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谦宇
2010年12月4日,母亲因患脑溢血抢救无效而与世长辞了。她走的很突然,使我们子女很难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她走的很匆忙,以致于临终没有给我们留下片言只语。母亲去世已经一百天了。在这三个多月的日日夜夜里,母亲生前的形影动作、音容笑貌不时地浮现在我眼前,萦绕在我梦里,每当这个时候,眼泪怎么也无法控制,那种撕心裂肺的想念,那种无法弥补的失去,让我十分无奈和惆怅。我思念她,思念那与我共同生活了近四十年的老妈妈,总想写点东西缅怀她,追忆她,但由于工作的原因,老是静不下心来,让我十分纠结。只好利用夜深人静的时候,写下这段文字,了却心愿并抚慰自己。
母亲的一生是苦难的一生。母亲出生于1922年腊月24日,是姊妹弟兄六个中的老大。母亲出生的年代仍然是封建礼教盛行的年代,童年时一双健康的脚生生被束裹成畸形,一生承受了巨大的伤痛。母亲成长的年代是中国的变革时期,兵荒马乱,土匪横行,天天东躲西藏,夜夜担惊受怕。母亲16岁与父亲结婚,跨入近30人的大家庭。(爷爷兄弟三人没分家)。由于父亲也是家中老大,母亲自然就承担起上敬公婆、下育子女,中间关照弟兄姊妹的沉重责任。一个小脚女人,每天清晨起床,首先要给公公婆婆、叔叔婶婶们请安,其次要负责一大家人的一日三餐。劈柴打炭,煮茶做饭,做在先吃在后。还要下地种田,修渠打坝,锄耧收割,和男人们一平二般地劳动。最为痛苦的是频繁的迁徙,从敖包梁敖勒敖包沟到白泥井神木营子,从敖包梁到二十二股地(今杭锦淖),从二十二股地到盐店召沟村,从盐店召沟再到白泥井道劳窑子,基本上是十年搬迁一次。且不说“搬家三年穷”带来的贫困,更难忍受的是故土难离,人地两生,受人排挤,忍气吞声,心灵上留下难以抹去的阴影。
我不敢想象母亲一双小脚趟着泥淖在二十二股地收割庄稼的情景,但我亲眼目睹了母亲起早贪黑跪在冰冷的湿地上在道劳窑子拣山药、削甜菜的场面;我不敢相信用甜菜渣子、玉米轴子怎么做饭,但我却亲自体验过玉米面窝头和白菜汤子的一日三餐;我不敢品味母亲用头巾为大哥缝补被子的无奈,但我却经历过冬天没炭的寒冷……。
母亲的一生是奉献的一生。普及农业合作社时期,母亲将姥姥陪嫁的几只“贴身羊”全部入了社。在整个集体化时代,母亲服从领导,听从分配,出满勤,干整工,手脚勤快利索,干农活效率高质量好,是地地道道的好社员。
在村社邻里中间,母亲又是一个乐善好施之人。别人给她一粒芝麻,她必然要回报一颗西瓜。一生常怀感恩之心,嘴上常念亏欠之情。就在2010年春节后,她仍然拖着衰弱的身体到王爱召镇东坝村答谢一个舅舅当年的收留之恩(二十二股地逃回来后在大舅家暂住了一个多月)。在清理遗物时,衣柜里有一包整整齐齐的衣服,这是准备送给老家一户姓沈的乡亲。母亲做一手好茶饭,每逢过年过节,压粉条、生豆芽、擀豆面、搓麻花,帮完这家帮那家。
在家庭中,早年虽然家大人多,但叔父和姑姑们不是在外工作就是在外上学,父母及爷爷就算家里的主要劳力,春种秋收,碾米磨面,打猪喂狗,特别是叔父娶妻或姑姑出嫁,母亲更是异常辛苦,磨豆腐擀豆面,捣碓子蒸馒头……起早贪黑,夜以继日。在与妯娌妹妹们相处中,她总是以大嫂的姿态,忍让庇护,从未“面红”过。
母亲对儿女子孙更是疼爱有加,奉献一生。大哥二哥早年在外上学,假期为挣学费经常回不了家,母亲日思夜想,有点好吃的总要等着他们。偶然回来一趟返校之后,她总是流着眼泪,呼唤着他们的名字,翻梁下洼,到处找寻他们的踪迹。
我的儿子是母亲一手带大并朝夕相处的孙子,在初次离家上大学的时候,她竟然不敢面对离别的现实,早早地躲到大姐家去了。以后每次儿子假满返校时,她总要注目远送,甚至不顾年老体弱,借口想看飞机,硬是陪我往返二百多公里把儿子送到了鄂尔多斯机场。回到家中转到我儿子的房间,仍短不了深情地呼唤“龙龙,娘娘想你啊!光蛋,娘娘想你啦!”
