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结穴 水结穴

2017-07-21 19:37
西部散文选刊 2016年4期
关键词:山水

“很高兴来到帕米尔。”公格尔雪峰下斯人独语。“很高兴,”塔什库尔干防区的战友仿佛在接话,“帕米尔系古波斯语,意为‘平顶的房屋。这地方处在祖国最西边陲,还是亚洲的一个大山结穴。”

真的?那太棒了。能来边防走走实在机会难得。该区域看似不大,却有六七个国家接壤于此。我发现我很在意“结穴”一说。山有“结穴”?在这之前我委实知之甚少。一个念头闪过——山既有结穴,那水有没有?

攀入了山的结穴,就等于重重庞大山门被推开。就等于,我们上到了众山之顶、群峰之内,视界绝高了,胸襟绝大了,岂不是如神仙哉?

去往边境哨所的路上,我按捺着兴奋,意外得宝的兴奋。山结穴和水结穴这一对自然奇象,我已遇见一个,关键还有另外一个。直觉告诉我,有,肯定有。

非常好啊,这么多闻名天下的大神山会接成结,让你我来亲手摸摸吧——

这是天山,横亘东西把新疆分作南北疆两大盆地;

这是昆仑山,一条2500公里长由西至东贯通整个青藏高原的绵长山脉;

这是喀喇昆仑山,和遥远的巴颜喀拉山同在35°纬线,听其名,便知互为山家兄弟;

这是米都库什山、阿赖山,主脉在阿富汗国和塔吉克斯坦国;是的,更还有喜马拉雅山,全世界海拔高程和形体长度之最。

当山穴气息由意念穿至心田,我自问:我今何以有缘投入帕米尔的怀抱?又自答:盖因我自降生至今就是一个青藏高原之子。这等超级大山脉以终端相交,且慢道顶尖程度何等惊人,其群山枢纽和大地命门的秘密被慧眼识得,更可谓高明了得。在亚洲大山群关节处,帕米尔是以自身节律生息着的独在活体,山气深深,地脉勃勃,不仅交叉勾结,而且接地通天,许久以来就被一只只人神之手抚摸着、感知着。

山结穴,其实就是如下数座超大雪峰扭作一团:公格尔峰,海拔7719米;公格尔九别峰,海拔7595米;慕士塔格峰,海拔7546米;索莫尼峰,海拔7495米;列宁峰,海拔7134米。什么概念?平均下来,每一座山峰都是五岳之首泰山的五个之高。想象一下,以此为柱梁的这个“平顶房屋”,该是何等超高超大。

进至帕米尔,必然山危堑险、涧多流急。山与山之间,满是冰川雪水冲击滚动的巨岩莽石,一段段水流浑稠黏滞,如水泥灰浆,表明激流与砾石的冲撞磨滚甚是剧烈。随处有崖体坍塌,山石碎布。没有林木花草,不见飞鸟走兽。纯山境界,看似不动其实在动,听者无声乃是大音稀声。

慕士塔格,柯尔克孜语意为“冰山”,又素有“冰山之父”的冠名。冰盖和冰川景象夺目,近临其下我心生千般崇敬。哦,冰的气息直抵肺腑,愈发不敢相信眼前这都是真的。慕士塔格,今生我是第一次抑或是唯一一次,把你亲眼拜望。此刻我坚信不疑:你代表帕米尔所有冰山。

山结穴必有稀奇神物馈赠人间。果不然,满世界流通了数百数千年的和田玉就不说了,新近人们考证,生自青海西部的昆仑玉,品质与新疆和田玉相近,系一脉矿带。据说和田玉已近采挖尽绝,昆仑玉则早就很紧俏了。2008年6月,昆仑玉被确定为北京奥运会3000余奖牌用玉,得知消息我并不感到意外。我想说的是,对物质的玉我不感兴趣,我感兴趣的是它所内含的精神品位和出身的高贵。依我的认识,这就堪称是从新疆到青海逶迤数千公里大昆仑的玉骨真身了。

一系列的地理信息给我一种预感:那如神的山结穴水结穴,溯其源定和青藏大陆地密切关联。没有青藏高原的最先隆起,岂有帕米尔群山成结;同理,若非众水从源头涌流而下,何来水聚为结穴?可以揣测,是青藏高原,密藏着已知未知的一切。

