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汉ABB式形容词重叠对比研究①

2017-07-24 18:44:24吴氏惠
华文教学与研究 2017年2期
关键词:叠音越南语词根

吴氏惠

(河内大学中文系,越南,河内 100000)

越、汉ABB式形容词重叠对比研究①

吴氏惠

(河内大学中文系,越南,河内 100000)

越南语;汉语;对比;ABB式形容词;重叠

重叠是语言类型学普遍研究的一种语言现象。在孤立语如越南语、汉语,重叠是一种重要的构词方式。ABB式形容词重叠是在日常生活与文学作品中常见的重叠方式。然而这种结构尚未得到越语学界的关注。采用定性与定量相结合的研究方法深入对比了越汉ABB式状态形容词,揭示了越、汉语中这种结构在构词、语音、语义方面的异同。

现代汉语中的ABB式形容词重叠很早就受到了汉语学界的关注(以下将ABB式形容词重叠简称为ABB式重叠词)。朱德熙(1956)、吕叔湘(1965)、赵元任(1968)、李宇明(2000)、陈光磊(1994)、王启龙(2003)、石锓(2010)等学者在讨论汉语形容词重叠时都有所涉及。专门对ABB式重叠词进行深入研究的学者还有顾静如(1980)、邵敬敏(1985,1990)、曹瑞芳(1995)、刘志生(1997)、李劲荣(2004)等。他们主要从构造、语义、语法等角度对这类词展开讨论,一般认为,ABB式重叠词是由词根A与叠音后缀BB结合构成,在北京口语中BB常读阴平调。在语义方面,语义重心是在词根A上,BB是对词根有加强或补充说明的作用。汉语学界对ABB式形容词的研究成果也正是我们研究的起点。

迄今将汉语ABB式重叠词与其他语言的同类现象,特别是与同属孤立语的越南语进行深入对比分析还尚未有人做过。越南语学界至今对越南语ABB式重叠词的研究还是一片空白。ABB式重叠词仅出现在词典里而几乎无人问津。笔者希望这项研究可弥补越语这方面的空缺。我们认为,仅靠单一语言的探索很难看出语言的个性,需要通过跨语言的对比分析才能看出各语言之间的相同与差异,尤其是差异。

重叠是语言中普遍存在的现象。在孤立语如越南语、汉语中,重叠是一种重要的构词方式。ABB式重叠词常在文学作品与日常生活当中得到广泛地运用。越语方面,笔者收录了常用的115个ABB式重叠词。汉语方面,笔者发现《现代汉语八百词》(增订本)(吕叔湘,1999)共收录了298个ABB式重叠词。本文的对比分析将以这些语料作为依据。此外,汉语方面还以《现代汉语词典》(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词典编辑室,2007)、《现代汉语形容词重叠用法例释》(王国璋等,1996)中所出现的ABB式重叠词做为主要的参考依据。

1.构造对比

在汉语里,ABB式重叠词被称为形容词重叠的一种形式。不论A是动词还是名词,构成ABB以后都变成状态形容词,在汉语词典里可找到其词。如,“喘吁吁(“喘”为动词)”形容呼吸动作急促喘气的状态;“泪汪汪”(“泪”为名词)形容眼里充满了泪水。越语方面,ABB式这类重叠结构尚未有统一的学术用语。在由Hoàng Phê(2000)主编的《》(越南语词典)里有ABB式重叠词,如:“ti om om”(黑黢黢)、“thm phng phc”(香喷喷)等,并被注释为形容词。而小学生课本将这类词称为“”(拟态词)。A为动词并构成ABB后的结构,如:“”(活生生),“sôi sùng sc”(形容“水开”时“咕嘟咕嘟”,也形容心急如焚),还有待于学者们进一步的探究。

越、汉ABB式重叠词是由词根A与叠音后缀BB组合构成。其中词根A主要为单音节形容词。越南语中,115个ABB式重叠词中有110个A属于单音节形容词,占96%。汉语中,在298个ABB式重叠词中找到203个A是单音节形容词,占68.12%。

