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叙事的特征研究

2017-07-22 11:04罗敏
牡丹 2017年17期
关键词:叙事学诗性红楼梦

罗敏

随着后经典叙事学对于叙事范围的扩大研究,诗歌作为一门独特的叙事被逐渐提上叙事研究日程,以叙事学视角分析诗歌的叙事构建模式,旨在深入挖掘诗歌表层与深层的意义生发结构机制。文学巨著《红楼梦》含有大量的优秀诗词曲赋,这些诗词在书中不但具有独特的审美价值,更是起到衔接情节、预示人物命运、彰显人物性格的重要作用,具有极强的叙事性。本文拟从叙事学视角,从叙事话语、叙事视角以及叙事意象入手,探究《红楼梦》诗词叙事特征,希冀能管中窥豹,为诗歌叙事学研究作一份贡献。

一、诗歌叙事学研究概述

近几年,不少学者关注到诗歌一直缺席于叙事研究。不同于传统的叙事诗研究,诗歌叙事学研究包含了一直被叙事研究排除在外的抒情诗一類的诗歌体裁,主要关注运用叙事学的概念和分析方法对诗歌意义建构和叙事结构进行详细的分析和阐释。诗歌叙事学在后经典的“泛叙事”和叙事的跨文本与跨媒介语境下得以突显出来。国内学者尚必武、谭君强和闰建华等人都先后提出了构建诗歌叙事学的构想。叙事性由序列性和媒介性构成。序列性指的是通过时间把单个事件组织起来,形成一个连贯的序列。媒介性指的是从具体的视角对这一序列事件的选择、再现和富有意义的阐释。尚必武认为,序列性和媒介性的明显程度决定了诗歌叙事的强弱。诗歌作为一种具有诗性的叙事话语行为,与一般的叙事研究相比,诗歌叙事的本体性特征更值得关注。学者许恩从叙述策略或叙事学术语的角度列举了诗歌具有的五种独特属性,如诗歌具有独特的情节形式或叙述形式;更多地使用“非常规的”时态和语态;诗歌文本的形式和韵律对于情节发展的作用等。

我国“诗中有画,画中有诗”的意象诗词表现出别具一格的写作与审美体制,与西方诗歌的叙事手法和技巧有很大差别,体现出独特的语言魅力和文化意识。本文以叙事学为视角,分别从叙事话语、叙事视角和叙事意象三方面探究《红楼梦》的诗词叙事特征,以期推进诗歌叙事学研究。

二、《红楼梦》诗词叙事特征

《红楼梦》是我国小说的集大成者,具有丰富的文化内涵和精神向度。著名红学家周汝昌曾评价说:“《红楼梦》是我们中华民族一部古往今来、绝无仅有的‘文化小说。”丰富的文化意象、诗性的语言和草蛇灰线的宏大叙事建构使得小说的主题得以深化和全面。而充斥其中的大量诗词曲赋,更是突破了传统诗词在小说中的点题和总结作用,表现出塑造人物性格、刻画人物外貌和心态、营造氛围、刻画场景和推动情节发展等多样的功用。而且,其中大部分的诗词所达到的艺术成就可以从小说中独立出来单独成篇,学者王宏印用“文备众体”和“万象争辉”八个大字概括其要领。正因为《红楼梦》诗词对于小说叙事情节的推动和预示作用,其诗词表现出很强的叙事性。由于受到古典诗词尤其是唐诗宋词的影响,红诗与中国古典诗词一脉相承,具有典型的中国古代诗歌的文体特征。通过对《红楼梦》里面诗词的叙事分析,笔者认为《红楼梦》诗词叙事具有诗性的叙事语言、时空架构的叙事意象以及模糊杂合的叙事视角等特征。