想来所谓结穴,该是物质运动到特定空间范围能量的大聚大散而不是简单化的起始或终结。我沿着犹如神祇给我启示的线索顺着江河源头寻找:

最远,是从格拉丹东巨型冰川流下来的长江源流三大段:沱沱河、通天河、金沙江。接着,怒江流下来了,澜沧江流下来了……

马上,我的目光停留到了一个地方。从高原发源的众水系,除一条黄河北流而上,其余全部南下到横断山区域,云集于川黔滇高原。横断山意思斩钉截铁般确凿:青藏高原南缘山系走向突变,与帕米尔几近相似!大地形体被挤压拽动而扭曲耸立,然后形成今日这样一个大西南大山水景观。

我的感知宿命般停住。那不是不久前去过的四川盆地吗?当地人谈论间曾戏侃:“四川是‘江河大省。”细想岂是妄语?若问江河何其多,莫过古来巴蜀国。到底有多少?略一算就是一长串名单令人惊叹:雅砻江,大渡河,岷江,沱江,赤水河,涪江,嘉陵江,渠江,乌江……

留心的人会注意到,以上没有列出主流长江。没有列出也会想到,这么多大河大江到了此,也该要汇到一处了。因为到这里,也就是自宜宾起,长江才算开始啊。

这应该就是中华水界集会拥簇的灵地了。如此说来,人还会等闲着无所作为?还不会整出点大动静,做出感天动地与水相关的大功德来?于是,又有了世界文明史上毫不含糊的神来一笔。2270年前,在岷江上游,先人就把该办的事办好了,办得那样漂亮、那样登峰造极,让后人一说起就折服得五体投地。

那便是都江堰。当初,李冰父子必须在这里,而不是在别处治理水务。抓住岷江,是因为勘察和找到了水穴?我看就是这么回事。而这次,他们的工作是完全相反的,是要把水一分二、二分四、四分八如此翻番地分解开去。

水在这里得到衡量,得到计算,得到构思;水,在这里被编织,被修缮,被塑造,已然达到了精确、精致和精美的地步。

印象里的成都,每次去都是云雾不散细雨蒙蒙。航班升至高空,才看清,这座平原盆地原是被厚云经久裹住的,如一层罗绮轻纱护罩着,因之反而人居环境甚好。不错,好就好在一个水上。天府之国,妙也就妙在一个水上吧。而这么多大小江河汇聚于此,亦是要有一个更重大的作为?却原来,它们是要拧成一股,合力将高大巫山冲开,鬼斧神工开辟一个大三峡。倘若没有此處山水的伟大造化,那么对华中、华东以至整个南部中国,结果就可能会是一个生生的死结?

这就很不好说了。而在成都,确有一语是专门针对水说的:“拜水都江堰,问道青城山。”余秋雨先生书题的这副楹联,一腔拜水情结,令天下君子唏嘘。水啊水,在这里总算得到了与在源头那样的呵护和供养,那样的尊重和崇拜。水的结穴,非此地莫属?

好了,对帕米尔高原与四川盆地所谓“山结穴”、“水结穴”的搜寻判断应由科学去证明,我的一番联想权作是个人那么一说吧。我不过旨在求证,地质山水演进的那一过程足迹和历史原貌,就像教科书一般,一直记录遗存在我们身边。不该淡忘,古地理变迁的进程,直接关乎地球文明史的走向以至成败。须时时铭记,在种种攸关生死的问题上,大自然是既添难又帮忙,而人类的作为最是画龙点睛。实在是,那时汇聚的水太多了,必须要疏、要导。洪水猛兽、水深火热等等词汇储存的信息:早期危害最大首要为水。大禹治水三年,“三过家门而不入”。要命的山水,拼命的古人,两个冤家,一对宝贝。记得还有古蜀地久难见晴“狂犬吠日”的典故,要说这些就扯远了……

仁者乐山,智者乐水。是说山水者,人道也。是说人道于根本上出乎山水,种种奇迹奇观首先源自于和依赖于物质世界。山水人道,亦该超乎所有之上。不禁兀自感叹:神圣自然因何而神圣,还在我们无限的认识之中。

选自祁建青散文集《瓦蓝青稞》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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