越南语ABB式里的BB属于叠音词,是越南语重叠词的重要组成部分,在《越南语词典》或《越南语重叠词典》里一般可以找到它们的存在。越语的BB包括形容词与副词两类。BB属于形容词,其能独立成词,通常可以做中心谓语,如 “Xe”(车辆川流不息)。BB属于副词,不能独立做中心谓语,其黏在词根A(形容词)后面对词根意义有补充说明的作用,如:(香喷喷)、rét căm căm(冷飕飕)。相反,汉语ABB式中的BB,只有少部分是叠音词,在298个中共有46个,占15%,如“白茫茫”的“茫茫”、“轻飘飘”的“飘飘”;大部分BB拆开后不能成词,在298个中共145个,占49%,如“沉甸甸”的“甸甸”、“胖乎乎”的“乎乎”。汉语的这类拆开不成词的叠音后缀(如“乎乎、甸甸”等)从未出现在汉语词典里。这是越南语ABB式与汉语ABB式最大的区别。另外,汉语ABB式中还有少部分B可单用,在298个中共18个,占6.04%,如“油腻腻、凄惨惨”中的“腻、惨”。越语ABB式中B可单用的不多,在115个中只有6个,占5.2%。

汉越ABB式内部关系具有复杂性与多样性。汉语里,笔者考查的298个ABB式中只有46个可构成AB双音节形容词,占15%,如:“冷清清、悲惨惨、甜蜜蜜”中的“冷清、悲惨、甜蜜”等。相比之下,越南语ABB式中可构成AB双音节形容词的比汉语更多。越南语ABB式的大部分AB可成词,属于双音节形容词,在115个中共85个,占74%,例如:“”(香喷喷)、“”(沉甸甸)、“sáng choang choang”(亮堂堂)等。汉语中有部分ABB式里的AB可颠倒成词,即BA式可成词(如“乱纷纷、紧绷绷、冷冰冰”中的“纷乱、绷紧、冰冷”等),共10个,占5%。越语中能成词的BA仅3个,占2.6%, 如“xanh thăm thm (绿油油),(亮堂堂),(红灿灿)”中的“。从AB语素的词义角度来说,汉语ABB式内部A与BB的关系通常是主谓(泪汪汪)、联合(白茫茫)、偏正(绿葱葱)、补充(油腻腻)这几种关系。越语ABB式形容词中的结构都是偏正结构,BB对A有附加说明意义的作用(越语至今对复合词的划分仅限于联合与偏正两种,并没有像汉语划分得那么细致)。

在越南语里,能够构成AB的B,通常是可作为副词的BB。而作为形容词的BB有的可构成AB,有的不能构成AB。例如,BB“chang chang”(火辣辣)、“thoăn thot”(麻利、飞快)是形容词,可与A结合构成ABB式“nng(太阳)chang chang(形容太阳火辣辣)、nhanh(快)thoăn thot(形容动作麻利、飞快)”,但并不存在AB式“nng chang,nhanh thot”等。

迄今越语学界对越语ABB式中BB词类的划分并不清晰,未有统一的标准。有些BB重叠词如“hun hút”(形容无穷尽的深、远)(ABB为“sâu hun hút”,形容胡同、井底等小而深)、“sùng sng”(形容湿,湿得水流出来)(ABB为“”,形容很湿,湿淋淋,潮漉漉)等,在Hoàng Phê(2000)主编的《》(《越语词典》)里标为形容词,而在Hoàng Văn Hành(1995)主编的《》(《越语重叠词词典》)里则标为副词。以“”(形容全部一致,很均衡,很直)这一重叠词为例,《越语重叠词词典》将“”标注为副词,并列出如下例子:“(老奶奶立刻吃起来了。不过,他们吃得太快了。他们静悄悄地,默默地,专注地吃。这双筷子夹完又有另一双筷子去夹,有序而连续不断)(Nam cao,no)。这个例子中的“”很明显体现出是实词,它独立在句子中做谓词。我们认为,能充当谓词的BB该属于形容词而不该属于副词。而像这样的例子在《越语重叠词词典》里还有许多。这是《》(《越语重叠词词典》)还需改进的地方。

事实上,越南语ABB式形容词中的部分BB较难确定是形容词还是副词。因为它们的意义一般较明确,使用也较灵活。如属于副词,BB也不像程度副词“rt”(很)、“lm”(太)等那样,而更倾向形容词的特性,这也是越南语学界至今对这类词的划分存在问题的主要原因之一。

2.语音对比

在语音方面,越、汉ABB式的语音变化都在BB上。不过,汉语的语音变化较自由,而越南语这类语音变化较复杂。

越南语ABB式的BB会在韵尾与声调上发生一定的变化。BB的声调遵循平仄交叉并同音域的规律。平声、问声、锐声“一?′”属于高音域,如:“(热腾腾)、(悄悄)”;玄声、跌声、重声“'~·”属于低音域,如:“trình trch(沉甸甸)、ngng(慢悠悠)”。如BB都属于平声(一;')就不发生声调变化,如“(轻飘飘)、nht phèo phèo(淡巴巴)”。BB的韵尾变化是从同音域的清音变成浊音:从(-p、-t、-k(k用c、ch来体现)变成-m、-n、-ng(ng用ng、nh来体现))。例如:

