、白菜。每个人平均要腌制一大瓮白菜,储存一百五六十斤土豆。那时大多数的家庭都是七八口人,少说也要腌五六大瓮白菜,储备一千多斤土豆。土豆是个好东西,多一点更好,它既可以当副食也可以当主食,蒸、煮、焖、炸、烩、炒、烧都可以,特别是烩酸菜,没有土豆就没法吃。那时我们一天最少也要吃上一顿玉米窝头烩酸菜,什么酸菜汤、和菜饭、土豆稀粥,上顿下顿离不开土豆,没有土豆就没法做饭。遇上风调雨顺的好年头,生产队分的口粮和土豆基本够吃。秋收后会有一两次捡土豆劳动,不论捡多少归自己。捡土豆就是人们在刨土豆的时候没看见偶尔遗留在地里的土豆,人们再用铁锹或爪子翻捡一遍。每到放捡土豆的那一天,生产队会决定给那些强壮的男女社员放半天假。这一天不论男女老幼,只要能拿动工具的就会带着不同的工具天不亮来到土豆地,死劲地翻腾。一个强壮的男子运气好一点,半天差不多能捡半口袋(当时的口袋都是农民自己把羊毛捻成毛线,然后编织成一米多长,六十公分宽的袋子,能装一百斤左右的粮食)土豆,已是不错的收获。像我们这些十来岁的小孩,只不过是滥竽充数,大人们根本不指望我们能捡多少。我只不过自觉自愿出去凑热闹,证明自己也能干活,不吃闲饭。父母哥哥姐姐们把好用的工具都拿走了,我只好拿上锄头,人小没力气,这里刨一会儿捡不到,再换个地方刨。半天捡上十几颗半切五寸不大的土豆,不够一家人吃一顿烩菜。

土豆在生长过程中,怕雨水过多,尤其是碱滩地雨涝了,土豆就会腐烂在地里。记得那时候的雨水特别多,不像现在这么干旱,纯粹见不到一点存水的地方。那时我们队的滩地有好几个水圪卜,夏天小孩可以在那里耍水嬉戏,冬天在那里滑冰打擦擦。尤其是到了七八月份,下雨特别多,有那么两年我们队种的土豆因为雨涝没什么收成。邻村三垧梁盛产土豆,那里是沙地,不怕雨涝。到秋后我们队的社员就打听三垧梁甚时候放捡土豆就去捡一点。曾记得,一天住在三垧梁的亲戚捎话来,说明天放捡土豆。队里有好多人都得到这个消息。那一天母亲晚上准备了点吃的,约好几个亲戚。第二天大概是三点钟左右,约好的人就来叫母亲走,叫声惊醒了我,我要求跟母亲一起去,母亲没有拒绝。我拿着一个小三爪子,跟着大人们深一脚浅一脚行走在黑乎乎的沙漠中。沙漠里没有路,熟悉那里的人只能在黑暗中凭着感觉走。翻一道沙粱,再过一道沙沟,沙粱沙沟无数。人们三个五个结伴而行,前后不一。有的人会站在高处大声呼唤,相互吆喝以防有人迷路。我们大约走了近两个小时,天刚蒙蒙亮,终于来到目的地。土豆地里已经有了许多人,有的在地里捡,有的站在边上看。

有一个人特别引人注目。他肩扛一个硕大的三爪子,爪子上面搭着一个帆布叉子,耀武扬威地在地的四周来回走动,帆布叉子左右不停的摆动,他对着站在地边的人们不停的吆五喝六,不住地向来人宣布道:现在只允许三垧梁本队的社员捡山药,外来人一律不准进去捡,如果有人不听从决定,胆敢偷偷进去捡,一经发现,连同工具统统没收。这人名叫赵二宝,我们队的人都认识,他平日里就喜好咋咋唬唬,带点砍七楞八。队里给了这么个差使,更显摆的不得了。我们只能眼巴巴地看人家捡,在地边焦急的等待。有的人实在忍不住,趁天色昏暗,偷偷溜进人多的地方,想混水摸鱼捡一点,总逃不脱赵二宝来回仔细排查被发现的背运,他会毫不留情行使职权,没收一切。违者会说上许多好话,把辛苦捡到的土豆倒进赵二宝的叉子里,拿回自己的工具,灰头土脸、无精打采的走到地边坐下,卷上一根旱烟狠劲地抽。

直到太阳升起一电线杆子高的时侯,三垧梁的社员差不多把地都翻过一遍,有的社员准备回家了,有人才发话,外队的人可以捡了。我进去刨了一会儿,什么也没捡到,就累的手发软,只好四处瞅人家翻出来没看见漏掉的捡几颗。很多时间是看母亲怎么捡,母亲一锹挨一锹翻人家已经翻过的地,翻上炕大那么一片地才可捡到一两颗二次漏网的土豆。母亲和那些一起来的亲戚不遗余力的一直翻到中午,觉得再也捡不到什么了才罢休。多数人累得瘫睡在地上,人人都是口干舌燥,饥肠辘辘,还面临背着土豆走十多里沙路回家。大家提议吃烧土豆,于是有人捡柴火,有人到有一里多路的当地住户家里找水。那时人们出去干活都不带水,渴得实在忍受不了才找喝水的地方。不是懒得带,是没有带水的工具。水壶没钱买,见稀奇都没见过什么塑料瓶、塑料桶能拿水的东西。农村妇女一般到了三四十岁就特别显老,孩子多贫困,操劳是一方面,长久严重缺水不保养也是一个重要的原因。母亲和几位姑姑婶婶捡了一大堆沙蒿,点着,各自把捡到的土豆放到火里几颗。我也没闲着,跟着母亲瞎忙活。过了半个多小时,土豆快烧熟了,一位叔叔从远处提来半桶凉水,手里拿着一个碗。碗和桶都是借的,大家用碗轮流喝水,谁也不嫌谁脏。有人一边吃烧土豆一边喝几口冷水,还觉得挺享受的。十来个人个个都吃的黑手黑脸,互相取笑。