(一)诗性的叙事语言

首先,诗歌的诗性叙事语言主要表现在诗歌语言的形式、韵律以及丰富的修辞手法的运用上。中国古典诗歌在形式上有绝句、律诗之分,两者又分别有五言和七言的字数形式。不同的字数和形式对于韵的要求不同。词有词牌名,显示不同的韵律和书写格式。中国的诗词具有严格的韵律要求,讲究句子、用词的对仗,平仄的黏着与交错。诗词的韵律和形式互相呼应,共同塑造了诗词富于变动的音调和起伏变化的韵律感,有利于营造诗词意境和抒发感情。而《红楼梦》中的诗词更是突破了传统诗词严格的韵律禁锢,表现出更为自由灵活的书写形式。在众多的红诗中,大多符合严格的韵律要求,如“无材可去补苍天,枉入红尘若许年。此系身前身后事,倩谁记去做奇传”。这首诗的平仄为:平平仄仄仄平平,仄仄平平仄仄平。仄仄平平平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与七律平起式平仄格式相吻合。再如《咏白海棠诗》《咏菊花诗》和宝琴十首怀古诗等,韵律使用相对严格,但有时为了凸显人物形象和特殊的写作需要,作者有意打破常规格律和音韵限制,出现出韵、异常的对仗和平仄搭配情况,表现出别具一格的艺术效果。例如,传统的诗律讲究近体诗中不允许用重字(即一字不能出现两次),然而曹雪芹在《秋窗风雨夕》中不断重复诗篇的主体——“秋”字,形成再三咏叹、蝉联复叠之势,在用韵上,四句一转,平声转仄,仄声转平,从音韵形式上都完美地铺陈和渲染了主人公内心无限凄凉、苦闷的心境。

另外,《红楼梦》中的诗性叙事还表现在大量修辞的巧妙使用。诗词的修辞包括起兴、用典、比喻、夸张、比拟、排比、反语、双关、对偶等。这些修辞在红诗中也多有体现,如《葬花吟》中的“鸟自无言花自羞”,诗人使用移情功能,把“鸟”和“花”比作人,让花有了人的娇羞之态,充满人的感情。《护官符》中的“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雪”谐音借作“薛”,暗指薛家。还有拆字析字的修辞,在判词中最是常见。例如,“凡鸟偏从末世来,都知爱慕此生才。一从二令三人木,哭向金陵事更哀”,“凡鸟”是“凤”的析字,暗指王熙凤,至于“一从二令三人木”,则解释颇多,没有定论。这些修辞的巧妙运用,使得诗歌的叙事更加隐晦和不确定,巧妙地起到情节的起承转合作用。双关、比兴手法的使用,使得诗歌叙事的建构更易吸引读者的加入并增强说服性,激发读者对诗中叙事进行思考和分析,加强了文本内外作者和读者的互动交流,引起叙事进程的流动性。尚必武认为,修辞不再是一种手段,而是叙事的目的,使得叙事成为一种多重交际活动,这时文本便不是自足的,它的意义产生于作者代理、文本现象以及读者反应之间的循环交流,呈现出一种开放性。

(二)时空架构的叙事意象

诗歌是一门空间艺术,是一系列意象的有机组合。学者闰建华指出,任何一个意象既是一个相对独立的诗性空间,又是诗歌空间叙事的基本单元。与小说中常见的线性叙事结构相比,诗歌叙事更多地呈现出空间的意象叙事,具有绘画性和雕塑性。诗歌打破语言的内在联系,而采用空间意象的并置,构建出情景意境和主体意境交融的整体精神空间。学者谭君强认为,一首好诗具有“随呼随来的”的美的广阔空间,而对读者来说,这种“随呼随来”的美可以说是回味无穷,因人而异的。也就是说,诗歌完整的意象画面由各个在空间中独立呈现的意象以参照和交互参照的方式由读者和欣赏者加以连接,即它是从“对各部分及其配合的理解”角度去理解整体而构成的。总的来看,诗歌意象的叙事功能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奠定诗歌的整体基调,制约诗歌的叙事节奏,推动诗歌的叙事进程。由此观之,诗歌的空间叙事实质上就是诗歌意象的空间叙事。《红楼梦》中有很多这样通过并置众多单个意象来构建叙事的时空顺序的,有的甚至能够分出叙事层次,构建多重故事层的叙事模式。例如,正册判词一,通过引入“停机德”和“柳絮才”的意象典故,激发了另一故事叙事层级,勾勒出林黛玉和薛宝钗两个人物的整体形象特征。读者只有具备相应的知识储备,才能理解原诗创造出的意境叙事。而后两句“玉带林中挂,金簪雪里埋”则通过“玉带”“金簪”两个意象的空间方位描述构建出一上一下、一个凄凉、一个幽冷的意境。这样的空间叙事使每位读者展开丰富的想象,唤起丰富而真切的情感。而这一层叙事主要在于揭露两位女主人公的命运,与上一层叙事并置,互相参照呼应,使得人物命运更为凸显,更易激发读者的情感共鸣。