语音的变化是为了让重叠词读之上口,听之悦耳,平仄交叉使声音抑扬顿挫、更有音乐节奏感。

汉语BB的语音变化是,在口语中,有的BB声调会发生变化,变成阴平,BB的韵尾不发生变化,这一特点与越语有所不同,例如:黑黝黝 (hēiyōuyōu) 慢腾腾 (màntēnɡtēnɡ)等。王启龙(2003:127)认为,“ABB重叠形容词的叠音后缀BB的读音绝大多数本来就念阴平,即使是那些非阴平调的字绝大多数也可变读为阴平调,可见,ABB式里的BB实际读音基本上是阴平调”。我们考察了商务印书馆的《现代汉语词典》(第五版)发现,有的ABB重叠词在词典里标注为两种读法,例如:“‘沉甸甸chéndiàndiàn’(口语中也读chén diāndiān)、‘绿油油lǜyóuyóu’(口语中也读lǜ yōuyōu)”等。

以《普通话水平测试》里的一些作品为例,作品里出现了一些ABB式重叠词,例如:

……落光了叶子的柳树上挂满了毛茸茸亮晶晶的银条儿;而那些冬夏常青的松树和柏树上,则挂满了蓬松松沉甸甸的雪球儿……。(峻青《第一场雪》,作品5号)

……它黑黝黝地卧在那里,牛似的模样。(自贾平的《丑石》,作品3号)

在这幽美的夜色中,我踏着软绵绵的沙滩,沿着海边,慢慢地向前走去。(峻青《海滨仲夏夜》,作品12号)

这些作品的朗读者都将ABB的BB念成阴 平 ,如máorōnɡrōnɡ、liànɡjīnɡjīnɡ、pénɡ sōnɡsōnɡ、chéndiāndiān、hēiyōuyōu、ruǎn miānmiān。实际上,他们的本调并都不是阴平。可见,在口语当中有的ABB的BB可以读成阴平,且变化较自由。

总之,越、汉ABB式形容词重叠的语音变化都体现在BB音节上。不过,越语BB的语音变化比汉语的更复杂,除了声调有变化,韵尾有时候也发生变化,这些变化都遵循较严格的语音规律,不是随意的。

3.语义对比

3.1语义重心

如前文所述,越、汉ABB式主要由单音节形容词A与BB组合而构成。在语义方面,ABB的语义重心还在词根A上,BB对词根A的意义有补充说明的作用。如A单纯是性质形容词,在与BB组合构成ABB式后就成为了状态形容词并带有程度加强甚至程度极高的含义。例如:

王启龙(2003:126)在《现代汉语形容词计量研究》中指出,“语义结构上,ABB重叠式形容词的语义重心在词根上。如果词根是形容词性的,那么,BB无疑是对词根表达的语义的加强”,例如,“冷冰冰”语义重心在“冷”,加上“冰冰”构成“冷冰冰”,强调态度如冰块那么冷淡。

越、汉ABB式的语义重心都在词根A上。BB不能改变A的核心意义,而是补充说明A的状态如何。另外,ABB式的语义程度比词根A或AB(如能成立)更加强,甚至达到极高的程度,有时含有夸张的意味。

3.2语义色彩

越、汉ABB式的语义非常形象、生动,在具体语境当中富有浓厚的感情色彩,能激发人丰富的联想。如果A单独使用是没有这种作用的,而能成词的BB单独使用也受到一定的限制。例如:只说“冷”或者“很冷”不会引起人们的任何想象,只说“飕飕”那只是形容风声,虽然带有寒意,但没有“冷飕飕”带来的寒冷意义那么形象、具体。汉语与越语A与BB组合构成的“冷飕飕”或“rét căm căm”就会让人联想到刺骨头的寒冷,耳边也似乎传来寒风吹的声音,联想到人在寒冷的北风中被冻得蜷缩、颤抖的画面。这种具体的形象意义是由ABB的组合带来的。

汉语例子:“我赤裸裸来到这世界,转眼间也将赤裸裸的回去罢?”(朱自清《匆匆》)。“赤裸裸”,“赤裸”(AB)形容身体裸露,光着身子,B得到重叠后构成“赤裸裸”,重叠的声音更加强了“赤裸”的状态。这里作者用来强调人来到世间与离开世间都是空手而来也空手而去,生来的所有恩怨贫富等是不可能带到另外一个世界去的,在这也体现出作者无奈、坦然,从容面对自然规律的心情。