晚年的母亲更像一只抱窝的老母鸡,恨不得把所有的儿女子孙都聚集在自己身边,保护在自己的羽翼下面。哥哥姐姐们都已经是五六十岁的人了,但在她眼里仍然当孩子一样嘘寒问暖,牵肠挂肚。稍隔几天不见面,她就胡乱猜疑,着急上火,吃不下,睡不好。她关心大哥的冷暖,不知从哪儿买来带护膝的秋裤;她关心二哥的身体,不厌其烦地追问有什么毛病?她关心大姐的健康,脸上经常布满愁云;她关心二姐苦重,见面就叮嘱千万保重;她关心我的应酬,经常教照说:“你就说我有病,实在喝不成……”由此看来,母亲是操劳过度,心血耗尽。
母亲的一生是伟大的一生。她目不识丁,一生务农;不倒不卖,甘耐清贫;老实巴交,埋头耕耘,属于标本式的中国农民。说她伟大,是她一生养育了我们弟兄姊妹8人,在上世纪五十年代积贫积弱、百废待兴的困难时期,能够和父亲齐心合力、坚定地供养哥哥们念书识字,坚持用“知识改变命运”,致使今天我们的后代中有博士后2人,硕士3人,大学本科7人,大学专科7人,中专或高中3人。可谓人丁兴旺,人才辈出。
说她伟大,是在我3岁不慎烧伤后,在缺医少药、贫因潦倒、无钱医治、父亲决定放弃的时候,她以伟大的母爱,精心照料,在叔父的帮助下,辗转北上,四处求救,保全了一条性命。
说她伟大,是大姐在中年时患上了精神病,母亲陪同到处奔波,四处求医,但始终疗效不佳。最严重时人事不省,生活不能自理,但母亲以其母爱的深情,朴素的坚定,历时七八年,不抛弃、不放弃,硬是创造了一个奇迹,将大姐从死亡线上拯救回来,圆满了大姐儿女双全、儿孙满堂的生活现状。
最值得称道的是,父母亲创建了我们这个家庭,缔造了“诚实、勤劳、友爱、互助”的良好家风,践行了“甘于吃亏,善于吃苦”的为人品格,这是一笔不竭的财富,这是一座不朽的丰碑,它将在家族中代代相传,发扬光大;它也将荫佑子孙茁壮成长,一代更比一代强。我对母亲的评价是:她是没有勋章的功臣,她是没有官衔的伟人。
1984年,父亲因病不幸去逝,母亲从此离开了生活、耕耘了大半生的农村土地,来到了树林召。之后,随着我娶妻生子和哥哥姐姐们的生活好转,母亲后二十年的生活应该说是享福的。她随着我住进西园小区第一栋商品楼,虽然面积小但功能还是齐全的,为了让她有住炕的感觉专门为她定制了暖气床,为了让她有“用武之地”,特意留下了烧炭灶。母亲喜欢到亲戚、子女家走动,每每都有小汽车接送,原来坐马车都晕车后来进北京都不转向。更主要的是儿女子孙争相孝敬,金银首饰一应俱全,新衣服好吃的推运不断。她到天安门城楼观过景,慈禧的椅子上留过影,国宴大厅吃过饭,纪念堂里谒伟人。尝过台湾的凤梨酥,吃过澳门的老婆饼……,享受了四代同堂的天伦之乐,品味了衣食无忧的幸福生活。
母亲走了。她走得很从容,她走得很安详。她用一双小脚走完了跨越二个世纪的人生里程,她用满头银发记录着历经新旧社会的沧桑变迁。她给我们留下莫大的遗憾和无尽思念。妻子遗憾没有给她吃上最后那顿粉汤,儿子遗憾没有见上奶奶最后一面,我遗憾精心策划的九十岁寿辰庆典竟变成了葬礼,我遗憾让她坐一次飞机的愿望再也无法实现。我思念她,真想再听听那熟悉的拐杖声和粗厉的呼吸音;我思念她,真想再看看那慈祥的面容和那瘦弱的身影。但理智告诉我,这些都已不再可能。好在儿子刻制了母亲70、80岁生日的录像光盘,每当我思念的时候在电脑上放上一遍,母亲的身影就出现在眼前,她的声音是那么亲切,她的笑容是那么和悦……
母亲去世后的第一个春节我有“无根”的感觉,此时我对“家”有了更深的理解,母亲在哪儿哪儿才是“家”,老人就像磁力棒,妈妈才是家的魂。我羡慕路边搀扶老人的子女,我留恋过去搬驮母亲的幸福,我惦愧偶然顶撞母亲的唠叨,我沮丧永远失去了享受母爱的福分。
在那遥远的小山村,
我那亲爱的妈妈已白发鬓鬓,
过去的时光难忘怀,
妈妈曾给我多少吻,多少吻
……
女儿有个小小心愿,
再还妈妈一个吻,一个吻,
……
每当我唱起这首《妈妈的吻》,朋友们就說你想了老妈啦!
母亲永远活在我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