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澄
这并不是首演的第一场,在4月9日国家大剧院2017歌剧节开幕大戏多尼采蒂的《拉美莫尔的露契亚》首轮演出的第二场——中国组演出,当饰演埃德加多的石倚洁在唱完第三幕那首最漂亮的男高音咏叹调——“在我尘世的面纱上”的最后一个音,全场观众即刻爆发出罕见的、长时间的疯狂喝彩声。大批的观众几乎喊破了嗓子依然不愿意停下来,乐池里唯一能探出头来的指挥大师丹尼尔·欧伦也跟着观众一起,一直在最近距离向这位年轻的中国男高音鼓掌祝贺……此时,天桥艺术中心的大剧场已经提前进入了“狂欢时刻”——在中国的舞台上,太久没有听到这么轻松漂亮、“没遮拦”无需遇到难点就躲躲闪闪的抒情男高音了,无论是外国男高音还是中国男高音……在观众狂欢般的喝彩声中,能够真切地感受到他们的舒心、解气、赞美、喜爱……的真情释放。这是一直以来被公认是“好!”但从没期望过能这么“强!”的石倚洁,第一次在北京以如此“强”的实力和表现,令人折服地站在了“头牌”男高音的位置。这是石倚洁的胜利,更应该看作是中国男高音的胜利。
正值大剧院歌剧院舞台年度大修,国家大剧院2017歌剧节的开幕大戏没有在大剧院亮相,而是选择了刚刚开张运营一年多的天桥艺术中心,多少有些遗憾。毕竟天桥艺术中心是一个专门为音乐剧演出而设计的剧场,它的声学效果是根据插电的音乐剧音效而非歌剧的“自然真声”设计的。
这部意大利“美声歌剧”典范中的典范,是由国家大剧院与圣彼得堡马林斯基剧院联合制作和演出的。这已经是国家大剧院的第三部多尼采蒂歌剧之作了,但前两部《爱之甘醇》和《唐帕斯夸莱》都是喜歌剧,而作为“美声歌剧”最耀眼的一颗明珠,大悲剧《拉美莫尔的露契亚》在“大剧院制作”的多尼采蒂歌剧中竟然仅排序第三——不过,今年是国家大剧院的十周年庆,以这样一出戏码作为2017歌剧节的开幕大戏,且是与捷杰耶夫领衔的马林斯基剧院联合制作,是足够压得住分量的。按照最初的计划,这个制作的北京首演将由捷杰耶夫亲自指挥,之后还将在马林斯基剧院作圣彼得堡的首演。但临近4月时,从大剧院传来消息,“姐夫”因家事取消了北京首演的行程,不过,“救火队员”让人心里更踏实——意大利歌剧的“老戏骨”丹尼尔·欧伦。虽然在宣传上可能会影响到一些“外围”观众的购票心理,但对于真正冲着这部歌剧而来的“圈内”人来讲,丹尼尔·欧伦真可谓是“歪打正着”。
因为是两家剧院的跨国联合制作,所以,邀请的导演以及舞台制作的风格也是要两家剧院都能够认可的。而俄罗斯剧院的制作风格相比于欧洲还是要传统得多,因此这一次邀请的导演制作团队年纪偏大。说着一口流利的意大利语的希腊人雅尼克·科克斯风格稳健,他的舞台看上去不那么“现代感”但也不是“原汁原味”一味求古,他以符号性的点缀和更加简洁、明确、大色块对比的象征主义手法给人印象深刻。
演员阵容“重回”中外两组的格局。外国组以年轻漂亮的俄罗斯新秀维涅拉·吉玛蒂耶娃出演露契亚,意大利男高音斯苔法诺·赛科出演埃德加多,意大利男中音马尔科·卡里亚出演恩里克,俄罗斯男低音谢尔盖·阿尔塔莫诺夫出演雷蒙多·比德本特。而中国组这四个角色则依次是张立萍、石倚洁、张扬和田浩江。重要的配角——女仆,两组中同为海归青年女中音石琳。两组的阿图罗由男高音王冲出演。事先,这两组阵容中,俄罗斯女高音吉玛蒂耶娃虽然演唱露契亚次数不多,但近年来她的《茶花女》已经在国际上颇有名气了,加上“姐夫”推出的新人大多实力强悍,这个露契亚应该是可以期待的。意大利男高音赛科看上去年纪偏大,演埃德加多这样的戏份,让人有些担心。而两位中低音男声应该不会差。中国组张立萍多年前就是饰演露契亚的“老手”,去年在中央音乐学院推出的《露契亚》中担纲,不久前还在中国爱乐乐团纪念玛利亚·卡拉斯逝世40周年的独唱音乐会上以大量的美声歌剧曲目令人惊叹,所以,这两个露契亚的表现是有得一拼的。近年,石倚洁在欧洲已经开始唱这出戏,虽然没有现场看过,但前年他与曹秀美在北京音乐会上的“露契亚二重唱”给人印象极为深刻,是非常值得期待的。
由于两组的彩排被破例地排在了同一天,所以,我只看了国际组的。从来没有在天桥艺术中心看过歌剧演出,第一次听没有观众的场子,音效之好大大超出了预料,当然这也肯定得益于布景的板墙式设计,反音非常充分,让这个剧院的音效非常直接,而且声音很大,你甚至会怀疑是不是“插电”了。但正式演出一坐上满场的观众,声音就被“吸”得有些可怜了。