在语义方面,无论BB能成词还是不能成词,有实在意义还是意义虚化,或在虚化的过程中,与A构成ABB后带来的语义都很形象、生动、具体。

此外,越、汉ABB式还有如下的共同特征:同样的A可以与不同的BB结合,呈现出同样的核心意义但不同的状态;同样的BB也可以与不同的A结合,刻画出核心意义不同而有大致相同的状态。例如:

3.2.1同样的A与不同的BB结合

越南语:

汉语:

“红灿灿”的“灿灿”可单独成词(“天上的星星灿灿放光,虽是黑夜,人们放心地迈在平坦的天平上……”(徐光耀《平原烈火》第34章),“灿灿”表光彩耀眼,构成“红灿灿”给“红”带来鲜艳、闪耀的意味,常修饰朝阳、晨光、霞光、花瓣、野花等。

“红赤赤”的“赤赤”是叠音后缀,不能成词,“赤”表比朱红稍浅的颜色,“红赤赤”表颜色很红,多描写脸色、眼睛、伤疤等。

“红彤彤”的“彤彤”是叠音后缀,不能单独成词,“彤”指红色,组成“红彤彤”加强红的状态,常作为脸面、太阳的修饰词。

“红喷喷”的“喷喷”是叠音后缀,不能单独成词,“喷”是动词,有喷射的意思,重叠后做“红”的后缀构成“红喷喷”,它的声音让人联想到就像所描述的对象在喷射红色,很生动地描写红的状态,不过,由于“喷喷”的意义已虚化,因此,“红喷喷”只是形象而抽象的红,常用来形容红而富有生气,描写脸色、果实等。

“红扑扑”的“扑扑”也是叠音后缀,没有实在意义,“扑”表扑上去的意思,构成“红扑扑”联想到脸庞像扑了粉一样,形容红而富有生气,通常描写脸庞红润、自然、朴实的气色。

“红润润”的“润润”是叠音后缀,不能单独成词,“润”是形容词表示细腻光滑、滋润,构成ABB“红润润”给“红”带来红而滋润的状态,多形容皮肤、脸面,也可用来形容天空、阳光、灯光柔和、朦胧的红色状态。

我们发现,越、汉两种语言表示颜色的ABB式重叠词非常丰富,几乎各种基本颜色都有重叠形式。为何两种语言都采用这种ABB重叠形式来表示各种颜色的状态呢?现实的世界五彩斑斓、五颜六色,因此它需要用生动的语言、形象的声音来表达现实那缤纷多彩的世界。也因为ABB式重叠词是由A与BB组合,词根A表颜色的性质,BB描写A的状态如何,因此,同样是“红”色,与不同的BB结合可以描述红色不同的状态,修饰不同的对象。

3.2.2同样的BB与不同的A结合

在越语里,同一个BB可与多个A结合的能力不强。由于大多数的BB有实在意义,因此与很多个A结合会受到一定的限制。

在汉语里:

第一组:

淋淋:湿淋淋、雨淋淋、水淋淋、泪淋淋、血淋淋。

第二组:

滋滋:甜滋滋、乐滋滋、美滋滋、喜滋滋。

第三组:

乎乎:热乎乎、胖乎乎、圆乎乎、油乎乎、酸乎乎、傻乎乎、迷乎乎、乱乎乎、香乎乎、湿乎乎、晕乎乎、烂乎乎、光乎乎、白乎乎、脏乎乎、甜乎乎。

巴巴:干巴巴、急巴巴、短巴巴、紧巴巴、死巴巴、淡巴巴、苦巴巴。

第一组的“淋淋”是有实在意义的,可以单独成词。这类有实在意义的BB构成ABB后,BB的意义有的还很明显。例如,“湿淋淋”:“淋淋”形容水、汗等向下流的样子。“湿淋淋”形容物体湿得往下滴水的状态。

第二组的“滋滋”,拆开不成词,其意义处于虚化过程,但在与词根A结合时,BB中的“B”的原来的意义还存在。BB为“滋滋”与词根A构成ABB式“甜滋滋、乐滋滋、美滋滋、喜滋滋”,常用来描写一种甜美的味道或感受正在渗进人的内心,并还在扩散、漫延的状态,给人带来舒畅、甜蜜、滋润的感受。