另外,诗歌意象不仅可以构建空间叙事,也可以表现时间。意象在时间维度上的安排次序构成了诗歌的“故事”,也构成了诗歌空间叙事的全部内容。例如,《好了歌注解》中通过各种意象之间的对照并置,全诗构建了“今昔”两大时空的对照。各组意象之间,形成静与动、明与暗、远与近的流动画轴,时间在这里反复交错,空间不停地扭转回旋,构造宏伟磅礴、众生喧哗的叙事场景,让人顿悟“你方唱罢我登场,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的一场空。然而,这些空间叙事的构建最终依赖于诗人和读者的心理活动的积极能动的参与来完成其终极形态。文本的意义从来不是自我形成的,读者必须作用于文本材料,从而产生意义。因为文学文本总是包含着空白,只有读者才能填上。后经典叙事学也正是弥补了经典叙事学中对于读者参与的遗漏,强调读者对于叙事建构的关键作用。因此,读者只有积极参加原文叙事的构建,思考原诗的意义生发机制,才能有效地再现原诗的生存结构,而这种阐释也因为读者认知水平和意识形态的差异而表现为多样化,文本也正是在这种差异中得以再生和延续。

(三)模糊和杂合的叙事视角

谭君强认为,叙事学研究涉及叙述的“说”与“看”的问题,即视角和聚焦问题,而中国的诗歌叙事在叙事视角上表现出很大的模糊性和杂合性。在汉语古诗中,很少或者根本不用人称代词或者动作主体,以保持“物我一体”“方枘圆凿”,以此提供多个视点,让读者自由进入。这样,可以使诗词的描写更加洒脱自由,造成诗歌叙事的朦胧感,使其内容具有更加普遍的意义和广泛的针对性。视角的隐化,增加了诗歌朦胧的美感和叙事的流动性。除了单一的叙事视角外,中国诗歌也追求多重视角互相转换的叙事方式,追求多样化的聚焦方式和更为自由的叙述模式。这些在《红楼梦》诗词中有明显的体现。例如,《枉凝眉》中的“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以第三人称的视角对贾宝玉和林黛玉的人物形象进行整体客观的评价,形成了一定的叙事距离,而后面的“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化”则是从林黛玉或者贾宝玉的视角出发,通过一系列的追问,反映主人公对爱情理想的破灭而生发的无奈之情。此处视角指向的不明确性,指引读者构建不同的叙事内容,生发无尽的想象空间。“一个枉自嗟呀,一个空劳牵挂。一个是水中月,一个是镜中花”又转为第三人称进行叙述,最后,“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怎禁得秋流到冬尽,春流到夏”,回歸到主人公的聚焦模式,对其无限悲情进行刻画。这种叙事人称的相互转换,保存了诗歌以第一人称抒情的基本格调,又再现了诗歌的自由叙事性,完美地融合了抒情与叙事,同时也激发了叙事的多样解读,再现了文本的再生性和开放性。

三、结语

在叙事研究的后经典转向和叙事范畴的不断扩张双重作用下,诗歌叙事学成为超越小说叙事的“跨文类”叙事研究的一个新领域,诗歌叙事性建构问题成为热点讨论话题。本文从诗性的叙事语言、时空架构的叙事意象以及模糊杂合的叙事视角等方面探究了《红楼梦》的诗歌叙事特征,发现将叙事学理论引入诗歌研究,将给诗歌的研究带来许多新视角,而后经典叙事学对读者叙事构建作用的强调也强化了诗歌文本的再生性和延续性。

(四川外国语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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