彩排给人印象深刻的是坐在乐池里的丹尼尔·欧伦。在露契亚这样的戏面前,他就像是打了鸡血的“疯子”,“张牙舞爪”“连喊带叫”地挑剔每个细节,你能感受得到他对台上参与唱的所有人能否踏准他的拍子、能否一起“嗨起来”,非常的在意。当然他也绝不会给每个主角“面子”,只见他一会儿用男中音的声音给恩里克做示范,那声音更有厚度;一会儿用男中音的声音给男低音做示范,那声音更浓烈;一会儿又用男中音给男高音做示范,焦点还是在咬字上;最后竟然还用男中音的声音,给女高音做示范。欧伦对所有人的“范儿”都挑剔,他那个“上蹿下跳”的劲儿,真怕首演夜他会“抢镜”。不过,尽管吉玛蒂耶娃在彩排时的“发疯”中有多处降八度或者收声的保留,但她声音的气场强大到足已让人对她的首演有非常高的期待了。
4月9日的大剧院2017歌剧节开幕首演《露契亚》因为是在天桥艺术中心,还是影响了一些票房。当然《露契亚》在中国哪怕是北京,也只能算是一出“知名度”不够高的大戏,想要在第一轮卖出好票房除非有世界超一流的大牌领衔。“大剧院制作”依然用了“经典招牌菜”——前纱幕,不过,科克斯似乎并不愿意给这块纱幕更多的机会,仅仅是用它做了一点点气氛的渲染就拉开了,在整出戏的过程中也没有出现过以往“大剧院制作”尤其是德·安纳的那种“炫”和“冲击力”的“大手笔”。看得出,“老派”的科克斯“不擅”甚至是有些“不屑”此道。科克斯的舞台场景始终围绕着阿斯顿城堡的内外作文章,几个景片做出三幕的全部变化,那个在二幕中埃德加多和恩里克对手戏的大斜线“裂缝”布景,與大剧院版《图兰朵》似有异曲同工之妙,但是更加简约概括。而第一幕的“泉”的处理是最出人意料的,科克斯把带着冤魂的一眼泉水,用一座长发飘逸的年轻女子头像雕塑做象征主义的表达——长发的波浪象征了水,而女子塑像则有纪念和灵魂“常驻”于此的寓意,这让露契亚“看到”的“鬼魂”更加“抽象”也更加“具象”,远比很多大制作比如大都会版那个具象“水坑”的手法要高明得多。
首演的开场,露契亚的那首著名的“四周被寂静笼罩”如果是纯正的花腔女高音,往往会尽可能多地在后半段使用花腔,但抒情女高音往往也非常喜欢在这里先“显摆”一下自己的花腔能力,像安娜那样完全用线条来唱的也算是一家之言且有一定道理的“奇葩”了。吉瑪蒂耶娃在这段咏叹调更像是个抒情女高音,而且用力偏重。在第一幕和第二幕的众多戏剧性场景中,她都给人这样的感受。但到了第三幕“发疯”场景,她的声音完全变成了一个花腔女高音,多尼采蒂为这个角色设计了两个完全不同的声音,颇有些像芭蕾舞剧《天鹅湖》中截然不同的黑、白天鹅。这对歌唱演员来讲难度更大,无论是纯花腔女高音还是花腔很好的抒情女高音,都必须“做”出一个特殊的声音。此外,这还是出现在女高音在“十项全能比赛中已经经历了九项”之后体力、精力、心力消耗殆尽时,如果不善于分配,即便有很好的唱功也是要狼狈的。但此时年轻的吉玛蒂耶娃依然是体力充沛,她的轻声、弱声的长线条控制力超强,而后半段绚烂的花腔轻松精确百发百中,心理素质极佳,不肯躲闪一个难点。科克斯导演为露契亚“杀夫”后的亮相,设计了非常精彩的场景,他让所有“围观”的群众演员尽可能地“站桩”而不做任何表演,观众的目光完全聚焦在露契亚的“独角戏”上:他让露契亚从高台阶顶上卧室的门出来开始,由背身、持剑,环顾四周,到转身,血衣……到开声自言自语“疯”唱中走下台阶……当众脱下血衣……每一个细节的逻辑层层递进勾连紧密,让人由衷赞叹,而吉玛蒂耶娃的声音和戏剧表现也称得上是完美结合精彩绝伦。这场演出,马尔科·卡里亚的恩里克和谢尔盖·阿尔塔莫诺夫的雷蒙多·比德本特都相当称职,而赛科的埃德加多就显得有些吃力了,尤其是在第三幕那首最著名的男高音咏叹调“在我尘世的面纱上”,赛科基本上是遇到高音就不坚持,“碰”一下就过,难称“过瘾”。倒是丹尼尔·欧伦全场异常地“消停”,他静静地在乐池里掌控着全局,让这部大戏近乎完美地跌宕起伏着……
必须说中国组的这个第二场,因为有了吉玛蒂耶娃的异常精彩,就会更想看张立萍的表现,不过,重感冒让张立萍的声音表现大打折扣,实在是大大的遗憾。但张立萍的露契亚还是可圈可点的,尤其是在“发疯”场景,她对角色的诠释显然要更富有层次,加上东方人的细腻性格,露契亚在走下台阶这一段的表现比吉玛蒂耶娃更有戏份和韵昧。
石倚洁是这一次《露契亚》的最大“发现”和“惊喜”,漂亮的意大利语是他在这部歌剧中“超级”声乐表现的基石。不想更多地描述现场表现了,只想说一点感受,若是将石倚洁跟赛科调换位置,4月9日的首演将绝对是“世界一流”水准精彩绝伦、完美的一场新制作演出,录制发行的DVD也将是大剧院出品在未来最值得炫耀的一版,但现在只能遗憾了。不过,就像前面所说,石倚洁在大剧院版《露契亚》中的表现已经彻底确立了他的地位,这对大剧院来讲,今后男高音“大角儿”的选择以及新戏码的选择会更加有底气了。我觉得,那天晚上观众的“狂欢时刻”,其实是与这有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