第三组的“乎乎”“巴巴”,拆开也不成词,其意义已虚化。这是汉语里ABB式最典型的后缀。越语没有类似的后缀。这类后缀可以与不同的A组合,其“语义基本上已虚化,很难体会它对A的补充说明什么,似乎仅仅有构词作用了”(邵敬敏,1990:21)。虽然这类后缀的意义已虚化,但与A组合后,还是给ABB的语义带来某种形象的色彩。例如,越语的(短巴巴)让我们联想到很短,短得不好看,不得体。汉语的“傻乎乎”让人联想到一种糊涂、笨拙、老实但可爱的状态。

总之,越、汉ABB式有相同的特征,同样的BB与不同的A组合,由于BB起了一定的作用(或受到BB意义的影响),构成的ABB在语义的状态上有大致相同的特点。以上的例子就体现出了这一点。不过,汉语相同的BB与不同的A组合比越南语更加丰富。这里的原因何在?我们认为,由于越南语的大部分BB都有实在的意义,因此与多个A组合就受到了一定的限制,而汉语的BB,如“淋淋、滋滋、乎乎”等正在虚化或已虚化,因此可以跟更多的A结合。越语BB组合能力弱,体现其语义虚化程度低,而汉语BB组合能力强,其语义虚化程度就高。

4.对越南学生汉语ABB式重叠词教学的思考

汉语ABB式重叠词是一类描写性很强的状态形容词,其普遍出现在生活与文学作品当中。在越南汉语教学方面,如果加强越南学生对这类词运用的训练会有助于培养学生的汉语语感,提高他们汉语表达的能力。

以河内大学中文系一、二年级阶段使用的教材为例,该校综合课使用由李晓琪主编的《博雅汉语》系列教材。据初步统计,该教材中所出现的ABB式重叠词共16个,其中有6个词出现在中级,10个词出现在高级(见表1)。

可见,ABB式重叠词在汉语教材中也是一个重要的语言点,在教学中不可忽略。在长期的教学实践中,我们观察到,越南学生在习得汉语ABB式重叠词常出现以下问题:

1)在语音方面,他们将ABB式中的BB一律念成本来的声调。例如:“湿淋淋”他们念成“shīlínlín”“热腾腾”念成“rèténgténg”,“轰隆隆”念成hōng lónglóng,“沉甸甸”念成chéndiàndiàn,“软绵绵”念成“ruǎn miánmián。实际上,这些词在口语中常应念成:“shīlīnlīn、rètēngtēng、hōnglōnglōng、chéndiāndiān、ruǎnmiānmiān”等。造成这种偏误的原因一方面来自母语的迁移,因为越语中,BB与A结合构成ABB式时不发生语音变化(BB单独成词发生语音变化,但在ABB式中就没有变化);另一方面来自汉语本身,因为不是所有汉语ABB式中的BB都发生语音变化,其变化也比较自由,这不利于学生的记忆,于是导致了学生发音的不准确。

2)在用法上,ABB式当谓语或定语时,越南学生常遗漏助词“的”。例如:“*我对他很热情,但他对我冷冰冰”;“*外面下着白茫茫大雪”;“*她笑眯眯眼睛看着我”等。由于越南语中没有助词“的”,越语形容词修饰名词或作谓语时不需要加上助词,因此就造成学生出现了以上的偏误。

据我们观察,越南学生在输出汉语时(口语与作文中)很少使用ABB式重叠词(见表2)。实际上越南学生对汉语ABB式的理解是相当不错的。由于越语也有像汉语那样描写性很生动的ABB式重叠词,因此在具体语境中去理解ABB式重叠词对他们来说没有障碍,但他们在使用时常常“回避”。这主要因为心理问题,他们怕写错、说错,因此更偏向于选择更简单的表达方式。造成这种心理障碍归根结底是由于学习中汉语ABB式重叠词的输入还很有限,他们遇到该词的频率不高,除了那些常用的重叠词以外,其他很少见到,这是导致他们对ABB式输出受到限制的主要原因。

为了加强越南学生对汉语ABB式重叠词的运用,我们认为,输入、输出与语言环境是先决的条件。在课堂上,教师该为学生提供充分的语言环境,除了课本以外,教师还应该增加ABB式重叠词的输入并且促进学生对ABB式重叠词输出。在具体操作上,教师可布置各种阅读与写作练习,比如,让学生划线连接(A与BB的连接)之后选择正确的词语填入短文中