吃喝完毕,稍做休息,便起身回家。一路上,我跟在母亲后面,踏着母亲深深的脚印慢慢前行,有时还有一种玩的心情。少年不知愁,一位表姑姑说我是个打露水的。四十多岁的母亲,身体矮小,脚更小,可谓三寸金莲。背着五六十斤的土豆在沙漠中吃力向前行走。因母亲脚小,在沙窝中陷得深,所以走得慢,走着走着我们就掉队了。我们走上一段路累了,就坐下来休息休息,起身走时我会用尽全力为母亲扶起背的土豆。

那一年秋后,母亲还去了几个很远的地方捡过土豆,结果还是没有储存够多半年吃的,到第二年初夏吃没了。一天,天还没亮,父亲起来和母亲说了几句话就走了,母亲说父亲去了粱外的姑姑家。到晚上吃晚饭时,父亲背着一口袋土豆回来了。父亲这一超乎常人作为,让全家人瞠目结舌,好像都有一种复杂难以言表的心情,是敬畏,心疼,还是难以理解。父亲把土豆放在地下,上炕坐着歇了一会儿。母亲递给父亲一碗和菜稀粥说:你就不能等有个顺路车,让他姑父把土豆给咱捎回来?五六十里路背上一口袋山药步走回来,也不怕累死你。父亲说:等捎回来没远近,家里不是吃的没了吗?去一趟不容易,受点累背回来省事。母亲说的顺路车,也就是生产队的胶轮车,农闲时去炭窑为社员们拉炭;或者是有人出门赶的小毛驢车。我一直在想,父亲身背一百斤的土豆,是怎么一步一步走完五六十里山路加沙路的?需要多大的耐力和毅力?累得走不动时,坐下休息一会儿,背上那么沉重的东西没人扶一把,自己又是怎么站起来的?要知道背重物走,最难的是往起站的那一瞬间。每每想到这些,就对父亲有一种敬佩之心。父亲是个特别慈善、豁达、诚实的人,他从不叫苦叫累,总是心平气和地做每一件事。父母的晚年赶上改革开放,靠自己的勤劳节俭过上富裕的幸福生活。那时父亲就对我们讲过:改革开放让农民过上富足有余的生活,都是大集体时打下的基础。集体力量大,生产队每年组织强壮劳力开渠打坝,拦洪水澄地,改造好了土壤,才有了高产地。没有共产党毛主席就没有劳动人民的幸福生活。父亲一生非常节约,从不乱花一分钱,不抽烟不喝酒,总是粗茶淡饭,吃自己种的粮食,土豆,蔬菜。土豆放在窖里到了夏天会发芽,每隔一段时间父亲就下窖拔一次土豆芽,贮存的土豆能一直吃到农历的六七月份左右。过去的农民都是这种做法,我从没见过因为吃了那些生过芽的土豆而中毒。

父母的过度节俭,让我们几个舍不得浪费东西的兄弟姐妹都难以接受。常常好言规劝父母人老了,存那么多钱干什么?该吃就吃,该喝就喝,想买什么就买什么。父母就是不听,哪怕吃剩下一点稀饭都舍不得倒掉,等下顿饭再吃。父母都是八十八岁去世,也算得上高寿。过去那些无路的沙梁,早已变成绿树成荫,四通八达的工业园区,那些和父母一起生活的情景已经越来越成了遥远的回忆。

改革开放三十多年,生活的巨变可谓繁华盛世,不说那些大富大贵的土豪们的奢华生活,单说我们这些平头百姓的变化,也是我们过去做梦也没想到的。如今一户种三五十亩耕地的农民,粮食产量超过八十年代以前一个生产队一百多口人的粮食产量。每到秋天收获的季节,看到家家户户堆积如小山的粮食,我就会情不自禁想起少年时缺衣少食的的日子。

再看看现在的新农村,更有一种说不出的甜蜜感,人人住着宽敞明亮的砖瓦新房,出门就是水泥路。年轻人大都开着小汽车,穿着时尚美观,吃喝天天像过年。小孩更是宠幸的不得了,想吃什么吃什么,想要什么买什么。许多年轻人把很好的衣服鞋子只要不心爱了就随意丢弃,不想吃的食物和可口的剩饭剩菜随便倒掉,说什么剩饭不能吃,吃了会生病。让老年人很是心疼。再看那些饭店一天不知要倒掉多少客人吃剩的大鱼大肉、美味佳肴,如此浪费实在可惜。

我是说什么也舍不得倒掉剩饭剩菜的,我一直认为饭菜只要没变质,重新加热是可以吃的。过去的老人们认为糟蹋粮食、浪费食物是造孽,过度铺张浪费是罪过,勤俭节约是一种美德。我甚至常常幻想倘若某一天哪位专家发现剩饭剩菜里有一种让人长寿的元素,那可是一件功德无量之事。剩饭再不会被倒掉,城镇的垃圾池里也不会有那么多饭菜发霉发臭,滋生无数苍蝇蚊子蛆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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