正确的地方;使用指定ABB式重叠词来写作文等等。或让学生收听中国人朗读具有ABB式状态形容词的文学作品,以此来模仿其正确的读音。当学生学到重叠式“茫茫”“绵绵”飘飘”等,可介绍给他们ABB式组合,并让学生练习造句。这可以让学生感受到汉语这种结构的独特性和表达的生动性,加深学生对ABB式的印象,利于学生的学习和记忆,激发他们对汉语ABB式重叠词输出的欲望和信心。

表1:《博雅汉语》教材系列ABB式重叠词统计

表2:越南学生ABB式重叠词的使用情况

5.结语

通过对越、汉ABB式形容词重叠的对比,我们发现越、汉这类词在构造、语音、语义方面存在以下异同:

5.1相同之处

越、汉ABB式是由词根A与BB组合构成。其中词根A主要为单音节形容词。在越南语的115个ABB式重叠词中有110个A属于单音节形容词,占96%。在汉语的298个ABB式重叠词中找到203个A是单音节形容词,占68.12%。

越、汉ABB式中的部分BB是由叠音词BB构成。

越、汉ABB式里,相同的A可以与不同的BB组合,相同的BB可以与不同的A组合。

越、汉ABB式的语义重心都在词根A上。BB不能改变A的核心意义,而通常补充说明A的状态如何。

越、汉ABB式的语义都很形象、生动,在具体语境当中富有浓厚的感情色彩,能激发人丰富的联想。如果基式A单独使用是没有这种价值的,而能成词的BB单独使用也受到一定的限制。ABB的形象意义是由A与BB的组合带来的形象意义色彩。

越、汉ABB式的语义一般都含有程度高甚至极高的状态,与A或能成词的BB相比,ABB式意义的程度更加强,因此,在ABB式前不能再加上“太、很、非常”等表程度高的副词。

5.2不同之处

越南语ABB式里的BB属于完全重叠词(叠音词),是越南语重叠词重要的组成部分,在《越南语词典》或《越南语重叠词典》里一般可以找到。相反,汉语ABB式中的BB只有少部分是叠词(叠音词),大部分拆开不能成词,作为词,BB是不存在的,因此不出现在词典里。这是越南语ABB式与汉语ABB式最大的差异。

越南语大部分AB可成词。笔者考查的115个ABB式中有85个可构成AB双音节形容词,占74%。汉语方面,笔者考查的298个ABB式中只有46个可构成AB双音节形容词,占15%。相比之下,越南语ABB式中的AB双音节形容词比汉语的更多。

越南语ABB式的BB在声调与韵尾上会发生一定的变化,这种变化要遵循较严格的语音规律。相反,汉语BB的声调变化只在口语使用当中,变化较自由。

汉语里,有的BB后缀语义已虚化,如“乎乎、巴巴”等。这是越南语所没有的。

汉语相同BB可以与不同词根A构词的能力比越南语强。这是因为越南语里BB的实在意义比汉语的强,并没有像汉语的那么虚化,因此BB组合能力比汉语的弱。越语BB组合能力弱,体现其语义虚化程度低,而汉语BB组合能力强,其语义虚化程度就高。可见,越南语BB的语义比汉语的更实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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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ey words:Vietnamese;Chinese;comparative research;adjectives of ABB-type;reduplication

Abstract:Reduplication is a common phenomenon of linguistic typology,and an important way of constructing new words in such isolating languages as Vietnamese and Chinese,in which ABB reduplication is one of the most commonly adopted reduplication types in daily life and literature works.However,ABB type didn't receive so much attention as it should deserve and is not fully studied by the Vietnamese linguists.This paper incorporates the qualitative and quantitative methods to deeply explore the similarities and differences between Vietnamese and Chinese adjectives of ABB-type duplicationin their constructions,pronunciations and meanings.

【责任编辑 师玉梅】

A Comparative Study of Adjectives of ABB-type Reduplication in Vietnamese and Chinese

(Chinese Studies Department,Hanoi University,Hanoi 100000,Vietnam)

H44;H042;H195.3

A

1674-8174(2017)02-0062-10

2017-3-8

吴氏惠/Ngô ThHu(1980-),女,越南人,越南河内大学中文系讲师,博士。主要研究方向为语言类型学、认知语言学、语言习得、汉越对比语言学。电子邮箱:nanfangf5@gmail.com。

①感谢匿名审稿专家和编辑部提出的宝贵修改意见!本文是在笔者的博士学位论文基础上修改、提升而成的,借此向我的导师吴勇毅教授以及答辩评委专家表示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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